逄礼文
(黔南民族师范学院 旅游与资源环境学院,贵州 都匀 558000)
东周孔丘,南宋朱熹,北有泰岳,南有武夷。武夷山不仅风景秀丽,还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山。理学南传后,武夷山为第一站,到南宋时期成为我国东南文化的中心,被誉为“道南理窟”,即武夷山乃理学荟萃之宝地。程颢在家乡河南颖川送别得意门徒杨时学成南归福建时说:“吾道南矣!”此为“道南”理学之渊源。
宋代“道南”理学家们与武夷山渊源深厚,对武夷风景名胜极富情感,武夷山的自然风光为理学发展提供场景要素,“道南”理学家们的学术氛围为武夷山注入了深厚文化历史底蕴,理学家们借诗喻理、歌咏抒情,为武夷山的文脉塑造和传承提供了宝库般的素材,取之用之,为武夷山的新发展开掘出更多动因。
杨时、游酢、吕大临、谢良佐为“程门四大弟子”,上接濂洛学的传统,下开罗从彦、李侗、朱熹的理学源头,是道学南传者中的重要成员。还有刘子翚,他既是爱国志士,又是理学先贤和南宋知名的诗人。他们游览或旅居武夷,留下了大量的诗词、石刻,与武夷结下了不解之情。
杨时、游酢是“程门立雪”的二程高足,二人不负程颢,在武夷山开辟八闽理学先河。
游酢(1053-1123),程门四大弟子之首,作为二程的一传弟子,自河南颖川南归后,选择武夷山为终老讲学之地,住在水云寮,读书著文,致力于传道教授。“道南首豸山,学共龟山同立雪;理窟从洛水,本归濂水引道源。”这是朱熹称道游酢所撰的一副对联,肯定了道南一脉,游氏居首。朱熹对游酢推崇备至,称他“清德重望,皎如日星。”在武夷山云窝筑“水云寮”于五曲接麓,聚徒讲学,这是武夷山兴学创办最早的书院,在中国理学发展过程中,起了承上启下的重要作用。古遗迹有游酢居处“水云寮”的摩崖石刻和游酢舂米岩臼遗物以及根据原物重修的“水月亭”。水云寮的石门坊至今仍保存完好。
杨时(1053-1135),晚年常客寓武夷山,把武夷山作为传播理学之地。杨时是中国文化重心南移的重要接引人,他与游酢“载道南归”,三传而至朱熹,成为“道南”源头活水的一部分。康熙“程氏正宗”匾赐悬杨时祠堂。杨时在武夷讲学期间曾授徒胡寅、胡宏等理学先辈。杨时《游武夷》一诗的诗句:“自怜病骨挂尘网,幔亭高会何由逢。解衣归卧钓矶畔,仰看明月穿疏篷。”足可证明他晚年曾归隐求学于云窝钓矶畔,简陋的篷筚之居正是他所筑的读书室。他坐卧其间,“仰看明月穿疏篷”,室虽简陋,但明月映照,篷筚生辉。杨时还在《妆镜台》诗中赞美武夷胜景:“浓淡烟鬟半雨晴,溪光初借晚霞明。鳌头涌出三峰秀,天汉融成一鉴清。枌社有谁藏上牒,宾云无处问遗声。幔亭寂寞仙何在,勾漏丹砂早晚成。”开天辟地以后,有了秀丽的玉女峰和如镜的檀香潭,如果想要知道神仙的族谱,如果想要寻觅玉女的仙踪,这只有到葛洪的《枕中书》中去找答案了。
理学中还有一个重要人物,即刘子翚(1101-1147)。他既是爱国志士,又是理学先贤和南宋知名的诗人。他在武夷山冲佑观精研理学,教授门人,讲学传道达17年之久,朱熹曾拜他为师。他诲人不倦,用自己的 “三字佩”——“不远复”(指迷途不远而自知返回),教育朱熹做学问要走正道,一朝发现错了,就要立即改正。他的学术思想曾给少年时期的朱熹深刻的影响。刘子翚作《重修三清殿疏》《游武夷山》《问明仲游武夷日》《致中招原仲游武夷却寄》《武夷山中次韵赵清献阴宇诗》《致中相拉游武夷,有六耳不同谋之语。原仲和章意似未平也,因次原韵》《同詹明诚、传茂元游晞真馆,有诗,因次其韵》《小桃源》等。其中《同詹明诚、传茂元游晞真馆,有诗,因次其韵》曰:“橘柚垂红古观秋。归途邂逅得寻幽。晴莎散策随山远,夜月回船信水流。胜处无诗端可恨,他时有酒更来游。相陪二妙平生友,老矣襟期共一丘。”[1]《病中追赋游武夷》曰:“建水日夜浅,清滩自迢迢。渔舠愕已无,忽点净练遥。老身寄其上,兀若栖危苕。松风知我狂,随舷助倾摇。探幽神益新,得快意自消。长林翠洞口,微云粉山腰。那知碧虚远,一苇卧可超。不须换吾骸,吾慵登焦峣。病中追馀观,所得绝富饶。”[2]
最著名的是有关桃源洞的描写了,《小桃源》曰:“桃花深处蜜蜂喧,山近前峰鸡犬村。若有胡麻泛流水,武夷转作武陵源。”[3]因其境极似陶渊明名著《桃花源记》中的武陵源,故名桃源洞,位武夷山六曲北岸松鼠涧尽头,苍屏峰与北廊岩之间。东临玉版峰,南连苍屏峰、西依天壶峰、北接三仰峰。四面环山,恬静幽雅,景色殊异,以风光近武陵桃源而得名。
北宋理学家都是重道轻文的,但是程度并不一样。周敦颐只说“文以载道”,未尝废文;程颢强调“修辞立其诚”,亦未弃文于不顾;至程颢则“作文害道”,走到了极端。朱熹综合各方面的观点,提出“道者文之根本,文者道之枝叶”的观点,这一主张给以文学一定地位,较之前贤此种观点更具合理性。但是对于吟咏山水之乐,朱熹还是欲罢不能。《鹤林玉露》曰:“胡澹庵上章荐诗人十人,朱文公与焉。文公不乐,誓不复作诗。迄不能不作也。尝同张宣公游南岳,唱酬至百余篇,忽矍然曰:‘吾二人得无荒於诗乎?’”朱熹既热爱吟咏山水,又恐“玩物丧志”,这种矛盾心理跃然纸上。
朱熹(1130-1200),作为宋代理学思想的集大成者,一生绝大多数时间都在武夷山创书院、讲学、著书,前后长达50余载。朱熹集北宋濂(周敦颐)、洛(二程)、关(张载)学之大成,以儒家学说为主体,融佛、道,集关、濂,创立了完整的理学思想体系。在他的影响下,众多的儒学名流相继在武夷山九曲溪两岸构建许多书院、书堂、学馆和山房,一时武夷山声名远播,武夷山被后世称之为“道南理窟”,成为华夏文化名山。
朱熹喜欢作诗,一生作诗一千三百余首,是个多产的诗人。在朱熹的诗歌中,山水诗是最多的,为武夷山写下大量的诗、赋、歌、记等,其醉心于自然景色的作品,极见灵动风姿,可谓朱熹诗中最杰出的部分,华章至今脍炙人口。
朱熹写下了《精舍杂咏十二首》[4]及序,记叙武夷精舍落成时的盛况。《精舍》曰:“琴书四十年,几作山中客。一日茅栋成,居然我石泉。”《石门坞》曰:“朝开云气拥,暮掩薜萝深。自笑晨门者,那知孔氏心。”《仁智堂》曰:“我惭仁智心,偶自爱山水。苍崖无古今,碧涧日千里。”《观善斋》曰:“负笈何方来,今朝此同席。日用无余功,相看俱努力。”《隐求室》曰:“晨窗林影开,夜枕山泉响。隐去复何求,无有道心长。”《寒栖馆》曰:“竹间彼何人,抱翁靡遗力。遥夜更不眠,焚香坐看壁。”《止宿寮》曰:“故人肯相寻,共寄一茅宇。山水为留行,无劳具鸡黍。”《晚对亭》曰:“倚筇南山巅,却立有晚对。苍峭矗寒空。落日明幽翠。”《铁笛亭》曰:“何人轰铁笛,喷薄两崖开。千载留余响,犹疑笙鹤来。”《茶灶》曰:“仙翁遗石灶,宛在水中央。饮罢方舟去,茶烟袅细香。”《钓矶》曰:“削成苍石棱,倒影寒潭碧。永日静垂竿,兹心竟谁识。”《渔艇》曰:“出载长烟直,归装片月轻。千岩猿鹤友,愁绝棹歌声。”详述了武夷山山水深幽娴雅之美,游人深入其境的感觉及精舍的规模结构,称得上是散文名篇。学者门人都纷纷赋诗歌咏,陆游寄来贺诗四首,宾主唱和,足称一时之盛。
有关精舍的诗,朱熹还作《次公济精舍韵》曰:“一室空山里,纤尘迥莫侵。若非同臭味,谁肯远过临。健策凌丹壑,清诗动玉琴。溪边一回首,平地足崎嵚。”[4]作《行视武夷精舍》曰:“神山九折溪,沿溯此中半。水深波浪阔,浮绿春涣涣。上有苍石屏,百仞耸雄观。崭岩露垠谔,突兀倚霄汉。浅麓下萦回,深林久丛灌。胡然閟千载,逮此开一旦。我乘星村舫(刀),辍棹青草岸。榛莽喜诛锄,面势穷考按。居然一环堵,妙处岂轮奂。左右矗奇峰,踌躇极佳玩。是时芳节阑,红绿纷有烂。好鸟时一鸣,王孙远相唤。暂游意已惬,独往身犹绊。珍重舍瑟人,重来足幽伴。”[4]
淳熙十年,朱子率门人学友畅游武夷时,写下极富地方民歌特色的《武夷九曲棹歌》。此曲《棹歌》充满了田园气息,在其诗中,全景式地展示了九曲溪的风光,能见出朱熹浓烈真切的山水雅兴和喜爱情怀。“武夷山上有仙灵,山下寒流曲曲清。欲识个中奇绝处,棹歌闲听两三声。一曲溪边上钓船,幔亭峰影蘸晴川。虹桥一断无消息,万壑千岩锁翠烟。二曲亭亭玉女峰,插花临水为谁容?道人不作阳台梦,兴入前山翠几重。三曲君看架壑船,不知停棹几何年?桑田海水今如许,泡沫风灯敢自怜。四曲东西两石岩,岩花垂露碧毵。金鸡叫罢无人见,月满空山水满潭。五曲山高云气深,长时烟雨暗平林。林间有客无人识,矣乃声中万古心。六曲苍屏绕碧湾,茆茨终日掩柴关。客来倚棹岩花落,猿鸟不惊春意闲。七曲移舟上碧滩,隐屏仙掌更回看。却怜昨夜峰头雨,添得飞泉几道寒。八曲风烟势欲开,鼓楼岩下水萦回。莫言此地无佳景,自是游人不上来。九曲将穷眼豁然,桑麻雨露见平川。渔郎更觅桃源路,除是人间别有天。”
朱熹理学后学颇多,理学得以继续发扬。
蔡元定绍兴二十九年(1159)他遵父遗命,到武夷山拜朱熹为师。当朱熹考察他的学问时,大为惊奇,感叹地说:“此吾老友也,不当在弟子之列!”故朱熹以同辈对待他,对他的学问极为赞许,与他“终日语不厌也”。
李方子是朱熹的得意门生之一,他对朱熹理学的继承和发展有很大的贡献,被学者称为是“独采其奥,尤精其萃”。元代著名学者虞集,谈李方子对朱子的学说能“致知力行,殆终身然也”。他终身弘扬朱熹理学文化,为朱熹理学的发展做出了一定的贡献。
詹体仁师从朱熹,传真德秀。刘爚在朱熹理学被斥为“伪学”时,他因推崇朱熹,被弄权者排挤,他就回到闽北,在武夷山五曲溪畔建起云庄山房,收徒讲学,著书立说。
廖德明从小学佛学,未知其要,后读杨时著作,受到启发,求教育朱熹。他对理学的研究较深,并且重在实用。他十分重视教育,重点传授朱熹理学,特别难能可贵的是,当朱熹理学被斥为“伪学”时,他仍坚持他认为的真理,授业不辍。
真德秀师从朱熹弟子詹体仁,为朱熹二传弟子,因而自称是朱熹的“私淑弟子”。在朱熹学说被斥为“伪学”时,他仍加以提倡,对恢复朱熹学说起了重大作用,并确立了理学正宗的地位,为后世封建统治者所推崇。真德秀与武夷山结缘很深,曾建居于武夷山之麓(今九曲平川)。
蔡元定和蔡沈父子两人,求学于朱熹门下。这如同孔门第一高足颜回与其父颜路同在孔子门下,遂成为美谈。
蔡元定(1135-1198),曾写《寓居武夷》等诗(见艺文)武夷山六曲岩留有他偕同朱熹、吕祖谦等八人的纪游石刻。《寓居武夷》曰:“数间茅屋环流水,布被黎羹饱暖余。不向利中生计较,肯于名上着工夫。窗前野马闲来往,天际浮云自卷舒。穷达始知皆有命,不妨随分老樵渔。”[1]他不计名利,但心怀天下。诗中充满了儒家“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的精神。
蔡沈(1167-1230),字仲默,建阳人,南宋理学家、教育家,蔡元定次子,与其父蔡元定、其兄蔡渊一并师从朱熹,同为朱熹晚年在考亭沧州精舍最得意的门生。蔡沈幼承家学,常从师朱熹,博览群书,弃功名利禄,刻苦钻研理学,是朱熹晚年最有成就的弟子之一,作《题诗岩》曰:“四曲游人欸乃歌,旧机千古老渔蓑。题诗岩下人来往,春雨年年长绿莎。”[5]对“大隐屏”、“天柱峰”等风景以诗歌赞之。《大隐屏四首》曰:“昔余隐屏东,扁舟夹双龙。浩歌碧云间,万壑生清风。群仙幔亭宴,玉女双鬓蓬。夕景落寒岩,照耀金芙蓉。昔余隐屏西,乘闲卧幽栖。岩花云端发,野鸟林际啼。仙掌神所刓,石崖天与齐。月华结清梦,啁哳闻金鸡。昔余隐屏南,春风驻征骖。开门傍水曲,结屋依山岚。千崖互纡郁,万象中浑涵。居然岁月深,寒花露毵毵。昔余隐屏北,飘然度岩侧。谁知神仙居,自与尘世隔。瑶草霜更青,琪花雪争白。横玉吹寒云,万里天一色。”[6]《天柱峰》曰:“才既非时用,性本爱岑寂。决策名山游,幽隐遂成癖。春风百花红,秋月千嶂碧。烟霞结绸缪,猿鸟自畴昔。乘闲抚深旷,喷薄鸣铁笛。笑挹天柱峰,高寒几千尺。”[6]寄托了他虽隐没山林之中,但却愿把才华显露出来的才情,可又那么爱惜山林美景,如同孔子的高足曾点那样,沐享春秋之色。这里还透露了他的佛道思想,一句“才既非时用,性本爱岑寂”表明了儒家系寄于佛道的恬静情怀。
欧阳光祖也是一个重要的理学后学。武夷山籍人士,字庆嗣,从小即追随刘子翚、朱熹游学于五夫里。刘子翚赞美他说:“志同道合,未有若庆嗣者。”[7]朱熹曾请他教诲儿子朱在。欧阳光祖作《天鉴池》:“一曲峰头天鉴池,池边草木与云齐。金龙玉简无寻处,花自春风鸟自啼。”[8]作《陷石堂》:“七曲溪边古寺基,石塘春水绿漪漪。澄波不见招提影,只有山光似旧时。”欧阳光祖还作长诗《和朱元晦九曲櫂歌》与朱熹的《九曲棹歌》多有相似之处,景为九曲,情归九湾,表达存有求学问道之心,学业未成,景有寒意,情有失落之意,与朱熹的诗充满了儒者隐遁于山林所表露的闲情逸致还是有共鸣之处的。两人互表情意,名为师徒,亦为友朋。
宋代大批理学家相继在武夷山择地建书院,读书著述,授徒讲学,继志传道,培养理学人才。武夷山水陶冶了理学家们既仁且智,并从观想武夷山水的动静中建立起自己的人生观和世界观。可以说,武夷山水促进了他们理学思想的形成,而“道南理窟”的形成又增添了武夷山水的文化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