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佳城
李泽厚先生在《美的历程》一书中以历史时间线描绘了美学的发展,从青铜器到各类工艺品,从水墨丹青的山水画到明清时代的文学作品等等,这些不仅仅代表着中华的历史文化,也是贯串着中国实践美学的一个基本脉络发展。实践美学一定意义上,是李泽厚先生基于对马克思主义美学与康德美学中的实践论相融合到一起,不断在探索中形成了实践美学思想并且不断发展的。因此,实践美学包含了马克思美学的精华与中国传统艺术的融合。
旧石器时代,形成了图腾,有了装饰品和巫术礼仪。它们的形成是时代的进步,同样也代表着精神的产生、是意识形态的产物。颜色的冲击、神话传说帮助我们推想远古巫术和图腾活动的面目:女娲、伏羲的黄土造人以及人面兽身、各类图腾的融合“就是自然形式里积淀了社会的价值和内容,感性自然中积淀了社会的价值和内容,感性自然中积淀了人的理性性质”[1]10这也是人类历史上审美意识和艺术创作的初始阶段。
传说的夏铸九鼎,打开了青铜时代的大门。新石器时代开始从陶器文化向铜器文化过渡,开启了夏文化。中国的历史进程也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最早的等级制度逐渐形成并且被确立,社会逐渐被分为贵族、平民和奴隶。从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的维度来说,“礼”成为了一种新的美学文化,通过祭祀祖先,产生了浓厚的具有宗教性质的巫史文化。这种文化也成为了统治者垄断社会统治的一种手段。大量的占卜文化兴起,主要以战争、疾病、农业等等为主。这种原始的宗教活动加重了封建贵族的专制统治,使得这种活动彻底沦为阶级统治利益的工具,也就是这时,最早的思想家——巫师诞生了。巫师也成为了原始社会中的精神领袖,这种意识形态使物质劳动与精神劳动分离开来,并且以图像的形式体现在青铜器上。这种以饕鬄为花纹的青铜器,不同于仰韶文化的彩陶纹,它们完全是一种变形的一种狞厉的美。它们的美,不在于线条,而是恰好体现了一种原始的,象征着那个社会文化的野蛮的美。
“所谓‘先秦’,一般指春秋战国而言”[1]51这一时期,逐渐从原始的宗教巫术中脱离出来,更趋近于理性主义。在造型艺术方面,“线的因素体现着中国民族的审美特征”[1]63与西方的希腊神殿和哥特式等建筑不同,中国的建筑更多的是为了供奉生前的君主,并且受到儒家精神的影响,中国的建筑大都是方方正正、井井有条、十分严肃的,处处体现着先秦的理性和严谨。这是先秦的理性之美。
从理性精神到以屈原为代表的楚文化,弥漫着丰富的图腾文化的意识形态。楚汉文化是充满了幻想与浪漫色彩的世界的。楚汉时代的汉赋、画像石、壁画以及各类漆器、铜镜都代表那一个时代的人最先进的意识形态和精神世界。以静制动,以柔克刚,表现那个时代的美。而魏晋哲学恰好是在这样的一个精神世界丰富的基础之上对哲学进行了重新解放。“一种真正思辨的、理性的‘纯’哲学产生了;一种真正抒情的、感性的‘纯’文艺产生了。这二者构成中国思想史上的一个飞跃。”[1]90哲学的首要论题——本体论也在这里体现出来。
唐代历史揭开了中国历史上最绚烂的一幕,结束了百年的战争和杀戮,军事、政治以及财政都达到各自发展的顶峰。与此同时,一大批优秀的诗人和文人大量涌出,即使在艰苦的战争下人们也可以在诗中抒发豪迈和勇敢的气势以及无畏的精神。这来源于唐代人民的雄厚的文化底蕴和自信。盛唐艺术在这里留下了最强之音,酣畅淋漓,没有任何的束缚,一切都跟随自己的本心。盛唐的美变得高贵和大气,能够让大众更容易接受。
到了宋元时期,绘画的艺术美处在巅峰时期,尤其以山水画为主。山水画的独立,在宗教和社会生活的影响下逐渐解放出来。人物从宗教中分化出来,山水、花鸟也作为独特的审美对象被欣赏。这种审美的转变也是历史行径和社会间接曲折的反映,人与自然的宁静成为主要基调。现实生活与哲学思想相互融合,同时也形成了审美观念的主观因素。绘画者高度发展了“无我之境”,将个人情感隐藏在画中,达到人画合一的境界,通过客观描绘对象,流露自己的情感。
与前面的字画文艺相比,戏曲在这个时代发展起来。除了文学以外,各种全新形式的综合艺术以戏曲、说唱、音乐、舞蹈等展现出来,创造出了独具中国民族特色的艺术之美。这种美是对先前文化的提炼与升华,将所有的文化底蕴进行一个大融合。明清时期文艺思潮结合历史时代背景经历了浪漫主义、感伤主义与批判现实主义三个阶段。从文学的角度上看,《红楼梦》《西游记》等,不论从文学语言还是场景、构造等都达到极高的水平。除此之外,瓷器在明清时期也发展到了顶点,结合了唐瓷的艳丽以及宋瓷的典雅,用另一种方式展现中国风貌的瓷器。
从1949年到20世纪80年代,中国的美学把马克思主义美学作为主流学派。李泽厚继承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美学,他认为马克思主义美学更加强调艺术的社会功能,是一种艺术理论。因此,他站在人类本体论的维度,将康德美学中的实践论与马克思哲学融合到一起提出了人类学本体论也可称作为主体性实践论来分析美与艺术。这里的人类学本体论分为人类学与主体性、实践性三个方面来理解:一是人类学,人类学主要特指人类总体;二是主体性,这一概念来源于康德哲学,又可以分为主观方面与客观方面,李泽厚先生将客观方面称之为“工艺-社会结构(又称工具本体)”[2],也就是社会客观存在的物质,主观方面称之为“文化-心理结构(又称心理本体)”也可以理解为社会意识,头脑中主观存在的东西;三是实践性,主要特指人在社会生产的过程中既有物质生产实践又有精神生产实践。主体性成为李泽厚实践美学中的一个基础概念,随后李泽厚先生又结合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引入了“人化的自然”这一概念,为实践美学的原则奠定了基础。马克思提出:劳动创造美。不论是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都是“人化”的结果。马克思认为:从人有实践过程开始,包括人的五官以及审美观念都是“人化的自然”,是通过人劳动实践的结果。李泽厚先生继承了马克思的观点,认为美的本质来自于实践和自然的人化。他认为“马克思主义美学从社会实践和‘自然人化’这个问题出发,经过漫长历史的社会实践使自然人化了,人的目的对象化了,自然为人类所操控,征服和利用,人成为了掌控自然的主人。自然与人,真与善,感性与理性,规律与目的,必然与自由,在这里才具有真正的统一。真与善、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在这里有了真正的渗透,交融与一致。理性才能积淀在感性中,内容才能积淀在形式中,自然的形式才能成为自由的形式,这也就是美。”[3]这里李泽厚先生从哲学中的真、善、美之间的关系阐述了美的本质的基本问题,他将自然界中的客观规律称之为“真”、人类主体实践性称之为“善”、真与善,合规律与合目的性的统一叫作美。美是人类社会生产实践的产物,即包含物质文明生产也包括精神文明生产。从物质文明生产来看,原始时期的青铜器、陶瓷器、玉器等,以及魏晋时期的石窟艺术、宫殿、寺庙等都与自然中的美相融合,形成一种与自然和谐统一的有机的整体的美。从精神文明的维度来说,《诗经》、楚辞、汉赋、魏晋时代的华丽文章、唐诗宋词的文学经典被世人流颂千古。不论是物质文明还是精神文明都是“人化”的结果,这种“人化”是在历史的大背景下人类实践创造的结果。“自然的人化”与“人化的自然”这一过程必然也伴随着生产的过程,这个过程中就伴随着美的产生,人可以在认识客观规律的基础之上实现合规律与合目的性的统一,实现美的规律与美的创造。
美的历程在一定意义上也可以说是人的历程。马克思的实践观超越先前的哲学家站在人的角度上来看待人与世界之间的关系。这也就出现了主体与客体两个哲学范畴。主体一般来说指从事实践活动或认识活动的人,人是实践活动的主体,客体一般指实践活动或认识活动中所指的对象。主体与客体在实践活动过程中处于相互作用的关系,通过主体活动将人的本质力量体现在客体对象之中,实现人的创造性与现实性以此来实现美的历程。从马克思实践主体性原则来说,人在社会形态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关注人、强调人是社会生产与实践的主体。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提出:“人也要按照‘美的规律’来建造”[4],人可以按照任何一种尺度来塑造自我,并且能够实现内在的尺度,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提高审美鉴赏能力,实现合规律与合目的性的统一。马克思实践观也支撑李泽厚先生美学思想中的客观性与社会性的统一。实现超脱自身去创造,为社会而创造,为自然而创造,从而体现其人生价值,获得一种把握世界的方式,这种方式也就是创造美的一个过程,在历史的逻辑之中实现美的历程与美的规律。李泽厚先生在提出人类学本体论的基础上,更加注重整个人的归一问题。在中国文化的巫史传统的基础之上,宋明时期试图超越道德伦理实现人生本体最终都走向失败。这是因为以自然的欲望为本体最后都会走向神学。因此,“只有包容而又超越了作为理性凝聚的伦理道德的‘理性积淀’,即作为自由享受的审美感性才是人生的本体所在。”[5]人类学本体论既具有属于人所有的“情”的合理性,又注重不同于动物的人独有的“理”的特性,人能够作为个体在自由意志与选择中维护人的尊严。感性本身成为理性的积淀,“情本体”作为实践美学中全新的概念被提了出来,而“情本体”的内涵就是反对绝对理性来扼制人的情感和欲望,这也与儒家思想中的“仁爱”形成鲜明的对比,能够更加享受情感带来的快乐。
立足于中国文化,实践美学的核心在于生产实践与人的主体性问题。马克思设想未来共产主义社会中的人能够实现自由全面发展,实现个性解放。在当代社会,人民更加崇尚于自由与民主。基于这个前提李泽厚先生的实践美学更加注重人的主体性和社会实践的历史性,他试图把实践美学思想与人类学本体论结合在一起,为新时代的中国寻求一条新思想新发展的美学道路。20世纪初的美学家只能通过翻译一些西方的美学经典来填补中国美学的空白,后来受到康德、叔本华等人的影响,在“境界”说等西方思想的基础上提出中国美学思想。随着康德《判断力批判》的译本不断被翻译,中国现代美学家致力于研究中西方之间美学与哲学之间的差异,并试图跳脱出西方美学思想的框架,虽然这种方式在一定意义上可以充实中国美学思想,但是最终始终在西方美学的圈子中,受到西方美学的影响,无法实现中国美学的飞跃。
李泽厚先生打破了这一僵局,他围绕中国思想史与艺术的研究,立足于美的本质与美学本体,构建实践美学,将中国的传统文化、艺术与哲学同西方美学、哲学结合在一起,实现了中国美学思想的飞跃。在《美的历程》中,他阐释了以仁为体、以礼为用的儒家精神;先秦的理性思想;认为这也可以代表中国美学思想的灵魂支柱,并以此为基础结合“马克思‘自然的人化’、贝尔的‘有意味的形式’、荣格的‘深层结构’、皮亚杰的‘格局与同化’以及朗格的‘同型同构’等西方观念”[6]融入到自己的美学思想中,提出了“主体性”“积淀”“新感性”“情本体”等概念,用优美的文字赋予中国美学全新的命题,这给中国美学提供了新的发展方向,并且在美学界独成一派,也影响了后世的美学学者。
李泽厚先生的实践美学看到了人在社会实践中的根本意义,体现出了人在生产生活中的创造与改造。李泽厚无疑是跨越世纪的美学家,主体性实践美学不仅奠定了李泽厚先生在美学界的地位,也为后现代美学学者提供了新的发展思路。
与此同时,李泽厚先生提出的一些“新感性”“情本体”等新概念,在美学史上有十分重要的研究价值,并且这种美学影响不但没有过时,更是指向未来。实践美学是建立在民族的审美观念之上,实现美的自由追求,构建自由和富有生机的美,是在传统文化基础之上寻求内在的价值尺度。在新时代经济高速发展的背景之下,实践美学对文化构建与人类未来的发展方向都有指向性的作用。在实践美学的思想指导下,正确处理科技与文化之间的关系;以实践美学为切入点解决生态问题也是全新的理念。可见,实践美学在未来还有继续深入发展的空间和前景,也为未来世界中物质生产以及精神文明提供理论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