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史互鉴:多维视角下的文成公主与汉藏交流

2022-12-27 01:09
传记文学 2022年12期
关键词:松赞干布文成公主和亲

唐 宇

唐贞观年间,吐蕃赞普松赞干布遣使求婚,开启了唐朝与吐蕃政治往来的序幕。文成公主入藏和亲,是汉藏民族交往史上的重要事件。由她带去的精美物品、精湛技艺和丰富知识,促进了吐蕃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不断成熟,打开了汉藏文化交流、交融的新篇章。

吐蕃求婚的历史背景

现藏于故宫博物院的《步辇图》,是中国美术史上的名作。画面绘有13 位人物,分为左右两组:左半部分以吐蕃使臣禄东赞为中心,其前后分别为着红色衣服的礼官和白色衣服的翻译官;右半部分则是唐太宗李世民坐在步辇之上,在9 名扶抬步辇和持羽扇华盖的宫女簇拥下,接受禄东赞的谒见。通过此图,宫廷画师阎立本定格了贞观十五年(641)唐蕃交往的历史性瞬间。

那么,当时的唐朝和吐蕃是怎样的交往关系?唐太宗李世民为何最初没有答应松赞干布的求亲之请?吐蕃使者禄东赞以何种超凡智慧破解谜题,成功实现了唐蕃之间的联姻?

当时的唐朝,经过唐高祖李渊和唐太宗李世民的苦心经营,逐渐成为东亚文明的中心,对周边民族及政权形成强有力的吸引。而同时期的吐蕃,松赞干布继承其父囊日论赞的政治遗产,逐渐吞并邻近的象雄、苏毗等部落或邦国,为统一青藏高原、建立吐蕃王朝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可以说,唐朝与吐蕃在当时几乎是同时兴起,又相互临近的强大政权,诸多客观条件和主观因素,带动着汉藏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不断深入。

步辇图 唐 阎立本

贞观八年(634),松赞干布曾遣使至唐,并得到了唐朝使者的回访,这应算是唐蕃之间较早的政治交往。当松赞干布听说突厥和吐谷浑等皆与唐联姻,便以金宝为聘礼,奉表求婚。不想,唐太宗却并未立即答应此事。大概缘于对初建的吐蕃尚不熟悉,以及周边民族及政权的求婚者实在太多。但在返回吐蕃的求婚使者的报告中提到了吐谷浑人从中作梗,似乎这次求婚的失败,部分源于第三方的破坏。

松赞干布听闻之后十分愤怒,随即联合羊同进攻吐谷浑,甚至攻破党项、白兰诸羌,陈重兵于松州(今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松潘县)西境。虽然之后为唐太宗派往前线的侯君集等将领所败,但其联姻的心愿却实现了。吐蕃退兵之后,遣使请罪并再次请婚,唐太宗最终答应其请求,将文成公主送往西藏。

当时派去长安的求婚使者,便是《步辇图》中描绘的禄东赞。传说唐朝出了几道难题,以考试的办法考验吐蕃使者的智慧,只有顺利突破困局,才有可能顺利联姻。在后期的文献记载中,称其为“五难求婚使”,甚至演化为“六难”或“七难求婚使”的故事。唐太宗如此做,是因为当时来长安求婚的各国使者太多,若轻易答应和亲,必然导致各国趋之若鹜,之后将很难拒绝。

这几个难题中,有“丝带穿珠”,是要求吐蕃使者将丝线穿过蜿蜒曲折的绿松石珠子,禄东赞将丝线系于蚂蚁腰部,蚂蚁爬过石孔的同时也将丝线带了过来;有“辨马母子”,是把众多母马和小马驹混杂在一起,让其分辨出每只小马驹的母亲,禄东赞将这些尚未断奶的小马与母马隔开并饿上一阵,待重新放在一起时,小马自然奔向各自的母亲去吸吮乳汁;还有“日杀百羊”,即要求在一天之内吃完一百只羊,揉好一百张羊皮,并喝完一大瓶酒而不醉,禄东赞让手下人边吃羊肉边喝酒,同时有规律地揉皮,最终也通过了考试;最后一题是“辨认公主”,是要从2500 名年轻的女子中找到文成公主,禄东赞通过事先向宫女问清了公主的体貌特征,最终顺利地辨认出公主,实现了和亲。这段故事就画在布达拉宫的墙壁之上,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

传说,因为禄东赞的聪明机智,唐太宗曾有意将其留下来,并想把琅琊公主的外孙女嫁给他。禄东赞回答:“先臣为聘妇,不敢奉诏。且赞普未谒公主,陪臣敢辞!”[1]即禄东赞来大唐之前已在吐蕃娶妻生子,并且他这次是作为求婚使为松赞干布和唐朝联姻服务的,不能越俎代庖,先吐蕃赞普成亲,所以坚定地拒绝了李世民的好意。

文成公主的身世之谜

和亲作为政治联姻,是中国古代的统治者避免战争、睦邻友好的重要策略。在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两次和亲事件,要数西汉的昭君出塞和唐朝的文成公主入藏。作为中国古代处理民族问题的成功典范,和亲方式在稳固封建政权、消除民族隔阂、缓和民族关系、促进边贸发展等方面起着积极作用,对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发展起到了助推作用[2]。

中国古代的中原王朝与周边少数民族政权互结友好的和亲政策,大约始于西汉立国之初,面对匈奴“控弦三十余万”[3],势力强大并多次南侵扰边的形势,刘邦采纳臣子建言,“以适长公主妻之,厚奉遗之,彼知汉适女送厚”[4],于汉高祖七年(公元前200),将宗室女嫁给冒顿单于,维持着联姻关系。

此后,和亲政策一直是古代中国处理民族问题的重要选择。到了唐朝,由于施行相对开放的民族政策,中原王朝与当时的许多少数民族政权都进行了和亲。据学者统计,在近300 年的时间里,周边民族正式向皇室请求和亲的活动多达40 余次,部分遭到拒绝,还有几次出现变故,如新兴公主与薛延陀的和亲、金山公主与突厥的和亲、永安公主与回纥的和亲、安化长公主与南诏的和亲等,最终并未实现。

但有唐一代,最终有近20 位公主分别与突厥、吐蕃、吐谷浑、回纥、党项和契丹等和亲。根据周佳荣等学者的统计,与吐谷浑和亲者1 位,为弘化公主;与吐蕃和亲者2 位,为文成公主、金城公主;与突骑施和亲者1 位,为金河公主;与奚族和亲者3位,为固安公主、东光公主、宜芳公主;与契丹和亲者4 位,为永乐公主、燕郡公主、东华公主、静乐公主;与宁远(即大宛)和亲者1 位,为和义公主;与回纥和亲者4 位,为宁国公主、崇徽公主、咸安公主、太和公主。整体而言,唐代的和亲政策贯彻有力,和亲的地域范围也相当广泛,包括北方、东北方、西方、西北方和西南方[5]。如此频繁的和亲活动,确实促进了唐朝与周边民族的友好交往。

这些和亲公主,出身皇家者还是少数,主要是从李姓宗室女、宗室外甥女及功臣女中选出相貌姣好的,封为公主,前去和亲。文成公主并非唐太宗的亲生女儿,唐太宗也并不舍得自己的亲生女儿长途劳顿,嫁去他乡,所以文成公主大概是来自同姓宗室家庭。可惜的是,虽然文成公主在唐代和亲公主中的知名度最高,但在史书中却少有记载。《唐会要》中只提到文成公主是宗室女。《新唐书·吐蕃传》记载:“十五年,妻以宗女文成公主。”[6]至于其亲生父母,由于史书只字未提,则长期处于历史的迷雾之中。

文成公主像 布达拉宫法王洞藏

《旧唐书·吐蕃传》记载:“贞观十五年,太宗以文成公主妻之,令礼部尚书、江夏郡王道宗主婚,持节送公主于吐蕃。弄赞率其部兵次柏海,亲迎于河源。见道宗,执子婿之礼甚恭。”[7]不少学者认为,松赞干布是在河源迎亲,与送亲的礼部尚书、江夏王李道宗执子婿之礼,由此判断文成公主乃是李道宗的女儿。

李道宗何许人也?根据《旧唐书》和《新唐书》的记载,他是唐高祖的堂侄,生于隋文帝开皇二十年(600),祖籍陇西成纪(位于今甘肃省秦安县)。早年随李渊起兵,被封为略阳郡公。自唐高祖武德二年(619)以来,在李世民带领下,率众拒刘武周、平窦建德、破王世充、讨刘黑闼、败徐圆朗,立下卓著战功。又受命赴介休招降尉迟敬德,之后更是带军讨突厥、平吐谷浑。到贞观年间已经升任刑部尚书、礼部尚书等职,受封任城王、江夏郡王等[8],位望尊隆。

唐朝廷为何选择李道宗担任使臣,送文成公主于吐蕃呢?从上述人生经历来看,李道宗曾征讨吐谷浑。在唐太宗即位初期,吐谷浑王慕容伏允自恃强大,既侵犯唐境,又不肯来朝。于是在贞观八年(634)十二月,李世民令李靖、侯君集和李道宗等向吐谷浑展开全面进攻,并率军深入其腹地。次年五月,伏允长子慕容顺率残部内附,唐与吐谷浑的关系又有所好转。因而,李道宗对于高原的自然及人文情况应当较为了解,此其一;而唐朝与周边民族的联姻,往往临时册封李氏宗亲的女儿,作为和亲的公主。李道宗是皇室宗亲,若家中恰有适龄少女,则封其作为文成公主前往吐蕃并非毫无可能,此其二;唐朝廷内精明强干、功勋卓著的宗亲、大臣不在少数,偏偏任命李道宗担任送亲使节,李世民恐怕并非毫无考虑。甚至可能是李道宗主动请命,出于不舍与爱怜,一路照顾生活起居,保障文成公主的安全。

唐蕃古道上的和亲队伍

布达拉宫中绘有几幅与文成公主有关的壁画,其时代为清代。其中,位于布达拉宫白宫门廊的壁画,体现出明显的勉塘派风格,描绘了吐蕃君臣一字排开,列队于城外,迎接文成公主陪奁释迦牟尼所依像的情景。画面中吐蕃君王迎立于象征身份的伞盖之下,唐朝的队伍则是快马加鞭,并着重强调了木车内从大唐来的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像[9]。而布达拉宫东有寂圆满大殿的壁画,则采用了新勉塘派画风,与汉地寺观壁画的联系更为紧密,该画面是以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的会面为中心布置场景,画工意在体现唐蕃之间的汉藏友谊。

送亲队伍在贞观十五年(641)从长安出发,在江夏王李道宗的护送下,不畏艰险,跋山涉水,向西藏进发。文献中记载,松赞干布是在河源进行的迎亲活动。而在此之前的一段路程,即文成公主的入藏路线,汉藏史籍记载甚少,很多都是传说。其实,闻名于后世的“唐蕃古道”,似乎并非刻板印象中的仅有一条,从众多学者各执见解的讨论中,也可见高原上道路的四通八达,正如西方古语中的“条条道路通罗马”。唐初的送亲队伍从长安出发,入藏所途经地点有多种可能。

林梅村提到,从青海或塔里木盆地入藏的道路很早就已开辟,但从逻些(今西藏自治区拉萨市)通往长安或从长安取道西藏去印度的道路最早见于唐代文献[10]。也就是说,文成公主的送亲队伍可以作出多种预案,至于其所选路线,多数学者倾向于北道说,认为是从长安出发,经鄯城(今青海省西宁市)、过吐谷浑境而入吐蕃,途经甘肃、青海至西藏。实际上,文成公主的送亲队伍若从此路线走,路过的重要节点还是清晰的,其间大致要经过武功(今陕西省武功县)、扶风(今陕西省宝鸡市凤翔区)、秦州(今甘肃省天水市)、狄道(今甘肃省临洮县)、河州(今甘肃省临夏县),经龙支(今青海省民和回族土族自治县)、鄯州(今青海省海东市乐都区),过了赤岭(今青海日月山)和倒淌河,在柏海(今青海鄂陵湖和扎陵湖)和玉树(今属青海省)短暂休整之后,经查吾拉山口,再过阁川驿(今藏北那曲)和农歌驿(今藏北羊八井北)而到达目的地,全长3000 余公里。虽然对于个别地点是否必然经过还有争议,但主流观点大致如此。在文成公主可能经过的地点,形成了许多美好传说。

炳灵寺169 窟因现存有最早的造像题记,而蜚声海内外。传说文成公主路过此地时,也曾在当地的石洞窟中休息,上院一窟内的佛像,即被认为是文成公主所造。

布达拉宫白宫门廊壁画 清朝绘制,表现文成公主入藏的场景

布达拉宫东有寂圆满大殿壁画 清朝绘制,表现文成公主及其随员赴吐蕃的场景

作为唐蕃疆域的分界,日月山大致将农业区和游牧区划分开来。传说当文成公主到达这里时,思绪万千,于是想起了父皇送给她的日月宝镜,希望还可从镜中看到她日夜思念的长安城及她的亲人,只是这个愿望并未实现。失望之余,文成公主便将其抛在地上,碎裂的宝镜变作两山,即日山与月山。

在接亲后,文成公主与松赞干布在玉树生活过一段日子。传说,她将带来的诸多生产技术无私地传授给了当地人民。今天的文成公主庙内的大日如来与八大菩萨造像,以及手写经文都可能与文成公主有关。

不过,也有学者认为大唐的送亲队伍是走东道康区,大致是由长安经宝鸡、天水、文县、松潘、金川、丹巴,沿鱼通河谷到康定、木雅,经邓柯、玉树,逾唐古拉山口、黑河而至拉萨[11]。这个说法虽然与主流观点有异,但确实存在一定的可能性。这些学者认为,贞观时代吐谷浑的实力可能远强于吐蕃,常为唐患,又与吐蕃敌对,文成公主的送亲队伍恐怕无法跨越吐谷浑境。并且在这漫长的路程中,必然会经过水草缺乏、荒无人境之地,送亲人数不少,又带着异常丰厚的嫁妆,很难想象会取道这样一条艰险难走的路线。而采用东道康区路线,从自然条件来看,可避免北面昆仑山和东来横断山脉的险隘。同时,吐蕃在第一次求婚失败后,曾经陈兵松州,可见此地为当时吐蕃入唐之交通要道,并可避开吐谷浑和党项的控制区域,直接入唐。此条路线上也留下有不少关于文成公主的传说,认为文成公主的送亲队伍曾选道于此,似乎有一定道理。

唐蕃间的物质和精神文化交流

在文成公主带去西藏的物质和精神财富中,最为著名的应该是释迦牟尼的十二岁等身像了。传说这尊等身像是在佛祖成道后,应信众要求塑造的,同时还有八岁、二十五岁等几个年龄段的等身造像,并经过释迦牟尼亲自开光。而八岁等身像,也被赤尊公主带到吐蕃,两尊造像分别安放在拉萨的小昭寺和大昭寺内。随着唐太宗、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等人的相继去世,唐朝和吐蕃时战时和,甚至有传言讲武则天打算派军攻进拉萨,将文成公主带去的等身佛像抢回。又有一种说法是,由于吐蕃佛苯之争愈演愈烈,西藏僧人为避免十二岁等身像遭到毁坏,才将其由小昭寺请到大昭寺内封存。直到唐中宗时金城公主嫁到吐蕃,唐蕃实现第二次和亲,才再次将该像请出,供奉于大昭寺正殿内,又将赤尊公主带来的八岁等身佛像安置在小昭寺里供奉,从此,这两尊佛像便易寺而居,直到今日。

文成公主和赤尊公主带到吐蕃的不止佛像,佛教还对吐蕃的思想文化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有些史书认为,松赞干布是根据佛教戒律来建立吐蕃的法律体系的。不过,不少学者注意到,松赞干布制定法律时可能受到佛教影响,但却并非完全按照佛教戒律来制定法律[12]。

文成公主带到吐蕃的物品还有很多的生活日用品和生产资料,并带去了能制作物品、掌握技术的各类工匠,以及医药历算等相关书籍,所以,中原的一些先进技术也同时被引进到了青藏高原。松赞干布更是主动学习中原先进的文化,派遣“酋豪子弟”到长安,以学习诗、书,“又请中国识文之人典其表疏”[13]。

史书记载,松赞干布在河源迎亲之时,见到身着华美盛服的文成公主,不禁感慨大唐服饰礼仪之美。同时,改变此前“以毡帐而居,无有城廓屋舍”的习惯,修筑城邑为文成公主提供居所。文成公主及其所带来的工匠,为拉萨城的营造,以及大昭寺、小昭寺的修建提供了重要的技术支持。由于仰慕唐风,当地不少人“释毡裘,袭纨绮”,并很可能主动学习了文成公主带来的丝织工艺。

琵琶 唐 藏于大昭寺

另外,拉萨大昭寺内陈列的三十六弦竖琴、龙头三弦琴和唐琵琶等,其上装饰体现着典型的唐式风格,一般认为是文成公主入蕃时带来[14]。通过这些少数留存下来的珍贵文物,可以想象当时唐蕃艺术的交流盛况,也许随着文成公主一同到来的,还有一支唐朝乐队,丰富着吐蕃人的视听感受。

在文成公主嫁到西藏以后,汉族的先进物质文化和制作技艺源源不断地传到青藏高原,极大地改进了西藏地区的生产技术,并推动了生活方式的变化。为歌颂她在汉藏人民间交往、交流、交融中所作出的贡献,藏族民间长期传唱着关于她的民歌,其中一首如下:

从汉族地区来的王后文成公主,

带来不同的粮食共有三千八百类,

给西藏的粮食仓库

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从汉族地区来的王后文成公主,

带来不同手艺的工匠五千五百人,

给西藏的工艺打开了发展的大门;

从汉族地区来的王后文成公主,

带来不同的牲畜共有五千五百种,

使西藏的乳酪酥油

从此年年丰收。[15]

歌中传唱的“乳酪酥油”,将其与茶和盐混合熬制,便可制成酥油茶,这是藏族人民日常饮食中一个传统悠久并占据重要地位的品类,可以缓解长期食用肉类和乳制品而产生的油腻,有利于身体健康。制作时所采用的茶叶,并不适合在高原生长,主要是从中原获得。茶叶入藏的时间众说纷纭,一种说法认为是唐初由文成公主带到高原的。还有文献记载,松赞干布的孙子、吐蕃赞普都松莽布支在位时(约676—704 年),身患重病无法医治,因为服用了由一只神鸟衔来的绿叶,病情随即好转,于是他派出使者四处寻找,并在东方汉人居住的地区获得茶叶[16]。

不过,西藏阿里地区故如甲木墓地出土的茶叶残体和青铜容器,以及与故如甲木墓地相距仅数千米的曲踏墓地第4 号墓中出土的木案和茶叶状食物残渣,都表明了至少在1800 年前,中原的茶和茶具已通过高原丝路传到西藏[17]。文成公主虽然不是最早将茶叶带到高原之人,却很可能创新了茶叶的食用方法,并将之在藏区进行了普及。

当然,吐蕃的很多物质和精神文化传播到中原以后,也受到了唐朝人士的热情追捧。如吐蕃社会中的马球,妇女的椎髻、赭面等,都曾在内地盛行一时。

马球是一项由两组队员通过骑马持杖击球进行对决的竞技体育活动,唐人称其为击球、打球或击鞠等。据《封氏闻见记》记载:“太宗常御安福门,谓侍臣曰:‘闻西蕃人好为打球,比亦令习。’”[18]表明马球至少在贞观年间已经在我国出现。学术界对马球运动的起源众说纷纭,包括波斯说、吐蕃说和中原说等,但无论如何,7 至8 世纪的唐朝和吐蕃,许多人都掌握着高超的马球技艺。甚至在景云年间,吐蕃遣使迎金城公主时,曾与唐王李隆基对决,一时难分上下。据《封氏闻见记》记载:“中宗于梨园亭子赐观打球。吐蕃赞咄奏言:‘臣部曲有善球者,请与汉敌。’上令仗内试之,决数都,吐蕃皆胜。时元宗为临淄王,中宗又令与嗣虢王邕、驸马杨慎交、武秀等四人敌吐蕃十人。元宗东西驱突,风回电激,所向无前。”[19]

吐蕃的赭面妆饰,在文成公主入藏时已十分流行,只是由于当时唐朝人的审美差异,文成公主并不太喜欢。但这一妆饰却在9 世纪的长安风行一时。不少诗词如白居易在《时世妆》中所说的“髻堆面赭非华风”,以及大量绘画作品中的直接描绘,都表明了元和年间长安妇女对此妆容的竞相追捧。

文成公主的后世意象

文成公主于永隆元年(680)去世。著名藏学家王尧根据敦煌古藏文文献记载,发现其死于痘症(天花)[20]。文成公主在藏的近40 年里,积极推动着唐蕃间的友好往来,高原丝路在此之后更为畅通。唐朝使节王玄策前往天竺,即经由吐蕃,今天日喀则吉隆县的“大唐天竺使出铭”摩崖石刻,记载了当时的历史史实。此后中天竺发生内乱,王玄策及前往大唐朝贡之诸国的财物受到劫掠,吐蕃派遣军队给予王玄策支援,即发生在文成公主在藏期间。当时很多汉族僧人去天竺求法也途经青藏高原,其中的玄照更是往返两次会见文成公主,深受礼遇。

但有关文成公主的形象,越是早期的文献,其记载反而越模糊,主要还是记述和亲事件本身。反倒是在11 世纪以来,她的形象越发明晰,反映出藏地人民对于文成公主的敬仰与喜爱。不仅留存有很多文学作品,还有相当数量的绘画、雕塑,给予后人以直观印象,如拉萨的布达拉宫、大昭寺,山南地区的雍布拉康、昌珠寺和藏王陵,都表现了陪侍在松赞干布旁的文成公主塑像,以及文成公主进藏的壁画图像。

西藏流传有一个说法,那就是“先有大昭寺,后有拉萨城”。大昭寺最初的建造,虽然主要与赤尊公主有关,但文成公主在其中也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在布达拉宫的清代壁画《大昭寺修建图》中,文成公主站在建筑工地旁,随时给予大昭寺修建工人以指导。而小昭寺殿门朝着唐朝方向,体现着对故土的思念,这是与文成公主的指导设计密切相关的。她从唐朝带去的汉族工匠将中原建筑风格与技术,融入吐蕃建筑业的发展之中。这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吐蕃人过去以毡帐为居的形式,土木建筑技术广为发展。

在后期形成的藏文文献中,文成公主的形象不断丰满,诸多汉藏交流中的物质和精神文明,都被归于文成公主的贡献,上述的茶叶、种子,二牛抬杠的耕作技术,以及土木建筑的营造法则,都是通过官方或民间等途径从中原引进,最后都被归入文成公主的名下,可见文成公主在藏族人民心中的地位。学者还注意到,在11 世纪以后的藏文文献记载中,文成公主形象的突出特点是擅长风水之术,这反映出中原地区风水、占卜、历算等知识在西藏受到重视,以及文成公主在藏人眼中被视为中原文化的象征和总代表[21]。

很多的文献中记载,文成公主观察到吐蕃地形犹如仰卧的魔女,并不利于创基立国,所以需要在地形上的两臂、头、两胯、两肘、两膝盖及四肢等处,逐一建立用来镇守的神殿。可以说,这段衍生出的传说,表明藏族人民对于文成公主为藏地发展所作贡献的认可,近代绘制的《罗刹女》纸质唐卡,表现的正是上述传说的直观图解。

藏族人民把文成公主视为“绿度母”,赋予其崇高的地位,所创作的专门歌颂文成公主的藏戏、民歌,无不体现出对于文成公主的热爱之情。近年来,《文成公主》大型实景剧,以拉萨自然山水为背景,通过近千名演职人员的倾情演绎,将文成公主与松赞干布和亲的历史故事展示出来,体现着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历史趋势,以及汉藏等多民族友好往来的悠久绵长。

由于文成公主为唐朝的国家稳定、吐蕃的文明发展作出了极大贡献,因此在后世汉藏人民心中有较高的地位。文成公主作为和亲的主角,在西藏文明发展过程中,在汉藏民族交往、交流、交融过程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意义非凡。

注释:

[1][6](宋)欧阳修、宋祁:《新唐书》第十九册,中华书局1975 年版,第6075 页,第6074 页。

[2]唐建兵:《汉唐“和亲”政策之比较 ——以王昭君和文成公主远嫁为端》,《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 年第1 期。

[3][4](汉)司马迁撰,(宋)裴骃集解,(唐)司马贞索引,(唐)张守节正义:《史记》第九册,中华书局1959 年版,第2719 页,第2719 页。

[5]周佳荣:《唐代“和亲”考略》,《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0 年第1 期;王双怀、周佳荣:《论唐代的和亲公主》,陕西师范大学唐史研究所与中国唐史学会联合主办:《唐史论丛》第8 辑,2006 年,第180 页。

[7][13](后晋)刘昫等:《旧唐书》第十六册,中华书局1975 年版,第5221 页,第5222 页。

[8]顾吉辰:《唐代入蕃使者李道宗事迹编年》,《西藏研究》1991 年第4 期。

[9]中国西藏布达拉宫管理处编著:《布达拉宫壁画源流》,九洲图书出版社2000 年版,第44 页。

[10]林梅村:《试论唐蕃古道》,《藏学学刊》第3 辑,2007 年。

[11]黄显铭:《文成公主入藏路线初探》,《西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0 年第1 期。

[12]张云、林冠群主编:《西藏通史·吐蕃卷》上册,中国藏学出版社2016 年版,第36 页。

[14]甲央、王明星主编:《宝藏:中国西藏历史文物》第一册,朝华出版社2000 年版,第198—205 页。

[15]子元:《文成公主与汉藏友谊》,《民族研究》1960 年第3 期。

[16]臧嵘:《茶之路(七)——随文成公主入藏》,《文史知识》2001 年第3 期。

[17]霍巍:《西藏西部考古新发现的茶叶与茶具》,《西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 年第1 期。

[18][19]封演:《封氏闻见记》,中华书局1985 年版,第74 页,第74—75 页。文中“元宗”即为“玄宗”。

[20]王尧:《文成公主死于痘症》,《历史研究》1982年第4 期。

[21]石硕、刘欢:《从文成公主形象看中原风水、占卜知识在西藏的传播》,《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0 年第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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