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 德富芦花陈德文 刘亮程 萧红 [阿根廷] 莱奥波尔多?卢贡内斯 张礼骏 莫言
雨,能给人以慰藉,能医治人的心灵,使人的性情变得平和。真正给人哀愁的,不是雨,而是风。
随处飘然而来,随处飘然而去。不详其初起,不知其终结,潇潇而过,令人肠断。风是已逝人生的声音。“人”不知风打哪里来,又向哪里去,闻此声而伤悲。
古人已经说过:“夏秋夕昏寒凉气,皆自飒飒风里来。”
一场一场的西北风,刮过村中间的马路。每场风后,路上刮得干干净净。马路走人也过风。早先人们在两边盖房子,中间留条大道,想到的就是让风过去。风是个大东西,不能像圈羊一样打个墙圈把风圈住。让天地间一切东西都顺顺当当过去的地方,人才能留住。
小的时候,我们不懂得礼貌地让到一边,让一场大风刮过去。多少年后它再刮过这里,漫天漫地随风飘逝的事事物物中,再也不见那四个顶风背柴的人。整个天空大地,都是风的路了。
风撒欢儿了。屋顶的草被拔脱,墙头上的泥土在翻花,狗毛在起着一个一个的圆穴,鸡和鸭子们被刮得想要站也站不住。平常喂鸡撒在地上的谷粒,那金黄的、闪亮的,好像黄金的小粒,一个跟着一个被大风扫向墙根去,而后又被扫了回来,又被扫到房檐根下。而后混同着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的人未见过的大树叶;混同着和高粱粒一般大的或多棱的沙土;混同着刚刚被大风拔落下来的红的、黑的或杂色的鸡毛;混同着破布片;混同着唰啦唰啦的高粱叶。一些红纸片,那是过新年时门前粘贴的红对联——三阳开泰、四喜临门、出门见喜的红条子,也都被大风撕得一条一条的,一块一块的。
风在夜的灵魂中呼啸,在深度的失眠中独白,巨舌突出的言语,支离破碎,夹杂着抽泣。风,时而穿行在幼马间,时而穿行在轰鸣的战车间,暴风雨重重地踏着青铜色的步伐,在夜的深处横行;暴风雨在明亮的巨大旗帜下,如一场山林大火。
风,是巨大的抽泣声,大地在森林的竖琴上,將其变为不朽,抽泣声悠长深邃,深邃悠长,在森林的竖琴上,在竖琴细长的琴弦间,抽泣声爬行,缓慢地、悠长地,在竖琴上;缓慢地、悠长地,在竖琴间;缓慢、悠长、深邃。
河堤下的庄稼叶子忽然动起来了,但没有声音。河里也有平滑的波浪涌起,同样没有响声。很高很远的地方似乎传来了世上没有的声音,跟着这声音而来的是天地之间变成紫色,还有扑鼻的干草气息,野蒿子的苦味和野菊花幽幽的药香。
“ 爷爷! ” 我惊叫一声。在我们的前方,出现了一个黑色的、顶天立地的圆柱,圆柱飞速旋转着,向我们逼过来。紧接着传来沉闷如雷鸣的呼噜声。“爷爷,那是什么?”“风。”爷爷淡淡地说,“使劲拉车吧,孩子。” 说着, 他弯下了腰。我身体前倾, 双脚蹬地,把细绳拽得紧紧的。
我们钻进了风里。我听不到什么声音,只感到有两个大巴掌在使劲扇着耳门子,鼓膜嗡嗡地响。风托着我的肚子, 像要把我扔出去。堤下的庄稼像接到命令的士兵,一齐倒伏下去。河里的水飞起来,红翅膀的鲤鱼像一道道闪电在空中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