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瑞敏
如果说苏东坡读书为学方面的成就与其父亲苏洵的严格教导分不开,那么其人格的养成则与其母亲程氏的教化熏陶有着很大关系。
说到苏东坡的母亲程氏对他的教育,最著名的故事应该是苏辙在给哥哥苏东坡写的墓志铭中提到的母亲程氏教他读《后汉书·范滂传》的故事。
范滂是谁呢?他是东汉末年一位“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的志士。因为疾恶如仇,得罪了奸人,范滂在党锢之祸中受到迫害。他家乡的地方官收到逮捕范滂的诏令后,在官府中叹息,不忍心逮捕他,范滂为避免拖累地方官和自己的母亲,就只身来到县里投案自首。
范滂的母亲来到狱中跟儿子诀别,范滂对母亲说:“有弟弟奉养您,我到九泉之下奉养父亲,也算各得其所。请母亲大人千万不要为我伤心!”范滂的母亲深明大义,强忍心中悲痛,对他说:“你能和李膺、杜密这样的豪杰齐名,死又何恨?既要享有美名,又想要长寿,天下哪有这种好事呢?”范滂跪受母亲的教诲,从容就义,死时年仅33岁。
苏东坡的母亲程氏读《后汉书》到这一段时,被范滂母子的事迹所感动,慨然叹息。当时年仅10岁的苏东坡对母亲说:“如果我做范滂那样的人,母亲您会同意吗?”程氏听后,为儿子的志气所感动,坚定地说:“你能做范滂,我难道就不能做范滂的母亲吗?”此后,苏东坡“亦奋厉,有当世志”。太夫人喜曰:“吾有子矣!”
苏东坡长大后,也不幸陷入党争之中,被视为元祐党人的领袖,历经坎坷,甚至被贬到了当时的边远之地——海南岛,但其忠贞报国之心却始终未改。《宋史·苏轼传》对此给予高度评价,说他“自为举子至出入侍从,必以爱君为本,忠规谠论,挺挺大节,群臣无出其右”。这种立朝大节,跟母亲程氏的教诲有莫大的关系。
程氏对苏东坡另一方面的教育,是对其仁民爱物之心的培养。苏东坡写过一篇《记先夫人不残鸟雀》,回忆母亲不让他们伤害小动物的故事。
文章说,苏东坡小时候住的书堂前,“竹柏杂花,丛生满庭”,所以有很多鸟雀来这里做窝。苏东坡的母亲不喜欢杀生,便告诫家里的仆人和孩子不许抓捕鸟雀。所以来他家做窝的鸟雀都不怕人,把窝做在低枝上,幼鸟就在人的眼皮底下嗷嗷待哺。还因此招来了一种特别漂亮的桐花凤,这种鸟经常来他家,以致邻居们都觉得很神奇。苏东坡认为这是母亲“不忮之诚,信于异类也”,就是母亲的爱心赢得了动物们的信任。
受到母亲的影响,苏东坡也对动物充满爱心。他在《记钱塘杀鹅》中记述,杭州人喜欢杀鹅,他从西湖回来,“过屠者门,闻群鹅皆号,声振衢路,若有诉者”,心中“凄然”,想要赎买下来,但终因无处安置它们而放弃,可这种叫声却多年萦绕在他心中。可见对其触动之深。
当然,苏东坡的爱心,不仅仅体现为对动物的爱,更体现在他对苦难民众的关心上。苏东坡被贬黄州时,听说鄂州当地有溺杀女婴的陋习,“闻之酸辛”,难过得吃不下饭,于是专门写信给鄂州长官朱寿昌。他在《与朱鄂州书》中建议:一要严明法纪,惩处杀死婴儿的犯罪行为,奖励民众举报这类犯罪者;二要对实在穷得养不起孩子的家庭给予救济,还介绍了自己在密州时利用官仓的米救活数千弃婴的案例。
苏东坡被贬黄州时,自己也属戴罪之身,这样做完全是出于一片爱人之心。其后被贬惠州时,他见当地的驻军住房条件特别差,也写信给自己的表哥程之才,希望他帮忙筹资为士兵盖房子。从苏轼的作品中读到这些文字时,真是令人感动不已。
《记先夫人不发宿藏》也是苏东坡记述母亲逸事的一篇文章,说的是当年他们租住在纱毂行的时候,有一天,两个婢女在晒布时,突然脚陷进了地里。爬上来一看,地面陷进去几尺深,里面埋了个大瓮,上面盖着乌木板。也许是前人埋的宝藏。但苏东坡的母亲却没有让人挖出来看,反而急忙命人用土将这个洞掩埋好。程氏的一个侄子听说了这件事,就惦记着挖出这个大瓮。等苏东坡家搬走后,他连忙把这所房子租下来,可挖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挖到。
后来,苏东坡到凤翔做官时,偶然发现自己所住之地的一棵大柳树下,有块地方在下雪的时候从不见积雪,晴天的时候,地面会隆起数寸。苏东坡怀疑地底下埋着古人炼制的丹药,想要挖出来一探究竟,他妻子却说:“如果婆婆还在的话,一定不会让挖的。”苏东坡听后,感到非常惭愧,便不再挖了。
司马光在给苏东坡的母亲程氏写的墓志铭中提到,苏母嫁到苏家时,苏家非常穷,而她自己家却很富裕。但苏东坡的母亲却甘心在苏家过粗茶淡饭的清贫日子,从不开口向娘家要钱。等苏家富裕后,苏东坡的母亲又慨叹说:“钱多哪是福气啊!一味攒钱,只怕会让子孙变得愚蠢。”于是便把多余的钱拿出来周济亲戚邻里。到她去世时,“家无一年之储”。于此可见苏东坡母亲对待钱财的态度。
苏东坡《赤壁赋》中曾说:“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这种不贪的品质,应该跟他母亲的言传身教有很大关系。苏东坡一生也曾做过大官,但并没有攒下多少家私。被贬黄州的时候,他穷得只好实行“计划开支”,每月固定花费。虽然自己并不宽裕,但他仍然乐于助人,被贬惠州的时候,为了帮助当地百姓修桥,他捐出了自己的一条贵重犀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