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开燕,王淑君,姚翠微
(广东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广东 湛江 524000)
缺氧是临床各种急慢性疾病的常见病理过程,可由缺血性损伤、炎症、肿瘤等引起,其对机体的影响取决于缺氧组织、缺氧程度和持续时间。机体对缺氧或低氧做出的适应性改变与缺氧诱导因子(HIF)家族密切相关,其可诱导大量基因的表达,帮助细胞适应缺氧环境。
Wang 和Semenza 于1992 年对促红细胞生成素(EPO)基因进行研究时发现,在低氧条件下,一种因子可与EPO 基因结合并正向调控EPO 进行高于正常值7倍的转录[1]。1995 年,该因子被命名为HIF-1,并确定其是由 HIF-α 和 HIF-β 亚基组合的异源二聚体。HIF属于碱性- 螺旋- 环- 螺旋(bHLH)转录因子家族。其α 亚基的N 端是一个bHLH 区域,负责与靶向DNA结合调节转录;接着是Per/Arnt/Sim (PAS)同源区域,与HIF-β 结合形成二聚体。PAS 区域后为氧依赖降解(ODD)区域,参与HIF-α 的降解,C 端是2 个反式激活结构域(TAD)。HIF-β 亚基是组成性表达结构,需联合α 亚基发挥生理作用[2]。
根据α 亚基的不同,HIF 可分为HIF-1、HIF-2及HIF-3。HIF-1 是HIF 家族的重要成员,与氧感知及缺氧反应密切相关,在组织细胞中广泛表达。不同类型的肾脏细胞表达的HIF 亚型不同,HIF-1 主要在肾小管细胞中表达,HIF-2 主要在肾间质细胞及内皮细胞中表达[3]。HIF-3α 可抑制PAS 结构域蛋白,缺氧时与HIF-1α 和HIF-2α 竞争靶基因的转录元件对低氧基因表达起负性调控作用[4]。
研究表明,细胞内氧浓度是HIF 的主要调节因素。氧气充足条件下,HIF-1α 脯氨酰残基可通过依赖氧的脯氨酰羟化酶(PHDs)羟基与VHL 抑癌蛋白- 泛素连接酶复合物结合,进而由泛素-蛋白酶体路径快速降解。缺氧时,PHD 活性受抑制,胞质的HIF-α 降解减少,易位至细胞核识别靶基因的低氧反应元件(HRE)可激活下游数百种靶基因的转录和表达[5]。除由PHD 触发蛋白水解机制,氧依赖性加氧酶HIF 抑制因子(FIH)也在HIF-1 的失活中发挥关键作用。FIH 在氧气充足条件下可使 HIF-1α 的天冬酰胺残基羟基化,导致HIF-1α反式激活失活,从而抑制其转录活性[6]。非氧依赖途径调控氧化应激、高糖、炎症等也可刺激HIF 的表达[7]。
HIF-1 作为高度特异性的转录调节因子,其功能与下游靶基因的转录表达密切相关。目前已鉴定出HIF靶基因主要包括三大类,第一类与促进红细胞生成有关,如EPO 和与铁代谢相关的转铁蛋白及其受体等;第二类与促进血管生成与重塑有关,如血管内皮生长因子(VEGF)、血小板衍生生长因子(PDGF)和转化生长因子-α 等;第二类与调控细胞能量代谢、糖代谢的相关细胞酶的表达有关,如葡萄糖转运蛋白(GLUTs),可使细胞做出缺氧适应性改变如高原地区的高红细胞血症、缺氧心肌的血管生成及缺氧的糖酵解作用。此外,HIF在免疫炎症、细胞凋亡及维持线粒体稳态等方面也有重要作用[8]。
肾脏纤维化是多种慢性肾脏病的最常见病理特点之一。HIF-1 促使肾脏纤维化具有时间、浓度及细胞特异性,在单侧输尿管梗阻(UUO)小鼠中观察到,HIF-1 依赖性的基因表达在前7 天逐渐上调,第14 天无上涨,提示HIF-1 在早期肾纤维化中起作用。低中度的HIF-1α 活化可减轻TIF,过度活化则促进CKD 小鼠肾脏纤维化,说明HIF-1α 的浓度对纤维化有双向调节作用[9]。HIF信号通路可能通过以下机制使肾脏进行性纤维化。
调节肾上皮- 间质转化(EMT)可使上皮细胞失去极性和细胞间连接,转化为具有间质表型细胞,表现为间质标志蛋白表达增加,如纤维连接蛋白、N 钙黏蛋白、波形蛋白,上皮标志蛋白表达降低,如E 钙黏蛋白(E-cadherin)、α- 平滑肌肌动蛋白(α-SMA)。用阿奇霉素诱导局灶节段性肾小球硬化(FSGS)的小鼠模型中,抑制HIF-1 表达可下调α-SMA 水平,改善小鼠的蛋白尿和肾小球硬化程度[10]。
Kabei 等学者发现梗阻性肾病、糖尿病肾病、IgA肾病或高血压肾病患者肾小管间质中赖氨酸酰氧化酶2(LOXL2)表达明显增加,可促进上皮细胞去分化,介导EMT,进而加剧肾纤维化。在缺氧环境中,HIF-1α可诱导Bmil 转录激活,Bmi1 蛋白升高水平与肾小管间质纤维化程度密切相关,表明 Bmi1 在肾脏疾病中发挥促纤维化作用,其机制与Bmil 对肾上皮-间质细胞转化有促进作用相关。此外,Twist、Snail、Slug、Zeb 也受HIF-1 调节,与肾纤维化相关[11]。
TGF-β/Smad 通 路、P13K/AKT 通 路、Wnt/β-catenin通路在肾纤维化中起重要作用。HIF-1α 能与这些通路相互作用。
3.3.1 TGF-β /Smad3 信号通路转化 生长因子-β(TGF-β)是肾脏纤维化的主要因素,作为组织修复的正向调节剂分布于肾脏所有细胞类型中,但主要分布于肾小管及肾小球细胞。低氧情况下,HIF-1α 可刺激肾近曲小管上皮细胞释放 TGF-β,TGF-β 依赖Smads3诱导肾小管上皮细胞分化为成纤维细胞,促进内皮细胞-间充质转化(EMT),并产生大量细胞外基质(ECM)[12]。与Samd3 相反,Smad7 是TGF-β/Smad 信号通路的负向调节剂,其可竞争TGF-β 的结合位点[13]。Smad4 的选择性缺失也可显著减少UUO 模型的肾纤维化。值得注意的是,纤维化动物模型中,抑制 TGF-β 降低 ECM的同时也使免疫细胞紊乱,小鼠罹患自身免疫性疾病风险增加、炎症加剧[14]。把控对TGF-β 通路的抑制程度以减少不良效应值得探究。
3.3.2 PI3K / AKT 信号通路 磷脂酰肌醇3(P13K)是细胞内重要的信号转导分子,激活后可进一步引起蛋白激酶B(AKT)活化。AKT 与P13K 同为丝氨酸/ 苏氨酸蛋白激酶,活化后通过磷酸化激活或抑制下游靶蛋白表达,共同调节细胞增殖、凋亡、自噬及血管生成等。梗死的心肌组织中Bmi1 表达明显升高,可增强P13K 表达,提高AKT 磷酸化水平,促使心脏成纤维细胞增殖和迁徙,促进纤维化[15]。HIF-1α 可以直接诱导Bmi1 表达,但Bmi1 并不能直接激活 PI3K/AKT 通路,而是通过抑制磷酸酶及紧张素同源物(PTEN)对PI3K/AKT 通路进行负向调节。缺氧条件下,用 PI3K 抑制剂(LY294002)处理肾小管上皮细胞导致 AKT 磷酸化以及 HIF-1α 水平均降低,抑制内源性Bmi-1 转录表达可逆转缺氧诱导的EMT[16],提示HIF-1α 与P13K/AKT 信号通路存在相互作用。
3.3.3 Wnt/β-catenin 信号通路 Wnt/β-catenin 通路是经典的Wnt 信号通路,主要由Wnt 家族蛋白(Wnt)、结直肠腺瘤性息肉蛋白(APC)、β 连环蛋白(β-catenin)、卷曲蛋白(Frizzled)组成,细胞内蛋白β-catenin 是此通路的关键介质[17]。HIF-1 与β-catenin 存在共表达现象,HIF-1 异常激活时,家族性APC 磷酸化增强,对β-catenin 进行降解的复合物失活,β-catenin 得以积聚,从胞质进入胞核,刺激多种纤维化相关靶基因的转录、激活炎症细胞和肌成纤维细胞增殖[18]。抑制HIF-1的活性,使Wnt/catenin 信号通路受阻,有助于减少EMT 的发生,从而改善肾纤维化。
沉默信息调节因子2 相关酶1(SIRT1)属于Ⅲ类组蛋白去乙酰化酶(HDAC),作为一种去乙酰化酶,在细胞代谢、氧化应激、炎症反应、增殖分化方面起关键作用。STIR1 可使HIF-1 的赖氨酸残基去乙酰化,抑制其与p300/CBP 相互作用可减轻小鼠肾纤维化[19]。小鼠模型证实,SIRT1 失活可使HIF-1α 乙酰化程度增加、活性增强,肾纤维化程度加重。反之,激活SIRT1 则可观察到糖尿病模型小鼠的肾小球系膜纤维化显著减轻。结缔组织生长因子(CTGF)可介导成纤维细胞的DNA合成,加速胶原沉积,促进新生血管的形成,从而促进组织纤维化。HIF-1α 能直接作用于CTGF 增强子,使CTGFmRNA 转录增加,从而参与肾间质纤维化的发生发展[20]。
Liu 等[21]发现抑制肾外泌体分泌可改善单侧输尿管梗阻、缺血再灌注损伤模型的肾纤维化。外泌体携带的微小RNA(miRNA)可通过多种信号通路刺激成纤维细胞的增殖分化、间充质转化及诱导细胞凋亡,加重肾脏损害。肾小管来源的外泌体miR-21 可使成纤维细胞明显激活,其可能机制是通过PTEN/Akt 通路途径刺激成纤维细胞和细胞外基质的产生,抑制miR-21 可上调PENT 并抑制p-Akt,体外低氧刺激HIF-1 及转化生长因子-β 可见外泌体分泌增加[22]。针对外泌体的分泌有望为抗肾纤维化治疗提供新靶点。
慢性肾脏病性贫血是慢性肾脏病的突出表现之一,目前临床上主要应用红细胞生成刺激剂(ESAs)治疗肾性贫血。长期高剂量ESAs 可导致终末期肾脏病患者不良心血管事件发生率的明显升高[23]。罗沙司他(FG-4592)是全球首个口服即可生物利用的低氧诱导因子脯氨酰羟化酶抑制剂。此药可通过抑制HIF-a 亚基的降解,稳定HIF 介导的EPO 转录而促进红细胞的生成,并可抑制铁调素的表达,促进铁吸收,改善患者的贫血[24]。临床研究表明,服用罗沙司他可显著提高患者的血红蛋白水平[25],这为广大肾性贫血患者提供了全新的治疗手段。
HIF-1 和HIF-2 在癌组织中过表达,与多种原发或继发恶性肿瘤的生长、侵袭转移及放化疗抵抗有关,其作用机制可能与HIF 增加肿瘤组织中的微血管生成、癌细胞对缺氧微环境适应等有关。HIF-2 对肾透明细胞癌生长有促进作用[26]。最新研发的HIF-2 抑制剂如PT-2977 已进入临床研究阶段,对晚期肾透明细胞癌有疗效,且患者耐受性良好[27]。因此,HIF 因可能作为癌症诊断及治疗的作用靶点而引发广泛关注。
HIF-1α 介导的靶基因表达及细胞信号转导在肾脏纤维化中发挥重要作用,具有促进肾上皮- 间质转化、调节促纤维化基因转录、诱导细胞因子生成等多重作用,可参与急性肾衰竭、多种慢性肾脏病、肾透明细胞癌的发生发展。然而,迄今为止临床上缺乏专门针对肾纤维化本身的有效治疗。对HIF-1α 介导的相关基因转录及信号通路进行靶向调控或阻断,为急慢性肾脏病患者提供了新的治疗方向和潜在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