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1 地坑院原始风貌
图2 地坑院现状景象
图3 黑色剪纸窗花局部
As the most representative architectural form in the Loess Plateau, cave dwellings have sufficient cultural connotations and unique artistic values. As the only exposed face of the entire building, the kiln face not only carries folk symbols with local characteristics, but also reflects the original consciousness and beliefs of the residents. Based on the analysis of the kiln face decoration in the sunken cave dwellings in Shanzhou District, this paper summarizes the influencing factors of the humanistic decoration in the pit courtyard, and then conducts a basic discussion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kiln face decoration and the residents.
窑洞作为黄土高原地区最具代表性的建筑形态,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和独特的艺术价值。窑脸作为整个建筑的唯一外露面,既承载着极具地方特色的民俗符号,也是居住者原始意识和信仰的映射。文章通过对陕州区下沉式窑洞中窑脸装饰的浅析,归纳得出地坑院艺术装饰的影响因素,进而对窑脸装饰与居住者的关系进行基础性探讨。
隶属于河南省三门峡市的陕州区,位处豫晋陕三省交界黄河南金三角地区,塬域内黄土层堆积深厚,土质结构紧密,具有良好的抗压、抗震作用。昔时经济窘困,植被资源稀缺,先民遂因地制宜,构建下沉式窑居,又称“地坑院”“天井院”。据《淮南子•览冥训》载:“宇,屋檐也;宙,栋梁也。”宇宙是一所“大房子”,人居亦是一方“小宇宙”。向下俯瞰,窑院型方;院中仰望,天似穹隆,地坑院的建筑形式展现了方圆之美,建筑意匠与中国古代“天人合一”的思想相契合。
地坑院是窑洞民居的一个重要类型,是远古人类穴居形式的一种延续,是在黄土高原地带形成的独特、成熟的民居样式之一。为保护这一古老的建筑形态,陕州区政府组织原住居民有序搬迁并对地坑院进行集中的保护、修缮和后期开发工作。在庙上村、曲村和北营村三处村落的考察中,前者坐落于张村塬边缘,隶属西张村镇,是全区数量最多、最具代表性的聚集院落。其建筑多建于清末民初,集中体现了地坑院的早期形态。次者位于张汴塬,因其所处地势较为平坦,地坑院的分布更为集中,成为最早进行多院落连通开发的地坑院集群。得益于保护性开发时间较早,曲村地坑院留存下较为完整的原始结构装饰。后者同样位于张汴塬,近年来塬区内对地坑院进行大规模修缮和开发,原有的结构装饰被翻新取缔,但仍有部分院落用于居住生活,人文环境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留和展现。上述三处村落集合了地坑院的初期建筑形态、原始建筑结构装饰和人文环境实例,按由古及今的时间顺序阐述了地坑院的发展历程,揭示了地坑院结构装饰和艺术装饰的历史变迁,为考证提供了大量实物资料。
潜藏于黄土地下的下沉式窑洞与大地融合在一起,只有向阳的一个立面展示其个性风采。这唯一的建筑立面,又真实地反映出拱形结构的受力逻辑以及门窗的装饰艺术。地坑院的装饰艺术通过窑脸体现出来,窑脸的装饰将当地风俗、传统文化和个人审美融为一体,是民间装饰艺术美学思想的直接表现形态。
1. 窑壁
窑壁是窑脸上墙壁部分的统称,由崖壁、女儿墙、影壁、壁龛和墙基石组成。崖壁的营造方式为抹饰式,即在建造时,先将崖壁修整至与地面垂直且平整,保留自然切削的刨犁纹,墙基部分再用麦秸泥进行涂抹粉饰,自然之美,宛若天成。位于窑壁顶端,高出地平面30~60厘米的矮墙属防护措施,作用在于防止行人失足跌落。《营造法式》中记载“城上垣谓之睥睨……亦曰女墙,言其卑小,比之于城,若女子之于丈夫也。”,故称“女儿墙”,多以青砖构建,偶有见红砖。其装饰图案包括:十字纹、花草纹、铜钱纹,蕴含了窑居人民对自然的尊重、平安的追求。地坑院因其向下挖坑这一逆向思维的建造方式,相较于其他建筑隐蔽性更强,因此弱化了影壁的存在。壁龛和墙基石则以青砖围砌,石面、石缝的天然装饰,朴素淡雅。
2. 窑间子
窑间子指分隔室内外并对窑口起封闭作用的部分,由拱券、门扇、窗牖及槛墙组成。地坑院的拱顶为莲花瓣尖形状的尖券窑,上部常用青砖侧砌宽边及外凸线脚,兼具保护和装饰的作用。门窗在窑洞建筑中占据窑脸的视觉中心,是重要的结构装饰。陕州地坑院以“锁口窑”形式为主,因此形成了可独立开合的门窗。主窑窑脸立面为“一门三窗”,其余多为“一门两窗”。独立式门窗在使用过程中互不影响,功能性强且灵活度高,可根据需要单独建造。窑门以槐木、椿木为主,用黑漆带红线的色彩加以点缀;窗户多用杨木做成方格状,裱糊白纸,饰以窗花。槛墙为砌筑于正面侧窗下的矮墙,高约80厘米——与现代窗台高度相一致。部分采用整体式门窗封闭的窑口,原槛墙位置则会饰以花草瑞兽,寄托吉祥寓意。基于上述基础,各村各户的宅院又因地势、住宅朝向、经济水平、居者审美等因素的影响而于细微处出现独特形式。
3. 窑檐和烟囱
窑檐位于女儿墙根部,意在防止雨水直接冲刷窑脸,其建筑结构为一字叠涩檐。叠涩是古代砖石结构建筑的一种特殊砌筑方式,通过对砖石等建筑材料的层层堆叠,达到在立面形式上,规律性地向内收进或向外挑出的效果。窑檐之下的四角辅以青砖砌筑,既可作为加固支撑结构,又可作为色彩装饰。窑居人家户户垒土炕,烟囱作为排出废物和连通外界的通道,是窑脸上不可或缺的结构。地坑院的烟囱分为可视与不可视两部分,烟道嵌于墙壁的夹层之中,向上连接女儿墙边的为可视部分。其使用的材料、砌筑的方式和高度均与女儿墙一致,保证了地上部分完整、和谐的美感。
建筑装饰是建造者的匠心体现,艺术装饰则是居住者的生活映射。艺术装饰是功能性和装饰性共存的“原创型”形态,是建筑造型的延伸与再发展。地坑院是没有建筑师的建筑,每位使用者都能参与实际设计中,因此窑脸的艺术装饰与使用者的社会文化背景息息相关。使用者身份不同,物力、审美、追求不同,也造成了窑脸的装饰艺术和文化的差别。
图4 主窑结构及艺术装饰
图5 窑脸农作物装饰
图6 陕州铜锣书
图7 俯瞰地坑院
依据使用者人群的社会分工定位,陕州地坑院的使用人群可粗略划分为农民、官宦、百工等。不同社群的窑脸装饰反映出特定群体的文化背景:农民群体的窑脸体现农耕信仰,随农事的季节性变化而改变的蔬果装饰、农业技术发展下的农具变更和对于土地神的原始信仰,都能够在其居住的窑脸装饰上得到体现;官宦群体相对强调尊卑有序,在一个完整的院落内,正面仅挖三孔窑。居中为长辈所住,习称“主窑”,门窗饰以蝙蝠蟠桃纹,寓意福满、长寿。旁两孔为长子、次子所居,体现了长幼尊卑之序,推崇了孝道文化;百工群体包含各类手工艺者,其装饰的展现形态因个人一技之长的差异而各具特色,简洁的窑脸缀以精巧的手工艺品,展现了极具地方特色的传统文化,同时蕴含着代代相传的“工匠精神”。各个社群之间的界限和关系并非绝对,存在相互转化、相互交叉的现象,因此窑脸的艺术装饰也呈现出多文化共同影响下的丰富形式。
历经几千年封建正统思想、伦理道德观念、小农经济思想的熏陶,黄土高原劳动人民的勤劳朴实至今未变。精通生活的窑居者将壁龛作为窑脸上的留白空间,既可用于供奉天地神,又可存放工具设备。前者蕴含对自然神灵的敬畏,后者保留了贮藏的原始实用功能。受“重本轻末,俗好稼穑”农本思想的影响,农事的季节性变化也间接反映在窑脸的艺术装饰上。八月收玉米,居住者将玉米采编成串挂于窑脸上风干;九月采辣椒,火红的辣椒串与金灿灿的玉米交相辉映;十月粮进仓,把酿酒、酿醋的坛子置于壁龛。淳朴的窑居者显著地展示劳动硕果,并把对生活的美好期望体现在窑脸的艺术装饰中,延续以善为美的装饰原则。
《史记》云:“百里不同风,千里不同俗。”剪纸作为广泛流行于民间的艺术,在陕州的表现形式迥异于他域。豫西是夏文化的衍生地,受夏朝崇黑习俗的影响,当地文化认为黑是正色、本色,因此陕州剪纸作品多以黑色为主。黑色剪纸在窑洞的风门和窗户上随处可见,甚至在春节和婚礼等欢庆场合也会大量使用。婚礼时除以剪纸为饰,还会在婚窑门上悬挂红色的帷幔;门旁覆以寓意美好的红底对联;窑壁上点缀着大红喜字,红黑交映,相得益彰。“不管风雪有多大,窗棂上照样开春花。”每逢春节,窑居人家均要剪窗花、贴春联、挂灯笼。窗花的题材或是具有吉祥寓意的花鸟鱼虫,抑或是生活气息浓郁的耕作场景、果蔬作物。极富特色的地方民俗化作抽象的符号,为窑脸的装饰锦上添花。
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民族乃至国家文化发展的缩影,也是一个国家和民族历史文化成就的重要标志。陕州地坑院在后期的保护性开发中,独立设置多个院落用于介绍和展示陕州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刺绣纺织院——捶草印花,“曾忆儿时衣裳,难忘花颜草香”,倘若技艺有童年,捶草印花便是印染技艺的童年。一截土布、几片草叶、锤锤敲打,浸蕴着自然色彩的染布悬挂于窑脸上,诉说着窑居人民与自然为邻的生活理念。制砚院——澄泥砚,原料取自当地火烧阳沟的红胶泥土,需经过拣选、捣碎、过筛、澄滤、配料、糅合、陈放等多道工艺,方可得到拒水保墨的砚台。《陕县志》记载:“澄泥砚,唐宋皆贡。说文云:‘虢州澄泥砚唐人品之,以为第一。’”其历史悠久、品质上乘可见一斑。经匠人捏造后的原胚,先在室内阴干后置于壁龛内暴晒数日。漫步于制砚院内,仿佛游阅根植于自然的博物馆,一览造型粗犷、纹样古朴的砚台。曲艺院——锣鼓书,陕州锣鼓书已有千年历史,表演形式为坐唱,因其开场前要先奏一段锣鼓以营造气氛、招徕观众,故称其为“锣鼓书”。传统剧目多以民间传说、演义小说、家庭伦理与历史故事为主题,当代剧目则结合时代发展主题,融汇本地文化,突出新时代、新气象的特点。院内五彩的脸谱装点着简朴的窑脸,传承者们将说、唱、演相融合,塑造出与脸谱一般性格鲜明的人物形象。非物质文化遗产在窑脸装饰上的具象化体现,可以扩大其在基层群众中的影响力,促使更多的人认识、了解并自发地保护和传承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囿于当时技术、经济和文化历史条件下产生的民居建筑,地坑院遵从“依山就势,就地取材”的营造法则,反映出先民热爱自然、尊重自然、与自然高度协同的文化精神,是人与大自然和睦相处的范例。下沉式窑洞的建筑形态涉及经济性、耐用性、生态性等一系列当代建筑所关注的问题;其艺术装饰蕴含着地域文化、朴素的美学思想和民间装饰艺术的原始理念。时至今日,地坑院的窑脸装饰虽历经时代的变迁,仍保有其独特的魅力。研究窑脸结构装饰和艺术装饰留存下来的固有形态,探索艺术装饰与窑居者之间的影响关系,使窑洞这一古老的建筑形态得以延续,具有地方特色的文化技艺得以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