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佳丽
舞蹈《阳光下的麦盖提》剧照
第十三届中国舞蹈“荷花奖”民族民间舞金奖《阳光下的麦盖提》,以独特的刀郎舞为底色,融和山东鼓子秧歌等舞蹈元素,将舞蹈演员内心真挚的情感与民族舞独特的律动完美结合起来,演绎出以麦盖提地区为代表的新时代人民和谐幸福的生活图景。
此外,《阳光下的麦盖提》还塑造了富有力量感与生命力的形象,呈现了奇幻的舞台景象;在形式上,以现代舞美、灯光、音响等多种艺术手段营造了绚丽”的意境。可以说,在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下,这一民族民间舞蹈完美融合了各民族舞蹈的元素,以舞蹈形式促进了各民族间的融合交流,团结奋进,展现了人们在党和国家“阳光”沐浴下洋溢出的幸福感。本文以文艺美学中的壮美、巨丽、崇高的美学范畴为视点,分析《阳光下的麦盖提》所呈现的三重审美指向。
壮美是雄壮和优美的混合形态,其在内容和内涵上指向雄壮,在形式上趋向优美。壮美之物常呈现出巨大、无限、粗犷的特点,壮美以和谐美的形式承载彼此冲突的内容,这些此消彼长的冲突痕迹,表现壮与美的调和与妥协。
《阳光下的麦盖提》作为一部民族民间舞蹈作品,刀郎舞在整部作品中始终处于主要位置。刀郎舞本身具有鲜明的民族特色,充满生命力与力量感,除了刀郎麦西热甫舞蹈的基本形式之外,其中还保留了很多模仿动物和打猎时的动作,例如鸭舞、鸽子舞、鹰舞、狩猎舞等。艺术是对现实的模仿,自古希腊克赛诺芬尼提出“人根据自己的样子来造神”这一著名论断后,“模仿论”在许多理论家的推动下不断完善。“模仿论”通常认为,虽然艺术来源于对现实世界的模仿,但模仿的选择往往取决于模仿者的主观意志。早在远古时期,以狩猎采集果实为生的人类祖先,为了取得动物守护神的信任,会将狩猎的动作、动物的情态编入取悦神灵的巫术舞蹈中。随着不断地操演,舞蹈中的巫术信息越来越少,而代代传承的舞蹈便成了记录人们情志的载体。《阳光下的麦盖提》中就不乏熊舞、狩猎舞、模拟丰收场景的舞蹈动作。
舞曲伊始,伴随着纳格拉鼓铿锵的节奏,领舞者与众人和着音乐起舞。在整个舞台中,领舞者形象在灯光中被放大,他时而聚焦观众目光掌控舞蹈节奏,时而融入集体,随众人一起舞动,这是刀郎舞中萨玛舞的特征。在刀郎民间舞蹈中,除了定型化的刀郎麦西热甫舞蹈的基本动作外,还有“巫师舞”“转碗舞”“鸽子舞”“手鼓舞”等多种民间舞蹈形式。萨玛舞也是其中一种,常由一人领舞,众人以领舞者为核心逆时针围场舞动前进。萨玛舞多在节庆、婚丧时的集体表演中出现。每个人动作不同,但都和着鲜明的鼓声将脚掌落地,在各自的舞动中达成整体的和谐一致,形成壮观的场面和磅礴的气势。
舞蹈《阳光下的麦盖提》剧照
舞蹈形态与环境密切相关。麦盖提县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入口处,县内虽有河流,但仍极度干旱缺水,人们生活在被沙漠包围的绿洲上,自然条件的恶劣并不能消蚀人们在这片土地上坚守的热情。但毕竟是“嵌入沙漠”的城市,本就脆弱的生态环境常年经受风沙的侵扰,经济发展受到严重阻碍。2012 年,全县开展了一场“百万亩防风固沙生态林”基地建设工程。在国家政策支持和自身的努力之下,麦盖提县呈现出欣欣向荣的发展态势。人们的生活环境得到改善,生活水平不断提升,面对恶劣环境的坚守使得当地民众灵魂中早已深植不服输的韧劲,坚韧与勤劳朴实、热情大方的特质,也融入具有浓郁地方特色的刀郎舞中。可以说,舞台上的年轻舞者们打动人的不仅是他们高超的舞蹈技巧,其内心散发出来的坚守故土的热望也深深感染着观众。
灌注着韧劲与生命力的刀郎舞自然需要有力量感的演员来表达,于是《阳光下的麦盖提》选择了乐观阳光的年轻男性舞者,力量感的叠加,也在形式上呈现出饱满的张力与强烈的阳刚之美。在中华传统文化中,阴阳调和为和谐。关于“阴阳”二字最早的记载是《尚书·禹贡篇》,“阳”指“山之南面”,“阴”指“山之北面”,经过漫长人类历史文明的发展,“阴阳”对偶概念也渐渐成为共识,变成相互对立的两种属性。《易传》把“阴阳”类比为“乾坤”“天地”“昼夜”“刚柔”“动静”“男女”等。《国语·郑语》中讲到“调和”:“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归之”,万物可以丰富发展但总归于和谐。总而言之,在整个传统文化语境中,阴阳调和之美占有重要地位。在《阳光下的麦盖提》中,男性的阳刚力量充满整部作品,这在舞蹈形式上便表现为“纯阳”的不和谐与压迫性,然而正是这种形式上的压倒性气势,才让整部作品始终充满力量感,充满坚韧强烈的生命力。
但坚韧生命力地抒发仅靠阳刚和力量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由内而外的情感催化,以此表现人们对故土家国的热爱,这也是作品最打动人的地方之一。显然,此舞蹈表演的情感源自多重力场的叠加与放大。格式塔心理学中提出了“场域”和“力的结构”的概念,认为人心理活动过程中的知觉场、大脑中的生理电力场和客体物理场通过力的结构可形成一种相互感应、相互对应的关系。在欣赏《阳光下的麦盖提》时,人们能看到一个个神采奕奕、精神抖擞的新疆小伙,淋漓尽致地展现他们的精神面貌,他们由内而外散发的是在麦盖提环境力场中形成的真情实感。麦盖提恶劣的自然环境没有打倒人们,祖祖辈辈顽强抵抗,硬是在这里扎了根,而环境力场与知觉力场的相互作用,则塑造了当地人性格中乐观坚韧的品格。在党的政策扶持下,在援疆干部与各族人民的共同奋斗下,麦盖提人民的生活逐渐向好,这也使得当地的各族人民内心怀有一种深深的感恩之情。而“环境场”中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中的“力”对麦盖提人民、对演员们知觉场和生理场的刺激,便形成深沉的情感力量,这种由内而外的情绪力量被男性强壮的肢体完美表达出来。
在舞曲52 秒的时候出现了清脆的鸟叫声,此时除了领舞之外还有一人站在椅子上以一种优美灵动的舞姿配合起清脆的鸟鸣。鸟鸣声代表自然,而自然美因素的融入,部分消解了力量美的压迫,产生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画面感。壮美是优美和雄壮的混合形态,壮美中含有偏向优美的因素,从审美对象来看,优美之物呈现为轻盈、宁静、柔和等形态,从而给人带来精神上的放松。麦盖提人从古至今都和自然处于一种亲密接触的状态,先民们在这片绿洲上逐水草而居,过着迁徙狩猎的生活,为生存忙碌奔波,他们背靠沙漠,与仅有的一片绿洲相依为命,从而养成了天真率直的性格。舞曲中鸟儿鸣叫的声音一闪而过,却给人留下一股清新的自然气息,加之舞者轻盈的舞姿、微暗的灯光、领舞者陶醉的姿态,人与自然的优美和谐,人们安详宁静的生活状态一览无余。
继清脆的鸟鸣声之后,3 分16 秒左右,一声高亢悠长的鹰鸣声又一次抓住观众的耳朵。此时舞者们背对观众,领舞者以双手拥抱上空的姿势,在队列中欢乐穿梭,仿佛在广阔的天地间游弋,观众的情绪也被这热烈的氛围感染。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看,壮美的基本功能是帮助和促进交流沟通。这种交流和沟通既是与无限的世界和对象沟通,也是与自然界及现实社会中的其他人交流和沟通。鹰在广阔的天地间翱翔,它嘹亮高亢的叫声,唤醒了人们对无边际广阔世界的期待。通过雄鹰长啸,人类与自然界达成交流沟通,人们活动的空间已不局限于田间地头、四方庭院,而指向宽广无垠的天地。舞曲中利用鹰笛模仿出鹰鸣,鹰笛是塔吉克族最典型的的一种民族乐器,音色高亢嘹亮,鹰笛的出现不仅延伸了舞蹈的意境空间,更为舞蹈增添了浓郁的民族特色。
壮美的形象终需符合“美的规律”。马克思在《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认为,“美的规律”是人将自身的尺度运用于对象的规律,人与世界相互关照,从这种观照中感受到自身的本质力量。可见,人与对象的和谐并且符合形式美的原则是“美的规律”的基本内涵。⑪踢踏舞这种整齐有力的舞蹈形式地融入,使得作品呈现一种多样性与规律性相统一的和谐感。踢踏舞为整部舞曲壮美的形象不断添砖加瓦。年轻的男舞者们穿着长筒靴子,脚掌始终按照音乐节奏统一落地,即使每一个演员的舞姿不同,但落地的脚步声一定是整齐有力、富有节奏的,每个舞者不同的舞蹈动作与整齐的落地声融合在一起,形成动态的节奏美。
踢踏舞形成于18 世纪20 年代的北美殖民地,舞蹈形式比较开放自由,舞者不用注重上半身的舞姿,而是靠脚尖和脚跟的打击节奏,靠腿与脚灵活复杂的动作技巧展开表演。刀郎舞中融入了许多早期狩猎时的动作,长时期夜晚打猎危险且富有挑战性,为了生存,个人不得不与集体成员保持步调一致,表现在刀郎舞中的,便是欢快且富有动感的整齐节奏。踢踏舞的活泼朴实与刀郎舞同构的属性,很容易发生融合,使节奏更加硬朗鲜明,加之男性舞者干净利落的动作,舞蹈的壮美感愈发突显。
壮美的形象毕竟存在形式上的不和谐因素,为了部分化解壮美造成的强势张力,舞蹈又部分采用了巨丽意象的铺陈。
张法在《中国美学史》中谈到“巨丽”一词,“巨,由大的极致而产生;丽,由物的广博纷繁而呈现。”⑫大的极致由时空展现,物的广博纷繁由繁复连缀铺陈的意象呈现。《阳光下的麦盖提》中,编舞采取了多种舞蹈元素融合的形式,山东鼓子秧歌与刀郎舞的融合,爱尔兰踢踏舞的加入,产生了空间上的巨丽美;舞台灯光由星星点点到热闹非凡,再到最后的谢幕,仿若从破晓到黄昏的时间线,恰如麦盖提人民通过党的政策帮扶和自身锲而不舍的努力,过上美好生活的时间跨度,给人以时间方面宏大的巨丽美。
在作品1 分41 秒时,有这样一个日常生活中的场景:舞者们坐在椅子上,做出各种不同的动作,有的洋洋得意地夸赞,有的翘起二郎腿做出聊天的动作,每个人的表情都轻松愉悦,仿佛进入田间地头,或是在广场上闲聊。类似的画面在整部作品中反复出现了几次。刀郎舞显著的特征,便是演员们各做自己的动作,但在形式上统一为整体。在麦盖提地区,刀郎人有着经营农业的传统,农业经济的经营需要人员间多方面协作才能完成,这就促使人们之间的往来增多,加强了群体性质。无论是早期的狩猎还是经营农业,舞者在同一场景中动作不同,看似散漫随性,但恰是这样的舞姿,带给人们一种视觉意象上的繁复感,这便是黄南珊解释巨丽美时所说的,“质感上要求精美绝伦、精致灵巧和精微超妙,有错综彪炳感”。
舞蹈《阳光下的麦盖提》剧照
巨丽之美孕育于汉大赋之中,“主体以自我心胸将自然万物和历史时空统摄起来”,汉代繁荣的现实使得当时作家们,有了观照宇宙万事万物的心胸,于是产生了以《子虚赋》《上林赋》为代表的包揽万物的气势恢弘之作。而如今,国家繁荣富强,人民生活水平持续提高,人们看到前路一片光明,以此观照当下情景,便不难产生如汉代的“赋家之心”。《阳光下的麦盖提》由小及大,从祖国的一个小县城入手,麦盖提县广场上的一次群舞,把援疆省市的帮扶政策融入其中,将人们生活向好,沐浴在党的阳光下的感恩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以沐浴在“阳光”下的麦盖提为例,表达对祖国深沉的爱。此外,山东鼓子秧歌和新疆刀郎舞与踢踏舞的融合,不仅在情感上体现了民族团结一家亲的氛围,也在整体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空间跨度,艺术家以开阔心胸观照万物的情怀立现。
巨丽之美,包括时空之宏通与物象之纷繁。《阳光下的麦盖提》不仅在空间横坐标上意象连缀体现出巨美,在时间纵坐标上也有两条叙事线索:一是借灯光效果表现一天的时间;二是借舞蹈意象表现从过去到如今美好生活的巨大时间跨度。
舞蹈伊始,星星点点的两排灯光,暗喻了清晨残留在天空的星星。从清晨的惺忪睡意到白天沐浴阳光、歌唱舞动,舞台热闹得令人目不暇接。而在舞台的最后一幕,红色灯光像夕阳一般落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每一张面孔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作品展现了从清晨到黄昏一天之中人们的生活,呈现出一种时间上的巨丽之美。
刀郎民间舞蹈是从先祖的生活现实和民族文化源泉中产生的,千百年来,刀郎人在沙漠的灌木丛、胡杨林中与无情的大自然做斗争,从事狩猎和畜牧业的现实反映在艺术中,甚至还融入了狩猎中猎人和野兽搏斗的场面和动作。从过去艰苦恶劣的生活到现在紧跟时代步伐,生活水平大幅提升,舞蹈表现中巨大的时间跨度也为巨丽的意境添砖加瓦。
许结在《赋学讲演录》中说到:“赋喜欢铺陈描写,不管是社会的容貌,还是物态的容貌,或当时帝京的容貌等等,在大赋中都是全方位铺陈描写的。”赋家喜欢铺陈,而铺陈描写也会产生形式上的巨丽之美。《阳光下的麦盖提》以红色打光的舞台作为落幕前的最后一个情景,此时年轻的舞者们前后错落而坐,双肩抖动仿佛在享受着阳光的温暖照耀,而作品的起始阶段也有舞者们坐一排的情景,不同的是,最后一幕舞者们离观众更近,几乎在舞台前区。“这样是让观众很近地感受到,沐浴在阳光中的每一个人的表情和状态究竟洋溢着什么样的幸福。”张鹏编导解释道。
《阳光下的麦盖提》中,尤其到后半部分时,每个舞者眉毛、肩膀的抖动、表情的控制等都独一无二,各具特色。舞台最后一幕,每一个演员脸上的表情虽各有差异,但都表现出沐浴在阳光下的享受感,幸福感。舞者们各异的舞姿与性格魅力,形成了一个个独立又相互连缀统一的意象,从而实现形式上的铺陈和巨丽美感。
壮美形式与巨丽铺陈是为了传达其背后的精神指向,《阳光下的麦盖提》高扬的便是充溢其间的崇高精神。在西方,“崇高”的概念是对内在精神高扬的期待和冲动,是“一种脱离了物质或肉体的枷锁,向天上的精神界自由地飞翔的魂魄的感觉”。崇高主要指人类的一种情感和精神境界,是一种高级的复杂形态的美。《阳光下的麦盖提》将沐浴阳光的幸福、感恩情怀、民族帮扶互融共进的温馨氛围、民族共同体意识和爱党爱国的真挚情感,以富有设计感的方式层层推进,经一个个小高潮达成最后的大高潮,使观众油然而生对伟大祖国的自豪感,并在与作品产生共鸣的过程中,形成崇高体验。
作品具有三层情感内容,层层递进,互相嵌合,互为基础。第一层情感为舞蹈中所表现的人们对当下美好生活的享受与感恩情怀。从马克思主义的实践哲学来看,在历史实践的发展中,人的本质力量不断增强,而人的本质力量达到一定的高度,主体与对象的对立关系才能转化为统一关系,主体才能体验到自己的崇高,并能欣赏这一崇高。麦盖提县成为舞蹈表现宏大主题的一个小切口,它代表了无数个贫困地区的过去和未来。随着国家发展,政策照拂,无数贫困县已经脱贫“摘帽”奔小康,人民生活水平提升,幸福感增强,编导将这一现象反映在艺术作品里,以此引发人们对自身本质力量的确认。
对自身本质力量的确认,会使个体重视历史实践的回顾,而过往的经历与生命体验又会激发个体的崇高感。伯克在其著述中所言:“崇高感的产生需要一定的距离,主体虽然无法征服那些力量,但是力量也是对主体无害的,符合这一相互条件才可产生崇高感”。崇高来源于心灵所能感知到的最强烈的情感,《阳光下的麦盖提》进行到4 分44 秒时,前排的演员们开始坐在地上跳刀郎舞,编导张鹏是这样解释的:在一次采风中,他观察到舞者群体旁边坐着一排老人,老人们坐着、说着、唱着。这时,有一位老者唱得投入了,他仰起头,让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身上,甚至整个人躺倒在地上,仿佛阳光与灵魂结合在一起。艺术源于生活,麦盖提人民世世代代与恶劣的自然抗争,如今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有了沐浴阳光的悠闲时刻,幸福祥和的当下与艰辛的过往便形成鲜明对比,这样由对比产生的幸福感很容易转化为崇高感。
舞蹈《阳光下的麦盖提》剧照
走向美好生活的进程离不开各民族兄弟姐妹的互相帮扶,在人们沉浸且感恩当下生活的情感基础上,作品又更进一步,以舞蹈中各种元素的融合来表现民族间的互融共进。
首先,《阳光下的麦盖提》不是单一元素的民族舞作品,而是融合了多种舞蹈元素。编舞把刀郎舞与山东鼓子秧歌以相似的音乐律动进行融合,同时在舞曲中达成两种形式的对话与交流。观众在欣赏这一作品时,其心理过程会由对形式融合的惊奇转化为对这一融合的思考,进而领悟作品背后的蕴味,这不仅仅是一种形式技巧上的交融,更是民族间的情感的交融,而热烈的情感恰恰是形成崇高美的必要条件。
其次,情感认同的共振,可使崇高审美体验加强。舞蹈中有一段穿着素色衬衫的舞者与穿着袷袢长袍的领舞人的对舞。这是跳秧歌的援疆汉族驻村干部与跳刀郎舞的维吾尔族同胞的对舞互动。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大使命下,这一场景堪称舞蹈中精妙的一笔,汉族与维吾尔族民间舞在形式技巧与情感上的融合,恰恰体现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对伟大祖国、中华民族、中华文化、中国共产党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认同。在艺术作品形式的影响下,观众心中经由主客体统一而形成的中华民族认同感,升华了舞蹈崇高美的精神内涵。
《阳光下的麦盖提》中“阳光”一词一语双关,既指自然阳光,也暗喻党的阳光照耀。行于当下,沐浴党恩,以祖国为荣,成为作品中所蕴含的崇高的第三层情感,也是最深层的含义。
舞蹈《阳光下的麦盖提》剧照
自然阳光照亮世间每一个角落,为万物提供生存的能量,本就有无限延伸的形象。晒太阳的人们,被具有“无限性”的阳光包裹,亦融入无限的阳光中。“无限性”是崇高的特征之一,正如康德论述崇高的含义:“对象的巨大,分为数量上的巨大和力量上的巨大,当这两种巨大趋向无限时,这个对象也就是崇高的。”当晒太阳的行为在舞蹈中被放大,便更加突显了阳光的来之不易,而阳光指向的崇高也就不言而喻。
然而,仅仅是自然阳光还不足以传达出舞蹈题名的深意。作品的最后一幕,表现为高潮迭起后的戛然而止:灯光营造出一个红色舞台,这时演员们排成一排,前后错落坐于舞台前区,领舞者绕到队伍后面,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表情,部分双臂向上,做出拥抱阳光的动作,这个画面持续到结束。红色舞台营造出巨美的效果,给人一种宏大感。此时人们拥抱的阳光,已经不再是自然意义上的阳光,而是被编舞者赋予新含义的象征党和国家的阳光。
舞蹈《阳光下的麦盖提》剧照
麦盖提县的发展离不开党和国家的政策支持。1996 年中共中央作出开展援疆工作的重大战略决策,1997 年2 月中旬,全国第一批援疆干部进疆,1998 年,全国第二批援疆干部进疆,2002 年起,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纳入干部援疆范围,全国第四批援疆干部进疆。不仅是新疆,整个国家的发展都离不开中国共产党的领导,离不开人民勤劳坚韧的努力。沐浴在阳光之中,感恩祖国,感恩中国共产党,这也是作品中所表达的深层含义。
有学者认为,“如果危险或者痛苦太过迫近我们,那他就不能给我们任何愉悦,而只是恐惧;但是如果保持一定的距离,再加上一些变化,他们或许就会令人愉悦。”保持一定的距离,主体将压抑性的痛感转化为愉悦的快感,崇高的情感才会降临。舞蹈中男性演员的肢体力量、快节奏的音乐旋律、眼花缭乱的动作,给观众造成视觉体验上的压迫感,正如柏克所说,崇高感的产生需要一定的距离,当观众在沐浴阳光的舒缓中,去思考形式背后所表达的含义时,由审美心理时空营造的相对安全的距离,便使观众自然迸发出爱国爱党的自豪感,并在共鸣体验中形成崇高情感。
基于舞蹈中刀郎舞本身的力量感,踢踏舞元素的加入,又为舞蹈增加了力量与律动,与舞者们积极向上的昂扬情感相呼应,塑造了壮美的形象;作品所表达的意境是开阔的,刀郎舞与山东鼓子秧歌、爱尔兰踢踏舞的结合在空间上形成宏大的意境,而刀郎舞中的狩猎元素则唤起人们久远的生存记忆,与当下进行观照,形成时间纵线上的宏大感,营造出巨丽美;当蕴藏在壮美形象和巨丽意境中的情感层层递进,每个人的感恩情怀升华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再进一步升华为人们沐浴在党和国家光辉中的幸福感,一语双关的“阳光”成为整部作品的点睛之笔,在情感上一步步走向崇高。可以说,《阳光下的麦盖提》的三重审美指向为新疆民族民间舞蹈提供了一个典型的创作范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