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伟志
(上海大学, 上海 200444)
家庭向何处去?这是时代之问,是千家万户出的必答题,也是世界之难题。
社会已进入数字化时代、知识经济时代,作为社会细胞的家庭随之变化。社会在前进,家庭在变化。时代在家庭身上自然而然地打上一个又一个烙印。现在中国的“五好家庭”层出不穷,“最美家庭”风起云涌。可是,我们也应看到,事物无不有二重性,许多国家的家庭变革也有二重性。有些变化适应时代潮流,有些变化即使一时让人看不顺眼,说不定有朝一日会转化为未来的方向,当然还有些变革是倒退,是逆潮流而动,对社会前进的步伐增加阻力。这就要求社会学界担起理论责任,在大变局中为千百万家庭开新局。
家庭的规模在变小。几十年前,大于五口之家的居多,四代、五代同堂随处可见。现在三口之家比比皆是,四代、五代同堂成了凤毛麟角。说是今天有四代、五代同堂,实际上是打引号的,并非同在一个大院。欧洲有个发达国家的首都,平均每户1.5人,家庭规模小了又小。——这就引出下面一些变化。
家庭的结构在松弛。即使是上面讲的三口之家、1.5口之家,也未必同堂,或者分散在同一城市不同户,或者分散在同一国家不同户。不仅儿女不在身边,有的夫妻俩也可能是两地户口、两国的国籍,彼此往来甚少。人称“孤老”的存在也是规模淡化的一个例证。
家庭的性质在异化。千百年来,家庭无不是由血缘和姻缘而组成。如今因离婚率激增,有不少家庭子女不是与父亲没血缘关系,就是与母亲没血缘关系。更值得研究的是,有的夫妻之间也没有真正的夫妻关系,不是合法夫妻,而是同居关系。有的国家税收政策对单身汉从宽,对成家的从严,导致有的“夫妻”所生的孩子已长大成人,做父母的还没正式结婚。不是合法夫妻导致同居几十年以后,说分手时就分手,易如反掌,害得子女不是没爹就是没娘。
家庭道德滑坡。近年来,亲兄弟、亲姊妹等对簿公堂的案件在增多。对簿公堂是极端,有极端必有近极端。有些家庭矛盾没上诉、没立案,但是家庭暴力屡见不鲜。普通人家庭有不和谐的,有钱有权的、道貌岸然的大人物家庭也有不和谐的。欧洲有个国家的“十大名人”之一多年前打老婆的问题直到今天还没了结。中国40多年前“文革”中家庭成员互相揭发、无限上纲的后遗症也没消失。因一方挨斗而离婚的,有的复婚,有的还耿耿于怀。这类事网上可见,有的出书“曝光”,白纸黑字摆弄家内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此类事前无古人。
在人口日益增多的情况下,上述的家庭规模变小只能说明全社会的家庭户数在不成比例地增多。家庭结构松弛只能说明社会流动加速。水平流动加速,垂直流动也在加速。家庭性质异化只能说明社会的细胞在作用于社会有机体,使得有机体染上变异病毒,不过是可治的变异病毒。家庭道德滑坡,在中国是指前几年常说的“经济上去了,社会风气下来了”。按哲理,道德、观念作为上层建筑是由经济基础决定的。经济上去,社会风气也应当相应上去。之所以没上去,是因为有些人一度大讲“效率优先,兼顾公平”。把公平置于“效率”之后,导致社会不公加剧,拜金主义流行,家庭矛盾突出。房子是用来住的,不是用来炒的,也不是用来“吵”(吵架)的。有些国家抢房子的家产纠纷可能比中国更严重。由此可见,家庭状况与社会治理应该是什么关系。
一叶知秋,把社会细胞放在显微镜下,可以清楚地看见治家与治理社会息息相关。是人都有家。许多国家把乞丐称作“无家可归者”,其实他们个个都有自己的家,只不过有家难归罢了。我们常讲做工作要“横向到边,纵向到底”,“到底”是要到社会的细胞,“到边”是要到住在天南地北的家庭。
家庭这“一叶”的变迁迫切要求社会工作不断完善和加强。如何做好社会工作?首先要问计于民:想人民之所想,急人民之所急,解人民之所困。把千家万户拥护不拥护,赞成不赞成,高兴不高兴,答应不答应,作为决断如何治理的出发点和归宿。
重要的是要从解决治社、治家的体制机制上着手,体制顺,机制活,万家兴。
父母是子女的第一任教师。可是第一任教师并非个个都是万能的。教育者应当先受教育。全国妇联所作的家庭教育状况的调查显示:我国有50%的家长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教育孩子。社区应该办些家长培训班,加速摒弃“棒头之下出孝子”的陈旧观念。家庭有矛盾,社区要配备经常性的家庭指导老师。家庭成员身体有异样时,在饮食方面应该吃什么,不应该吃什么,不是每个人都明白,社区还要配备营养咨询师。家庭成员有心事,需要倾吐,需要解锁,社区还应该配备心理咨询师。心理咨询师的工作方式还不能是单一的。面对面交谈固然有效,单有面对面的咨询并不完善。有些家庭成员还有难以启齿的、见不得人的心事,这就要求要有电话心理咨询师。比方说有人想自杀。再比方说,有些家庭闹矛盾,想不开,一方甚至有犯罪的冲动,在没下决心之前,想请教咨询师,又怕咨询师知道自己的名字,怕咨询师留下电话号码。面对这种情况,应该公开声明办不留咨询者电话号码的咨询所,公开宣布咨询师如泄露相关信息当以违法处置。这样,谁有难题都敢说出来。咨询师也才能把工作做到当事人的心坎上,解决真问题,真解决问题,有别于曲高和寡的“假大空”。这种师、那种师,每一种师都是让家庭科学生活之师,促进生活科学化,从而提高家庭的文明度,做到老有所养,幼有所教,弱有所扶,心锁有人开导。
社区设师毕竟不能很多,这就要求全社会都起来共同关心他人的家庭。
有的国家的明星不以票价高、剧场满座为骄傲,而是以能够无偿地为养老院慰问演出为光荣。社会也侧重于赞赏艺术家的服务意识。
有的国家的弱智青少年有好几位“志愿者妈妈”。她们会轮流去看望“弱智儿女”,送去好吃好玩的,开启弱智者的智慧,减轻弱智者父母的压力和弱智学校老师的负担。
有的国家的儿童可以不许亲生父母带领。比如家长是酒鬼,或者有其他不轨行为,经社区评议,认为家长有可能把孩子带坏,不宜继续抚养孩子,国家可以把孩子送到离他们家很远的学校免费读书。不许家长任意与孩子接触,但允许孩子定期看望父母,看望后再回校学习。这般子女与父母隔开的做法打破了人们常说的“谁家的孩子谁家抱”的传统观念,有助于孩子的成长。
有的国家对残疾人关怀有加,处处是“残疾人优先”。残疾人看戏坐第一排,他们参观这个馆免费,参观那个园免费。重残的坐火车不仅本人免费,连陪同人员也免费。残疾人学校或工厂,会帮助手残的充分发挥脚的作用,脚残的尽量发挥手的功能,脚、手都残的,施展其大脑的智慧,各显其能,变劣势为优势,各自创造各自的奇迹。
美国等国家有不少乞丐住桥下,睡垃圾箱上。可是欧洲有少数国家规定“讨饭讨钱是犯法行为”。为什么?因为社会保障已经做到衣食住都有足够的保障,你为什么还讨饭讨钱?你讨饭讨钱只能说明你没有把社保发给你的钱用在正当地方,因此被认为“违法”,以此激励他们改邪归正。
这些治社、治家的做法大有值得我们参考、借鉴和讨论的地方。我们这些年在敬老、助残、关爱留守儿童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取得显著效果,受到人民赞扬。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以后,应当在党的领导下,在政府的宏观协调、督促指导下,推动包括社会保险、社会救助、社会福利、社会优抚在内的社会保障体系更上一层、数层楼,进而向全覆盖、保基本、多层次、可持续的目标迈进。
家庭不能只追求物质生活,还要有精神生活。有了仓廪实、衣食足,还要知礼节、明耻辱。这就要求社区要完善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并且能够做到针对不同个体、不同群体、不同的文化需求,提升文化供给能力,满足人的个性化、多样化、品质化、国际化的文化需求,运用数字化、云平台,让人足不出户能享受公共文化服务,从而营造一个陶冶心灵情操、追求向上向善向美的社会氛围。
作为社会细胞的家庭是依附在大社会有机体之上的。中国的家庭是中华民族精神大厦的一块块砖石,因此不能只顾小家,不顾大家。家人应有家国情怀,为国分忧,为国解难,为国尽责。从1921年共产党成立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的28年间,为国牺牲的有名有姓的烈士有370多万人(此外还有很多不知名烈士),有的是兄弟牺牲在同一战场,有的是夫妻同赴反动派的刑场。他们都是“舍小家,为大家”。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四个环节有共性,有时也有差异。能指挥千军万马的,有的家内四分五裂;桃李满天下的大学校长,有的家内矛盾百出。这就表明,治家应该是一门专门的学问。做父母的要学一点家庭学。恢复社会学后,复旦大学分校率先开设家庭社会学课程,接着各高校相继开课。中国第一家以“家庭”命名的杂志上个世纪80年代初在广州出刊后,发行量高达二三百万份。家庭需要家庭学,《家庭》杂志应运而生。社会应大力普及家庭学知识。
理论源于实践,高于实践。运用从社会建设、家庭建设中提炼出的家庭学指导家庭建设,将会把家庭建设得更加和谐、美满。
首先是全球化的问题。全球化、国际化是科学技术、社会生产力发展的产物,是必然出现的历史潮流。中国实行改革开放,国门一直是敞开的。每年出入境总数超过3亿人次。国人的全球意识、世界眼光大为增强。西学在中用,中学在西用。自2004年11月21日,全球第一所孔子学院正式在韩国首都首尔挂牌成立以来,截至2020年7月31日,全球已有162个国家(地区)设立了541所孔子学院和1,170个孔子课堂。汉学走天涯。这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也不能不看到在一些人身上滋生了盲目崇洋媚外的现象,尤其在婚姻家庭方面。在190多个国家和地区中,家庭状况是五颜六色的,有法国人的优雅,有日耳曼人的冷静慎重,有拉丁人的浪漫洒脱,有斯拉夫人的骁勇进取,还有意大利的低离婚率,有人不去学这些,偏偏去学美国的朝三暮四,学美国的每年离婚人数占结婚人数的一半以上的高离婚率。在择偶方面,不学别的,去学人家的“干得好不如嫁得好”。还有人学人家的同性恋。想想看,如果都是同性婚姻,那么拥有200万年历史的人类必将在下个世纪初叶全部灭亡。还有人,奔向一夫多妻制国家,甘当富人的“小三”。可见,国际化有个化什么的问题,应当是择善而从,不善则不从。时间是历练,夫妻还是白头偕老为好。欧洲有个国家的一位十分廉政的领导人,离婚四次,每离一次要把财产分一半以上给对方,四次下来自己只留下1/16的财产,晚年的生活相当艰难。有的国家十分重视培养孩子的勤劳观念和公益意识。城市里的家长(或社区、或学校)联合起来,集体租用一块土地,让每个孩子种一平方米,练习播种、浇水、修枝等种植技术,相互观摩、比赛。还有的家长组织孩子为路边的公用花园浇水、捉虫子。这些也是我们治家当中值得仿效的点点滴滴。对外国的家教,要一分为二,不可一锅端,要冷静分析,慎重应对,求同存异、求同尊异。
第二是传统继承问题。中国是文明古国,家庭文明是其中的一大亮点。从孔子庭训儿子孔鲤算起,家训源远流长:孟母有三迁,三国魏有嵇康的《家诫》,西晋有杜预的《家诫》,东晋陶渊明有《责子》,南朝梁还有徐勉的《诫子书》。传播较广、影响较大的是《颜氏家训》和《朱子家训》。中国的家训已被译成多种文字,我们更应该传承中国家庭文明的传统基因。
可是,也应看到时代在前进,千百年前的老祖宗没乘过高铁,没有玩过手机,不知道5G、6G,更不懂得中微子、干细胞。孔子所谓的周游列国,充其量就是今天中国的三四个省。古人的见解不可能没有历史局限性。因此,要把握好时代的脉搏,把过去的传统与今天的实际相结合,用实践来检验家训。上海市静安区家风建设平台上线仪式上有专家题字:“家风胜万金,旧训绽新颜。”是的,就是要让旧训绽放新的光彩。古人讲“父母在,不远游”,在交通、通信不发达的过去是对的,这在今天能行得通吗?世袭制还能搞吗?变相的世袭也不能允许。古人讲的“一家无二党”“一家无二教”也早就过时。中国实行多党合作制,一家人加入不同的党派的事不绝于耳。外国的大选,夫妻各自把选票投给不同政党的事,屡见不鲜。在宗教信仰自由的中国,一家人信仰两教的多得很。有人建议由佛教、道教、伊斯兰教、天主教、基督教合作建一些美丽的亭子,把五大宗教的标志标在一个亭子上,以示宗教信仰自由平等。这一建议发人深思、值得重视。
中国幅员辽阔,有56个民族,有些民族之下还有若干支系,五彩缤纷,各有特色。我们的56个民族是56朵大红花,像石榴籽一样抱成一团。见仁见智,假使在一些人眼里认为他们有些落后的传统,也要允许各民族继承他们的传统。要尊重差异,包容多样,可以引导他们,启发他们,求出最大公约数,画出最大同心圆,切不可用一把尺子去量。大家知道,阿拉伯国家妇女有包头的风俗,中国妇女一般不包头,即使天冷包头,也不同于阿拉伯妇女那种包法。可是,我国驻阿拉伯国家的女记者,入乡随俗,有的就包了头,为的是适应当地的多数。在日常生活中,少做、不做多数人的例外,是处世之道。
第三是富裕家庭与相对贫困家庭的关系。这是近几十年来贫富差距拉大以后出现的突出问题。差距拉大以后由于没有及时正确对待,嫌贫仇富的现象十分严重,动拳动刀的事也有发生。
要把处理贫富矛盾提到一定高度,德国是一面镜子。东西德统一31年多了,原来是东德穷,西德富。31年来贫富差距在缩小,但是差距还是有的。西德与东德的青年之间谈恋爱尚有难度。房价也是西高东低。近年,由于德国讲人道,别国不许移进的西亚难民,德国进来上百万。一开始,难民个个感激涕零。只因难民比原东德人更穷,换句话说,差距更大,矛盾更多。加之,难民会把原有的贫富差距带过来,造成难民中也出现摩擦。贫富矛盾的主要方面是为富不仁、炫富夸富,看不惯穷人的行为方式,但是把矛盾上升为冲突的多是穷人。富人欺负一两个穷人立即会引发蝴蝶效应,激起一群人不满。这两年,德国因穷困(相对而言)而暴发的矛盾冲突此起彼伏。与此同时,贫困家庭之间、贫困家庭内部的矛盾在升温。合用厨房的难民为了厨房你争我夺。攀富的难民与仇富的难民不一致。贫富差距不大的德国尚且如此,中国的基尼系数大于德国,我国更应当加以警惕。社会学讲究社会平衡论,中国一而再、再而三地大声疾呼解决不平衡的问题。这两年大力纾困,差距有所缩小,但是由于贫富差距而造成的社会张力依然存在,“同志尚须努力”。
我们相逢在新时代,国泰民安。有国泰方有民安,国泰是前提,同时也要看到民安是国泰强有力的保障。党风带动民风,党风是火炬,同时也要看到民风会推动党风。中国的家庭向何处去?随着社会建设的日益完善,国泰与民安互动,党风与千家万户的民风互动,新时代将写出新的家庭格言,成为“中国之治”靓丽的一页,中国的家风与社风一定会大有改善。可以预料,中国的文明指数、幸福指数一定会走在世界最前列。与新时代同步前进的新型“最美家庭”必将会逐年增高,彪炳史册的人间奇迹将在地球的东方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