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璐璐
1945年4月23日,中共七大在延安召开。
走进延安革命纪念馆,不仅可以看到展台里陈列的一张张党的七大照片资料,还有七大纪录片的影像留存。七大过去整整77年,我们依然可以看到当年大会召开时的会场场景和党中央领导人讲话的风采。这一切,离不开延安电影团的贡献。
“为七大拍摄是父亲一生的骄傲。”延安电影团负责人吴印咸的女儿吴筑清在接受《环球人物》记者采访时说,“七大开幕后,父亲带领电影团摄制组拍出一套完整的照片、影像,包括七大会场全景、主席台上人员活动、党中央领导人讲话等,都是非常珍贵的历史资料。”
在物资匮乏、技术短缺的红色岁月,延安电影团如何拍摄出一帧帧珍贵的画面?电影团成员们又是如何将这些镜头制作成纪录片,永久留存下来的?
中共中央到达陕北后,随着革命根据地的发展,召开七大被提上了议事日程。1944年5月10日,中共中央书记处决定:立即着手筹备工作,准备召开七大。
八路军总政治部副主任谭政和宣传部长肖向荣负责大会的宣传报道工作,他们将七大的摄影任务安排给了延安电影团。延安电影团成立于1938年9月,是中国共产党第一个电影和图片摄影的专业机构,谭政担任团长,李肃担任政治指导员,袁牧之负责艺术指导,吴印咸和徐肖冰等担任摄影。接到命令,吴印咸、徐肖冰等人组成摄影小组,负责七大的影像和照片的拍摄工作。
为了圆满完成这次任务,吴印咸被批准提前进入尚在保密阶段的七大会场,现场查看情况,了解拍摄条件。他深感责任重大,再三思考研究拍摄方案和技巧。
当时,电影团的所有设备是“两动三呆”——两台活动摄影机,三台照相机,以及一些底片和洗印物品。由于国民党反动派的经济封锁,延安物资供应很紧张,胶片早在几年前就失去进货渠道。电影团能使用的胶片,还是早期袁牧之在香港购置的,已经所剩无几。吴印咸等省吃俭用,只能以拍照为主,再拍摄一些重要活动的影片作为资料,让这些珍贵的胶片在关键时候派上用场。
“七大的会场在杨家岭中央大礼堂内,没有特大照明灯,光线不足,主席台上尤其暗,现有的胶片感光度又低,在没有闪光灯的条件下,拍摄难度很大。”吴筑清说。再三思考之后,吴印咸积极和上级负责同志沟通,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请求,希望领导同志在讲话时放慢语速,以便对焦。这一要求得到了中央领导的理解和支持。“为节约胶片,父亲首先了解了大会的主要议程,精打细算胶片的数量,做了仔细而周密的拍摄安排。后来拍摄时,重要的瞬间他们都没有漏掉。”吴筑清说。
1945年4月23日至6月11日,党的七大在延安胜利召开,这是一次承前启后的大会,这也是中国共产党成立24年以来,第一次能够用摄影机和照相机来直接记录党的历史的大会。出席大会的共755人,其中正式代表547人,候补代表208人。七大开幕式上,全体正式代表表决通过大会主席团人选,并以毛泽东、朱德、刘少奇、周恩来、任弼时5人组成主席团常委会。
第二天,毛泽东向大会作《论联合政府》的书面政治报告,并就报告的内容作了说明,着重讲到了路线问题、政策问题和党内问题。吴印咸利用自己过硬的拍摄技术,丰富的拍摄经验,多角度、多方位拍下了毛泽东具有感染力的神情和手势。
七大召开期间,为凸显各位领导同志的特点,吴印咸采用了不同的拍摄手法:刘少奇作《关于修改党的章程的报告》的时候,吴印咸从侧面取景,将刘少奇身旁的一束鲜花纳入照片中。在拍摄周恩来时,吴印咸大胆采用了仰拍的手法,画面上部留出了大面积的空白,让顶上一盏明亮的灯进入了照片的左上角……为七大拍全景图与合影时,吴印咸手中只有几部老式相机,没有广角镜头,最终他采用接片的方法来对照片进行处理。电影团克服种种困难为党的七大进行拍摄,最终汇成纪录片《中国共产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
经过50天会期,七大在闭幕式上通过了新党章,把毛泽东思想确立为党的指导思想,并写入党章。这是党的七大的历史性贡献。电影团将七大召开的全过程记录下来,为党的历史留下了完整的影像资料。
吳印咸镜头下的中共七大场景。
“纪录片的后期工作非常艰难。”吴筑清说,“延安当时条件艰苦,洗印照片困难重重。”冲洗胶片的暗室设在山崖下的石洞里,使用最原始的方式冲洗,电影团的同志从延河挑来水,把胶片分切成段进行显影冲洗,洗片时水不流动,就靠人工不断地晃动洗片的木架。冲洗底片时很多药水已经过期,难以达到很好的效果。为了节省药水,一盆药水要洗到实在不能用了才换掉。
延安当时没有电,电影团的同志就利用天光来替代。他们用层层黑布遮盖住窑洞的窗户,在窗户上开一个仅能通过晒像夹子的小窗口;晒照片时,手持晒像夹子伸向小窗外,利用日光进行曝光。“电影团也没有印片机,纪录片有近百个镜头,画面光调都不同,摄影机上没有调光设备,只能手工控制光亮。”吴筑清说。克服种种困难后,这次大会终于被清晰地记录在电影胶片上。
同样被定格在历史长河中的还有摄影师吴印咸。吴印咸出生于江苏沭阳,自幼喜欢书法、绘画。因家境贫寒,小学毕业之后,他进入江苏省第四工厂学校半工半读,一边读书一边织花毯。由于美术天赋出众,吴印咸后来成了学校的美术老师。19岁时,他考入上海美术专科学校,接触到了摄影,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毕业后,吴印咸先后在照相馆和上海一家影视公司从事摄影工作,积累了大量的摄影作品,并结识了田方、司徒慧敏等党的电影工作者。他受左联负责人夏衍的邀请,参加了电影《风云儿女》的拍摄工作。《风云儿女》以“九一八”事变为历史背景,表现了知识分子从苦闷彷徨到走向革命的过程。“这次拍摄是我父亲思想转变的重要过程,他意识到,一个具有正义感和民族意识的爱国青年只有投身到革命运动的洪流中,才能肩负起对民族、对社会应有的责任。”吴筑清说。此后,吴印咸与袁牧之合作,拍摄了《生死同心》《马路天使》等革命题材进步电影。《马路天使》上映后在国内引起巨大反响,吴印咸也因此名声大噪。
1938年,周恩来等在武汉八路军办事处讨论关于在延安建立电影机构等问题。知名编剧阳翰笙同袁牧之会面,二人决定拍摄纪录片《延安与八路军》作为革命根据地电影事业的起点。袁牧之向阳翰笙推荐了自己的老搭档吴印咸,阳翰笙立刻表示欢迎。
荷兰著名纪录片导演尹文思向中共赠送了一台35毫米的手提摄影机和几千英尺胶片。为保证这些设备能顺利转运到延安,周恩来决定由吴印咸和尹文思接头,取回摄影器材。吴印咸乘坐周恩来的汽车来到汉口中山公园马路边,从尹文思手里接过摄影机和胶片,带回了八路军武汉办事处。之后,吴印咸又倾囊购置了3台照相机和一些胶片,一并带往延安。
当年8月,袁牧之和吴印咸从汉口火车站出发,途经西安,换乘军用卡车奔赴延安。谭政热情接待了他们。9月,中国共产党第一个电影和图片摄影的专业机构——电影团正式成立,驻地在凤凰山大砭沟口南侧半山腰上,与八路军总政宣传部在一个大院里,和中央军委所在地王家坪隔河相望。“电影团是党直接领导下的,在革命根据地建立的第一个电影制片机构。”吴筑清说。从此,吴印咸在党中央的领导下,开启了革命电影事业。
之后,吴印咸着手拍摄《延安与八路军》。为了拍出共产党人的灵魂,成员们深入到各个方面体验生活。“我父亲后来告诉我们,那时的延安城每天都充满了抗日的歌声,人们热情洋溢、斗志昂扬,充满激情地战斗、生活。父亲被延安的精神所打动,深深爱上了这里。”吴筑清说,“延安的文化活动轰轰烈烈,被称为‘文化城’,成为青年人的向往之地。我父亲在延安各处拍摄,记录下了一幅幅生动的画面。”
吴印咸在为毛泽东拍照。
尹文思赠送给中国共产党的第一台摄影机——“埃姆”35毫米摄影机。
经过详细的准备后,10月,摄影队来到黄陵县黄帝陵,拍摄了《延安与八路军》第一组镜头。“在黄帝陵拍摄第一组镜头有其深远的意义,毛主席曾写过一篇《祭黄帝陵文》,号召全民族抗战。电影从这里开始,再次将中国共产党抗日救亡的决心传达出去。”吴筑清说。
1939年1月,毛泽东在居住的窑洞里接见了袁牧之、吴印咸等电影团成员。袁牧之向毛泽东汇报了《延安与八路军》的拍摄工作,毛泽东对他们加以赞许,并留大家一起吃了饭。此后,电影团深入华北敌后抗日根据地一年多,继续拍摄《延安与八路军》。
1940年10月,袁牧之和冼星海一起赴苏联考察、学习。袁牧之将《延安与八路军》底片送到苏联有关部门洗印。遗憾的是,1941年,苏联卫国战争爆发,在极大的混乱中,《延安与八路军》底片全部丟失,成为我党的一大损失。“庆幸的是,袁牧之离开延安之前,由上级决定,将一部分内容相近的16毫米的底片暂时留在了延安。这个决定,使得反映八路军战斗生活的部分影像资料得以保存下来。”吴筑清说。
“延安的生活很艰苦,父亲冬天只有一身过冬的棉衣,窑洞里没有火炉,就生个炭盆。夏天则是在延河里洗澡,没有肥皂,就用烧草灰代替。但父亲丝毫不觉得苦,他早已融入这个革命大家庭,充满了革命的热情。”吴筑清说,“父亲所在的延安电影团用镜头记录延安以及各敌后抗日根据地的历史事件,向世界展现了中国共产党坚持抗战以及党中央领导人的风采,为新中国新闻纪录电影事业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原名吴荫诚,祖籍安徽省,出生于江苏省沭阳县,摄影师、导演。曾为党的七大拍摄影像、照片,后担任北京电影学院副院长等职,著有《摄影艺术表现方法》《吴印咸作品珍藏》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