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早期女性革命者革命动机研究(1921—1927)

2022-12-09 13:41夏芝蕊储连伟
中共四川省委党校学报 2022年5期
关键词:革命者革命家庭

夏芝蕊 储连伟

(中共四川省委党校,四川成都 610072)

关于中共早期女性革命者群体考察的学术成果寥寥无几,仅查阅到张素玲所著《革命与限制——中国共产党早期妇女领袖(1921—1927)》[1]、周蕾的《性别、组织和政党——对建党初期女党员群体的历史考察》[2]以及李秀华的硕士学位论文《中共早期女党员的历史考察(1921—1927)》[3]。大多数研究是对女性革命者个体的阐述,其中又以人物传记或者史料叙述和纪念性的成果居多,这些著作主要阐述女性革命者的行动和工作表现。关于各革命主体的革命动机研究,以作者有限的资源来看,从性别视角专门研究女性革命者的革命动机的著述没有出现。现有学术成果主要从阶级构成角度分析农民、知识分子等社会群体参加中共革命的动因。例如,齐小林的《华北革命根据地农民参加中共军队动机之考察》[4]、马永鑫的《“五四”前后青年学生参加革命活动的条件和原因初探》[5]。

本文主要就1921年至1927年间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女性革命者为主要研究对象,在借鉴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础上,结合时代背景、女性革命者的生活经历和性格等因素,分析女性革命者为什么能参加革命,即她们参加革命的外在条件。并分析女性革命者为什么要参加革命,即她们参加革命的内在动力。力图用有限的资料全面地呈现其参加革命的复杂动机。

一、中共早期女性革命者的群体特征

在战火纷飞的革命年代,许多普通的革命战士没有载入史册,女性这一边缘群体更是缺乏记载。女革命者多为革命的典型:各地妇女运动中的领袖,学生运动、工人运动和农民运动中的杰出女性,以及在革命中牺牲的女英烈。群体性研究不仅是“量”的统计,更重要的是“质”的分析。“革命的典型”主要是针对革命过程和结局而言,而非革命动机。因此,在关于革命动机的研究中,把这些为数不多的“革命的典型”作为研究对象,一定程度上仍具有普遍性的代表意义。

个体的境遇深受社会政治环境的影响,20世纪20年代内忧外患的时局,深深影响着时代中人。中共早期加入革命的女性是一个卓越的革命群体,这些女性大多出生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成长于辛亥革命时期,并在五四运动中经受锤炼。在历史的裹挟下,她们踏上了革命道路,成为妇女运动、工人运动和学生运动的先驱,这一时期的女性革命者有着许多共同的时代特征。中共早期女性革命者人数众多,见于记载的却寥寥无几,并且以中共党员为主。从《中国共产党历史》(第一卷)《中国妇女运动历史资料》《大革命洪流中的女兵》《中华女英烈》《湖南妇女英烈志》等文献史料中,搜集到59名中共早期参加革命的女性,对她们作群体考察。

(一)家庭背景

对搜集到的59名女革命者的家庭背景资料进行统计[6],结果见表1。

表1 女革命者家庭背景统计表

由表1可知,早期女性革命者来自社会各个阶层,家庭的经济状况不尽相同,但大多是来自开明的知识分子家庭、商人家庭或地主家庭,而不是来自社会底层。一方面,这与中共早期革命活动主要在城市开展有密切关系。中上阶层的家庭大多位于城市,易于接受新文化,更容易被早期的革命活动所吸引。另一方面,出身于士绅、商人或知识分子家庭的女性不仅享有较优越的物质条件,而且父母往往思想开明、注重教育,一些女学生的家长本身是女学的创办者。总之,出身中上层的女性在物质和精神两个层面享有的资源一般优于社会底层者,她们参加革命的有利条件较多,阻力较小,因而在革命活动尚未广泛深入群众时,她们已经有机会投身革命。大革命时期革命知识分子来到工人、农民中间传播革命思想, 一些出身于社会底层的女性由此走上革命道路。

(二)教育背景

20世纪初期,随着新式教育的发展,特别是1905年科举制度的废除,新式学堂数量大量增加,受到新式教育熏染的学生数量也急剧增加。据统计,1904年,学堂总数为4222所,学生总数为92169人;1907年,学校总数达37888所,学生总数为1024988人[7]。如果以1907年学部统计为例,京师有学堂127所,直隶有4591所,吉林有1526所,湖北有1298所,河南有2692所[8],出现了“上有各府州县学堂之设立,下有爱国志士热心教育蒙学女学各种私学堂之设立”[9]的教育蓬勃发展的局面。学校教育成为培养革命干部、推动革命形势发展的重要阵地。在这样的背景下,女学兴盛,许多女性离开旧式家庭,接受新式教育。

中共早期女性革命者的家庭背景差异较大,但她们的教育背景却较为相似。搜集到的59名女革命者,仅有生于革命家庭的贺怡、贺满姑和生于贫苦农民家庭的康克清没有获得学校教育的机会。在接受学校教育的女革命者中,她们大多都有在省立女子师范学校求学的经历。学校教育培养她们爱国主义情感、给予她们打破命运不公的勇气和智慧。省立女师大多设立在相对开放的中心城市,除了接受学校教育外,学生有更多机会接触外面的世界,加入革命团体和组织,结交志同道合的朋友,接受新思想新理念。这些都为她们走上革命道路提供了非常有利的条件。

(三)参加革命的年龄

早期的女革命者中大部分是中共党员,她们的入党年龄集中于15—25岁之间,由于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考验才能加入党组织,有些则由于特殊原因推迟了入党,早期女性参加革命的年龄往往比入党年龄更小。搜集到的59名女革命者,仅有4名不是中共党员。在加入党组织的55名女革命者中:入党年龄在15岁及以下的共计3人;16—20岁共计28人;21—25岁共计13人;25岁以上共计11人。其中15—25岁的占74%。究其原因,早期女革命者以15岁至25岁的青年女性为主体是因为:一方面,青年女性思想开化,易于接受新思想,且有更多机会接触到新思想;另一方面,青年女性有条件加入革命,她们没有太多的顾虑和束缚。这一年龄段的青年女性虽然大多受到包办婚姻的束缚,但大多尚未结婚生子,她们摆脱包办婚姻的几率更大。走上革命道路后,她们选择志同道合的革命伴侣,促进自身革命事业的发展。相反,已经受包办婚姻毒害的女性要脱离家庭走上革命道路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她们不仅会遭到来自丈夫公婆的反对,而且多了孩子的牵绊,难以坚定革命的决心。

中共早期促使女性参加革命的动力是十分复杂的。从宏观上看,“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具体而言,压迫不会必然导致反抗,反抗也并非全是自身受到压迫所致。受压迫者选择反抗离不开合适的时机、行动纲领、自身素质等主客观条件。除了因为自身受到压迫,为了社会的公平正义、为了人类的幸福或是为他人报仇等都可能发生反抗。个人与时代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中共早期女性参加革命,正是个体选择契合了时代选择的结果。

二、中共早期女性参加革命的社会条件

(一)妇女解放的时代潮流

从国际环境看,19世纪中期以后,共产主义运动蓬勃发展,推动妇女解放运动进入新阶段。共产主义运动的行动指南即马克思主义是关于人的解放的学说,其中就蕴含着丰富的妇女解放的思想,马克思主义认为,“在任何社会中,妇女解放的程度是衡量普遍解放的天然尺度”[10]。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指出,私有制是妇女受压迫的根源,只有消灭私有制度才能实现妇女的彻底解放,妇女才能拥有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自主的权利,无产阶级革命是妇女解放的根本途径。同时,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实践中,共产党人逐渐认识到,无产阶级要领导劳动妇女一起推翻统治阶级,必须重视妇女自身的解放。理论和实践交相呼应为无产阶级妇女解放创造了有利条件。

从国内环境看,1917年俄国十月革命胜利后,马克思主义开始在中国广泛传播,中国共产党应运而生。中国共产党十分重视妇女的解放。一方面,中国共产党作为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共产国际的妇女政策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中共的妇女解放运动。共产国际主要通过以下三种方式影响中共早期的妇女政策,并影响到中共的妇女解放运动。第一是直接以会议决议的方式要求贯彻落实;第二是通过远东局、妇女书记处等机构下达指令;最后是通过东方大学、中山大学等培养中共党员,从而影响中共的妇女政策。[11]莫斯科东方大学和中山大学为中国革命培养了大批人才,其中也包括大量的女性,中共早期妇女运动的领袖大多在这些学校接受过教育。另一方面,中国共产党以解放被压迫群众为己任,而中国妇女是受压迫程度最深的群体,实现妇女解放是中共的题中应有之意,并且实现民族解放离不开占人口半数的女性的力量。毛泽东曾多次强调女性在革命中的重要作用:“妇女在抗战中有非常重大的作用,教育子女、鼓励丈夫、教育群众,均需通过妇女。”[12]中共成立之初就积极吸纳女性参加党组织,培养妇女干部。1921年,上海女界联合会改组为中华女界联合会,以“拥护女子在社会上政治的以及经济的权利,反抗一切压迫”[13]为宗旨。1922年中共二大颁布了《关于妇女运动的决议》,这是共产党颁布的第一部妇女运动决议。《决议》强调:“中国共产党认为妇女解放是伴着劳动解放进行的,只有无产阶级获得了政权,妇女们才能得到真正解放。”[14]

中共早期的女革命者多出生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她们长期遭受地主、资本家和男权的多重压迫,有反抗的意愿,在通过各种途径接触到马克思主义关于妇女解放和全人类解放的思想后,找到了参加国民革命实现民族独立进而实现自身解放的道路。“当个人已经无法撼动僵硬的性别规定之时,革命战争巨大的改造作用就被呈现为女性的解放”[15]。动荡的社会给女性带来深重灾难,也给女性带来改变现状的契机。党组织在动员女性参加国民革命的同时,维护女性革命者自身利益,注重她们社会地位的改善。同样,女革命者深深懂得“必须参加反帝国主义和反军阀的战线,尽革命的义务,这才有达到妇女解放的可能”[16]的道理,积极参加革命斗争。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各阶级的妇女纷纷加入革命。

(二)学校教育与社会运动的影响

离家求学是女性接触到新思想很重要的一步,女性入学后,有机会接触一些进步青年和共产党人,激发其探求真理的热情。1911年以后,女子教育开始大力推行,新式学校不再以培养贤妻良母为目的,成为女性接受先进文化的场所。1922年中国共产党在上海创办平民女校,招收进步青年女工和农妇,还有一些党员的亲属。上海大学、黄埔军校和湖南农民运动讲习所等学校都先后开始招收女学生。学校为革命培养了一大批女干部,如就读于北京高等女子师范大学的缪伯英、上海大学的杨之华、张琴秋、陈碧兰等人,都是近代杰出的女革命者。1920年代的女革命者,出生于湖南的较其他省多,其中又以长沙、衡阳为盛。究其原因在于长沙周南女子师范学校是中共妇女运动的摇篮,湖南籍的蔡畅、向警予、丁玲、张挹兰等人都曾在该校就读。衡阳省立第三女子师范也培养出大批革命女英杰,如伍若兰、曾志、吴仲廉等。

新式的学校教育传授先进知识,培养女学生爱国主义情感,促使她们参与社会运动,社会运动又淬炼了她们的革命品质。早期女性革命者在五四运动、“五卅”运动、北伐战争等实际斗争中锻炼成长起来。1920年代几乎所有的革命女性都直接或间接参加了五四运动。受新思想的影响,许多女性在学校中参加示威游行,有的成为学生运动的组织者。民族危机使她们把民族解放与自身解放结合在一起,踏上救国救亡的革命征途。邓颖超、郭隆真、刘清扬等女性革命者都是五四运动中的闯将。学生运动是中国革命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五卅”运动中,邵振维、胡筠等锻炼成长起来。在工人运动中也锻炼出一批革命者,例如第一个中共女党员缪伯英,她是最早到工人中去开展工作的女性革命家,“向工人及家属宣传马克思主义,发动、组织工人运动,并参与领导了京汉铁路北段的总罢工。”[17]总之,这一时期的知识女性离家求学,迈向新社会,参与社会活动,在多种力量推动下走上革命道路。

(三)古今杰出女性的榜样作用

旧社会妇女虽受压制,但史书中不乏称赞杰出女性的记载。例如,班昭续《汉书》,蔡文姬辨琴,谢道蕴咏絮,卓文君写白头吟等,成为千古美谈。中国古代文化中也不乏女英雄的形象。小说、戏曲和民间故事等歌颂的花木兰、穆桂英式女英雄伴随着1920年代女性的成长。女英雄的故事成为她们寻找生活目标的榜样,英雄的形象使她们看到作为一个女人的新的可能性。秋瑾则是距离她们生活最近的杰出女性,是一个为了革命事业和妇女解放而悲壮牺牲的女英雄。伍若兰对《木兰辞》《杨家将》等故事中的女将们十分钦羡。当时,有的同学轻视读书,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还不如多学些针线女红好。”伍若兰不以为然,说“女子也是人,我们切不可看轻自己。多少巾帼英雄,不是和男子一样,干出了轰轰烈烈的事业吗?!”[18]正是这种自觉巾帼不让须眉的健康心态促使她成为一名奋勇杀敌的女革命者。翻阅1920年代的女革命者的资料,会发现向警予、曾志等无数革命者,和伍若兰一样以这些女英雄为榜样,在如火如荼的革命斗争中,不辞辛劳,带头冲锋。古今杰出女性提供给这些女革命者新的人生价值观和自我救赎、奉献社会的价值取向。

三、中共早期女性参加革命的内在动力

1920年代风云变幻的时局、五四时期解放被压迫人类的新思潮和家喻户晓的女英雄故事都给女性参加革命提供了可能性。但这不意味着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女性都会选择加入革命斗争,换句话说,女性是有目的有意识地加入革命斗争的。从宏观上看,中共早期女性加入革命的动机不外乎寻求民族解放、妇女大众解放和自身解放。但由于女性生长环境、自身性格和人生经历的差异性,具体来看,早期女性的革命动机是复杂多样的,她们参加革命往往是多种动机交织的结果,究竟哪种动机占主要方面,需要对鲜活的女性革命者个体作具体分析。

(一)挽救民族危亡的革命理想

早期女性革命者多出身于士绅、知识分子或商人家庭,与普通妇女大众相比,有更好的成长环境和更多接受教育的机会。但她们并未养尊处优而安于享乐,而是把目光投向处于社会底层的劳苦大众,“为民请命”。当然,推动她们成为一名革命者的主导力量又有所不同。

1.家庭成员的影响

家庭对个人的影响是直接而深刻的,研究早期女革命者加入革命的前后经历,可以发现她们的人生道路走向深受家庭成员的影响。

因为丈夫参加革命,妻子随之参加革命。例如,李达的夫人王会悟、陈独秀的夫人高君曼、任弼时的夫人陈琮英、许之桢的夫人帅孟奇,都是随丈夫加入革命队伍的。加入革命后,她们为革命做出贡献,有自己的身份,但也常常被贴上领导者夫人的标签。有的家庭则是因为家庭的主心骨走上了革命道路,其他家庭成员随之加入革命。毛泽东家庭、蔡和森家庭、贺龙家庭等革命之家都是这一时期形成的,整个家庭为革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和牺牲。受毛泽东的影响,毛泽东的妻子杨开慧、堂妹毛泽建等相继走上革命道路。在蔡和森家庭成员中,母亲葛健豪、妹妹蔡畅、姐姐蔡庆熙等女性成员的革命之路多少都受到蔡和森的影响。贺龙家庭中,大姐贺英、二姐贺戊姐、四妹贺满姑在贺龙影响下加入革命斗争并献出了宝贵生命。

受家庭爱国主义氛围的熏陶,自幼就萌生了献身革命的情感,在以后的求学和社会活动中,延续这一情感并转化为坚定的行动意志。向警予、刘清扬、郭隆真是这一路径的典型代表。首先,她们都是在充满浓厚爱国主义氛围的家庭中成长起来的新女性。向警予的父亲思想开明,先后送自己的四个男孩子到日本留学,为的是学成归来为国效力;刘清扬的两个哥哥思想趋新,经常在家论及时政,她的大哥还给她讲述秋瑾的动人事迹,培养她爱国的情感;郭隆真的父亲郭荣桂“对科举考试非常冷淡,不追求功名,赞成康梁变法,崇尚维新”[19]。其次,她们都出生于开明的家庭,家人重视女子的教育。向警予的大哥向仙钺留学归来后在家乡创办了一所男女兼收的小学堂,向警予成为这所学校第一个女学生;刘清扬由于自己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而受到家人的宠爱和保护,送她去天津最好的学堂读书;郭隆真同样取得了在新式学校接受教育的机会。郭隆真的母亲是一位贤良的传统妇女,要她裹脚,她以绝食来反抗。对于家庭为她安排的婚姻,她在结婚当天到了男家门口“用力推开众人,走到院里的供桌前,面向前来看热闹的人群高声演讲”[20],抗婚之后回到天津,成为妇女解放运动的代表人物。

1920年代革命活动的积极分子,同郭隆真一样,她们大多都有少年反抗缠足,青年时反抗包办婚姻的经历,求学时则在五四运动大环境下成为学生运动的领袖。这种敢于表达自己的意愿、有强烈自主意识的性格,与她们良好的家庭氛围密不可分。这些受家庭呵护的女性,早年没有遭受过太多苦难,但她们受爱国主义的影响,自觉担起挽救民族危亡的重任。

2.师友的影响

青少年是人们价值观形成的关键期,相对宽松的家庭环境和女性自身的努力争取使女性有机会接受学校教育,女青年在求学过程中,师友的思想和行为对她们有着很深的影响,成为她们走向革命的引路人。

湖北女子师范学校的大批女学生在老师的影响下参加了革命。湖北女师聘请了早期的马克思主义者陈潭秋、刘子通等几位进步教员。陈潭秋等进入女师以后,帮助学生成立了读书会,把一些进步的学生吸收到他们周围来指导她们秘密阅读革命书刊。“以徐全直、夏之栩、袁溥之等人为代表的一批学生领袖,在陈潭秋等老师的启发培养下成长起来了。”[21]曾就读于湖北女师的陈碧兰、杨子烈则在国文教师刘子通的影响下,开始接触李汉俊、陈潭秋、董必武等人,后加入中国共产党。老师的思想启蒙和帮助使她们找到前进的方向。

长沙女子师范学校的刘英等人在徐特立和其他老师的影响下参加了革命。徐特立是长沙女子师范学校的创办者,富有爱国主义情感,他希望学生“读书不忘救国,救国不忘读书”。在五卅运动前后,长沙女师的学生刘英等人经常开展革命宣传活动,当她们因参加爱国运动而受反动当局迫害,徐特立“不顾个人安危,想方设法进行营救”[22]。徐特立还聘请周以栗、陈章甫、廖锡瑞等进步教员来长沙女师任教,他们的革命思想和行动对刘英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不论是课堂讲授还是课外交谈,他们经常对我们进行爱国主义的教育”“我接受了这种思想的灌输,又目睹中国社会的黑暗现状,因而激起了强烈的爱国主义热情,从参加学生运动开始,逐步走进了革命队伍。”[23]刘英在学校受到爱国主义思想的影响,提高了革命觉悟,从女学生到职业革命者,从学生运动骨干到中央红军长征中三十余个女战士之一,将一生献给共产主义事业。

(二)对人生价值和意义的追寻

1920年代中国社会风云变幻,新旧思想并存,一些青年女性受五四新思潮鼓舞,决心离开封建家庭给予的舒适,融入革命大潮,为人民大众的解放而奋斗。革命烈士胡筠正是从封建地主家庭走向无产阶级革命道路的典型。

胡筠1898年出生于湖南平江县一户士绅家庭,是家里唯一的孩子,父母对她宠爱有加,她自幼习武、熟读儒家经典,成长为文武双全的女子。19岁时由父母做主,嫁给大地主李采藻的儿子李积奇为妻。李家是当地首富,但她不安心过那种地主家庭的优裕生活,而想融入社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在朋友李宗白、毛月笙等人的帮助下,她走出家庭,于1924年考入平江县启明女子学校,不久加入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在学校,她积极参加各种爱国进步活动,1926年由共青团员转为中共党员。[24]北伐军进驻平江后,胡筠离开学校,与李宗白等人回到虹桥,组织农协,发动群众支援北伐,为革命做了许多有益工作。1934年,胡筠被“左”倾错误的执行者杀害。胡筠在狱中写下《狱中自白》,回顾了自己在党的领导下由一个豪门闺秀成长为革命干部的整个历程,其中写道:“牺牲换人间幸福,奋斗是吾辈生涯。”[25]。

(三)对被压迫人民的同情

一部分出生于统治阶级的女性,自幼亲眼目睹统治阶级对农民、工人的剥削,对社会制度的弊端有深切体会。她们深深懂得自己正在享受的属于特权阶级的舒适与安逸,是建立在多数被压迫人民的痛苦之上,因而选择站在自己家庭的对立面,推翻旧制度。

美国记者史沫特莱笔下的女革命者张小红,1902年出生于香港一个十分富有的商人家庭。她家是买卖女奴的场所,当她还是一个幼童的时候,就站在祖母身边“看着男人们挑选那些姑娘”,她看到姑娘们在被挑选时流下的眼泪。童年的张小红“总是把自己想象成为一个正在为所有女奴的解放而斗争的强大军队的首领”[26]。统治阶级的暴行唤起了她解放劳苦大众的责任和意识。五四时期,张小红在广州上中学,通过《新青年》杂志接触了马克思主义,对社会科学认真钻研,积极参与广东的学生运动。她还为贫穷人家的孩子开办学校。她认识到,“对于穷人,不能仅仅可怜和同情他们,而且还必须把自己的知识教给他们,为他们服务。”[27]张小红怀着对被压迫人民的同情与愧疚,用自己几乎全部课余时间到工人夜校当教师。她抗拒结婚,18岁时在姐姐的帮助下,从广州逃到北京,考入北京大学,决心成为一个医生,为中国的工人和农民服务。大革命时期,她南下广州,参加了“铁军”的医疗队,随军北伐。对于她的那个封建旧家庭,“她希望自己为一个红军战士站在他们和他们那个阶级面前,打掉他们的尊严,把人的生活方式带给被他们奴役的人们。”[28]张小红虽然出身于“封建主义实际与资本主义意识大杂烩”的旧家庭,但她却选择成为一名共产主义者,帮助受苦难的广大人民群众获得解放自由。

(四)改变生存现状的理性选择

女性并不仅仅是作为被解放的客体而加入革命,她们有自己的考量。对于众多处于社会底层的女性来说,加入革命斗争不仅是对人生意义与价值的追寻,更是一条解决眼前困难的出路。1920年代女性面临的困境主要是不能自主的婚姻和生活的贫困。

1.冲破旧式婚姻束缚

中国传统社会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一些女性不愿接受父母安排的婚姻而采取各种反抗措施。一些女性选择“走为上策”,参加革命成为她们逃离家庭后的归宿。

逃婚——入学——参加革命是其中大多数女性奔向革命的经历。1926年北伐军攻下武昌后,黄埔军校的政治科迁到武汉,为培养妇女运动的骨干力量,军校张榜招收女学生。当时不少女性为逃婚投考了军校,从此走上革命道路。例如革命女作家谢冰莹,3岁时母亲替她定了婚,1926年11月,谢冰莹为逃婚来到武汉报考黄埔军校,成为一名黄埔女兵。在随军攻打夏斗寅、杨森等军阀时,谢冰莹一路撰写日记,后以《行军日记》为名刊于《中央日报》,同时获《中央日报》英文版副刊连载,谢冰莹此后活跃于文坛。又如中国革命运动的领导者蔡畅,13岁时父亲想把她卖给一家地主做媳妇,这家地主将给她们家500块银元,她的母亲葛健豪坚决反对,并帮助蔡畅逃到长沙。蔡畅经过考试进入长沙周南女校。1919年12月,她与向警予发起成立“妇女勤工俭学小组”,在法国勤工俭学时入党,走上了革命道路。

一些女性则是在求学中受新思潮的影响,不愿再回到传统家庭。15岁的曾志离开衡阳第三女子师范学校,投笔从戎,踏进湖南农民运动讲习所,成为讲习所里唯一的女兵[29]。她在回忆录中感慨“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我的人生道路将在这里来个急转弯,从此走上了一条血雨腥风、曲折坎坷的革命道路”[30]。中共早期在多种力量推动下踏上革命征途的女性革命者,加入革命时或许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对革命的艰难也没有充分的认识。而在切身体会到革命的艰难后仍坚持战斗,则需要更大的勇气。

2.摆脱生存困境

对于许多生于极端贫困家庭的女性来说,参加革命不能使她们彻底摆脱贫穷,但革命队伍至少能为她们提供基本的生活保障。摆脱生存困境成为参加革命的直接动力。

从一些女革命者的自述中,可以看出她们为了谋生而参军的革命动机:“9岁那年就做童养媳,从小嫁给人家,好可怜,因为共产党可以解放我们,我们有个出头之日,所以共产党红军来后,我参加了工作。”[31]“当时我们家里比较穷,从小离开我母亲,把我给了人。我很早就听说红军要来,还没有引(夫家娶媳妇进门)的时候,红军就来了。我们9个(在一起的小姐妹)一块儿都参军了。”[32]

革命骨干康克清参加革命的动因之一也是摆脱极端贫困。1912年康克清出生于江西万安县的一个贫农家庭,出生后送给一个农民家庭抚养。1925年1月,在北京大学读书的共产党员曾天宇等人回到家乡罗塘湾,在万安一带开展革命活动。曾天宇等人通过创办《青年》杂志、举办平民夜校、演出戏剧等活动启发广大人民的革命觉悟。康克清一有机会就去听讲演,看文明戏,在学习中逐步懂得了“工农受压迫”、“穷人要翻身”、“妇女要解放”这些道理,“懂得了穷人只有组织起来革命,才能翻身,才有出路”[33],萌生了参加革命的想法。康克清和养父罗奇圭都参加了四次攻打万安县城的暴动,革命形势严峻,养父担心康克清被敌人捉去,不许她继续革命,给她定了婚。康克清不愿意被这场不是自己做主的婚姻束缚,“摆在我面前的境遇十分清楚:若不革命,就再没有第二条出路”[34]。红军到村里宣传时,她随万安农民上井冈山参加了红军。对于参加革命的原因,她说:“自然,迫我成为一个革命者的原因,客观上是因为我生活的贫困,而主观上则因为我受了大革命、共产党和它的解放被压迫的人类的思想所影响。其次,朱德给我的影响亦非常大,不过,他不仅影响我一个人,这是不用说的。”[35]

康克清说她是“从涂写在土墙上的马克思主义标语开始识字的”。康克清的经历“并不是她个人的,而是那些来自1926年起,就在内地从事于广大的土地革命斗争千百万青年农民的故事。”[36]康克清是千百万革命农民中的一员,她的革命动机映照着1920年代许多女革命者的真实想法。对于像康克清一样出生于社会底层的农妇而言,革命是她们反抗压迫、改变生存困境几乎唯一的途径,中国共产党解放妇女的政策措施吸引了她们的参与。在那个封建观念还很浓厚的年代,许多女性是逃出家庭奔向革命的,有的要付出与家庭决裂的代价,她们冲破重重阻挠奔向革命的过程本身就是自我解放的过程。并且,她们将自身解放融入国民革命的洪流,既为了自己而战,也为千百万被压迫人民而战。

女性奔向革命这条道路是复杂的、多面的,革命时期多的是献身革命的女战士,却也不乏试图借助时代的革命力量贪图享受的女性,这种动机在革命文学作品中多有体现。革命女作家冯铿笔下的女性,既有正面刻画和赞颂的女革命者,也有反面描写和猛烈批判的“一团肉”。在大革命高潮中,她发现了革命洪流中鱼龙混杂、泥沙俱下的现象,她痛恨“真正的革命者太少,浑水摸鱼的太多”[37]。此外,还有庐隐、白薇等革命女作家对“玩物”、“花瓶”的批判。这些人物形象的塑造可以从侧面反映出一些与崇高的民族、阶级意识严重背离的革命动机。

结 语

革命是历史发展的动力,中国革命的胜利是怀揣不同目的与欲望的觉醒者合力的结果。较早接触新思想的女性不忘对传统女性命运、对国家命运的关怀,她们抱着挽救民族危亡的志向加入革命;锦衣玉食的女性不愿一生困于深宅大院,而穿上戎装,卷入血雨腥风的斗争;一些出身残暴统治阶级之列的女子因看清剥削阶级的真面孔而走向出身阶级的对立面,蜕变为一名为人民服务的共产主义者;更多深受压迫的贫苦女性则更是亲身体会到旧社会的不合理,为了逃婚、或为了谋生选择了革命道路。有的在斗争中才明白革命的意义,坚定了革命的意志;有的在革命中寻找到自身存在的意义,在革命中觉醒。在往后漫长的革命活动中,这些女性成长为各地优秀的妇女干部和革命女战士,她们既是被解放的女性,也是解放其他女性乃至千千万万受压迫人民的革命者。总之,中共早期的女革命者怀揣各自的愿望,将自身解放融入民族解放的大潮,有的献出了生命,有的舍弃了孩子,有的忘掉自己的性别,在革命思想的指引下,共同为千百万人民的解放事业洒下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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