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国写经《通用启请仪轨》钩稽

2022-12-09 05:49
大理大学学报 2022年11期
关键词:真言字音金刚

黄 璜

(南通大学艺术学院,江苏南通 226019)

大理国写经《通用启请仪轨》(下称《通用》,见图1),首残,尾作“通用启请仪轨一卷”。卷末附有七言对仗的“海会八明王四种化现歌赞”和“转四业法歌”,“海会八明王四种化现歌赞”有“大阿左梨周梵彰述”之题记。该仪轨汉文抄写,部分以朱笔夹抄梵文种子字及与汉咒对应的梵咒①底本中后半部分的汉咒没有夹抄梵咒,汉文种子字下亦常有留一空再继续抄写的现象。这说明该仪轨的汉梵部分并非同时完成,梵字部分为后续补抄。。该仪轨主要是启请纲要,除前期的择地、立道场等准备工作外,主要由结印、诵咒、诵偈、作字轮观和发愿等内容构成。

图1 《通用启请仪轨》图片(云南省图书馆藏)

关于《通用》,侯冲原载于2006年《民族学报》上的《大理国写经研究》曾对其做过叙录〔1〕,后美国学者白美安(Megan Bryson)则根据《大理丛书·大藏经篇》中的影印本对《通用》做过初步探讨,指出《通用》至少与《大正藏》十三部唐密文献部分重叠〔2〕。近年,云南省图书馆“古籍数字图书馆”公布了包括《通用》在内的部分大理国写经的高清原件图片,为研究者提供了更为可靠的原始资料。本文即在前期释录、整理的基础上,对《通用》展开进一步研究。文章首先对《通用》释名,其次介绍《通用》依据的主要文本,并指出这些文本在《通用》中的汇编形式及《通用》与其据本在汉咒音写方面的差异,之后就这一差异提出初步看法,最后作总结,指出《通用》是一部杂糅了大量唐密经轨和其他汉地文本,通过抄录、缀合、编演、增益、“自撰”等方式汇编而成的密教仪轨。

一、《通用》释名

通常情况下,要开结某一道场,就有与之相应的仪轨。但何为“通用”?从字面意思看,即是在斋意众多,或暂无对应科仪时,可用《通用》以适应任何一种作法需求,故谓“通用”。实际上,“通用”一词在文本中一共出现了三次。其首次出现在现存开首“立道场”仪文中,即“……于一切处皆得通用”;第二处则见于行文,即《通用》在引述金刚智译《金刚顶瑜伽修习毗卢遮那三摩地法》(下称《三摩地法》)和不空译《金刚顶经》《金刚顶经多罗菩萨念诵法》《金刚顶莲华部心念诵仪轨》(下称《莲华部心念诵仪轨》)等唐密经轨之后,又附加了“……名为通用”的文字。最后一处出现在“转四业法歌”中,即“解界随牟声皈空……通用诸家有灵验”。从这几处我们大致可以确定“通用”的含义,而“通用”性也意味着该仪轨“汇编”的属性。

二、《通用》所据主要文本及汇编形式

(一)所据主要文本

1.唐代密教文本

《通用》所据唐密文本兼及金胎二教,主要有①:

(1)胎藏界文本

该类有善无畏、一行共译《大毗卢遮那成佛神变加持经》、善无畏译《大毗卢遮那经广大仪轨》,以及法全集《大毗卢遮那成佛神变加持经莲华胎藏菩提幢标帜普通真言藏广大成就瑜伽》(下称《大毗卢遮那成就瑜伽》)等。

(2)金刚界文本

除前述金刚智和不空译经外,该类还有不空译《无量寿如来观行供养仪轨》《金刚顶瑜伽千手千眼观自在菩萨修行仪轨经》(下称《千手千眼观自在修行仪》)《金刚顶瑜伽他化自在天理趣会普贤修行念诵仪轨》(下称《普贤念诵仪轨》),以及般若译《诸佛境界摄真实经》(下称《摄真实经》)等。

2.其他汉文文本

除上述文本外,不排除随着研究的深入,还能爬梳出更多的据本。《通用》中出现了“又一卷云”等文字。此外,仪文中还出现“略记”的现象,如某些叹词记作“诵赞叹,词曰:阿些摩左罗云”,该处仅以“云”字作略记,具体内容则省略,省略的部分或出自宋法贤译《金刚萨埵说频那夜迦天成就仪轨经》中的“梵赞”②。与此类同的行文方式是仅作需要诵咒的提示,而无具体的咒文,如“次结城印,右绕三匝,诵咒三遍,咒曰。想前界内……”。这些现象都表明该仪轨实则是根据已有文本汇编而成。此外,可能还有宋施护等译(澄珠、文一笔受,修静、启冲缀文)《佛说一切如来真实摄大乘现证三昧大教王经》(下称《大教王经》)。

(二)汇编形式

《通用》汇编形式主要有“抄录”“缀合”“编演”“增益”“自撰”等。囿于篇幅,仅按前后顺序列举首尾及涉论到的主要次第名目,有“择地、立道场……结跏趺坐(入三摩地,五字咒)……结金刚嚩印并作观……归依四方佛……并仰两掌作观……本心真言……结金刚嚩印并十地满足……结金刚拳三昧印……金刚法歌咏……百字咒印……诵静珠鬘咒并偈颂……遣圣主、结解界咒印并诵咒……大力独齿等守护并诵咒”,其后再接终偈“修集念诵法……速成无上道”。

1.抄录

首先,开首大段内容基本抄录自般若译《摄真实经》。如择地、立道场仪文述:

夫瑜伽行者求道场地,远离冢间、砂石、瓦砾、咸卤、荆棘、秽浊之地,及以虎狼诸恶难处。如是之地,不名吉祥。若有白鹤、孔雀、鹦鹉、舍利、鳬鹰、鸳鸯、莲花、水池如是等类地,堪立道场。……盛水加持散洒四方,持真言曰:唵婆嵯陀迦吒。加持水已,洒于净地,便立道场。释迦如来说曼荼罗道场仪轨,广狭大小有三千五百。第一道场一千由旬,……第一道场皆获悉地。若欲建立第一道场,结金刚嚩印。次改嚩印,……以真言加持,于一切处皆得通用。或时行者不及洗浴,以此法印加持真言,即得清净,咒曰:唵娑婆嚩 殊陀娑陀诃摩娑婆诃嚩 殊度乎 含。osvabhavauddha sarva dharmā svabhavauddho ham。③

①《通用》所据唐密文本,包括疑伪经在内至少有二十余种,其中又以金刚界不空译本为主,以下所录仅为本文所涉唐密文本。

②法贤译本中曰:“诵此梵赞曰:阿三摩佐罗引……达哩拏”,见CBETA2018 电子佛典集成,T21,No.1272,p.309c20-p.309c27。后略“CBETA2018 电子佛典集成”。

③其中“svabhava”,底本作“savabhava”;“s'uddha”,底本作“s'udha”;“s'uddho”底本作“s'uduhu”,据文意改。

该段见于《摄真实经》“修行仪轨品第六”。《摄真实经》中以两段“复次”将该段分为两部分,即“复次,瑜伽行者求道场地……持真言曰:ovajrodaka t hah 唵嚩日噜驮迦。复次,行者加持水已……其真言曰:osvābhāvauddha sarva dharmma svābhāvauddho hū唵引娑嚩 输萨嚩驮噜萨婆嚩 戍度”①T18,No.868,p.280c26-p.281a19。,而《通用》中仅是将两段文字稍作改动,合为一段,基本与直接抄录无异。此外,该段中的两段汉咒写法与《摄真实经》有所不同,但主要是汉字音写方面的差异。之所以如此,除了写本传抄流通时难免产生讹误外,一方面与书写梵咒的僧人是否真的精通梵文,以及是否能正确、规范地书写梵字有关②有学者指出梵文作为一种文字,在白族地区的影响仅限于密宗僧侣及信众,也只有少数僧人会写,多数不会,只能照葫芦画瓢,以致早期的梵文还相对可辨,晚期就难以辨认(参见张锡禄《大理白族佛教密宗》,云南民族出版社,1999年版第379-381 页)。侯冲也指出至今阿吒力僧所言“印度文”“梵语”难学,其实不是指梵文,而是指用汉字记梵音的汉译密教真言(参见侯冲《云南阿吒力教综论》,载于侯冲《云南与巴蜀佛教研究论稿》,宗教文化出版社,2006年版第241 页)。——以较长的尾咒为例,《通用》中该咒起首“唵”字后的“娑”实际上底本中的梵文并未写成“二合”的“sva”,而是误作“sava”;另一方面梵音传到不同民族地区也可能会形成具有一定地域特征的音写方式,如《通用》该段尾咒中作二字音写的“婆”“婆诃”实际上就是单字母的梵文体文(子音)“bha”,“陀”“陀诃”原底本即单字母的梵文体文(子音)“dha”,但在《摄真实经》中“bha”作单字音写的“”“婆”,“dha”作单字音写的“驮”;而该咒中三字音写的“殊陀”(s'uddha),《摄真实经》则相应作二字音写的“输(u)(ddha)”等;再如该咒三字音写的“娑”(sarva),《摄真实经》作二字音写“萨嚩”,四字音写的“陀诃摩”(dharmā),《摄真实经》作三字音写“驮噜”(dharmma),等等。可以看出,这些不同主要是汉字音写方式的差异,并且《通用》该段尾咒以“含”(ha)结尾,虽不同于《摄真实经》中的“hū”,但见于不空译《无量寿如来观行供养仪轨》“净三业真言”③T19,No.930,p.67c23-p.67c23。,即“唵引娑婆嚩〈娑婆嚩〉驮引〈殊陀〉萨嚩〈娑〉达〈陀诃摩〉娑婆去嚩〈娑婆诃嚩〉度〈殊度乎〉唅〈含〉”,符号“〈〉”中是《通用》中的该咒,结合梵咒对比该二汉咒,汉字音写方式有差异,但实质一致,如“婆”对“婆”(bha),“驮引”(dhā)对“陀”(dha),“萨嚩”对“娑”(sarva),“达”对“陀诃摩”(dharmā),“度”对“殊度乎”(uddho)等。即使是《无量寿如来观行供养仪轨》和《摄真实经》,除了咒尾结尾词不同外,咒文其余部分的汉字音写也不完全相同,但实际上二者属同咒。因此,《通用》该段内容,无论是汉文仪文还是咒文,来源都很清晰,该段内容主要抄录自《摄真实经》。

其次,是“结金刚嚩印并作观”:

复次行者结金刚嚩印,当心前系心鼻端,持真言曰:唵 谟许 沙嚩日omuho sama vajra……复次若行者贫乏,不办图画本尊形象,但随取一佛像或菩萨像,对佛塔前,系心而住,想念佛像,心不散乱而常寂然,即贤圣无异。若得系心鼻端,为最上品,便同诸圣入定无异。

该段也抄录自《摄真实经》④《摄真实经》见T18,No.868,p.281c27-p.282a07。。

最后,末段有两处七言偈颂抄录自金刚智译《三摩地法》。一处是“诵静珠鬘咒并偈颂”,即“定慧二羽捧珠鬘,加本真言七遍已……一切神通及福智,现世同于遍照尊”⑤金刚智译本见T18,No.876,p.331a09-p.331a13。。另一处是在“遣圣主”和“结解界咒印并诵咒”之间,即“若有众生遇此教,昼夜四时修精进。现世证得欢喜地,后十六生成正觉”⑥金刚智译本见T18,No.876,p.331b07-p.331b08。。而《三摩地法》即以后一偈终。

2.缀合

《通用》将出自不同唐密文本的内容前后拼接在一起,谓之“缀合”。如“结金刚嚩印并十地满足……结金刚拳三昧印”一段实际缀合了不空和金刚智译本,即:

其中,“次结金刚嚩印……次结摧十种障恼咒印”一段参见于不空译《千手千眼观自在修行仪》③T20,No.1056,p.73b08-p.73b12。,余段则出自金刚智译《三摩地法》④T18,No.876,p.328b12-p.328b23。。汉咒部分,该引文中“唵 婆[口*嵯]盘陀”,不空译本作“唵 嚩日满驮”。大理国写经中“婆[口*嵯]”即不空译本中作三字音写的“嚩日”,乃“vajra”之不同音写;“盘陀”则为不空译本中作二字音写的“满驮”,乃“bandha”之不同音写。而“唵 婆[口* 嵯]盘陀诃哆吒”,金刚智译本作“唵么折啰满驮怛吒”,其中“婆[口* 嵯]”即金刚智译本中的“么折啰”(vajra),也即不空译本中的“嚩日”,而“哆”(tra)即金刚智译本中作二字音写的“怛”,“哆吒”(tra)即金刚智译本作三字音写的“怛吒”。同样,“唵 婆[口*嵯]阇 阿”和“唵 婆[口*嵯]牟瑟智旁”对比金刚智译本,也基本为不同的汉字音写。

3.编演

“编演”是指根据唐密文本而作的改编,虽然行文不完全相同,但实质内容一致。这也是《通用》中主要的一种汇编方式,试举两例。

其一,“结跏趺坐(入三摩地,五字咒)”。

次结跏趺坐,即入三摩地,谛观自身内外无相空寂。阿(a)字遍黄色,观作金刚轮。加持于下体,说名瑜伽坐。咒曰:那摩 些曼多 菩陀诃上阿namasamantā buddhānāa……(按:所略为另三字,即鑀va字、览ra字、含ha字的五言偈颂和咒)佉khrā字及空点……咒曰:那摩 些曼多 菩陀诃曩 吹nama samatā buddhānākhrā。五字具三摩,威德成慧炬。灭罪破魔军,及余为障者,当见如金刚。

这段偈颂和咒文编演自善无畏译《大毗卢遮那经广大仪轨》、善无畏和一行共译本《大毗卢遮那成佛神变加持经》,以及法全集本《大毗卢遮那成就瑜伽》⑤善无畏译本见T18,No.851,p.91c15-p.92a25;善无畏、一行共译本见T18,No.848,p.52b19-p.52c05;法全集本见T18,No.853,p.146b13-p.146b29。。该段采用了善无畏译本中“一偈一咒”的文体,但总体而言,该段主要还是参照了善无畏和一行的共译本,以及法全的集本:第一,相比善无畏译本,该段偈颂与后二者的版本更接近。尤其是善无畏译本无后二种文本末尾所附的“五字以严身,威德具成就/威德炬炽然……赫奕同金刚/见赫奕金刚”之内容。故该段对应的尾偈无疑编演自后二者文本,且该段尾偈又截取法全集本中的相关韵文作参照,形成五句式表述形式。第二,该段中的五字咒,形式上也同于法全集本中全音写的方式。法全集本虽然没有采用“一偈一咒”的形式,而是将咒文合写于文末,但将之分别拆写即为该段中的五段咒文。因此,《通用》中的这段偈颂及咒文应主要编演自由汉地僧人参与的译本和汉地僧人的集本。

其二,“归依四方佛”。

该段内容编演自金刚智译《三摩地法》和不空译《金刚顶经》《普贤念诵仪轨》《莲华部心念诵仪轨》,以及宋译本《大教王经》⑥不空译本取《普贤念诵仪轨》,诸本各取第一段内容全录,以示概貌,余则择录以资论述的文字。表1中金刚智译本见T18,No.876,p.327c04-p.328a08;不空译本见T20,No.1122,p.524b06-p.524c04;宋译本见T18,No.882,p.353b02-p.353b26。,见表1。

《通用》“归依四方佛”的内容包括仪文和汉梵咒两部分。仪文部分没有直接采用唐代金刚智和不空译本中工整的七言偈颂文体,而是近似于宋译本,以一种陈述方式叙述诵咒前的仪式,只不过宋译本的仪文叙述部分较为简略,但一些核心内容四者均一致,如表1中第一段仪文中合掌安印的身位(“金刚合掌”“顶上”)和礼佛的体位(“全身委地”“全身覆地”)等描述都一致。因此,叙事文体不同并不能说明《通用》的该段内容是根据“梵本”直接翻译。表述方式的不同不足以断定各本完全是各据梵本直接翻译,也可能有其他译本参照,如不空译本中的仪文部分与其师金刚智译文虽不尽相同,甚至某些韵句差别还较大,但可能也有参鉴关系。即使同为不空译本,《大正藏》本和别本(甲本)也存在完全不同的差异。

此外,《通用》中规述了礼四方佛的方位,这在二则唐译本中没有体现,如“住坛东门”,礼“阿閦佛”等,但在宋译本中却直接按方位表述四方佛,如“东方如来”即东方“阿閦佛”,其他三方如来亦如此表述,因此加入“方位”的叙述似乎更近似于宋译本。

密咒方面,结合《通用》中的梵咒,堪比四者汉咒,表明四者总体仍是不同汉字的音写,同时《通用》梵咒书写或许并不完全准确,这说明抄者对梵文有所了解,但未必十分精通,其梵咒可能是根据汉音转写,而非直接抄自梵本。如“礼阿閦佛”咒(咒意为“唵 为向一切如来供养承事,我今奉献己身,一切如来金刚萨埵啊,请守护我吧”〔3〕),第2 行“sarva”,四者之间音写不完全相同,字数也不同,二则唐译本用二字译,宋译本和《通用》皆用三字译,宋译本和《通用》中保留了二合音“rva”中“r”的音写,各为“哩”和“”,故变为三字译,但第8 行“sarva”《通用》又是二字译,异于宋译本而同于二则唐译本的字数;第4 行“pucu”,或应作“pūjo”,即汉译本中的“布儒”,为“供养”之意;第5 行“pras-hānāya”,《通用》中以“波”加“口”字旁组成“啵”(一字)表“pra”中的“ra”(按:在“礼无量寿”咒中,汉地三译本将“pra”作二字音写的“钵啰”二合音),但按汉译本,似无“ra”音,应为“pasthānāya”或“pasthānāyā”;第6 行“atmanā”,金刚智译本和《通用》中都作四字音写,不空译本和宋译本皆作三字音写,且《通用》和金刚智译本较后二者都单独保留了“阿”(a)字音(按:在“礼不空佛”咒中,宋译本则没有保留“阿”字音,但二则唐译本和《通用》都保留了“阿”字音);第7 行“niyatāyāmi”中“”或为“ra”,即“niryatāyāmi”(“作奉献”之意),其中“ra”和“ya”作二合音“rya”,即不空译本和宋译本中的“哩夜”之二合音。金刚智《大正藏》本作“涅哩”二合音,但在诸别本中都是作“哩夜”二合音。《通用》中则以“你”加“口”字旁(一字)写成了表含有“”音的“ni”;第11行“adhitihāsva”,《通用》作八字音写,金刚智译本、不空译本和宋译本各作六字、五字、四字音写,但《通用》和金刚智译本音写时亦如第6 行都保留了“阿”字音。有无保留“阿”字音还见于“礼宝相佛”咒,《通用》和宋译本都保留了“阿”字音,而二则唐译本则未保留。

以上说明,该处音写,《通用》有与唐译本类似之处,也有与宋译本类似之处。同时,不但“礼四方佛”咒音与唐译本相比有所差异,即使二则唐译本之间音写也不尽相同,因此这不能说明《通用》中该处梵咒就一定有独立的来源。在仪文部分,《通用》该部分类似宋译本,将偈颂编演成叙述性文字,但又将不空译本中每一咒末出现的四方佛种子字“吽”(hū)、“怛”(trā)、“纥哩”(hrī)、“恶”(a)直接编入仪文中,即“吽(hū)”“ (trā)“”唏(hrī)”和“阿入(a)”,实际上在不空译《金刚顶经》和《莲华部心念诵仪轨》中即将各种子字编入不同于表1中金刚智和不空二则文本的五言观想偈颂中①《金刚顶经》和《莲华部心念诵仪轨》见T18,No.874,p.311b05-p.311c16;T18,No.873,p.299b24-p.300a13。同为不空译本,二译本各咒音写亦不完全相同。。显然,《通用》中的编演也参考了不空诸译本,只是在重新编演时,失去了唐译本偈颂中可以对应梵咒原意的内容,如礼阿閦佛二则偈颂中的“承(奉)事”“舍身”“奉献”等。

4.增益

“增益”是指在一段出自某一部唐密文本的仪文中又杂糅了自己添加的内容。如“金刚法歌咏”:

次以金刚法歌咏,赞扬如来诸福智。谛观相好韵〈运〉青〈清〉音,以契如如真性理。若结八种供养印时,先诵歌赞三遍,……先舞左畔两遍。次右畔两遍。须诵些真言曰:唵 婆[口*嵯]〈么折啰〉娑多嚩〈萨怛嚩〉细[口*蘗]啰诃多〈僧蘖诃〉婆[口*嵯]〈么折啰〉喇那〈啰怛〉摩奴多引[口*郎]〈么努怛〉婆嵯〈么折啰〉陀诃摩迦耶〈达摩誐也柰〉婆[口*嵯]〈么折啰〉迦摩〈羯么〉迦鲁婆诃〈羯婆嚩〉。

该段中划线部分即为添加的内容,余则出自金刚智译《三摩地法》①金刚智译本见T18,No.876,p.330a28-p.330b05。在金刚智译本中,偈颂之后即是“真言曰:……”。。引段中〈〉内是金刚智译本中的用字和汉咒,和《通用》该段“真言”相比,基本是同咒的不同汉字音写。

5.自撰

除上述四种汇编方式②上述四种汇编方式,除抄录外,其余三种方式的用法有时也并非泾渭分明,而是相互结合。例如缀合时也有编演,编演时亦有增益。限于篇幅,例不详举。,《通用》中也有或为“自撰”的内容,反映出一定的自身特色。但绝大部分仪文依据的都是诸种唐密等汉地文本。“自撰”部分与目前找到大量出处的内容相比,本质相同,皆由偈颂、作印、诵咒及作字轮观等内容组成。以偈颂和作字轮观为例。

第一,虽然部分偈颂尚不明确是汇编者自撰,还是有其据本,但其五言或七言对仗的修辞文体,说明这些偈颂不太可能直接来自“梵本”,只可能是深受汉地文化浸淫的产物。因为“中古汉译佛典偈颂体式与汉地诗歌发展大体一致”〔4〕136,“于偈颂而言,在汉译过程中既采用了典雅庄重的四言诗,又积极将五言诗、七言诗的整饬形式融入译文之中……东晋南北朝是佛典汉译的黄金时代,长篇五言、七言偈颂开始大量出现”〔4〕138。

第二,在可能为自撰或夹杂自撰的部分,与可以明确有其出处的部分一样,都有作“字轮观”的内容。譬如“并仰两掌作观”:

次并仰两掌,想二掌中各有白色阿(a)字变成二白月轮,于月轮中有白色吽(hū)字,想变成白色五齿婆[口*嵯]竖月轮中,及自十指想为婆[口*嵯]齿。

以及“本心真言”:

还月轮中咒字上如观满月轮得证菩提心,授此心真言,金刚成体性,唵 婆[口*嵯]多摩俱 行ovajratamāku ha,……净满月轮中,变成莲花台,上有婆[口*嵯],竖月轮中,婆[口*嵯]上安本心咒并有此咒a hūtrāhrīa。

这两段内容是在作种子字月轮观,甚至以“阿”字起义,将阿字义与月轮观融摄,且发证“菩提心”。这种观想方式即是不空所传金刚界中的观想法门〔5〕。而“a hūtrāhrīa”亦是唐密金刚界中的五方佛种子字〔5〕。

这些内容从形式到内质皆反映出汉地佛教的影响,进一步阐明《通用》总体上未有别于唐密体系。

三、关于《通用》汉梵咒的初步认识

《通用》中的汉梵咒,与汉译本相比主要有两种情况:①汉咒音写虽不完全相同,但转写后的梵咒基本一致;②汉梵咒暂未查明出处。二者中又以第一种为绝对主体。

关于第一种情况,在汉译本中也同样存在(见表1)。唐代输波伽罗、菩提流支、尸罗跋陀罗等译咒中就有将“吽”(hū)写成“虎吽”二合法者,唐代译经中“泮吒”(pha) 也有作“颇吒”者;“嚩日啰”(vajra),也有作“么折啰”“跋(伐)折罗(啰)”者。同理,《通用》对比唐本,有单字音写对二字音写者(tra、pra、trā/trā、hrī)、有二字音写对单字音写者(bha、dha)或三字音写者(vajra、tra)、有三字音写对二字音写者(uddha、uddho、bandha)、有四字音写对二字音写者或三字音写者(dharmā、atmanā)、有八字音写对六字、五字音写者(adhitihāsva),又有在汉译本中曾出现过单字音写和二字音写两种形式,但在《通用》中仅作单字音写者,如“吽”(hūm),也有在《通用》中即作二字音写,又作三字音写者,如“sarva”。同时,或许我们还应该考虑到汉地文本传到边地少数民族地区后,可能出现了音变现象③如《通用》中“嚩”字注为“八勿”,不同于《一切经音义》中作“无可反”。,但无论如何也还是用汉字再注音。故而,尚不至于根据这种咒同而汉音异的现象断说《通用》体系完全独出。

至于第二种情况,至少须满足以下三点才有讨论的意义:①确定了有切实可信且完全一致公认的从汉地之外直接传入大理国的梵本①根据大理凤仪北汤天发现的《华严经》卷第八的题识可知,晚至明初时可能有大理董贤所写的梵本,即“造经习密左梨董贤……敬造华严大经八十一轴……华、梵、西番、畏兀儿字等真实名经各一部”(转引自侯冲《大理国写经研究》,载于侯冲《“白密”何在:云南汉传佛教经典文献研究》,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版第165 页)。这则材料显示所造《真实名经》的非汉文本仅各一部,其余所造经本皆为汉文佛教经本,说明了汉传佛教的主体地位。元明之际,宫廷敬奉藏传佛教,而明初董氏一族亦深受皇恩。据大理《法藏寺碑》记载,董氏明初得以进宫,求得经藏足一千卷请回大理,其中即有《华严》。从明初董贤与汉地皇室的交流史看,董贤除造“华”本《真实名经》外,还得以写“梵、西番、畏兀儿字”等经本不足为奇,并不能说明董贤所写非汉文经本是直接由汉地之外传入,何况已远非大理国时期。;②在大理国或更早时期有过可信的大规模的、系统的译经活动②云南省博物馆藏有明建文三年(公元1401年)抄写的被署名为“大理摩伽国赞那屈多译”的《大灌顶仪》卷第七,“赞那屈多”被认为即南诏时来大理地区的梵僧“赞陀崛多”,但该仪轨是否是赞陀崛多译,一直存有争议。对于赞陀崛多,迨大理国《梵像卷》中有其绘像,但文字记载大多为元明清时期的后世资料,对于这些后世资料的使用,有些需要辨伪,同时《大灌顶仪》等相关“原始底本”尚缺少最基本的释录和整理,因此目前仍缺乏对《大灌顶仪》的切实研究。;③现在有该梵本可以和《通用》中的梵咒作出切实的文本比对③在唐本中常有“当诵梵本”“若能诵梵本者第一,依汉文得意读诵亦得”“当诵梵本者梵文也,不得梵文依唐文得意亦同”等文字(T18,No.848,p.46b27;T39,No.1797,p.794b16-p.794b17;T39,No.1797,p.803b19-p.803b21)。但《通用》中没有出现此等仪文。。而在此之前,鉴于汉文写经占大理国写经的压倒性多数,且又有切实清晰的汉文本作对比,故目前可以说到的程度是:大理国密教深受汉地密教影响,也形成了一定的地方化、民族化特色,但主体源头是汉传佛教。

四、结语

《通用》的据本不但有从汉地传入的“译本”,也有中国僧人的集本,甚至所据“译本”也是“中国化”的译本。如《通用》中云:“由结摩诃衍那百字真言加持故,煞犯五无间罪,谤一切诸佛及方广经。修真言者,以本尊竖住己身故,现世所求一切最胜悉地,皆得成就”,这段涉及疑伪经《方广经》的文字实际上直接摘录自《三摩地法》④T18,No.876,p.331a03-p.331a06。。这说明所谓的“译本”业已接纳了汉地本土佛教文化,反映出该仪轨与作为据本的唐密经轨都受到了共同的汉地佛教文化的影响。同时,在汇编《通用》时可能也参考了宋时汉地所译经轨。至于《通用》中的梵咒,可能是随汉地文本一起传入大理地区,但因传抄流通时的失误,或因抄者本身并不谙通梵文,以及基于传入后在当地民族口音中的音变等原因,逐渐产生了变化,形成了一定的地域特点,但仍是用汉字表音。大理国写经中插写的梵咒,客观上也成为研究唐密的有力补充,甚至不排除其他一些内容也是在汉地失佚而幸存在大理边地的唐密内容。《通用》的据本大部分都是公元8世纪“开元三大士”以及般若等所传经轨,这些经轨最迟都应在“会昌法难”(公元840年至846年)之前传入大理地区。

我们还注意到,《通用》中的密咒有称“咒”者,也有称“真言”者,是否表明称“真言”者是来自唐译本,将“神咒”(mantra)译成“真言”,而称“咒”者则直接传自印度,因为大理密教不像汉地有数百年的佛教传统,故将“mantra”按原意翻译,这还需要进一步研究。因为《通用》中尚未查明出处,或为自撰的部分,也多处出现“真言”二字,如“转四业法歌”中有一韵作“咒印”,但其中亦有作“真言”者,即“次诵真言千万遍,我心圣心同一观”。虽然该“法歌”不见汉地文本,但七言文体表明“法歌”显然是出自受汉地佛教文化影响颇深的密教僧侣。如果“法歌”为“翻译”,为何又是“咒印”,又是“真言”?又有“及真言字句,有加减并妄想思惟,是圆光补阙也……以加持真言”等暂不见汉译本的文字,却也依然使用了“真言”之称谓。此外又有“珠明真言”“圆光真言”“补阙真言”等,虽皆为汉译密咒(未写对应梵咒),但亦称“真言”,不称“咒”,其中后二者虽见于现存唐本,但其汉咒并不相同。同样,一些有明确唐本出处的“真言”也被称作“咒”,如抄录自般若译《摄真实经》的“择地、立道场仪文”,也将尾咒的“真言曰”抄作“咒曰”;“缀合”一节中出自金刚智译《三摩地法》的部分亦将“真言曰”抄作“咒”;又有出自《三摩地法》的“百字咒印”,即“定慧二羽金刚嚩……为令加持不倾动。咒曰:唵婆[口*嵯]”①《三摩地法》“百字咒印”见T18,No.876,p.330c20-p.331a02。,该处同样将金刚智译本中的“真言曰”抄作“咒曰”,该处的“咒”只是略记咒首,完整的长咒则可见于金刚智译本中。

总之,《通用》中有“撰”的成分,显示出大理国密教自身的吸收、消化和创造能力,但主要是“编”和“纂”。整体来看,来自汉地的密教文本是《通用》的主要编纂依据。基于此,《通用》的主体来源不言自明。要将《通用》贴上如“藏密”“唐密”一样性质的独立标签,可能还需进一步挖掘,以存实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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