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忆奕 吕莉君 盛增秀(指导)
1 浙江中医药大学 浙江 杭州 310053
2 金华市中医医院 浙江 金华 321017
3 浙江省中医药研究院 浙江 杭州 310007
医学模式作为一种价值形态,影响和主导着医学的面貌和发展方向,甚至决定了医学的价值和意义。当今最广为认同的医学模式是20世纪60年代乔治·恩格尔系统阐发的“新医学模式”——“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该模式“强调医学服务对象是完整的人,是生活在一定的社会环境中、具有复杂心理活动的人,而不仅仅是一架‘生理机器’”[1]。中医学理论和实践与“新医学模式”有不少类似之处,有些还具有超前意识,兹分析如下。
1.1 中医整体观的生物观:中医整体观的生物观主要体现在“五脏一体”“形神合一”等观点。五脏一体观是指人体是以五脏为中心,通过经络,将六腑、九窍、五体、四肢百骸等联系为一个整体,气血和津液是滋养机体的源泉,经络是气血、津液运行的通道,脏腑、经络、气血、津液形成一个复杂而严密的信息网络结构,各司其职,共同完成机体整体的生理活动[2]。这种对于人体网络的动态平衡的认知被证实极具前瞻性,如现代对“肺与大肠相表里”的研究发现肺与大肠在微生态方面相互影响,“通调大肠法是佐治小儿哮喘的有效治法,与其他治法相结合能较好地缓解哮喘患儿的症状体征,其疗效肯定,安全性高”[3]。中医“形神合一”的理论源于中国古代哲学,“形”指形体,包括人体的脏腑、组织等有形结构,“神”指脏腑组织的功能、人的精神以及人的心理活动。基于“形神合一”理论,《内经》构建了情志致病和情志“治病”的框架,中医对于心身疾病的诊疗也随之开始不断发展,其理论和实践与现代医学能相互印证,并能进一步指导现代临床。如近年来较为热门的“脑肠轴”,在中医理论实践中早已得到证实,有学者从经络相通、生成充养、神明共统三方面阐述中医对于脑肠轴的认识,认为“中医学对于脑与肠关系的内涵十分丰富,完全包含了西医学对于脑肠轴的认识,具有科学性及实用性,对于临床上工作的开展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4]。
1.2 中医整体观的空间观:中医整体观的空间观主要体现在中医认为自然环境、社会因素、文化背景等均会对人类健康和疾病、诊疗模式、医学发展产生影响,故应当“因地制宜”。如《素问·异法方宜论》记载了不同地域的人,由于其饮食、生活习惯等不同,于是人的体质、发病和治疗方法有差异,究其原因,乃“地势使然也”。又如疾病特别是传染病的发生和流行,与空间因素有很大的关系,这是不言而喻的事实,近年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国内各地区公布的中医药治疗方案有差异性,亦是中医“因地制宜”的直观体现。地域性中医流派的形成和发展,亦是中医空间观的最好佐证之一,不同地域的中医形成了各自特点鲜明的学术观点和诊疗方法,地域性中医流派“是对该地域发病倾向性与治疗特殊性的集中阐发,凸显了中医辨证论治的多样性和灵活性”[5]。这种一宗多源的医学模式,实际上是在认识到自然社会环境对人体的影响后,形成了针对性的解决方案,在临床医疗、学术传承等方面都极具实践性,能给“新医学模式”的实践和应用带来启发。
1.3 中医整体观的时间观:中医整体观的时间观实际上就是对时间医学理论体系构建,以“五运六气”以及中医对人体节律的认识为代表。早在2000多年前,人们已开始观察和总结时间变化规律,《黄帝内经》中有多篇内容就“时间节律对人体的生理、病理、诊断、治疗等诸方面进行了详细的阐述”[6]。如《素问·上古天真论》阐述人体节律“女子七岁肾气盛,齿更发长,二七而天癸至,任脉通,太冲脉盛,月事以时下,故有子……”;《素问·脉要精微论》指出季节变化对人体的影响“四变之动,脉与之上下。以春应中规,夏应中矩,秋应中衡,冬应中权”;《素问·六节藏象论》告诫医者要把握时间节律:“不知年之所加,气之盛衰,虚实之所起,不可以为工矣。”联系临床实际,中医对疾病的发生、病机和治疗常与时间密切相关,如同属感冒,在分析病因时,有春之温邪、夏之暑邪、秋之燥邪、冬之寒邪之别,治法和用药亦有不同。至于“五运六气”对发病和治疗的影响,前人多有阐述,20世纪50年代,蒲辅周先生治疗流行性乙型脑炎,根据《内经》“必先岁气,毋伐天和”之训,1956年因夏秋暑热较盛,用白虎汤获得显效;次年夏秋暑湿较旺,改用苍术白虎汤始奏奇功。近年来中医时间医学的研究成果颇丰,受到世界学者的推崇,时间医学已发展为独立学科,中医“对时间医学有关内容有诸多精辟的论述,其中有些认识与现代生物钟学说相吻合,有的还可补现代时间医学之不足,为时间医学研究提示新的有益途径”[7]。
“新医学模式”尚未明确提出对于医学本质的看法,“医学到底是消灭疾病,还是保护健康”,依然是现代医学的一个思维困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现代医学强调采取各种措施来消灭疾病。相比之下,中医思想的可贵之处在于清晰地认识到“保护健康”是医学的出发点和目的,并形成了较为完整的理论体系,积累了丰硕的成果。这种对医学意义的认知比起单纯对致病因素的理解和阐述,层面更高。以中医“治未病”为例,“在社会意义方面,‘治未病’可以提高国民的健康意识,促进经济社会发展,降低医疗费用,并将引领医学发展方向;在临床意义方面,可以锻炼中医人才的临床系统思维,及早诊治隐性疾病,加强老年性疾病及慢性疾病的防治;在养生意义方面,重视预防疾病,加强健康管理,积极探求延缓衰老的途径,有利于实现健康养老的社会目标”[8]。如今,医学研究已进入大数据和“精准医疗”时代,越来越多的医生意识到许多疾病的发病不是由单一因素导致的,影响健康的因素往往多到难以用线性因果来判断和分析。而在“新医学模式”提出以前,中医对此就有充分的认识,在这方面积累的经验和思维模式,无疑能给疾病的预防和治疗带来新的出路和变革。
“新医学模式”源于精神病学的困境而生,精神病学家阿道夫·梅耶在20世纪40年代提出了“精神生物学”理论,主张“完整和直接地关注个人,关注其功能、健康和作为有机体的个人效能”[9]。这一理论被视为“新医学模式”的思想前驱。早在《内经》时代,中医就已经认识到对于疾病尤其是精神疾病,单纯药物治疗和单纯心理治疗都有局限性,需要多元化的治疗模式,如《素问·移精变气论》言:“古之治病,惟其移精……忧患缘其内,苦形伤其外,又失四时之从,逆寒暑之宜……故祝由不能已也。”中医治疗疾病大都采取“心身合一”的诊疗措施,以精神疾病为例,既有“移情易性”“五志相胜”等非药物疗法,也诞生了如定志丸、柴胡加龙骨牡蛎汤、甘麦大枣汤等方剂,更有针灸、穴位贴敷等外治方法。又如,对于肿瘤治疗,中医不仅采用软坚破积、解毒消癥等药物治疗方法,更重视心理调节,鼓励病人保持乐观畅快的心情,这样才能取得更好的疗效。
综上,“新医学模式”的提出,进一步凸显了中医学的前瞻意识,我们认为,若能将中医理论实践和“新医学模式”形成互补,不仅能推动中医学的进一步发展,更能弥补“新医学模式”在“理论基础和逻辑结构上的缺陷以及在临床应用、科学研究和医学教育方面的不足”[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