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莫
“有自己沉浸的世界,也有掌控生活的能力。”
“每到假期,最幸福的两件事就是,睡到自然醒+穿着睡衣‘葛优瘫’。”
“拥有自己的私密空间,可以随意地支配生活。”
……
在网络平台有关“为什么你一个人生活”的话题下,很多网友分享对独居生活的享受和认可。
民政部发布的《2018年民政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中国有7700万独居成年人。其中,20岁到39岁的独居青年数量接近2000万。而在全国一人户的家庭样本统计中,20-34岁的独居家庭占比达到约38%。这似乎说明,在社会发展与独立意识影响下,独居青年早已不是年轻人中的非主流群体。
这届独居年轻人,是主动选择,还是被动寂寞?
独居,是独立的“独”,还是孤独的“独”?独居,是不是一个人的精彩?
在戈夫曼所著的《日常生活的自我呈现》一书中,日常生活被形容成公开的舞台,个体在社会生活中,按照社会期望扮演各自的角色。只有当夜幕降临,“大戏”落幕,退到没有“观众”的后台,卸下妆容,个体才做回真实的自己。
自由,做回自己,是独居对于年轻人最大的诱惑。关上门,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
有人让自己的生活短暂“失序”,脏衣服随手扔,两三点不睡觉;洗澡时,完成一场五音不齐的演唱会;民谣、摇滚、抒情,自由地选择播放歌单。
有人年纪轻轻就猫狗双全,即使它们“兄妹齐心,其利断金”,周遭也没有嫌弃的眼神。 有人感谢独居让自己从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大学生,进化到徒手抓蟑螂的女“灭霸”。再后来,修理水龙头、浴室花洒,打包十几个大纸箱搬家,全部都手到擒来。所有“杀”不死我的,都会使我更强大。
有人在独居生活中,治好了“生活不能自理”。从找房、租房,到定期囤生活用品,定期做卫生,缴水电煤气费用……繁琐的事宜,不仅体会了真实的生活,也学会了对父母的感恩,以及在今后的岁月里,和另一个人共同生活的包容和底气。阿里数据也显示,在咸鱼的技能分享类目中,80%以上的技能分享帖来自独居青年。
但,理想的独居都是相似的,现实的独居各有各的苦楚。
独自承担各项生活支出,经济压力相对较大;如果养了宠物,三天以上的旅行都需慎重考虑;被列入开锁师傅的VIP名单,让你明白,钥匙和手机才是最长情的陪伴;夜归时,不知该分享乘车行程给谁;每次买菜,除了讲价,说得最多的就是“够了够了,我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无法享用第二杯半价倒没啥,晒被子突逢大雨,那叫一个绝望!
“无人问我粥可温,无人与我立黄昏”,“我不说话就没人说话”,更是独居人最常面临的窘境。为了消磨孤独感,一个人也要活得像livehouse:进门就打开音响;肥皂剧当背景音;手机、平板、电脑无缝对接;聊天群一个都不能少。
比起孤单寂寞的心境,独居生活最大的危险还是健康与安全。
一次生病就足以击碎独居的快乐幻梦。有人急性胃痉挛,夜里疼得直冒冷汗,只得求助小区物业送急诊;有人重感冒,躺在床上,只能自我安慰,多喝热水。
而更大的隐患则来自人身安全。
2018年,深圳一独居女孩因为门锁损坏,困在厕所呼救五个多小时,才被社区工作人员发现;2019年,深圳一名独居作家突发脑溢血晕倒在家,幸得好友发现其失联,被困两天后获救;2021年,北漂女孩被困浴室,睡马桶,喝自来水,30小时后才获救;豆瓣上,名为“孤寡人士中老年送医收尸互助”的小组,组员两万多,每天晨起睡前微信打卡,如遇特殊情况,互帮互助,是这个小组创立的初衷。
尽管只是小概率事件,但也证明独居确实存在隐患,以至于衍生出“独居青年生存指南”这类“生存秘笈”。
上述无奈时刻,让独居听起来好似一场渡劫,但在《人物》杂志做的一次读者征集中,71%的读者表示会继续独居。一个人生活的时间里,我们不仅学着与孤独、焦虑、不安共处,更重要的是,独居是一次独立与自我的探索和成长,有着其他生活无法替代的价值。
费孝通先生曾将中国社会形容为差序格局,不同于西方社会有如捆柴式的团体格局。在中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犹如“一块石头丢在水面上所发生的一圈圈推出去的波纹”,每个社会网络都是以“己”为中心发散出去,不同核心的波纹彼此触及形成新的关系。
独居却一定程度上打破了这种格局。
社会发展带来的观念转变,让个体逐渐“脱嵌”,个人空间的变迁和重组不断上演。独居更像是一个人脱离原生家庭而独立自主的宣言,意味着个体从血缘和地缘的连结中抽离出来,获得更多实现自我价值的时间、空间,重新塑造自身价值,追求理想的生活。
“我们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惨”,这是很多网友在有关独居的讨论中最常表达的心声——
“独居后,更强化个人义务与权利意识,更关注自我的真实感受。你看,我很好,有猫、面包和汤。”
“独居在我心里并不是凄凉场景,只是不愿妥协于生活的条条框框。也不是脱离群体,而是在嘈杂纷乱中慢下来,有一个坦诚面对自己的空间。
“更重视亲情、友情,更关注身心健康……独处的时间,让我把以前因为忙碌而忽略的事找回来,在一箪食、一瓢饮中渐渐感受到人生打底的滋味。”
心理学公众号knowyourself曾分析,一个人能否享受独处,取决于ta与ta内部客体的关系,以及ta对自己内在关系的信心。内在关系能够给ta带来生存的满足感,ta就能在外部客体/刺激缺失的情况下,暂时地、满足地休息,从思考中获取适合自己成长的养料,为自己的人生交出满意的答卷。
美国作家梅·萨藤在独居时体悟生活滋味,观察四季变化,写下经典之作《独居日记》;日本漫画家高木直子将自己的独居生活创作成“一个人”的系列漫画;美国作家梭罗用实验先驱的姿态,在瓦尔登湖畔,为自己搭建了一间小木屋,写出代表作《瓦尔登湖》。
正如《单身社会》的作者克里南伯格所说:“独居生活有助于人们追寻神圣的现代价值——个人的自由、对自身权力的掌控以及自我实现,这些都是自我们青春期起直到生命终结,具有极为重要意义的价值。”
日益完善的公共设施,科技的进步,尤其是移动互联网和各类toC服务的蓬勃发展,也让独居变得越来越容易。
但同时,它们也“相爱相杀”。科技的发展,让人们可以随时通过手机等智能设备和五湖四海的朋友即时交流,各类信息也从四面八方涌向我们。在“信息过载”的环境里,当代人不缺少交流机会,却鲜有可以安静放空的场地。
另一个方面,这个时代的真实社交,却需要投入更多的时间、精力。
想和朋友聊聊最近读完的书,对方正在“剧本杀”里玩得酣畅淋漓;在线下活动中遇到玩得来的朋友,一问对方却住在城市的另一端。当我们意识到“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付出与回报有时难成正比,便逐渐学会转移注意力,不再从他人身上索取情绪价值。
日剧《凪的新生活》里,讨好型人格的女主凪主动远离原来的社交圈,搬到小镇独自生活。比起以前强行融入群体的别扭,自我对话、自我反思让凪静心,反而收获了更好的人际关系。
日本杂志《President》针对1300名上班族独居者进行过一项调查,其中一个有趣的结果是,一个人的朋友越多,他反而越可能感到孤独。没有朋友的受访者中,有66%的人认为自己孤独;有1个朋友的受访者中,这个比例为76%;有2~5个朋友的受访者中,比例为84%;有6~10个朋友的受访者中,比例为87%。
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方式表面化、功利化、片段化,让独居成为解压的方式。越来越多的人通过独居,感受自己、反观自己、包容自己。
曾经,人们在讨论独居时,总是不自觉地为独居青年贴上固化标签。或站在救赎的视角,将他们阐述为“空巢青年”;或把独居视作潮流,偶尔显露出自我感动的鸡汤感。
而在21世纪,独居也许就是一个中性概念,它并非无可奈何的选择,而是个体在对生活的探索中,自然而然走到了独居的阶段。新一代独居青年的故事,混合着自由与孤独、生存与陪伴,但更多则是独立与自洽的并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