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文化强国建设的主要矛盾和重大关系

常晋芳

(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北京 100872)

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第一次明确提出2035年建成社会主义文化强国的时间表和路线图。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基础支撑，是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和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必然要求。

一、我国文化强国建设面临的新形势与主要矛盾

进入新时代，我国文化强国建设面临着新形势。世界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进入关键时期，我国面临的内外风险挑战增多，不确定、不稳定因素增加。在国际领域，经济全球化、政治多极化、社会信息化、文化多样化深入发展，新科技革命方兴未艾，全球性问题日益严峻，全球综合国力竞争日趋激烈，基于地缘政治、经济利益、种族、宗教、价值观等方面的国际冲突有加剧趋势，世界格局正在发生重大变化，最突出的变化是西方国家的相对衰落和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国家的相对崛起。这些新形势对我国文化建设带来的主要挑战有：文化软实力竞争日趋激烈；文化安全和意识形态安全面临严峻挑战；文化、价值观、意识形态领域的矛盾更加复杂；全球性问题的解决需要国际合作与文明交流互鉴；主流意识形态与核心价值观面临着科技、市场、资本与多元文化的冲击；等等。面对新形势，我国文化建设还存在如下主要问题：我国文化的国际影响力和话语权不足；文化产品供给能力和供给水平不足；我国文化体制机制方面还有诸多不足；等等。

我国文化强国建设在国内层面的最主要矛盾是人民群众对高质量文化生活的新需求与文化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矛盾，这是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在文化领域的表现。一方面，人民群众对文化生活需求的范围、层次、水平不断提升；另一方面，我国文化发展还不平衡不充分，文化供给能力和水平不足，文化创新创造能力不强，不能很好满足人民群众的文化需求。区域和城乡之间文化发展不平衡，不同阶层和利益群体享受的文化产品和服务不平衡，文化事业和文化产业总体实力不足和结构不平衡，文化软实力和国际影响力不足，文化建设与经济建设等其他建设之间不平衡。

例如在文艺特别是影视剧领域这一矛盾尤其明显。近年来，我国影视剧市场日益繁荣，影视企业生产大量影视剧作品，但是有数量缺质量，有高原缺高峰，有作品缺精品，有流量缺人才，有的抄袭复制，有的粗制滥造，有的宣扬不良价值观，有的甚至违法犯罪。于是产生了突出矛盾，一方面人民群众的影视文化需求得不到满足，另一方面市场上大量充斥着低质量的作品，过度满足了一些低俗欲望或资本和市场制造出来的虚假需求。只有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满足人民群众的需求，弘扬新时代的中国精神，才能够创作生产出优秀的文艺精品。“能不能搞出优秀作品，最根本的决定于是否能为人民抒写、为人民抒情、为人民抒怀。”(1)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N].人民日报，2015-10-15(2).近年来，《流浪地球》《长津湖》《觉醒年代》《山海情》等优秀影视剧的成功就是明证。

我们要贯彻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和新发展理念，不断满足人民群众对文化生活的新需要，提升人民群众的科学文化素质，让文化发展的成果更多更好地惠及人民群众，为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提供强大的精神动力。

基于文化强国建设面临的新形势、新挑战和主要矛盾，为实现文化强国建设的战略目标，需要从哲学高度认识和处理一系列重大关系。

二、文化的民族性与世界性的矛盾

首先是文化的民族性与世界性的矛盾。

(一) 文化的普遍性与特殊性

文化的民族性与世界性的矛盾在哲学上可概括为文化的普遍性(共性)与特殊性(个性)的矛盾。透过繁杂的现象去把握事物的一般本质，透过特殊性追求普遍性，是人类文明特别是哲学思想的悠久传统。仅就近代西方而言，马克思、恩格斯关于世界历史、人类解放和共产主义的思想隐含着普遍性理念，“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的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来和各方面的相互依赖所替代了。物质的生产是如此，精神的生产也是如此。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于是由许多种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学形成了一种世界的文学”。(2)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35.康德、黑格尔、哈贝马斯等思想家都从不同角度表达过普遍主义理念。

在各民族文化相对孤立、交往有限的古代，文化的普遍性与特殊性的矛盾并不突出。二者矛盾凸显主要是因为近代以来人类文化交往的不断拓展和深化。近代以来文化的普遍性与特殊性之争不仅是理论之争，而且是很多民族文化生死存亡之争。西方文化向全球扩张导致越来越强化的西方中心主义，强势的西方文化与弱势的非西方文化之间产生了非常激烈而复杂的冲突。“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它们不想灭亡的话——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它迫使它们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谓的文明，即变成资产者。一句话，它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3)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404.这就产生了一个并不合理的关键事实——西方文化越来越把自己的特殊性冒充为普遍标准和普遍模式，把现代化、全球化等同于西方化，并用经济、政治、军事、文化等手段强迫非西方文化接受，而非西方文化想要继续生存发展，就要被迫接受西方文化的普遍标准并承受可能丧失文化自主性和个性的代价。简言之，西方文化=普遍性，非西方文化=特殊性，由此衍生出一系列二元对立：现代/传统、先进/落后、文明/野蛮、中心/边缘、主动/被动……

当代文化全球化同时强化了人们对于文化普遍价值的渴望和对于民族文化个性的追求，呈现出国际化与本土化、普遍化和个性化并存的格局，不同学者看到不同侧面提出不同的理论解释。一方面，不同文化的交流与联系越来越密切，特别是互联网把地球连为一体，乐观派(如丹尼尔·贝尔)据此断言统一的全球文明即将到来；另一方面，日益紧密的文化交流并没有必然导致全球文化的和谐统一，相反导致冲突和矛盾加剧，悲观派(如亨廷顿)据此提出“文明的冲突”。

(二) 坏的普遍性与好的普遍性

文化的普遍性是何种普遍性？英国学者约翰·汤姆林森将建立在西方中心主义基础上的普遍主义称为“坏的普遍主义”，(4)约翰·汤姆林森.全球化与文化[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283.认为其实质是文化霸权主义和文化帝国主义，必然导致文化的冲突，不利于跨文化间的理解与沟通。埃及学者萨米尔·阿明认为，资本主义第一次在世界范围内创造出对于普遍主义的客观需要，然而由此导致的一种倾向是将西方发达国家的文化价值标准赋予普遍性，并据此提出一种超越国界的“全球市民社会”和“全球社会秩序”。(5)萨米尔·阿明.当代阿拉伯世界的文化与意识形态[M]//王逢振.全球化症候.天津：天津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185.一个非西方民族面对这种普遍主义会强烈地质问：如果一种普遍主义并不适用于我甚至要消灭我，它怎么会是普遍的呢？人们越来越认识到，将某种特殊文化伪装成普遍模式，同化甚至消灭其他文化，在理论上不合理，在道义上不正当，在实践上行不通。文化全球化不应是一个以普遍性消灭特殊性的过程，而是一个在承认特殊性基础上逐步寻求共性的过程。

如果假的、坏的普遍性不合理、不正当、不可行，人类有没有必要和可能去寻求真的、好的普遍价值？人类文明有没有共同的愿景？答案是肯定的。人类只有一个地球，共同的生存环境是人类在价值层面达成普遍性的客观前提。人类文明的共性始终存在，随着文化全球化的深化而逐渐增强。面向未来，人类应当超越狭隘的地方性和民族性，追求全人类共同利益和共同价值，即真的、好的普遍价值，作为国际文化交往中所应恪守的基本原则，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等。

实际上，全球化时代的绝大多数民族都不否认文化普遍价值的合理性和可能性，很多人担忧和质疑的是这种普遍价值的实现方式和途径，主要是有两种不良倾向：其一，西方中心主义倾向。全球化不等于西方化，更不等于美国化。我们反对的是实为特殊价值却伪装成普遍价值的“普世价值”，提倡的是真正符合全人类共同利益的共同价值。其二，霸权化倾向。即主张用强力消除异质文化，达成文化的同质化，可能导致文化帝国主义和文化霸权主义。文化的普遍价值是在理想信念层面的价值引导和规范，并不能在现实层面发挥强制性作用，它是“应当如此”“希望如此”，而不是“必须如此”。真正的文化普遍价值，不能通过强制手段而实现，只能通过文化的平等对话交流逐步达成。

中国提出的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与“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等全人类共同价值，正是当代中国人为达成人类文化的普遍价值作出的最新贡献。

(三) 弘扬民族文化个性

提倡文化普遍价值的同时要弘扬民族文化个性。

面对文化全球化进程，很多国家的有识之士都呼吁要警惕全球化对于文化个性的消弭。这种担忧不无道理。一些发展中国家饱受西方文化霸权和文化殖民之害，对本民族文化认同危机和主体性丧失深切忧虑。这种现象同样发生在西方国家，例如法国的有识之士也在呼吁抵制美国文化的入侵和控制，保护欧洲文化的多样性。

文化多元论、文化本土主义的兴起，正是这种文化心态的反映。他们旨在维护和弘扬本民族本地方文化传统，抵抗西方文化的侵蚀和支配。这是值得肯定的文化立场，面对强势外来文化的冲击维护民族文化个性，是关系到一个民族和国家的根基和命运的正当选择。但是不能把维护民族文化个性与对文化普遍价值的认同割裂和对立起来，只强调维护民族文化个性，反对人类普遍价值，可能导致文化孤立主义和极端民族主义，既不利于本民族文化的健康发展，也不利于追求全人类共同价值。

文化的全球化与多元化并不矛盾，文化的全球化以文化的多元化为前提，并通过它表现出来，而文化的多元化则应当促进而不是背离文化全球化的发展趋势。“推进社会主义文化建设既要坚持文化的民族性，又要保持全球文化的多样性，努力建构彼此之间的和谐关系，反对文化孤立主义和文化霸权主义。”(6)陈宗章.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的逻辑、原则与现实进路[J].江苏社会科学，2021(5)：29-39.人类文化发展的未来前景，应当如费孝通先生所说的：“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

近代以来，中国文化受到以西方为主导的外来文化的冲击与挑战，中国文化的民族性与世界性的矛盾成为一个重大而复杂的理论和实践问题。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实现了历史性跨越，走出了一条中国式现代化道路。“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是中华民族经过艰辛探索确立的正确道路，其中党的领导、人民主体、中国特色是其最基本的文化价值共识。”(7)邹广文.以文化奠定现代化强国的重要基础[N].光明日报，2021-09-09(2).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是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文化价值内核与支撑，超越了在自我封闭、极端排外与丧失自我、崇洋媚外之间的两极对立，走上了既自信自强又开放包容的正道。与西方中心主义、文化霸权主义和文明冲突论不同，中国坚持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阂、文明互鉴超越文明冲突、文明共存超越文明优越。习近平总书记着眼于人类发展和世界前途提出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全人类共同价值与人类文明新形态，成为中国引领人类文明进步方向的鲜明旗帜，也是中国在国际文化交流中把握主动权、占据道义制高点的积极举措。

三、文化传承与文化创新的矛盾

在文化的时间维度上，文化传承与文化创新是一对主要矛盾，两者是辩证统一的。任何一种优秀的文化都是既传承传统，又不断与时俱进、发展创新，形成一条生生不息的文化长河。然而，涉及具体情境，问题要复杂得多。

(一) 文化传承与文化创新的误区

文化传承与文化创新的矛盾在中国近代以来主要表现为传统与现代的矛盾，对此学者们提出了各种观点，如中体西用、抽象继承、综合创新、返本开新、全盘西化等，概括起来不外乎几种倾向：以传统为本而反现代、扬弃传统使其现代化、以现代为本吸收传统精华、以现代为本而反传统。其中存在一些误区：

第一，对传统与现代的实体化理解。把传统和现代视为一种逻辑周延的、有严格边界的实体，把传统等同于“过去的”文化，当作僵死的东西，把现代等同于与传统无关的新文化。传统与现代之间产生断裂和机械对立，走向两个极端：或者把传统文化当作现代化的阻力和障碍，要进行现代化就要彻底清除传统，走向极端就是文化虚无主义和历史虚无主义；或者为保护文化传统，拒斥现代文化，如实在无法抗拒，则在传统典籍或遗迹中抱残守缺，走向极端就是文化保守主义和文化复古主义。

第二，对传统与现代关系认识的进化论逻辑。将文化发展中的强弱、差异偷换成价值优劣，断定“先进”的、新的文化就是好的、优的，“落后”的、旧的文化就是坏的、劣的。中国传统文化因为“落后”于西方，所以是坏的、劣的，西方现代文化因为“先进”，所以是好的、优的。由此产生对待中国传统文化的三种态度：一是全盘继承，结果可能使之僵死；二是全盘否定，结果可能造成文化虚无与断裂；三是把“吸取精华、剔除糟粕”实用主义化，结果把传统当作古董和僵尸任意摆布，并不能真正实现传承创新。

在文化创新中也存在一些误区。现代文化的创新所遵循的是“比较级法则”：没有最新，只有更新；没有最快，只有更快；没有最好，只有更好……求新、求变、求快、不断升级已经成为当代文化的基本价值取向。但问题在于，创新并不都是有意义的，新的不一定都是好的，有些新文化产品和文化形态“你方唱罢我登场”“各领风骚三五天”，并没有留下多少有价值的东西。文化发展的过度求新求变损害了文化发展的连续性和稳定性，产生了许多断裂和冲突。

(二) 文化传承与创新的有机张力

无论是传统文化还是现代文化，都不是抽象的、封闭的、静止的，而是一条从过去经现在流向未来的生生不息的长河，不能人为割断其脉络。传统与现代不是机械对立关系，传统不等于“过去”，“传统是一个开放的动态系统，它是在时空中延续和变异的，它存活于现在，连接着过去，同时也包蕴着未来”。(8)郭于华.生活在后传统之中[J].读书，1997(6)：11-17.

特定的文化传统对每一代人来说都是进行文化创造的既定前提，但后辈对前辈传统并不是完全被动的“承”，而是经过相当的反思、批判、改造和重建的。每一代人都会遇到新境遇新问题新使命，要做出新的创造。传统的生命力正在于保守和创新因素的辩证统一，保守因素使文化传统保持相对稳定，成为维系民族文化生命的纽带，创新因素使文化传统不致凝固僵化，永葆生命力。

任何文化传统都不是完全封闭自足的，而是处于与外来文化——他者传统相互交流相互影响的过程之中。任何民族都没有纯而又纯的文化传统，若要在其中完全剔除外来文化的影响，可能所剩无几。在文化全球化的今天，应当立足中国、面向世界，继承本来，借鉴外来，守正创新，开创未来。

(三) 在新时代进行新的文化创造

我们传承本民族的优秀文化传统，借鉴他民族的优秀文化成果，目的是为了在新时代条件下进行新的文化创造。文化创造活力是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的不竭动力，是国家文化软实力的重要内涵。

第一，要继续推进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和时代化。这是习近平总书记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的重要讲话中首次明确提出的重大原则。第二，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第三，构建具有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哲学社会科学，建构中国自主的知识体系体现继承性与民族性、原创性与时代性、系统性与专业性的特征。第四，提升文化创造活力，推动文化事业和文化产业高质量发展，创作生产更多体现中华文化精髓、反映中国人审美追求、传播当代中国价值观念、符合世界进步潮流的优秀作品。第五，培育高素质的担当民族复兴大任的时代新人。第六，提升中华文化软实力和国际影响力。

四、文化开放与文化安全的矛盾

正确认识和处理文化开放与文化安全的辩证关系，也是文化强国建设的重大问题。一般而言，国家文化安全是指国家文化生存与发展免于威胁或危险的状态。国家文化安全的内容包括国家文化主权、意识形态与核心价值观的安全，文化传统和文化发展道路、文化制度和文化管理权、文化传播和文化交流的自主权，文化生活方式的自主权等。

在新时代，我国维护国家文化安全的主要任务是维护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坚定文化自信，坚持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领域的指导地位，贯彻系统思维和底线思维，统筹文化发展、文化开放与文化安全，为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和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提供强大精神动力和安全保障。

文化开放与文化安全是对立统一的辩证关系。一方面，文化开放是文化安全的前提，是世界文化发展的总趋势和我国文化强国建设的总背景。文化安全不能被动地闭关自守，如果自身文化发展不好不强，面对外来文化冲击，被动防御是不可能守住的；另一方面，文化安全是文化开放的保障，文化开放不是无原则无底线的开放，而是建立在文化主体性、文化自信和文化安全基础上的开放交流，其目的是吸收、借鉴外来文化的优秀成果发展自己，而不是迷失甚至消亡。在文化安全的实践中要避免两种极端：一是过度强调文化安全问题，盲目排外，以保护本民族文化为由，拒绝正常的文化交流；二是无原则无底线的文化开放，盲目媚外，有丧失文化主体性和文化安全的危险，甚至有意无意地沦为西方反华势力西化、分化我国的帮凶。

我们所追求的文化安全不只是本民族文化自身的安全，也要追求人类文化共同的安全，本民族文化的安全不能损害其他民族文化安全和人类共同安全。还有，越开放的社会，安全方面的风险挑战也越多，全球化社会是一个高风险社会，我们不能追求绝对安全，而要追求动态安全。

在具体策略上，要实行建设、防御和进攻的统一。首先，要树立文化自信，不断激发自身文化发展的内在活力，在推动文化守正创新中不断壮大民族文化本体，不忘本来、吸收外来、面向未来，做到“不管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自信”则刚。真正的文化自信是抵御外来文化侵蚀、维护文化安全的最有力武器。文化自信不是吹出来的，而是做出来的，是基于五千年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不间断传承，基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发展的光辉成就，基于中华民族为人类文明进步作出的卓越贡献。例如2022年北京冬奥会所展现出来的既开放包容又自信自强的文化价值观，就是在文化开放中维护文化安全、提升中华文化软实力和影响力的绝好案例。其次，要加强全民文化安全意识，树立底线思维，依法维护安全，使广大民众明辨是非利害，积极抵御、批判、战胜不良外来文化思潮；最后，要主动进攻，在一些我们擅长的领域，改变被动应对局面，主动设置议题，主动出击，提高国际文化交流的主动权和话语权。

还要处理好文化输出与文化引进，即走出去和引进来的关系。习近平总书记提出文明交流互鉴来超越文明优越论、文明冲突论，“文明交流互鉴应该是对等的、平等的，应该是多元的、多向的，而不应该是强制的、强迫的，不应该是单一的、单向的”。(9)习近平.深化文明交流互鉴 共建亚洲命运共同体——在亚洲文明对话大会开幕式上的主旨演讲[N].人民日报，2019-05-16(2).在过去一段时间，由于我国经济文化发展比较落后，对外文化交流更多体现为文化引进，即学习借鉴外来文明特别是西方文明成果，这确实促进了我国经济社会文化发展，但同时也引进来一些腐朽有害的文化要素，冲击了我国主流意识形态的主导地位，损害了中华文化的独立性和自主性。现在，我们要转变过去重文化引进轻文化输出，甚至把文化开放等同于单向引进西方文化的错误倾向，重点加强文化走出去战略，实现文化走出去与引进来双向互动，增强中华文化软实力和国际影响力，增强中国在国际文化交流中的话语权和影响力。不能只是“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要主动走出去讲好中国故事，发表中国声音，传播中华文化，为探索人类文明新形态贡献中国智慧和中国方案。

总之，文化安全是主动的，而不是被动的；是积极的，而不是消极的；是动态的，而不是绝对的；是自身的，也是共同的。

五、文化主流与文化多元的矛盾

在我国国内文化结构中，存在着文化主流与文化多元的矛盾。任何文化形态都是一元与多元的对立统一，人类文化从相对一元走向相对多元是必然趋势。全球化成为文化多元化的催化剂，当代中国的文化发展呈现出显著的多元化格局，中西古今雅俗并存，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文化的主体越来越多元化，文化的生产与消费越来越多元化，文化产品越来越多元化，文化形态越来越多元化。

但是在这些多元文化现象背后，存在着一元与多元的矛盾。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是主流意识形态与其他多元文化形态的矛盾。我国的主流文化和主流意识形态是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这是我国文化建设必须长期坚持的根本制度，习近平总书记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明确指出：“中国共产党为什么能，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为什么好，归根到底是因为马克思主义行！”(10)习近平.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M].北京：人民出版社，2021：13.这是对马克思主义指导地位的最高度概括。但在现实生活中，主流意识形态与其他文化形态会产生矛盾，有时矛盾和冲突还会激化。有些人往往把马克思主义与其他文化形态对立起来，甚至试图用别的什么主义取代马克思主义的指导地位。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必须同这些错误思想做坚决斗争。“有一些人看来，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中的指导地位与强调中华民族文化复兴是矛盾的，如同冰炭同炉，不可两存。从历史唯物主义观点来看，它们并不对立而是相得益彰。中华民族文化复兴由于马克思主义的指导而导向正确，马克思主义由于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滋养而更具中国特色。”(11)陈先达.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18.坚持主流意识形态也要创新方式方法，统筹其他文化形态发展，建立既规范有序又多元有活力的文化生态。

另一方面的矛盾在于文化的市场化和资本化倾向。近年来我国文化市场迅速发展，国际国内的资本大量进入文化领域，产生了一些巨无霸型的新媒体、新平台和新业态，如微信、微博、抖音等。这些新媒体、新平台和新业态的发展一方面促进了文化产业的发展繁荣，提供了大量低廉实用的文化产品和服务，丰富了人民群众的文化生活。但是也削弱了主流意识形态的吸引力凝聚力，产生了一些负面问题，如有垄断倾向，传播有害信息，宣扬不良价值，违反公序良俗，侵害用户隐私和信息安全，甚至出现危害国家安全、违法犯罪的现象。

文化的主流与多元的矛盾很复杂，处理起来要很谨慎。一方面，必须坚持主流文化和主流意识形态的主导地位；另一方面，随着文化全球化和市场化的影响，传统的意识形态宣传教育模式受到越来越大的挑战。一方面，要坚持党对文化事业的全面领导，坚持党管意识形态，党管宣传，党管媒体；另一方面却存在想管该管管不好、不必管的过度管、一管就死一放就乱的问题。人民群众一方面不满意文化领域的乱象，希望党和政府加强监管；另一方面，希望不要管得过严过死而损害文化创造活力，要保持一定的空间。

六、市场经济与文化建设的关系

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必须更好认识和处理市场经济给文化建设带来的双重影响。一方面，实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使我国生产力水平和综合国力不断提高，人民群众物质文化生活需求得到更好满足，特别是借助于互联网等新媒体和新科技手段，文化市场、文化事业、公共文化呈现出百花齐放的繁荣态势。但另一方面，市场经济本身存在的一些缺陷或市场经济不健全带来的缺陷，例如两极分化、唯利是图、唯流量是从、急功近利等，特别是大资本对文化市场的过度渗透与垄断，对文化健康发展造成损害，对主流意识形态造成严重冲击，导致有害信息泛滥，不良文化思潮及其价值观大行其道，如历史虚无主义、民族虚无主义、极端个人主义、拜金主义、消费主义等。

文化市场发展的总态势是健康的，但文化市场化不能绝对化，文化可以有市场，但不能把文化全部推向市场，文化可以引进资本，但不能被资本完全控制和垄断。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理论和实践反复证明，市场不是万能的，资本更是有弊端的，社会主义文化不能在市场经济大潮中迷失方向，更不能沦为市场和资本的奴隶。遏制资本的无序扩张和垄断，促进共同富裕成为当前和今后工作的重中之重，文化建设也要贯彻这一基本原则。

与市场对文化的双重影响类似，科技对文化也有双重影响。以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技术为代表的新科技革命，极大地促进了新兴文化形态和文化业态的发展，对繁荣发展社会主义文化、满足人民群众多层次的文化需求起到了积极作用，但对文化健康发展特别是意识形态安全和文化安全也带来一定冲击。以传统媒体为主要手段的主流意识形态影响力和凝聚力相对下降，一些垄断性的新媒体平台(如微信、微博、抖音、今日头条等)影响力急剧扩大。在文化开放的大环境下如何维护主流意识形态的主导地位，如何维护信息主权和大数据主权是非常重要的问题。

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应当坚持党对文化建设的全面领导，坚持“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方向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方针，充分发挥主流意识形态举旗帜、聚民心、育新人、兴文化、展形象的作用，约束市场的自发性和盲目性，约束资本的无序扩张，维护人民群众的正当文化权益，加强用法律、政策、道德、舆论等手段对文化市场进行合理有效监管。

坚持党管文化、党管意识形态、党管媒体要避免两个误区：一是避免把党的领导虚化弱化，认为党只管主流媒体和主流舆论，对体制外的其他文化主体不应管也管不好。其实党对文化建设的全面领导和管理体现在全方面全领域，非主流的文化主体也必须遵守国家法律法规，服从党的领导，遵守公序良俗，一旦违背，也要受到惩罚。二是避免把党的领导和管理简单化、庸俗化，毕竟简单化、庸俗化往往得不到很好的效果。总的原则应当是软的更软，硬的更硬，统筹兼顾，维护底线。

扩而言之，还应处理好文化建设与“五位一体”中其他建设的关系，主要是经济与文化协调发展的问题，或者说文化软实力与经济科技硬实力的关系。在改革开放初期，由于社会发展的需要，由于认识水平的有限，曾经过度重视经济科技等硬实力，而忽视文化价值观等软实力，陷入“经济决定论”，结果造成经济建设与其他建设的严重不平衡。现在我们摆脱了只重视经济建设的狭隘模式，更加注重“五位一体”建设的全面性、系统性和协调性，更加重视文化建设和文化软实力，是重大的历史进步。但不能走向另一个极端，即不能脱离经济基础和生产力发展，而陷入“文化决定论”，过度强调文化软实力的重要性和独立性，脱离经济社会发展实际来发展文化。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表明，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对经济基础有反作用。文化软实力建立在经济科技硬实力基础上，如果没有经济社会发展的成就，提升文化软实力和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就无从谈起。

七、不同文化主体和类型的关系

当代中国文化根据不同的分类标准，可分为不同文化主体和文化类型。如根据时代主题可分为传统文化、革命文化和社会主义先进文化；根据主体层次可分为主流文化、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根据民族和地域可分为民族文化、区域文化、城市文化、乡村文化，根据领域可分为文化事业、文化产业、公共文化等。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革命文化和社会主义先进文化是一脉相承又与时俱进、发展创新的辩证关系。要坚持“两个结合”原则，正确认识三者关系。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文化的根与魂，我们要促进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革命文化指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在新民主主义革命、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时期所创造的文化，核心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伟大建党精神和党的精神谱系；社会主义先进文化是指改革开放以来我们所创造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它远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赓续革命文化，吸收借鉴近代以来人类文明优秀成果，是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面向世界、面向未来、面向现代化的文化。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创新理论成果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是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核心和灵魂。

主流文化、精英文化和大众文化是根据不同文化主体划分的文化类型。主流文化指党和政府为主体的以主流意识形态为核心的文化类型，在我国文化结构中处于主导地位。精英文化狭义上指知识分子文化，广义上指蕴含着人文精神和文化理想的高层次文化，俗称雅文化。大众文化指人民群众为主体的通俗文化，在现代多指市场经济和全球化时代形成的娱乐文化或消费文化。三者地位和功能不同，既有冲突和矛盾，也有渗透和融合。比较健康的态势应当是以主流文化为主导，以优秀的精英文化满足人民群众的高层次文化需求，以健康的大众文化满足人民群众的普遍性文化需求。精英文化要与主流文化相协调，引领大众文化，不能曲高和寡、孤芳自赏，更不能脱离群众、蔑视群众。大众文化要提升水平品位，避免快餐化、碎片化、低俗化。三者都要做到以人民为中心，良性互动，共同发展。

建设社会主义文化强国还要促进民族文化、区域文化、城乡文化的协调发展。民族文化发展要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核心，发扬中华民族文化一体多元的优秀传统，弘扬发展各民族特色文化。区域文化发展既要弘扬各地区文化的特色，又要加强不同区域文化的协调和平衡。城乡文化发展要根据城镇化和农业现代化的进程，逐步缩小城乡差距，既要促进共同性和现代化，又要适度保护城乡特色。

除上述的重大矛盾关系外，我国文化强国建设还存在其他矛盾关系，如文化内容和形式的关系、文化与科技的关系、文化产业与文化事业的关系、文化生产传播消费的关系等。

“文运同国运相牵，文脉同国脉相连。”(12)习近平.在中国文联十大、中国作协九大开幕式上的讲话[N].人民日报，2016-12-01(2).我们应当以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为指导，立足新时代“两个大局”，正确认识和处理一系列重大矛盾关系，全面推进社会主义文化强国建设，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和人类文明新形态贡献中国智慧、中国力量、中国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