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韦尔施“超越美学”的出发点、焦点和落脚点

2022-11-29 23:38
沈阳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2年4期
关键词:美学现实

姜 莉 丽

(东北石油大学 人文科学学院, 黑龙江 大庆 163318)

德国后现代哲学的巨擘沃尔夫冈·韦尔施在其代表作《重构美学》中深刻洞察到当今的审美化趋势,认为这是一场过度追求时尚的狂欢,传统美学应为当下审美泛滥的局面负责。原因在于传统美学在收缩的意义上研究文学、音乐、绘画等高雅艺术形式,固守纯粹美的边界,从而忽视了这个边界之外生动的生活世界,造成美学与日常生活的脱节,因此有必要对传统美学进行一场大变革。变革后的美学应该包罗万象,科学、生态、建筑、伦理等领域都被涵盖其中,现代美学成为理解现实更普遍的方式。于是,韦尔施基于让生活和现实变得更美好的愿望,提出了“超越美学”与“美学回归”的理论蓝图。

传统美学关注个体审美经验,强调趣味的独特性和差异性,这往往导致美学研究只局限于对主体审美意识和审美态度的考察。20世纪初,现代哲学发生语言学转向,转向之前哲学将语言仅仅视为表达思维的工具。转向之后则颠覆了传统的语言工具论,将语言提升到本体论高度,强调语言能够对传达的内容产生重要作用;语言关乎实在,具有建构力量;语言是人类存在、世界存在和文化存在的重要因素。海德格尔将语言与人的存在联系起来,他认为语言的本质是说,纯真地说就是诗,诗呈现存在并使之处于澄明之中,语言因此成为存在的家园。伽达默尔沿着这个思路,指出母语给人以家一般的感受和永恒的亲切。此外,语言还可以传承文化,使民族得以延续和发展。人是文化的存在物,人的生存方式、生活方式都离不开特定的语言,人要依靠语言去建构生活方式、生活家园,语言与人的生命存在价值相联系。现代哲学的语言学转向标志着哲学思考的重心从主体观念和内心状态向语言及外部世界的转移,为现代哲学打开了通向现实世界之门。美学在哲学语言学转向的影响下也勇敢破冰,将研究重心由内在主体世界向外部生活世界转变,由探讨美、艺术的纯粹边界转向丰富多彩的现实生活,关注美在社会生活中的作用及地位,使美学研究更具现代性和现实性。韦尔施主张美学回归生活是对学术研究潮流的积极回应,他强调“一个真正审美化的文化对差异和被排斥的事物是很敏感的——不是光沉浸在艺术形式和设计的关系之中,而是同样关注日常生活,关注生活的社会形式”[1]35。

一、出发点:审美泛滥成灾

伴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当今人们的生存条件发生了巨大变化,当基本需要得到充分满足之后,根据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人便会产生更高层次的发展需要,即希望自己生活在一个处处皆美的环境中,日常生活审美化是大势所趋,从城市中心到市郊乡野,从大型购物商场到街区花园,“差不多每一块铺路石、所有的门户把手和所有的公共场所,都没有逃过这场审美化的大勃兴。”[1]4审美化潮流的影响无处不在。

1.审美通过广告包装和宣传的方式作用于经济领域

广告促进消费的诱饵是广告所引领的时尚潮流、营造的审美氛围和代表的生活方式,商品本身的属性不构成消费的主导因素,时尚潮流可以让某些落伍的商品提前退场,也可以让“那些基于道德和健康的原因而滞销的商品,通过审美提高身价”[1]6而变成畅销品。在商品消费中,美的元素本是商品属性的载体,消费的主体是商品本身,但在这里审美的作用却凸显出来。原因是人通过感官认知世界,在消费活动中消费者对商品的认知,既具有主观性也具有客观性。一方面消费者通过感觉器官对商品的包装、色彩、风格等形成直观感受,当眼睛被商品的审美外表所吸引的瞬间,二者之间就构成了一种注视关系,人与物进行着深度交流,消费者会作出美与丑、高雅与庸俗的主观判断,这是一种全然自我的判断,制造商为了满足消费者的审美认知需求,会在商品包装上花费心思,因为一旦这个过程被某些外在因素所打断,或消费者偏离了视线,消费者对商品的感受也会发生改变,这种感知的特点说明了商品审美外观对吸引消费者的重要性,同时也解释了造成消费冲动的动因。消费者的感知还有另一种途径,即对商品性能、实用价值、客观属性的感知,这种客观感知途径可能会增强购买的决心,也可能造成对第一种主观感知结果的否定或颠覆。因此,商家通过做广告、沉浸式体验、免费试用等方式让消费者了解商品的客观属性。两种感知方式协同发挥作用,前者激发购买欲望,后者强化消费欲望,整个过程中审美需求是不容忽视的动力和催化剂,甚至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尽管消费社会物质丰裕、技术发达,但是从人性角度去衡量,现代人不但没有通过消费释放天性,反而是被消费欲望更严格地束缚。就如马尔库塞所言,“在工业文明的中心,人似乎仍处于一种身心贫困的状态。”[2]新的需要一次次被渲染和煽动“人们完全拜倒在商品拜物教之前了。这些商品非买不可,因为别人也买了”[3],攀比性消费裹挟着现代人在欲望的漩涡中无法自拔。

2.审美化潮流从更深层次影响了人类自身的建构

审美化潮流使“美学人”成为时代的宠儿。脸部作为传达表情的媒介,具有抽象的意义。人的情绪通过面部表现出来,虽然面部不直接参与实践行为,但通过对面部的观察,可以透视人的内心世界,脸部“使私人经验都转化成了完全可见的符号”[4]7-8。既然在社会交往中他人常常将脸、外表作为判断的直接对象,那么人们注重衣着服饰、皮肤护理、身材管理就直接促成了“形体外貌”工业的发展,目的是给人留下美好的初次印象,这个初次印象即是指他人根据外表,主要是脸部所观察到的情绪、品位、经历等作出的瞬间判断。人们对于外貌的关注也是大众文化和新媒体时代推行的审美标准共同作用的结果。传媒漂亮的身体广告,把成功和幸福与漂亮的脸蛋和完美的身材相联系,给大众造成了压力和误导,使他们觉得自己的容貌是不完美的,和媒体所鼓吹标准是不同的,这种外貌的欠缺阻碍了成功的道路,于是大众向市场寻求解决办法,把更多的金钱、时间和精力投入到化妆品、服饰、健美锻炼,甚至是医美整形手术,即使过度消费和失败的整容手术给他们造成了诸多痛苦,但是爱美人士仍然无视身体本身的感受,在医美的路上勇往直前。

3.审美化潮流改变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

以食物消费为例,用餐本是一件非常个人化的行为,每个人随时随地都可以进行。但是只有在一个固定的时间、特定的场合很多人才能一起用餐,这种群体行为就具有了社会性。饮食社会化不仅对抗了饮食的自然主义,还借助风格化的方法,如讲究餐具的美观,食材的精致和环境的优雅等使饮食具有了审美化特征。每位用餐者都有属于自己的专属餐具,餐具的使用划清用餐者之间的界限,餐具的统一和谐是优雅用餐的标配。饮食的社会化要求用餐者遵守共同的礼仪,使用餐行为不仅满足自然需求,更重要的是追求审美愉悦。当用餐者能够深谙用餐礼仪,他在用餐的社会环境中就获得了一种自由,这种自由相对于自然主义显得更高级,因为他的表现代表着良好的修养和品位。饮食的社会化将生理需求提升到了审美的层面,赋予其美感[4]41。

总之,一场美学的盛宴正在华丽上演。不可否认,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对美的追求是人的天性使然,因此,生活审美化是必然的、合理的。但是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美是多层次的。当今的审美化将美无边泛化的做法,消解了美的差异性,而差异性恰恰是美合法性存在的标志,取消了差异性的美已沦落为庸俗。当审美的目的不再是审美享受和精神愉悦,而是不计目的的快感和娱乐,必然造成审美处于异常亢奋的状态。审美化的本意是使审美走向生活,提升大众的审美趣味,但在发展过程中审美的精髓被抛弃,造成一片审美的假象。20世纪90年代学界对韦尔施的观点主动接受大于反思接受,只看到他对审美化过程作辩护的一面,却没有看到韦尔施对审美化潮流的反思和批判态度,他并非运用二元对立非此即彼的思维方式简单地评判审美走向,而是以复杂思维,从多维度将审美化分为4个层次,对上述论及的日常生活表层审美化进行了批判,“普遍存在的美已失去了其特性而仅仅堕落成为漂亮,或干脆就变得毫无意义。”[1]93

二、焦点:反思传统美学

审美化潮流已然泛化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传统的美学已经无力解释当下的审美观。当一种理论、一个学科渐渐失去对现实的阐释效力时,我们就不得不对其进行反思,或者是传统美学在研究范畴上过于固守,亦或是当今的新形势造成人们对传统美学理解上的偏差,为了寻求答案,韦尔施对传统美学展开了追问和反思,他指出传统美学“至少部分地要对现代的审美化倾向负责,它同样也导致视而不见审美化的负面效果”[1]94。

1.传统美学认为审美与真理、哲学相矛盾,是真理和哲学的分支

诗和艺术被看作是歧途,排斥在理想国之外,哲学才是正途,这种观点建立在感性与理性绝对二分的基础之上,把审美、艺术归于感性,用理性排斥感性,二元对立的思维根深蒂固,到笛卡尔时达到顶峰。19世纪末20世纪初,现象学出现,反对二元对立思维,后现代科学强调复杂思维,20世纪40年代,系统论出现强调整体。韦尔施反对审美与真理的对立,他认为哲学的兴起本身就是审美的兴起,审美因素不是外在于哲学,而是构成哲学的内核,二者不可分割。

2.韦尔施认为,传统美学存在“误区”

传统美学只关注建立普遍永恒的艺术概念,寻找艺术共通性,所谓的艺术哲学也仅仅是为个人既定的哲学观念服务,过于关注共性,就导致无法对单个的艺术作品、艺术史上出现的不同类型的艺术形式进行合理充分的阐释,因此,传统美学忽视了艺术是异质共存的存在,扼杀了审美的活力。传统美学的“误区”主要体现在3个方面:首先,对美一概而论,不加区分地赞美。比如优美与壮美,审美泛化更多强调的是优美的和谐与有序,而忽视了壮美的异乎寻常,富于变化。其次,突出美的单一性,而忽视美的多元性。将纯美看得至高无上,而忽视了其他审美价值,比如个性、拙朴、崇高等。如果美泛化为一切,也就意味着美的消失。对美的单一崇拜,犹如编织了一张美丽的网,将现代人牢牢束缚在其中,使美成为一种负担令人窒息。审美理性需要结束这场审美喧嚣,恢复秩序。再次,美学自身经过长期的发展,也需要通过自我革新才能不断更新与发展,与时俱进是任何一个学科和理论永葆活力的法宝,固步自封,一劳永逸只能走向衰竭和灭亡。以上弊端致使传统美学必须部分地要为审美泛化承担责任。

3.传统美学认为万事万物经过审美化就变得更高级

人只有经过审美教育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人,真和善统一于美之中,等等。诸如这类的主导观念实际上在审美与非审美、艺术与日常生活之间设置了界限,划分了等级,区分了优劣。这与审美意识关注差异性、特殊性,提倡多元性的观念相背离。美学作为一个独自的世界而存在,它欢迎任何事物的加入,“艺术绝没有因为世上的平凡事物加入其中而衰退,相反,艺术在不断的自我更新,带来改变”[5]。比如“人们初次见到民间风情画展览,是因为王室画廊向公众开放,而这些深受德国王侯喜爱的异国风情画,本是他们买自荷兰商人手中”[5]。艺术就是要将那些看似和高雅理念相抵触的影像、物品等纳入其中,美学学科也要打破学科壁垒,与日常生活、与非审美领域沟通,这是审美体制特有的变动。

4.传统美学是一种有秩序的美学

传统美学严格规划自己的研究范围,将其限制在艺术和美的领域,美与非美之间界限清晰,对美的界定追求普遍性。如今的审美泛化就是传统美学自身弊端的当代显现,追求整齐划一,也是现代精神在日常生活中的呈现。韦尔施要重构美学就是要打破传统美学的秩序,在表面混乱、内在僵化的格局中找到突破口,重新焕发美学的生机,美学可以在无序中建立起秩序的立足点,但是不能走向秩序的极端,要实现混乱与有序的动态平衡。

三、落脚点:建立超越美学

反思传统美学的弊端之后,韦尔施强调文艺成为独立自主的学科,是合法性和差异性使然。但是过分强调自主绝对,就会使文艺走向唯美主义和工具理性霸权,因此,人们需要借审美来反思,冲破理性的牢笼,审美使审美生活成为可能,审美已经成为一种普遍性类型。对待艺术的正确方式应该是反对本质主义,既关注艺术的共性也关注差异性,重拾传统美学忽略的建构思维,敏锐透视现实中的审美问题,积极建构一种多元化、多层次的美学,使美学向艺术之外的领域开放,从而发展出跨学科的结构。韦尔施建构超越美学的思路是:

1.重新阐释“审美”概念

关于“审美”一词的含义,从产生至今美学家们都从各自的立场出发作出了不同的阐释,虽然存在差异,但总体上“审美”关涉的是感性、艺术、判断和知觉等。维特根斯坦在他的后期哲学思想中指出,语言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具有多义性,语言的本质是游戏,语言的意义不在于它对应的客体对象,而在于它的使用,这个观点摧毁了语言一成不变的本质,提出了“家族相似”。韦尔施借用维特根斯坦的“家族相似”理论全面分析了“审美”一词的语义要素。指出“审美”并不存在一个单一的、必然的审美因素,找不到包罗万象的词来界定审美,表面看来各种语义因素之间存在差异,也不能相互取代,它们共同构成了审美意义群,在这个结构中,不同的意义以潜在的方式相互建构、相互显现、相互转化,彼此交叠,构成系统论。审美意义的丰富性和流动性决定了“审美”这个概念的可用性和持久性。韦尔施重新阐释“审美”概念,反对把审美定义为艺术的单项本质,要求放弃高高在上的“帝王姿态”[1]25,主张公平对待“审美”的所有用法,将各种含义联系成一个有机整体。既不反对本质主义,也承认美的共性,避免滑向相对主义。

2.透视虚拟现实

美学具有认识论价值,审美成为现实的新维度,以往人们确认现实的方式是通过感觉器官的亲身参与来实现的,传统艺术对现实的模仿或表现,建立在客观现实基础之上。但是如今人们感知现实要借助媒介来传达,通过仿真技术、高倍像素和其他中介手段操纵现实,在现实世界自行变成简单图像的地方,这些简单图像就会变成真实的存在,变成某种催眠行为的有效动机。真实存在的世界经历了从“存在滑向拥有”从拥有面向显现的总体滑坡,影像被当成了真实的存在,各种“专门化中介”[6]对现实进行审美建构,所以虚拟也是一种存在,景观成了决定性的力量,审美化影响了人们对现实的认知方式。真实的现实与虚拟的现实之间模糊了界限,多数时候展现在眼前的并不是现实的真实模样,不是靠触觉能够感知的世界,而是一个由图像制造出的虚拟世界。人们每天被各种传媒手段牵着走,电视、电影、广告、宣传片等合力呈现了一个被装饰过、“审美化”的世界,霸占人们的闲暇时间,诱发过度欲望,造成虚假需求,让人毫无反抗能力地去接受媒介的推销,在虚拟世界中没有对话,只有对虚拟现实的接受和沉迷。

人们对电子媒介中的世界产生依赖心理,大概是出于3个目的,其一是追求心理满足。弗洛伊德认为文艺创作是作家在现实中无法实现或没有完全实现的愿望在文艺中的补偿,是加工再造之后的潜意识。日本学者厨川白村强调文艺是作家苦闷心理的象征性表达,所以补偿的心理是客观存在的。其二是借助虚构的形式去透视背后深刻的本质。虚构被当作一种手段,目的是揭示更深刻的现实,因此虚构要有限度,虚构不是目的本身。对于今天处于传媒时代的人们来说,真实的现实是残酷的,令人倍感压抑,于是在传媒虚拟的现实中人们似乎可以暂时逃避,获得一丝慰藉。这大概就是为什么面对现实的非现实化,人们选择了接受而不是否定。这就如同读者明明知道小说带有虚构成分,但是仍然愿意去阅读小说,并且随着小说情节的变化而产生情绪的波动,小说成了作者和读者之间的一种默契。第三种解释恐怕会引起惊慌,即由于人的视野和心灵长期被虚拟现实所掌控,导致人傻傻分不清楚何谓真实,何谓虚拟,错把虚拟世界当成了本真现实,只愿接受现实中被美化的一面,而对现实的阴暗面则自动屏蔽,“模拟被视为现实直截了当的替代品,甚而被当作现实的更完美的图式”[1]209,这不禁让人担忧当丧失了主体性和批判性之后,这个世界还是否真实?当画面不断重复,情感不断复制,最终带来的也只有冷漠与麻木。

电子传媒对生活的影响还有很多,它使生活情境变得多元化,广播、电影、电视、数字传媒等承载了人们的工作、生活、娱乐、休闲、交流等多项功能,所以在电子传媒中,每个接受者都是一个多元的存在。电子媒介也导致了很多边界的消失,博主们在朋友圈、短视频网站上分享自己的生活片段和生命感受,模糊了私人空间和公共空间的界限。此外电子媒介还导致了空间距离的消失,借助电话和视频软件,可以和千里之外的人即时对话交流,与现实中的聊天几乎没有差别。所以,传媒正在改变着生活的方方面面,美学必须要对其进行全面和深入的思考,而不能仅仅局限在艺术的牢笼之中。

3.平衡感知比率

视觉与听觉的博弈自古有之。科学发现进入人类大脑的信息90%是靠眼睛获得的,所以眼睛被称为是心灵的窗户,视觉自然也就成为人最重要的感知方式。从古希腊开始视觉为先的原则就影响着欧洲文化,但是随着电视的出现,人们发现视觉不再是触摸真实世界的唯一可靠感官。在不可见的、物质变得不可证明的世界中,视觉的作用则更为微弱,比如现代科学已经证明了暗物质的存在,但因为它完全超出了可视的范围,所以视觉在此变得力不从心。但是值得强调的是,虽然视觉感知不是唯一的方式,但却仍然是占据主导地位的方式。

如何平衡协调各种感知器官的功能也是麦克卢汉关注的问题。他生动指出,媒介技术对社会的影响犹如一台手术,受影响最大的不是手术的切口,而是整个机体的改变,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启示人们评价媒介的影响要从整体出发,关注媒介对人感官比率的改变。例如,图像诉诸人的视觉,但它影响的却是人的听觉,音乐诉诸人的听觉,但影响的却是人的视觉,所以视觉优先原则导致的是人的视觉之外其他感官功能的退化,是对视觉合法性的一种迷信。韦尔施“呼吁转向听觉文化已经成为一种趋势”[7]。他的呼吁不是凭空臆想,而是基于西方文化发展过程中听觉和视觉文化主导地位交替的现实有感而发,并且听觉文化更具优越性,可以平衡视觉文化主导所造成的失衡。

此外,从感官社会学的角度来讲,感官能够引发人际交往互动。人们借助自己的感官认知他人,通过对方的声音、表情、动作、语气和姿态等来做出主观判断,或喜欢或厌恶,我们会因为一个人说话的声音而喜欢对方,在某种程度上忽视他所说的内容。除了视觉和听觉这两种主要感官之外,嗅觉也具有重要的社会学价值。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气味,这种独特的气味又导向了不同的主观感受,气味甚至会影响阶层的区分,所以西美尔认为:“社会问题并不单纯是个伦理问题,还是一个气味问题”[4]16-17。因此无论从麦克卢汉的平衡感知比率还是西美尔的感官社会学,抑或是韦尔施对审美多元化阐释的角度出发,视觉之外的其他感觉器官都应该得到越来越多的重视,与这些感觉器官相对应的不同文化模式也应该成为美学的分析对象。

4.统合双重经验

传媒现实带来的电子经验有许多不同于非电子经验的特征,例如普遍的流动性、可变性、信息的自由化、形象的漂浮性、重复性等,这些电子传媒时代的新产物给人们带来了新体验,也丰富了人们的感知,但是当这种感受与个体属性无关,变成一种共同的、无差别的同一体验时,人们才开始怀念那种个人独有的、多样的非电子体验,虽然它与电子经验相比显得笨拙、粗糙,但是这就是独属于每个个体的体验。就像通过高级数码相机和高清屏幕,可以欣赏到世界各地的风景大片,经过修饰这些图片要比真实的景色还要精致和唯美,但是人们还是宁愿自己去走一走,看一看,哪怕视野有限,或者观察效果受到天气影响并不理想,但是都不妨碍体验过程所带来的真实与美好。

身体美学强调审美体验不是与身体无关的纯粹静观,而是始终牵涉着身体的知觉和反应,包括身体的情感反应,因此,身体是“各种工具的工具”,是主体与客体的统一,一方面人们把身体作为媒介去体验世界,另一方面身体就在世界和环境中,人也在体验身体本身,身体是“活生生的、敏锐的、动态的、具有感知能力的身体”[8]4-7,身体美学尽管也关心身体的外在形态,但是更强调的是身体本身的内在感知。通过增强身体意识,可以使身体富于生活活力和情感,而不是由骨和肉构成的“行尸走肉”。尤其在大众传媒时代,各种过度的娱乐手段和“人造兴奋”造成过度刺激,使身体逐渐丧失保持安静和平稳的能力,因此,通过提高身体意识可以“改善我们享受愉悦的能力”[8]18,拒绝外部对身体感知力的破坏,提高生命质量。在被电子经验充斥的生活世界中,身体的在场变得越来越不重要,这恰恰提醒我们亲身体验的珍贵,媒介带给人们的刺激和信息越多,越要通过亲身体验去提高身体的审美敏感力,以减少主体能力丧失造成的危害。但是韦尔施也注意到感知的双重性特点,强调“经验的电子世界和非电子世界之间,也有移位和交互的影响。但是说到底是一种互为呼应的不可替代性”[1]215。电子经验是对人的身体体验的延伸,非电子经验是对人本真体验的再回归,前者关注电子媒介,后者重视人的身体,二者缺一不可,人们既喜欢发达的科技,也享受加利福尼亚的落日。

四、结 语

综上所述,韦尔施重新审视了传统美学的弊端,从传统中吸收了康德、尼采等人的有力观点,又重拾了传统美学中被忽略的建构思想,最终提出了认识论的审美化。因此,韦尔施的“超越美学”是在破除传统美学局限性的基础上重新建构的一种新美学。他强调美学必须走出艺术和哲学的小圈子,尽管艺术可能是美学最重要的研究对象,但是却不是唯一的,将美学等同于艺术的观点已经不适用于今天的现实,美学必须走向更广阔的天地,吸收跨学科的研究成果,解释新出现的现象,回归日常生活。西方现当代哲学从多个层面都呈现出生活转向的趋势,具体来说从方法论视角,西方现当代哲学表现出从各种理论(概念)出发转而借道生活(现象)来研究问题;从本体论视角,西方现当代哲学将生活作为本体的哲学家越来越多且影响越来越大;从认识论——实践论视角,西方现当代哲学出现了轰轰烈烈的日常生活批判与日常生活实践的潮流[9]。理论之后,生活上场。20世纪是生活世界转向的时代,回归生活世界既是当今时代的主题化特征,亦是学术研究视野的根本转换,理论从生活观察中获得,最终又融入生活。因为“对客观现实的科学反映和审美反映是在历史发展的过程中形成的,并不断精细分化的反映形式。这些反映在生活本身中既能找到它的基础,也能求得它最终的完成”[10]。韦尔施的“超越美学”顺应并推动了这股学术浪潮。

猜你喜欢
美学现实
“剧本杀”里的现实逃脱
盘中的意式美学
印花派对
我对诗与现实的见解
外婆的美学
漫画:现实背后(上)
纯白美学
梦与现实
春食色彩美学
“妆”饰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