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毛泽东的社会空间建构*

2022-11-27 23:19李依睿
关键词:新村湖南空间

李依睿

(华南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1)

20世纪下半叶以来,“空间”开始取代“时间”成为诸多学科关注的重心,呈现出学术研究的“空间化转向”,为毛泽东思想研究提供了全新的认识视角。近年来,学界对毛泽东空间思想进行了研究[1],但没有专文系统性地讨论青年毛泽东的空间思想。这与毛泽东对空间的论述大多散见于不同的作品中有很大关系。本文尝试梳理、归纳青年毛泽东关于社会空间的具体建构,为系统的毛泽东空间思想研究做好铺垫。

一、“新村”计划的空间建构

1910年,日本作家武者小路实笃首倡“新村”主义,否定资本主义,主张建立没有压迫剥削、人人平等互助的社会。1919年,周作人在《新青年》上发表《日本的新村》一文,将新村主义引入中国,并称其为切实可行的理想。一时间,新村主义在青年中得到了广泛的认可。如少年中国学会等学生组织纷纷开始进行“新村”式的“工读互助团”试验。这种创造新社会的试验也引起了毛泽东的关注。当时的毛泽东已倾向于克鲁泡特金的无政府主义,因此很容易对新村主义产生共鸣 。他在《湘江评论》上发表文章,对新村主义表示高度认可,称武者小路实笃的新村计划是“理想的现实。”[2]160-165事实上,毛泽东早有建立新村的想法。1918年,刚从湖南第一师范毕业的毛泽东就曾邀蔡和森等人在岳麓山设立类似“新村”的半耕半读的工读同志会。但是,由于无法解决土地和经费的问题,这个计划没有实现。于是,当毛泽东在北京了解到工读互助团的试验时,便很自然地“再发生这种想象,乃有在岳麓山建设新村的计议 ”[3]406。

从北京回到湖南的毛泽东开始对“新村”作详细的计划。1919年,他在《学生之工作》一文中阐述了建设“新村”的方法:“先从办一实行社会说本位教育说的学校入手。”[3]406毛泽东指出,现在的学校与社会之间存在着深刻的矛盾:由于国人有“读书人不预农圃事”的历史传统,学校教学的内容与体力劳动相脱离,表现出“非生产”“非实际生活”和“骛于都市而不乐农村”的取向。[3]408学生毕业后往往出现不适应社会实际需要和向往都市不喜农村的问题。因此,矛盾的解决还必须依靠创造新的学校来实现。新学校采取半工半读的教学模式,一方面实现了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的结合,另一方面也培养了学生“乐于农村生活的习惯”[3]408。除了消除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的差别,新学校还被赋予了“与创造新家庭新社会相联”的纽带功能,家庭、社会和学校之间构成了有机的空间关系:“新学校中学生之个,为创造新家庭之各员……合若干之新家庭,即可创造一种新社会……合此等之新学校、新社会,而为一‘新村’。”[3]410“新村”社会,学习与工作同时进行,知识分子与农民杂而处之,农业与工业共同发展,人们在公共农厂、公共工作厂、公共银行、自治会等公有制产业中以分工合作的方式共同完成工作,是毛泽东梦想的新社会生活。

“新村”计划是毛泽东按照自身要求提出的第一份详细的农村社会建构方案,从中不难看出其对城乡融合的向往。马克思将城乡关系作为界划人类历史形态的空间标尺:“城乡关系一改变,整个社会也跟着改变。”[4]237现代的历史是乡村城市化[5]480,但随着社会发展的不断推进,最终会走向城乡融合的共产主义社会:“城市和乡村之间的对立也将消失……这也是共产主义联合体的必要条件。”[4]308社会分工的发展是推动城乡关系发展的基础和直接动因。马克思指出:“物质劳动和精神劳动的最大一次分工,就是城市和乡村的分离。”[4]184“新村”社会主张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无差别,一人分做一项或几项工作,从事农业和工业的是同一些人而非不同的阶级,呈现城乡融合的样态。这都反映出青年毛泽东对共产主义社会的美好追求。但是“分工的阶段依赖于当时生产力的发展水平”[4]215,生产力的发展才是决定城乡关系发展趋势的根本动力。当每个人的生产力提高到能生产出供多个人消费的产品时,城市工业所需要的人员将大幅降低,这就能“给农业提供同此前完全不同的力量,科学也将大规模地、像在工业中一样彻底地应用于农业”[6]460。工业和农业相结合,城市和乡村的人们都得到体力与精神的充分发展,城乡差距逐步缩小并走向融合。显然,当时中国的社会生产发展并未达到这样的高度,不具备建设共产主义“新村”的物质基础。同时,“城乡的融合……是废除私有制的主要结果”[4]308、309,生产资料私有制是导致城乡关系对立的根本原因。建立在土地私有制之上的“新村”必然无法实现城乡融合的美好愿景。随着北京和上海两地工读互助团的相继失败,毛泽东也逐步认识到,他的“新村”计划只是“于理论上说得好听,事实上做不到的”[7]74。

二、湖南自治和“湖南共和国”的空间构想

1916年的中国正处在军阀割据的分裂状态。由于帝国主义的支持,北洋军阀各派独霸一方,国内混战情形严重。湖南因为在南北军阀对峙中处于军事之冲而战祸兵灾不断,人民要求民主的愿望特别强烈。湖南军阀谭延闿因为兵力单薄,出于稳固统治的政治目的,发出通电倡导“联省自治”。毛泽东认为,相较于彻底的总革命,自治运动只能算作是应付当前环境的权宜之计。但出于“希望在湖南能够特别定出一个办法(湖南宪法),将湖南造成一个较好的环境”[8]56的想法,毛泽东依然积极参与其中。他在《湖南建设问题条件商榷》中提出废除军阀的统治,设县、镇、乡自治机关,成立工会、农会等主张[3]424、425,建立人民当家作主的政府。1920年9月至10月间,毛泽东全心投入“自治运动”的工作中,陆续写下了十篇文章论述湖南自治的必然性与可能性。

第一,湖南自治的必然性。毛泽东认为,湖南与中国之间存在央地矛盾:“受中国之累,不能遂其自然发展……小组织受束于大组织,事事要问过中央,事事要听命别人。”[3]462为解决湖南“长被侵夺于益我少损我则多的中央”[3]473的问题,毛泽东提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方案。第一种是以中央带动地方、各地协同发展,即“以国家促进地方,以团体力量改造个人”,但这种方案需要在“相当环境相当条件”下才得以实现,即拥有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政府。[3]456第二种则是彻底从中央中独立出来,在自治的基础上实行各省自决主义。[3]477根据“十八个省乱七八糟,三个政府三个国会,二十个以上督巡按使王总司令王”[3]453的现实情况,毛泽东认为“全国总建设在当前看来完全无望……最好办法是索性分裂,去谋各省的分建设”。[3]454既然不具备彻底总革命条件,那就不能选择由总处下手的道路。因此湖南自治成为解决“湖南为中国所累”的必然选择。

第二,湖南自治的可能性。毛泽东在论证“湖南共和国”何以可能时十分强调地理位置和自然资源的作用,将其视为湖南自治的保障。他指出,“湖南大国也,南阻五岭,北极洞庭,三湘七泽,惟楚有材。”不仅可以保障“自营食,自营衣,自营住”,而且可以“斥其羡余之茶米矿,换得大洋及生活必须品”。同时,湖南人口众多,“三千万人,则等于明治改革时日本之人口也。”毛泽东认为湖南的地理、人口等自然条件与日本、瑞士等国相当,完全可以依赖雄厚的自然资源保境自治,“自处如一百年前北美诸州中之一州。”[3]440、441

湖南自治是一条先分治再总治的道路,反映出毛泽东对国家整体与部分、中央与地方之间关系的思考。中央与地方是一定权利关系的立体呈现,其区域的隶属与交互作用关系展现了政治权益的层级与相属。毛泽东不满于北洋军阀政府采取的中央集权的单一政治结构,主张给予地方充分的自治权。他从中国的地理民情出发,指出中国疆域辽阔、人口众多,国家结构形式的单一制与多样化的国情构成了矛盾,湖南的地理民性夹杂在全国的总组织中既消磨了特长又阻碍了进步。必须彻底摒弃中央集权的政治结构,由总治变为分治,充分保障地方自治,“一省一省人民各自先去整理解决……十几年二十年后,便可合起来得到全国的总解决了。”[3]436其中,完全主权是毛泽东湖南自治思想的核心诉求:“‘国’由土地、人民和主权三要素构成,其中主权尤为要素中的主要素。……我们主张‘湖南国’的人,并不是一定要从字面上将湖南省的‘省’字改成‘国’字,只是要得到一种‘全自治’。”[3]473“湖南共和国”是毛泽东湖南自治思想的具体形态,通过领地、主权的划界来表达地方权利,并以此否定中央集权。

事实上,中央集权具有历史必然性。恩格斯认为:“集权有其存在的历史的和合理的权利……集权是国家的本质、国家的生命基础……每个国家,从专制君主政体起到共和政体止,都是集权的。……只要存在着国家,每个国家就会有自己的中央。”[9]396马克思更是基于地理、空间影响因素对东方社会政治体制的分析,认为正是环境与自然因素导致了早期的中央集权:“在东方,由于文明程度太低,幅员太广,不能产生自愿的联合,所以迫切需要中央集权的政府干预。”[4]850其次,中央集权与地方自治并不矛盾。在集中制的基础上也可以实现“每个省都有完全的自治权”[6]296的广泛的地方自治。可见,湖南自治思想对中央集权的否定带有一定的历史局限性。

毛泽东的“湖南共和国”构想最终没能实现。究其实质,在于其思想集中在对中央集权的批判上,对落后的自然经济缺乏研究,企图通过改良政体的手段在小生产经济上嫁接以大工业生产为基础的资产阶级民主政治。马克思的空间政治学理念揭示了空间经济致因对国家政制的规定性:物质生产方式受制于地理、空间条件,国家政制依据特定空间环境的经济要求而采取与之相适应的方式组织社会经济生活,因此政权组织和运行方式也受到空间环境的作用。[10]136毛泽东强调湖南地理位置、人口状况和自然资源的优越,却忽略了湖南的经济基础依然是农业与家庭手工业相结合的、分散的自然经济,反而将这种分散的自然经济视为湖南得以保境自治和全国进行分治的必要条件,并以此为基础进行先邦后联的政治改良,最终不可避免地走向空想。

三、大同世界理想的空间想象

从鸦片战争开始,中国因遭到帝国主义国家的侵略而被动卷入全球化的世界空间格局之下。世界上几乎所有的帝国主义国家都参与了侵占、掠夺和瓜分中国的罪行。他们用坚船利炮打开中国的大门,迫使中国签订大量以割地、通商口岸和赔款为基本要素的不平等条约。其中,割地对主权国家的空间治理造成了最大破坏,设置通商口岸对政治空间秩序造成了侵蚀。

中国失去了独立自主的治理空间,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相互交织。国家的灾难使毛泽东产生了改造中国与世界的强烈愿望。在与斯诺的谈话中,毛泽东提到帝国主义对中国的瓜分对他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在读了一本关于瓜分中国的小册子以后……对国家的前途感到沮丧,开始意识到,国家兴亡,匹夫有责。”[11]111

毛泽东幼年时期接受的是以儒家经典为主的私塾教育,儒家思想中的理想社会模式——“大同世界”对他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在产生改造中国与世界的想法后,毛泽东首先想到的就是通过构建康有为式的大同世界来消除国家间的差异,避免国际霸权和侵略。在康式大同世界的设计中,地球的经纬纵横被平均划分为一百份,并且将其作为基本的度量单位,名为“度”。南北、东西各百度,于是地球被均质地分为一万个“度”。“山水齐等,险易同科,无乡邑之殊,无僻闹之异,所谓大同,所谓太平也。”[12]282、283“度”与“度”之间绝对平均、平等,区位条件的差异也一并不计。全地球大区域的资源分配、重大基础设施建设、交通运输等都由“全地大同公政府”统一协调掌管。[12]288毛泽东曾认真研读过康有为的《大同书》,对无差别、一切若一的大同世界十分向往,明确表示:“大同者,吾人之鹄也。”[3]761919年,毛泽东在《民众的大联合》一文中主张的“联合地球做一国,联合人类做一家”[3]314与大同世界的无国家,全世界置一总政府思想一脉相承。但是,随着中国权益在巴黎和会遭到侮辱性处置,一度具有压倒优势的世界主义声浪变得微弱,毛泽东也改变了对设立国际组织联合世界各国建立无差别的大同世界的态度。“人现处于不大同时代,而想望大同,亦犹人处于困难之时,而想望平安。……然人世一切事,皆由差别比较而现,佛言泯差别……世岂有纯粹之平等自由博爱者乎?有之,其惟仙境。然则唱大同之说者,岂非谬误之理想乎?”[3]162毛泽东在现实的挫折中再一次确认,一切若一、没有差别的大同世界“徒为理想之境遇而已。”[3]163

毛泽东希望通过国际组织建立起无差别的大同世界以结束这种国家对国家的空间霸权。但这种以纯粹的政治改良来重建世界秩序的主张,实质上是一种本末倒置。世界秩序中的空间霸权是不同国家社会发展历时性差异在空间关系中的呈现。率先发展的资本主义国家依托大机器生产力的带动较早进入了工业文明。“正像它使农村从属于城市一样,资产阶级使未开化和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使农民的民族从属于资产阶级的民族,使东方从属于西方。”[4]276、277不同国家社会发展程度在时间上的差异呈现在空间关系中便成了文明与野蛮、发达与落后的分割与从属关系。因为封建统治长期占据支配地位,近代中国的资本主义发展受到严重阻碍,进入现代化的历史起点较晚,于是成为西方各国空间霸权、地理霸权的对象。因此,改变中国在国际空间关系中的弱势地位必须依靠社会生产的发展,而不是毫不触及根基的纯粹的政治改良。随着对共产主义理论的掌握和马克思主义信仰的建立,毛泽东认识到“改良是补缀办法,应主张大规模改造”[13]1,帝国主义者决没有肯自己收场的,把改变国际空间秩序的希望寄托在帝国主义的联盟上,只是乌托邦式的幻想。只有推翻剥削阶级的统治,解放生产力,才能打破旧有空间秩序,建构全新的社会空间,彻底改造中国和世界。

四、青年毛泽东社会空间思想的特征

青年毛泽东的新村计划、湖南共和国和大同世界在当时的生产力和社会制度下注定是不可能实现的空想。但这些空间建构的尝试却为中国革命和建设积累了宝贵的经验,带来了实践的启发。

(1)关注现实生活,向实践唯物论的空间观转变

五四前期,毛泽东的空间观还是唯心主义的,主要集中在对宇宙的大本大源进行探讨,对于社会物质基础少有论述。1913年,毛泽东提出个体与宇宙的关系具有不可分性:“我之界当扩而充之,是故宇宙一大我也。……一个之我,小我也;宇宙之我,大我也。一个之我,肉体之我也;宇宙之我,精神之我也。”[3]532这是一种以“有机整体”为基调的宇宙观。在中国传统哲学思想中,这种有机整体宇宙观即为“天人合一论”。在西方,则表现为达尔文主义的“国家有机体说”。人和宇宙之间没有判隔,“大宇之内,万象之众,息息而相通”[3]530,是一个有机整体。此时的毛泽东寄希望于改造精神世界来达成改造现实世界的目的,实现“天人合一”的理想世界。1917年,毛泽东就人栖居其中的生存空间与宇宙的关系问题写道:“宇宙间非仅有人生一世界,人生以外之世界必尚有各种焉。吾人于此人生之世界已种种经验之,正应脱离此世界而到别种世界去经验。”[3]52这是一种典型的唯心主义观点,把人视为肉体与精神活动的复合,将人的灵魂看作不死不灭的存在,认为人虽身死而灵魂却可到另外的世界继续存在。这种观点直接导致了毛泽东在时空关系上采取了割裂的观点,即肯定空间,否定时间:“余意以为生死问题乃时间问题,成毁问题乃空间问题,世界上有成毁无生死,有空间无时间。……试设想除去时间但有空间,觉一片浩渺无边、广博宏伟之大域,置身其中,既无现来(在),亦无过去,又无未来。”[3]242可见,五四运动以前,毛泽东持一种唯心主义的空间先验本体论观点,把空间直观地看作事物的容器,认为空间对一切事物是天然的原初存在,永恒不变。因此,也自然地忽视了人类实践对空间的建构作用,否定了空间的实践性、历史性和社会性。

在潮流急剧变化的时代,人们的思想往往会受到极大的震动。20世纪初的中国处在空前剧烈的变动中,传统秩序崩塌、内忧外患不绝、政治局势变幻莫测。在这个“尚动”的时代条件和五四运动的冲击下,毛泽东的思想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从前不质疑的问题、坚持的方法,“于今都要一改旧观,不疑者疑,不取者取,多畏缩者不畏缩了。”[3]270在五四新思潮影响下,毛泽东更积极提倡“研究实事和真理”,强调“踏着人生和社会的实际说话”,反对脱离实际的“空虚思想”。从此,毛泽东对空间问题的思考也从思辨的领域移向社会现实。1919年,毛泽东第一次以空间成毁的视角考察社会历史,提出:“今之德意志即从前之日耳曼,土地犹是也,人民犹是也。……各世纪中,各民族起各之种大革命时时涤旧,染而新之,皆生死成毁之大变化也。”[3]177国家灭亡只是国家现象的变化,但土地没有灭亡,土地上的人民也没有灭亡。所以中国不会灭亡,只需要在这片土地上再造一个全新的社会,就可以实现“毁旧宇宙而得新宇宙”。

五四运动以后,毛泽东对空间的认识不断深化。他将空间视为社会历史运动的形式,肯定了空间的历史的具体性。至此,毛泽东开始逐步摆脱先验本体论的空间观。从前空间作为一种抽象的容器,是静止的、无限的,现在空间是历史的、具体的,以人的实践活动建构和变化。在之后的新村计划、湖南共和国和大同世界的设想中,他开始按照主体的需要对空间进行自为性建构,通过人的实践活动而不断创造和改变空间。

(2)辩证地把握空间关系中的全体与部分

青年毛泽东将全体与部分的关系当作空间关系来处理,对空间关系的把握充满辩证的智慧。1920年7月,罗学璇从法国给毛泽东写信,谈到对外界事物的认识和判断的错误,其中一种叫做“部分迷”,即“无普遍的观察,总是拿部分推断全体”[14]79。1920年10月,毛泽东在回信中对这种指责表示肯定:“以部分概全体,是空间的误认……以主观概客观,是感情和空间的合同误认。”[3]508、509青年毛泽东认为把局部的、相对性的东西,当作全体的、绝对性的东西,是犯了空间认知的错误,应从全局的观点看问题,全面地分析问题。

青年毛泽东从辩证的角度分析全体和部分的关系还可以在其社会空间的建构方案中找到依据。1919年,毛泽东的“新村”计划提出“合此等之新学校,新社会,而为一‘新村’”[3]410,其中,新社会由一系列公有场所构成,如公共育儿院、公共工厂等。一方面,在新社会和公有场所这一对关系中,新社会是全体,公有场所是构成全体的部分。另一方面,在新社会和“新村”这一对关系中,“新村”是全体,新社会则成为构成全体的部分。可以见得,全体对于其所构成的另外更大的全体而言,它是部分;而部分对于其构成部分来讲,又是一个全体,两者的地位可以相互转化。同时,青年毛泽东对于部分以何种方式和关系构成全体也有所论述。1920年9月,毛泽东在倡导湖南共和国方案时说:“大国家是以小地方做基础,不先建设小地方,绝不能建设大国家。”[3]456他认为在具备相当环境、相当条件的情况下,如进行彻底的总革命,则可以国家促进地方,以全体改造部分。但当时的中国不具备这种环境和条件,所以“中国的事,不能由总处下手,只能由分处下手”[3]457,应施行地方自治,以地方做基础,再建设国家。地方是国家的部分,国家是地方组成的全体。当部分以合理有序的关系构成全体时,全体的功能大于部分功能之和;当部分以无序、不合理的方式构成全体时,全体的功能小于部分功能之和。20世纪初的中国,国家分裂、军阀混战,毛泽东认为“大组织到底无望,小组织希望无穷”[3]457,转而将希望寄托在地方的建设上。

青年毛泽东倡导的“新村”和湖南共和国都在实践中被证实是纯粹的空想,但其建构过程中体现出的全体与部分的空间关系依然具有方法论的启示意义。他将全体与部分作为空间关系处理,认为全体与部分是一个有机的统一体,既相互区别又相互联系,在一定条件下还可以相互转化。他认为当部分以有序、合理的关系构成全体时,全体的功能大于部分。因此,在面对万千事物时,要从全体下手,大处着眼,全面地看问题。

(3)空间建构需要坚持阶级斗争的根本方法

人在空间中栖居、活动,并将自身的属性嵌入空间,使主体的行为融进空间的创造中,赋予空间属人的、阶级性的意义。列宁指出:“所谓阶级,就是这样一些大的集团,这些集团在历史上一定社会生产体系中所处的地位不同,同生产资料的关系不同,在社会劳动组织中所起的作用不同,因而取得归自己支配的那份社会财富的方式和多寡也不同……由于它们在一定社会经济结构中所处的地位不同,其中一个集团能够占有另一个集团的劳动。”[15]11社会阶级对物质资源占有和利用的方式使得空间占有和生产的形态表现出阶级差异。统治阶级更多地占用空间以获取巨大的物质财富,或者更多地拥有土地等作为物质资源的空间。

空间资源的阶级占有形式还会随同社会经济形态的差异而显示出不同统治阶级与空间资源发生联系的阶级差异和历史特性。在以自然经济为基础的封建社会,土地是最基本的生产资料。土地资源的不同占有状况造成了阶级的差异、矛盾和冲突。反之,社会群体之所以被划分为不同的阶级,也是因为他们占有了不同的土地资源,并以空间占有的形式表征着他们的生产状态和社会地位、权力。在封建的土地占有制下,领主是领地的君主,土地仿佛是它主人的无机身体,“随它的主人一起个性化,有它的爵位特权、政治地位等等”。[16]83、84同样的,领地也给它的领主以称号,变成领主的家世,表现为地产的人格化。而那些耕种领主土地的人,一部分像农奴一样作为领主的财产,另一部分保持着忠顺、纳贡的关系。因此,领主对于耕种其领地的人们,其“态度是直接政治的,同时又有某种感情的一面”[16]84。空间里的土地资源和土地资源基础上的空间,既是阶级划分的条件,又是阶级划分的结果。封建地主阶级占有的空间还是带有地方的和政治偏见的私有财产,是还没有完全摆脱周围世界的,没有完成抽象的资本。到了资本主义社会,统治阶级对土地资源占有的人格化消失,土地成为商品,空间使用的具体性被抽象化的交换价值所取代。土地的商品化使得资产阶级凭借资本的力量通过将空间资源商品化购买,资本化经营,实现空间的阶级占有和盘剥,对空间资源的占有完成了从封建形态向资本形态的转换。“贵族和资本家想出‘资本集中’的办法……他们将土地,和机器,房屋,归为他们自己,叫做‘不动的财产’,又将叫做‘动的财产’的金钱收入他们的府库。于是替他们工作的千万平民,反只有零星给予。作工的没有金钱,于是生出了贫富的阶级。”[3]313对劳动者的土地的剥夺成为资本关系的基础,人类生存空间的阶级斗争变得更加残酷,劳动阶级、广大农民流离失所。在大工业和世界市场的相互推动下,人口、生产、资本要素开始向城市空间聚集,造成大规模的农村城市化。“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来和各方面的互相依赖所代替了……资产阶级,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4]404

空间的创造、发展、变化既是阶级斗争的结果,也是阶级斗争的手段。20世纪初,中国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发展还不充分,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的对立还不尖锐。而无产阶级刚刚登上政治舞台,和资产阶级的斗争处于发展初期。解决社会问题的办法还隐藏在不发达的经济关系中。不成熟的理论源于不成熟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和不成熟的阶级构成。以毛泽东为代表的先进知识分子对于解决中国社会问题的办法不明确,改造中国和世界的方案带有空想社会主义的色彩有一定的历史必然性。五四前后,中国是一个以自然经济为基础的文化封闭落后的半殖民地半封建国家。试图以“呼声革命”和“无血战争”的和平方式,依靠资产阶级建立一个没有剥削的平等的社会主义空间,是对空间阶级性的否认。在认真学习了马克思主义著作后,毛泽东“初步地得到认识问题的方法论”[17]379,把阶级斗争当作认识和解决一切问题的指导线索。他明确指出:“共产党人非取政权,且不能安息于其宇下。”资产阶级作为统治阶级控制着一切权力,共产党人必须紧握马克思主义阶级斗争的思想武器,建立无产阶级政权,才是改造中国和世界最根本的出路和最主要的方法。忽略空间的阶级性,妄想在地主私有的土地上建立“新村”,在北洋军阀的暴政下要求自治,在帝国主义的强权中谋求大同,注定是会失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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