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时期洞庭湖区成为天下粮仓的若干因素

2022-11-27 13:43罗建兵许敏兰谢天玮
关键词:湖南人口

罗建兵,许敏兰,谢天玮

□历史学研究

明清时期洞庭湖区成为天下粮仓的若干因素

罗建兵1,许敏兰2,谢天玮1

(1.中南林业科技大学 商学院,湖南 长沙 410004;2.湖南工商大学 经济与贸易学院,湖南 长沙 410205)

作为人工栽培稻的发源地,以洞庭湖区为主的“湖广熟天下足”在明清时取代“苏湖熟天下足”,成为天下粮仓,主要包括四个方面的因素:首先,洞庭湖区冲积平原的扩张以及农田水利的兴修,使得湖区的稻田垦殖面积不断扩大;其次,随着北方移民的大量涌入,耕种人数不断增加;再次,农业生产技术的进步,特别是伴随着北方移民涌入带来的先进技术,提高了产量;最后,明清时期,苏湖地区以水稻为主的粮食种植向以棉、桑等高值农产品及纺织业的转型,天下粮仓被洞庭湖区取代。

天下粮仓;发展因素;明清时期;洞庭湖区

作为农业大省的湖南,在中国农业发展史上,有四个突出的贡献:其一是道县玉蟾岩出土的世界上最早的驯化稻谷(距今约15 000年的古栽培稻);其二是澧县城头山出土的世界上最早的水稻田遗址(距今约6200年),这证明了洞庭湖流域是世界稻作农业的起源地之一;其三是明清时期的以洞庭湖区为主的“湖广熟天下足”取代“苏湖熟天下足”,成为天下粮仓;其四为袁隆平院士等研发的杂交水稻种子。概言之,一粒稻谷、一片稻田、一个粮仓和一粒种子构成的湖南农业四大贡献,贯穿了农业发展的史前农业、传统农业和现代农业三个阶段。

以洞庭湖区为核心的长江中游平原之所以在明清时成功替代长江下游的太湖流域“苏湖熟、天下足”成为新的天下粮仓,其根基是在两宋时期奠定的。但从更长的历史时间跨度看,洞庭湖区是如何从人工栽培野生稻的发源地逐步成为天下粮仓的呢?主要有以下四个方面的因素:一、冲积平原扩张,农田水利的兴修,洞庭湖区农田垦殖面积扩大;二、移民的大量涌入,导致湖区人口增加;三、农业生产技术的进步,特别是伴随着北方移民涌入带来的先进技术;四、明清时期,原“苏湖熟天下足”的苏湖地区从粮食种植(水稻)向高值农产品(棉、桑)及进一步的纺织业转型,“湖广熟、天下足”成功取代“苏湖熟、天下足”。

一、兴修农田水利,垦殖面积扩大

(一)农田水利的兴修

洞庭湖区的水患在历朝历代都存在,最早的水灾记录是周简王夷十年(前576年)。到了三国时期,因魏蜀吴对荆州的争夺,洞庭湖区因战争的需要开始屯田,农田水利事业也有了长足的发展。三国吴大帝黄武年间(222-229年),吴人在澧水流域驻堰引水,引澧水支流涔水自流灌溉涔坪屯,灌溉田地数千顷。这一水利工程大致在今天湖南省常德市澧县的澧阳平原一带,是洞庭湖区最早有记录的水利工程。

西晋太康元年(280年),杜预镇襄阳,在先秦运河基础上,利用江汉多湖荡的便利条件,重开扬口运河,以北运产自洞庭湖区和南方地区的粮食。据《晋书·杜预传》记载,扬口运河“起夏水,达巴陵千余里,内泄长江之险,外通零桂之漕”。扬口运河的北段连通江、汉二水,南段连通洞庭湖和湘江,使零、桂(今湖南广西一带)地区物资北运免去绕行汉水下游的迂远和风险。

唐时,在洞庭湖区兴修了大量水利灌溉工程和堤堰工程。圣历初(698年)武陵县令崔嗣业在县东北三十五里修“槎陂”(1),县东北八十里修“崔陂”,县北一百一十九里开“津石陂”。《新唐书·地理志四》:“朗州武陵郡……县二:武陵(县),上。北有永泰渠,光宅中,刺史胡处立开……”。《新唐书·地理志四》朗州武陵县(今常德辖区内)注:“西北二十七里有北塔堰(2),开元二十七年(739年),刺史李琎增修。”《旧唐书·穆宗纪》:元和十五年(820年)六月,“以考功员外郎、史馆修撰李翱为朗州刺史,坐与李景俭相善故也”。《新唐书·地理志四》朗州武陵县注:“东北八十九里有考功堰,长庆元年(821年),刺史李翱因故汉樊陂开。”考功堰是时任朗州刺史在东汉开国君主刘秀的舅父樊重在洞庭湖区围湖筑堤所建的“樊陂”的基础上修复而成,名“考功堰”或许因李翱曾任考功员外郎。《旧唐书·穆宗纪》:长庆元年(821年)十二月,“(贬)起居舍人温造为朗州刺史”。《新唐书·地理志四》朗州武陵县注:“又有右史堰,长庆二年(822年),刺史温造增修。”名“右史堰”,是因温造自起居舍人(右史)贬武陵守(朗州刺史)。唐时洞庭湖区兴修的这些水利工程,其灌溉的田地面积都在几十万亩以上。这些史料记载表明,唐朝时期,洞庭湖区围垦形成了一个小高潮,堤垸工程和水利灌溉已经是洞庭湖区的普遍现象。

两宋时期,政府对农田水利极为重视,政府曾多次下诏倡导水利建设。北宋仁宗时期,加强了各地的农田水利建设,仁宗庆历三年(1043年)十一月,诏:“访闻江南旧有圩田,能御水旱,并两浙地卑,常多水灾,虽有堤防,大半堕废。及京东西亦有积潦之地,旧常开决沟河,今罢役数年,渐已湮塞,复将为患。宜令江淮、两浙、荆湖、京东、京西路转运司辖下州军圩田并河渠、堤堰、陂塘之类,合行开修去处,选官计工料,每岁于二月间未农作时兴役,半月即罢。仍具逐处开修并所获利济大小事状,保明闻奏,当议等第酬奖。”(3)次年正月,复诏各地创置、兴复陂塘、圩田及堤堰、河渠。可见当时加强农田水利建设的法令是起了一定作用的,包含洞庭湖区的荆湖是北宋兴修水利工程的重点区域之一。北宋庆历四年到庆历六年间,岳州滕子京修筑偃虹堤。北宋仁宗至和(1054年3月-1056年9月)年间,黄照任华容县令,其时,华容县西的安南河(今华容河)一带累遭水患。黄照将县城迁至今址,并“筑堤置门”,以保护县西数千顷田园不受水害,后人称之为“黄封堤”(今华容护城垸)。此为洞庭湖区官方组织修筑的最早的长江堤垸,使华容的农业掀开了崭新的一页。宋神宗年间,支持王安石大兴水利,颁布农田水利法。宋代洞庭湖区因广泛筑堤修垸、围湖造田,湖区农田面积不断扩大。在洞庭湖区,农田排灌与湖水蓄泄产生了新的矛盾。为此,洞庭湖在宋代广开沟渠,兴修水利。元丰六年(1083年),“宜鼎、澧州,宜开沟洫,置斗门,以便民田”(4)。崇宁四年(1105年),“提举开修青草、洞庭直河”(5)。南宋理宗端平三年(1236年),荆湖制置使孟珙为防蒙古兵入侵,在公安设帅府,措置屯田,修筑斗湖、赵公等五处堤坝,防御江水泛滥。岳州府辖区内由于围垦和兴修水利工程,耕地不断增加,甚至不能以田亩数来收税,而是根据种粮数量来“纽税”,作为赋税的基石,即以播种种子的升、斗、石划分户等,这实际上仍然是以各户土地的多少或者肥瘠为基础。南宋初年,岳州就曾一度“以种一石作七亩科敷”(6)。

元大德七年(1303年),石首县修筑黄金堤,以抵御洞庭湖秋汛。黄金堤上设有桥闸,既防外侵,亦利内泄。元泰定四年(1329年),临湘县尹赵宪修竣赵公堤。

进入明清时期,洞庭湖区围垸筑堤的频率增强。明洪武初,江西24姓迁入沅江,围垸13处,置第八都,俗称“八都围子”,供移民落户。洪武三年(1370年),华容县围筑48垸。洪武二十八年(1394年),朝廷颁布命令,凡洪武二十七年后新垦土地,“不论多寡,俱不起科”,“若有司增科扰害者罪之”。这表明新垦田地不收税,这些措施能起到鼓励垦荒的作用。此时,洞庭湖区农业发展方式出现变化,湖泊洲滩开始大面积被围垦,湖区成为垦区。正统十一年(1446年),龙阳县丞王斌敞修大围堤,“周环三万五千八百余丈,绵恒一百二十里,上接辰、沅诸水,下滨洞庭”。正统年间,奉诏修洞庭湖堤垸,其中,华容修复48垸,公安县城东石浦河筑坝,石首县便河疏浚。

(二)耕地的增加

明代以前,因长江中上游还没有大规模垦殖,森林植被破坏仍不算严重,其泥沙输入洞庭湖也相对较少。明初开始,随着长江中上游的全面垦殖,植被的破坏加剧,江水中泥沙含量也随之增加,这些泥沙随江水带入洞庭湖,在湖底沉积,导致湖面不断缩小,沿湖荒地和湖中沙洲不断增加,最终形成了冲积平原。在清初,因向南输送荆江水沙的主要通道太平和虎渡河口的淤塞,荆江入洞庭湖的泥沙日益减少,华容的垸田发展受到一定程度的制约。但同期湘、资、沅、澧四水中上游因流民的涌入,红薯和玉米等在山坡之地的普遍种植,四水流域植被破坏严重,大量泥沙随湘资沅澧四水而下,沉积在四水尾闾段,导致南洞庭的益阳、西洞庭的常德、澧县和湘江下游的长沙、湘阴等地形成了大量的冲积平原。在这两个因素作用下,洞庭湖冲积平原面积不断扩大。同时,因季风形成的降雨导致江水定期泛滥,故需筑堤防水,才能确保耕种的收成。这种筑堤而出现的湖田,叫做“垸”(7)。从已有的史料记载来看,洞庭湖区耕地的增加,主要是围湖造田开垦出来的。洞庭湖区的开垦,一般认为始于明而盛于清,主要跟以下两个因素有关:第一,因外来移民和本地人口增殖导致的人口增加;第二,清朝各级政府对围垦的鼓励。据《清世祖实录·卷43》记载,顺治六年曾谕令全国:“本地方无主荒地,州县官给以印信执照,开垦耕种,永准为业。”这一谕令因当时战乱未定,并没有得到大范围实行。康熙初年有令:各省荒地“限自康熙二年始,五年垦完”,否则巡抚以下官员都要受到处分。康熙四十四年,又特许湖广开垦湖荒。从此,沿洞庭湖区垦荒得以大规模展开。康熙二十四年,当时的湖南民田总量为138 924顷,到了乾隆十八年,民田总量已经达到312 287顷,增长了125%。不到70年,田亩总数增加了173 363顷之多,新增耕地中,仅湘阴县就新垦湖田14 588亩。这说明,洞庭湖区的湖田开垦,是湖南耕地面积增加的主要原因。耕地面积的增加,必然会导致稻谷产量的增加。这也说明,洞庭湖区的开垦,对粮仓地位的形成,起了重要作用。当然,稻谷产量多,如果本地消耗多,稻米外运就不可能多。雍正初年,湖南耕地面积为312 561顷,丁数为341 300人(据《清朝文献通考·卷19》),每丁占有耕地0.915顷,位居全国第二。这说明到清初的时候,以洞庭湖区为主体的湖南省,其人均耕地面积数量相对较高,且耕地中种植水稻的比例高,每人平均生产和占有的粮食就相对多,提供给市场的剩余粮食相应多。总之,土肥地广,是明清时期洞庭湖区成为天下粮仓的基础条件。

二、移民涌入,人口激增

受文献历史资料的限制,湖南在秦汉时期没有确切的人口数据资料,洞庭湖的人口数量也没有记载。洞庭湖区的人口最早可追溯到《汉书》的记载:西汉平帝元始二年(2年),武陵郡34 177户,185 758人;长沙国43 470户,235 825人。两者相加共77 647户,421 583人(8)。这个时期,黄河流域是全国的经济社会中心,其人口占全国的75.5%,而长江流域人口占比仅为22.9%,珠江流域占比更是微不足道的1.6%。西汉末年的自然灾害和社会动荡,中原地区的人民纷纷南下避难。到东汉永和五年,武陵郡46 672户,250 913人;长沙郡255 853户,1 059 372人。两者相加共302 525户,1 310 285人(9)。东汉时期人口比西汉人口增加了接近90万人,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仅仅靠人口的自然增殖很难实现人口的迅速增长,洞庭湖区人口增加,应该跟西汉末年中原人民因避乱而大量南下有关。两晋南北朝时,洞庭湖区没有发生自然灾害和大的战争,人口数量相当于北方而言,还有所增长。永嘉之乱后,大量的北方人民南迁,导致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移民高潮,以中原向江南的迁移规模最大。这一时期,洞庭湖区也接纳了大量的中原移民。唐中期以后,我国的经济重心加速由北方向南方转移,长江流域在唐玄宗大宝年间,其人口占比上升到45.8%。两宋时期,经济重心和人口重心继续由北向南发展,南方地区得到了空前的发展:到北宋神宗元丰元年,长江流域人口占比升至58.4%,远超黄河流域占比的34.8%,长江流域人口首次超过黄河流域。

元末明初,因战乱,湖南人口急剧减少。洪武年间,江西等地移民大量迁入湖区,有“江西填湖广”的说法,至今湖南人称江西人为“江西老表”。

在明清时期,“江西填湖广”有两次高潮。第一次是明初。因元朝末年,湖广地区是红巾军与元朝军队以及朱元璋—陈友谅厮杀拉锯的主要战场,战争使长沙府地区即潭州的人口损失殆尽。在元末明初的社会大动荡中,两湖地区原住民一则因战争大量死亡,二则大量人口逃荒逃难外省。在这两个因素的共同作用下,洞庭湖区人口急剧减少。远在北宋时期,江西人口曾居各省之首,经济开发在南方属于先进地区。及至明代,虽然江西人口较浙江稍逊一筹,居全国十三布政司的第二位,但每年所纳税粮有时甚至要超过浙江。不过,从总体趋势上看,当时东南沿江、沿海区域经济已日趋多元化,相比之下,地处内地的江西,以农业为主的单一经济结构,注定了其发展水平将日趋下降,当地百姓的生活水准也只能是每况愈下。人们便把眼光转向省外寻求发展。而元末明初连年的战祸和兵燹,使湖广地区大部分田园荒芜,庐舍成为废墟,原有居民大量散亡。江西人则是向西挺进进入两湖地区,从而助推了“江西填湖广”的第一次移民浪潮。到了明朝万历六年,洞庭湖区的长沙府户数为66 065户,人口数为427 164人;岳州府户数为46 217户,人口数为283 788人;常德府户数为21 145户,人口数为144 540人。这三府加总的户数为133 427户,总人口为855 492人。

第二个高潮则是魏源所记的清初。与明朝洪武时期移民相比,这次规模要小一些。经过几百年的开发,两湖的人口压力已经出现。虽然从明朝永乐年间到明朝后期,江西等省移民仍在源源不断地迁进两湖,其规模不似洪武年间猛烈,但因时间长,总量也十分可观。出于经济考虑是这个阶段移民的一大特点,而且都是自愿的,不像洪武年间带有一定强迫性。移民运动之所以能持续不断地发展,战乱只是一种外在的推力,根本的原因在于当时湖南、湖北的经济开发落后于江西、安徽、江苏和浙江,有相当广阔的开发空间接纳移民。所以,移民的过程,也是长江流域内开发格局逐渐由东向西拓展的过程。自清朝乾隆六年,人口数据从以往对“丁数”的统计转向了对“人口”的统计。自此,人口数字才第一次有比较准确的统计数据。到了清朝嘉庆二十一年,洞庭湖区的长沙府户数为691 742户,人口数为4 243 882人;岳州府户数为303 050户,人口数为1 782 918人;常德府户数为202 562户,人口数为1 249 942人。这三府加总的户数为1 197 354户,总人口为7 276 742人。

显然,清初洞庭湖区人口激增,也有太平年间湖区因自然条件优越导致其人口出生率高于全省乃至全国的平均水平这一原因。但洞庭湖区吸引大量外县和外省移民而导致的人口流入,更是洞庭湖区人口激增的主要因素。例如,清光绪《华容县志》就记载了清初外省和外县人口迁入华容县境内西南、东南地区,进行围垸垦殖的情况。现存的华容约100家家族族谱也记载了当地从外省和外地迁入的210支家族,其中仅清初就有71支(10)。

在这些因素作用下,清时洞庭湖区人口激增:汉寿县在1685年人口为22 548人,到1816年增至186 495人,增长727%;同期,沅江人口从1684年的5308人增至1816年的79 806人,增长1403%。这些都是清朝时期洞庭湖区人口增长的一个缩影。

随着大量人口的迁入,不仅人口密集的沿江环湖地区的经济继续向前发展,而且原来人口较少、发展较迟缓的山区、丘陵地区也得到进一步开发。

三、农业生产技术的进步

(一)品种改良:占城稻的引入

占城稻因原产于古占城国(今越南南方)的旱稻良种,故名占城稻。何时传入中国没有明确史料记载。据说早年这种水稻是被华侨从占城带回福建泉州等地种植的,种植后,这种水稻抗旱力强,不择地而生,早熟而且产量高。

关于占城稻的资料,以《宋史·食货志年》的记载最广为人知:宋真宗大中祥符四年(1011):“帝以江、淮、两浙稍旱,水田不登,遣使就福建取占城稻三万斛,分给三路为种,择民田高仰者莳之,盖旱稻也,内出种法,命转运使揭榜示民。后又种于玉宸殿,帝与近臣同观;毕刈,又遣内侍池于朝堂示百官。稻比中国者穗长而无芒,粒差小,不择地而生。”(11)北宋大中祥符五年(1012年)五月辛未:“江、淮、两浙旱,给占城稻种,教民种之。”(12)

文献记载表明,在北宋真宗大中祥符年间,江、两浙一带因天旱,真宗下令遣使到福建取占城稻三万斛(古时候一斛本为十斗,后来改为五斗),引种到长江、淮河以及两浙地区,并昭告天下,这一举措在长江中下游很快得到落实。经过大宋朝的极力推广,这种水稻渐渐在长江中下游得到广泛种植。因为占城稻早熟的缘故,长江中下游的百姓在收割完占城稻后,又种植了当地的晚稻,从此长江中下游开启了双季稻的种植模式。此后,江、淮、两浙地区由只种植梗稻和糯稻两种水稻,逐步改种占城早稻,并培育出了许多适应本地气候、土壤条件的新占城稻良种。随着占城稻的推广种植,地处长江中游的洞庭湖区也开始种植占城稻。

(二)农书的作用

成书于南宋绍兴年间的陈旉所著的《农书》“地势之宜篇”论述了因地制宜兴修农田水利的重要性:“夫山川原隰,江湖薮泽,其高下之势既异,则寒奥肥瘠各不同。大率高地多寒,泉冽而土冷,传所谓高山多冬,以言常风寒也,且易以旱干。下地多肥饶,易以淹浸。故治之各有宜也。若高田,视其地势高、水所会归之处,量其所用而凿为陂塘。约十亩田,即损二三亩以潴蓄水,春夏之交,雨水时至,高大其堤,深阔其中,俾宽广足以有容。堤之上疏植桑柘,可以系牛,牛得凉阴而遂性,堤得牛践而坚实,桑得肥水而沃美。旱得决水以灌溉,潦即不致于弥漫而害稼。其下地易以淹浸,必视其水势冲突趋向之处,高大圩岸环绕之。其欹斜坡陀之处,可种蔬、茹、麻、麦、粟、豆,两旁亦可种桑牧牛,牛得水草之便,用力省而功兼倍也。若深水薮泽,则有葑田,以木缚为田丘,浮系水面,以葑泥附木架上而种艺之。其木架田丘随水高下浮泛,自不淹溺。”(13)陈旉的《农书》里面的这些论述总结和推广了南方平原、山地、丘陵地区,如何根据当地的实际情况,因地制宜建设农田水利的经验。

元人王桢《农书》农桑通诀灌溉篇引他本《农书》载:“惟南方熟于水利,官陂官塘,处处有之。民间所自为溪曷、水荡,难以数计,大可灌田数百顷,小可溉田数十亩。若沟渠陂曷,上置水闸,以备启闭;若塘堰之水,必置囝窦,以便通泄。此水在上者。若田高而水下,则设机械用之,如翻车、筒轮、戽斗、桔槔之类,挈而上之。如地势曲折而永远,则为槽架、连筒、阴沟、浚渠、陂栅之类,引而达之……。”王桢《农书·农桑通诀灌溉篇》表明,南方这种水利环境主要是在宋代尤其是南宋时期形成的。

(三)农具的改良

生产工具是生产力的一个重要因素,一定类型的生产工具标志着一定发展水平的生产力。农具的改进以及广泛采用,对中国传统农业生产的发展起了重要作用。

在中国农耕文明的早期,耒耜是主要耕作工具。在唐以前翻耕的农具是长直辕犁,唐后期,一种轻便的短曲辕犁出现于江东地区(故曲辕犁又称江东犁)。曲辕犁是一种先进的犁耕,是中国农业翻耕工具的一个重大进步,标志着中国传统农业耕作农具的成熟。到宋朝,曲辕犁进一步推广,遍及大江南北。不但属于荆湖地区的洞庭湖区普遍使用,就是少数民族居住的山区,也开始普及。

筒车的最早记载见于唐代,宋以后逐渐推广。筒车提水灌溉的功效显著,较人力、畜力翻车为优。随着中国传统农业的发展,提水工具先后又出现了戽斗、汲筒、龙骨车(又名翻车)和筒车。北宋时筒车已经在湖南各地普遍使用,洞庭湖区属湖南比较早使用筒车抗旱、排涝的区域。当时的诸多文献中都有使用筒车的记载:北宋神宗元丰二年至元丰四年(1079-1081年),诗人沈辽(1032-1085年)流放湖南永州时,见到当地的筒车,其“车轮十丈围,飞湍半天落”,这在当时确实气势磅礴;南宋张孝祥曾为荆南、湖北路安抚使,又出任过潭州等地的地方长官,他的《于湖居士集》中的《湖湘以竹车激水,秔稻如云,书此能仁院壁》是这样描写湖湘地区他所见的筒车的,诗云:“象龙唤不应,竹龙起行雨。联绵十车辐,伊轧百舟橹。转此大法轮,救汝旱岁苦。横江锁巨石,溅瀑叠城鼓。神机日夜运,甘泽高下普。老农用不知,瞬息了千亩。”

(四)耕作制度的进步

其一,双季稻的栽培在清初逐渐在洞庭湖区推广开来。宋代开始,随着占城稻的引入,我国福建等地就开始栽培双季稻了。但直到清朝初期,洞庭湖区的水稻仍然种植的是单季稻。在长沙府一带,雍正以前“农民未知秋粮”。清代雍正、乾隆年间,洞庭湖区逐渐推广了双季稻种植(14)。在清嘉庆时《浏阳县志》卷二四上记载有:“田多一熟。”清同治《巴陵县志》卷一一《风土志》也记载有:“早稻后,接种晚稻,岁可再获。”这表明到了清代道光、咸丰年间,双季稻在洞庭湖区已经有了广泛的栽培。黄彭年在其《陶楼文钞》卷二也指出,洞庭湖区“湖田之稻,一岁再种。一熟则湖南足,再熟则湖南有余粟”。这充分证明,当时人们就已经意识到了双季稻的栽培促进了洞庭湖区农业的发展、推动了粮食产量的提高,也为湖南稻米的输出奠定了基础。

其二,稻麦轮作、稻棉复种与稻豆间作制在洞庭湖区的普及。洞庭湖湖区的稻麦轮作制始于唐时,到清时已经相当普遍。《湖南通志》卷四九《风俗》记载,当时的湖南不适宜种植小麦,全省种麦之地不过十多个地方,这十几个地方全都位于洞庭湖区。当时,洞庭湖区稻麦轮作已经较普遍,特别是冬小麦的种植,洞庭湖区的种植面积在清代已经大大增加(15)。

在实行稻麦轮作的地方,种麦时需开垄作沟。这在种植技术上,叫垄耕种植法,垄耕可能是中国人在传统农业阶段对世界农业最大的贡献之一。垄耕种植保证了每株农作物独立生长,互不干扰,便于吸收太阳光,有利于提高太阳能到生物能的转换效率,也因农作物成排而便于通风,使得农作物成熟时不易腐烂。同时,垄耕技术有利于除草间苗等田间管理。当然,垄耕种植法最重要的贡献是便于灌溉和排水,在节省人力的同时,便于牛马等大牲畜耕地。此外,垄耕种植法在每季农作物收获后,将土地重新翻耕一遍,垄就成了沟,沟成了垄,完成了事实上的土地轮休,确保了地力不至于降低。在洞庭湖区,稻麦轮作时,种麦时开的垄沟,湖区人民为了提高土地利用效率,还利用麦沟种豆。从而,在洞庭湖区推广稻麦复种的情形下,稻豆间种、套种也开始盛行起来。

这些因素使得洞庭湖区的粮食总产量和单位产量不断增长,成为中国主要的稻米产区,粮食产量长期居于全国前列,因此成为全国有名的稻米输出地。

四、天下粮仓被“湖广熟,天下足”取而代之

1350年前后,黄道婆把棉纺织技术引进到乌泥泾,制成了一整套扦、弹、纺、织的工具,大大提高了纺织效率,并将技术教给当地妇女。从此,棉花种植在当地得到快速普及,松江的纺织业迅速发展起来。与当时全国大部分土地用来种植粮食作物不同,松江府一些地区在明清时期形成了“大半植棉”“棉七稻三”的种植结构。由于乌泥泾和松江一带的人民最先掌握了在当时最先进的织造技术,出现了“乌泥泾被不胫而走,广传于大江南北”的盛况。棉纺技术也快速被周边的太仓、上海等县仿效。棉纺织品色泽繁多,呈现出空前的盛况,松江府成为全国最大的棉纺织中心,松江布有“衣被天下”的美称。在当时,太湖流域出现了“家家纺织,赖此营生,上完国课,下养老幼”的景象。

明清时期,棉花关系到以太湖流域为中心的长江三角洲商品化的中心内容。棉花的传播使得传统服装纺织的主要原材料大麻被取代,传统的水稻种植被高效率的棉花种植所取代。最初,棉花种植区域以松江府和太仓州的沿海冈地为主,到17世纪前期,也就是明朝末年,嘉定县的耕地已经只有10%用来种相对低产值的水稻,90%种植相对高产值的棉花和豆类。到了17世纪60年代,几乎所有耕地都改种棉花和豆类了。

太湖流域棉花种植的扩展,刺激了当地手工纺织业的发展。原有的“苏湖熟、天下足”向其他地方供应谷米的时代结束了,改之为向国内其他地方输出布匹。到1860年,当时的手工棉纺织业中心松江府,家家织布,平均年产66.3匹,而其自用的仅8.4匹,其生产的布匹87.3%作为商品输出。从布匹的生产和作为商品销售来看,以松江府为中心的太湖流域,当时农村的经济社会已经进入了较高程度的商品化阶段。

太湖流域从明朝末年开始,相对高产值棉桑栽培面积的扩大,进一步推动了当地粮食作物的商品化。17世纪初以前,太湖流域的苏州府和常州府都是有余粮的区域。太湖流域长期通过京杭大运河向北方运输粮食,“苏湖熟、天下足”反映了太湖流域是京城漕粮的首要来源地。然而从明朝末年开始,随着以松江府为中心的太湖流域种棉花和种桑树的大幅扩张,该地区反而成为了缺粮区域,以致不得不从其他地区输入粮食。到明朝末叶,“苏湖熟、天下足”让位于“湖广熟、天下足”了。

于是,“苏湖熟,天下足”的谚语演变为“湖广熟,天下足”。明朝李釜源所撰写的《地图综要》内卷中就提到:“楚故泽国,耕稔甚饶。一岁再获柴桑,吴越多仰给焉。谚曰:‘湖广熟,天下足。’”

到了清朝初年,江苏、浙江一带城镇化很明显,人口密集,对外粮食依赖度越来越大,江浙“本地所产米谷,不足供食用”“浙江及江南苏松等府地窄人稠,即在丰收之年,亦即仰食于湖广”。

到了清朝乾隆时期,因为湖南、特别是洞庭湖区在全国稻谷大米贸易中的突出地位,乾隆皇帝干脆把当时已经广为流传的“湖广熟,天下足”民谚,改为“湖南熟,天下足”(16)。随着社会的稳定,粮食贸易,特别是大米和稻谷贸易,获得了空前发展。湖南长沙因大米集中交易而形成了历史上著名的“四大米市”之一。雍正初年,当时湘江上运米之船已经形成了“千艘云集”之景象,湖南大米、特别是洞庭湖区大米直销汉口,再抵江浙,盛极一时。

结语

明清时期,曾经以天下粮仓闻名的苏州、湖州及太湖周边其它地区,先是因为有大量的余粮供应全国,以商品粮为代表的农业经济高水平发展;然后是苏湖地区大量耕地开始种植利润更高的棉花和桑树等经济作物,随着苏湖地区传统的蚕桑丝经济和新兴的棉纺织经济的不断发展壮大,农户其家庭经营的商品化水平也不断提升,商品经济不断向纵深发展,多层次商品市场的繁荣,大量市镇在苏湖地区出现。“苏湖熟、天下足”逐渐被“湖广熟、天下足”所取代。苏湖地区的商品化带来了农业发展,传统的水稻种植被高效的棉花等更高值、更商业化的农产品取代。对比这一参照系,可得出今日的洞庭湖区也可以采用类似的做法,从粮食种植(水稻)向高值农产品(棉、桑)及进一步的纺织业等工业制造业转型;从追求粮食产量逐步向产量和质量并重。

近年来,特别是十八大以来,湖南农业发展成效显著,传统农业的优势得以巩固并发扬光大,新的优势正在逐步形成和发挥,湖南正由农业大省向农业强省转变,这将为实现富饶美丽幸福新湖南奠定坚实的基础。

(1)《新唐书·地理志四》。

(2)宋王存等《新定九域志》卷六:“鼎州,润禾堰,旧名北塔,唐太守李琎增通古莼陂,由黄土堰注白马湖,入城隍,是为永泰渠,北流灌新濠,灌田千余顷,民畴赖焉,因名润禾堰。”

(3)《宋会要辑稿》食货七之一一。

(4)《宋史·河渠志》。

(5)《宋史·河渠志》。

(6)《宋会要辑稿》食货七十之三十七。

(7)“于田亩周围筑堤以御水患,谓之垸。”见光绪《江陵县志》卷8 堤防。

(8)武陵郡数据来源于班固.《汉书》卷二十八上《地理志·第八上》,中华书局,2015年,第294页;长沙国数据来源于班固.《汉书》卷二十八上《地理志·第八下》,中华书局,2015年,第305页。

(9)王勇《湖南人口变迁史》,湖南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7页。

(10)《华容县志》,中国文史出版社,1992年。

(11)(元)脱脱《宋史·卷一百七十三·志第一百二十六·食货上一等》。

(12)(元)脱脱《宋史·卷八·本纪第八·真宗三》。

(13)(清)徐松《宋会要辑稿·食货一·一七一八》

(14)雍正五年(公元1727年),雍正帝谕内阁时说:“朕闻江南、江西、湖广、粤东数省,有一岁再熟之稻。”见《世宗实录·卷五四》。这说明,最迟到雍正五年时,湖广地区已经开始栽培双季稻了。

(15)清代黄皖的《致富纪实》载有:“小麦四月熟,大麦五月熟,接种晚稻。”

(16)乾隆二年(公元1737年)十一月癸未,“湖南巡抚高其卓奏报收成分数。得旨:语云,湖南熟,天下足。朕惟有额手称庆耳!”见《乾隆东华续录》卷2。

[1]黄宗智.明清以来的乡村社会经济变迁:历史、理论与现实[M].北京:法律出版社,2013.

[2]卞鸿翔,王万川,龚循礼.洞庭湖的变迁[M].长沙: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3.

The Factors of Dongting Lake Area Becoming the Granary of the World in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LUO Jian-bing1, XU Min-lan2,XIE Tian-Wei1

(1.School of Business, Central South University of Forestry and Technology, Changsha 410004, Hunan 2.College of Economics and Trade, Hun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and Business, Changsha 410205, Hunan)

As the birthplace of cultivated rice, Dongting Lake area replaced the “Good harvests from Su and Hu promise wealth and abundance for all to enjoy”, and in the end became the granary of the world. It mainly includes four factors: Firstly, the expansion of the alluvial plain in the Lake area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irrigation and water conservancy led to the continuous expansion of the reclamation area of paddy fields in Dongting Lake Area. Secondly, the influx of northern immigrants increased the number of people farming. Thirdly, advances in agricultural technology, especially with the influx of northern immigrants brought advanced technology, increased yields. Finally, during the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the rice-based grain cultivation in the Su and Hu region was transformed to cotton, mulberry and other high-value agricultural products and textile industry, thus the granaries of the world were replaced by Dongting Lake region.

the world granary; developmental factors;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Dongting Lake

10.14096/j.cnki.cn34-1333/c.2022.02.19

K207

A

2096-9333(2022)02-0130-07

2021-11-19

2020年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20BJY169);2019年湖南省林业科技创新重大专项课题(XLK201919)。

罗建兵(1972- ),男,湖南邵东人,经济学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产业经济、农业经济与当代农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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