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圣元 肖战说 崔炳南
(中国中医科学院广安门医院,北京100053)
湿疹是一种具有明显渗出倾向、伴有明显瘙痒的炎症性皮肤病[1],在我国的患病率约为7.5%[2]。本病常伴有剧烈瘙痒,反复发作[3],严重影响患者生活质量。湿疹根据皮损表现可分为急性、亚急性和慢性三个分期:急性湿疹皮损以丘疱疹为主,渗出明显;慢性湿疹以皮肤苔藓样变为主;亚急性湿疹介于二者之间,皮损表现为红斑、渗出、丘疱疹,也可见少许鳞屑及浸润。
越婢加术汤出自《金匮要略》,主治“里水”,《备急千金要方》运用其治疗“肉极”。目前本方临床多用于治疗风湿免疫、肾病等疾病[4-5],鲜有提及其对皮肤病的疗效。笔者认为“肉极”的描述与湿疹的急性、亚急性期渗出表现相似,急性湿疹和亚急性湿疹多以风、湿、热为主要病因,而越婢加术汤可治疗湿热蕴脾、水潴肌表、风邪伤卫、风水相搏之证,临床用其治疗湿疹,往往可以取得较好的疗效,现阐述如下。
湿疹可归属于中医学“湿疮”“浸淫疮”“血风疮”等范畴,其最早的相关记载出现在《素问·至真要大论》“诸湿肿满,皆属于脾”,虽未直接提及湿疹病名,但首次从脏腑的角度阐释了湿疹的病因。《金匮要略·疮痈肠痈浸淫病脉证并治第十八》首次提出了浸淫疮:“浸淫疮,从口流向四肢者可治,从四肢流来入口者不可治。”浸淫疮可对应现代医学中的泛发性湿疹,张仲景也提出黄连粉可用来治疗浸淫疮,但原方已轶。
古代文献对于湿疹的病因病机有很多记载,多数医家认为风、湿、热是导致本病的重要因素,如《医宗金鉴·血风疮》提道:“血风疮……外受风邪,袭于皮肤,郁于肺经,致遍身生疮”,《诸病源候论·浸淫疮候》言:“浸淫疮,是心家有风热,发于肌肤”,《外科正宗·血风疮》记载:“血风疮,乃风热、湿热、血热三者交感而生。”中医皮肤外科专家朱仁康也提出湿疹的病因不外乎风、湿、热三种[6]。风邪是本病的重要病因,风善行而数变,风盛则痒,故湿疹患者自觉皮疹瘙痒难耐,风邪也常与湿、热等邪气夹杂致病。湿性黏腻,当湿邪浸淫肌肤,郁久化热,可见皮损糜烂、渗出,出现水疱、丘疱疹。火热为阳邪,易生风动血,热微则痒,故湿疹的皮疹表现为红斑、丘疹,局部肤温升高,伴有不同程度的瘙痒。本病患者多在禀赋不耐的基础上,又因饮食不节,或脾失健运而致湿热内生,外感风湿热邪,内外邪气相互搏结,浸淫肌肤,表现为对称分布的红斑、丘疹、丘疱疹,伴有瘙痒、灼热感。
2.1 湿热蕴脾、水潴肌表 《备急千金要方·脾脏方》云:“治肉极热,则身体津脱,腠理开,汗大泄,厉风气,下焦脚弱”,“若阳动伤热,热则实,实则人身上如鼠走,唇口坏,皮肤色变”。此处“肉色变”和“皮肤色变”可以理解为皮肤颜色、质地、温度的变化,或出现了某些皮损表现,或出现瘙痒等皮肤异常感觉。湿疹的皮损表现为在对称分布的红斑基础上的丘疹、丘疱疹、水疱及浆液性渗出,伴有不同程度的瘙痒,符合前文中对于“肉极”的描述。肉极的病机,孙思邈认为:“凡肉极者,主脾也。脾应肉,肉多肌合,若脾病则肉色变。”可以看出,“肉极”病位在脾,脾胃湿热蕴结,水液输布失常,导致邪气蒸腾于肌肤,故可见皮肤的红斑、丘疹、水疱和局部渗出。综上,笔者认为越婢加术汤可以治疗因湿热蕴脾、水潴肌表而导致的急性和亚急性湿疹。
2.2 风邪伤卫、风水相搏 《金匮要略·水气病脉证并治第十四》中用越婢加术汤治风水夹热之症,“风水,恶风,一身悉肿,脉浮不渴,续自汗出,无大热,越婢汤主之……风水加术四两”。风水的病机为风邪伤表,而致三焦不利,水湿潴留肌表。风邪伤及卫表,表虚不固,故见恶风。风邪侵袭腠理,三焦通调水道功能失常,致水湿潴留肌表,风水相搏、水气泛滥,故见“一身悉肿”,又因内有郁热相蒸,迫津外泄而见“汗自出”。
越婢汤有发汗解表、利水清热的功效,越婢加术汤在越婢汤的基础上加术四两,更增强其健脾利湿之效。《医宗金鉴·水胀石水风水》中亦提及:“风水属阳邪,为热与凝所形成。”吴谦认为风水实为风、湿、热邪气蕴结而成。而湿疹与风、湿、热关系密切,风邪伤卫、水潴肌表、风水相搏、内有郁热也与湿疹的病机高度吻合,说明越婢加术汤可以用来治疗以风、湿、热为主要病理因素的湿疹。
综上,风湿热邪气夹杂,浸淫肌肤,可见皮损糜烂、渗出,出现水疱、丘疱疹,热微则痒,热盛生风,故局部肤温升高,并伴有不同程度的瘙痒。越婢加术汤可治疗湿疹急性期及亚急性期,症见:皮肤出现红斑、丘疹、水疱中的一项或多项,渗出和瘙痒明显,可伴有恶风,轻度浮肿或疼痛,自汗,大便偏稀,小便不利,舌红、苔薄黄或黄腻,脉弦。
越婢汤条文的方后注为:“麻黄六两,石膏半斤,生姜三两,大枣十五枚,甘草二两。上五味,以水六升,先煮麻黄,去上沫,内诸药,煮取三升,分温三服,恶风者,加附子一枚,炮。风水加术四两。”
在张仲景著作中,麻黄的最大使用剂量是六两,分别出现在大青龙汤与越婢汤,两方共同的特点为均能治疗由风邪导致的腠理开阖失调,而方中大剂量麻黄可增强其疏风解表之力。《神农本草经》记载麻黄:“味苦温……治中风,伤寒头痛,温疟,发表出汗,去邪热气,止咳逆上气。”中药药理学提示麻黄的挥发油具有发汗作用[7],可用于治疗风寒外袭导致腠理闭塞的表实证。在湿疹的治疗过程中,麻黄可以通过调整腠理的开阖,以奏祛风解表之功,亦可宣肺卫、利水湿。
《神农本草经》记载石膏:“味辛微寒,生山谷。治中风寒热,心下逆气,惊喘,口干舌焦不能息,腹中坚痛。”石膏功善清热,入中焦可治疗“肉极”之热。钱乙在泻黄散中运用石膏清泻脾胃积热,这与湿疹中脾热是相通的。有研究证实麻黄与石膏配伍有解热作用[8],此二药正是越婢加术汤方中君药,表明“祛风邪”和“解热邪”为本药对的主要作用,十分契合湿疹的风、热两个因素。二药配伍使用时,既能遏制麻黄发汗过多,也可制约石膏清热伤阳。生姜、大枣、甘草配伍使用在伤寒论中多次出现,如桂枝汤、小柴胡汤、泻心汤及其类方,是张仲景常用来固护脾胃的组合,能够调补中焦,使脾胃健运,营卫之气充足,津液输布如常。
越婢汤与越婢加术汤仅有“术”一药之差,功效却有所不同,说明术是本方中较为重要的一味药物。《伤寒论》和《金匮要略》的原书已经亡佚,在南北朝之前苍术与白术入药并未做明确区分[9]。《神农本草经》中明确记载术味苦性温,可治疗“风、寒、湿”所致的痹病、痉挛、黄疸等疾病,并且具有除热、止汗、消食的功效,这些记载与现代苍术的功效更为相似;而肌肉无力,久服轻身等记载与现代白术的功效更为符合。所以临床应用时,应该根据症状进行选用。术可健脾燥湿,在湿疹的治疗中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三因极一病证方论》中也有关于麻黄白术汤的记载:“治寒湿,身体烦疼,无汗恶寒,发热者。”可以看出,麻黄与术配伍:麻黄得术,虽发汗可不至于过汗;术得麻黄,可并行表里之湿。
4.1 用法用量 笔者临床使用本方药物用量多为:生麻黄9~15 g,生石膏15~30 g,生姜6~9 g,大枣6~9 g,生甘草6~9 g,苍术或白术10~20 g。原方中麻黄与石膏为六两与半斤,二药用量应该偏大,大剂量麻黄虽有增加汗出的风险,但是与石膏、术配伍,均能防止麻黄发汗过度。若患者乏力、便溏明显,则考虑使用白术;若患者皮损渗出明显,兼有表证,则考虑使用苍术。
4.2 药味加减 临证应用时,应根据患者的皮损情况及全身症状进行药物加减。若皮疹潮红、肤温偏高者,可选用生地黄、牡丹皮、赤芍等药物清热凉血;渗出明显、伴有全身肿胀者,可加用茯苓皮、泽泻、木通、车前子、滑石等药物利湿;皮肤感染者,可加用蒲公英、金银花、连翘等药物清热解毒;瘙痒明显者,常加用白鲜皮、苦参等药物止痒;伴有纳呆、面色萎黄、便溏者,可加用山药、陈皮等药物健脾。
朱某,男,64岁。2019年8月26日初诊。
主诉:双手皮疹伴剧烈瘙痒反复4年余。患者4年前无明显诱因出现双手红斑、水疱、脱屑,瘙痒剧烈,曾口服、外用多种药物,疗效不稳定,终不能愈,遂就诊于我院。刻诊:双手掌心及指间红斑,粟粒样水疱,有渗出、脱屑,瘙痒剧烈,局部怕热,搔抓后瘙痒加重。纳眠可,大小便正常,舌质红、苔白,脉弦。西医诊断:湿疹;中医诊断:湿疮病,辨证为风邪袭表、湿热蕴脾。治宜:祛风清热,健脾燥湿。予越婢加术汤加减,处方:
生麻黄12 g,生石膏30 g,生甘草6 g,生姜10 g,炒白术20 g。7剂。每日1剂,早晚饭后半小时温服。嘱患者忌食辛辣、海鲜、油炸食品,饮食宜清淡,减少接触洗涤物品。
2019年9月2日二诊:患者红斑、水疱较前减少,瘙痒减轻。原法既效,守方继服14剂。
药后患者皮损大部分消退,随访2周未复发。
按语:本案患者平素喜食辛辣、海鲜之品,内蕴湿热,加之外感邪气后发病,可见手部湿疹,双手红斑、水疱,伴有剧烈瘙痒;湿性黏滞,故缠绵不愈;脾胃积热发于肌表则可见局部怕热,搔抓后瘙痒加重。结合舌质红、苔白,脉弦,符合风、湿、热夹杂的征象,中医辨证为风邪袭表、湿热蕴脾。以祛风清热、健脾燥湿为主要治法,故选越婢加术汤。以麻黄祛表风,石膏泻积热,白术燥脾湿,1周便取得了较好的治疗效果,3周皮损基本消退,病情未再反复。原方中大枣滋腻,考虑有碍脾胃运化,故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