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娜
(沈阳师范大学 社会学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4)
学术研究和学科建设是学科发展中必须面对的两个重要问题,学术研究是学科建设的基础和前提,学科建设是学术研究的引领和导向。在新文科建设进程中,民俗学学科作为一门传承历史、关注当下、阐释生活、探寻未来的知识生产活动和阐释话语体系,在大力弘扬传统优秀文化、增强文化自信、讲好中国故事的时代背景下,更应该适应时代需求,重新审视和建构学科的顶层设计,在梳理学术研究和学科发展的历史脉络中探寻新的研究范式,进而提升民俗学学科的解释力和社会参与力,使其真正成为“民之学”和“学而为民”的一门学问。
“新文科”这一概念是在2018年提出来的,与旧文科相比,新文科在教育背景、培养方式以及培养目的等方面都有明显不同。新文科的出现,一方面是为了适应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虚拟技术等新技术,另一方面是为了回应树立文化自信、创建中国特色哲学理论的国情时代需求。在研究范式和研究方法上,新文科特别注重学科之间的交叉,包括文科内各学科以及文理科之间的交融,进而推导出知识在应用中生产、知识为未来而生产的知识生产新模式。在以目标为导向的教育理念下,新文科强调回应社会和国情发展需求,立足中国特色,培养创新型人才,追求人才培养的卓越性和社会服务的创新性。
反观民俗学的产生历史和研究取向,可以发现,民俗学的研究理念与新文科思维多有相通和一致之处。民俗学自产生以来即强调跨学科、多专业的交叉互动,要想对一个民俗现象做出最切合民众的阐释,常常需要有社会学、历史学、心理学、人类学等相关知识背景。尤其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在民俗学由事象研究向整体研究转变的过程中,整体研究理念越来越成为民俗学学科的标志性研究范式。代表性成果有高丙中的《民俗生活与民俗文化》,巴莫曲布嫫的《田野研究的“五个在场”》,以及表演理论的引入和运用等。民俗学的整体研究取向不仅关注文本、传承人等民俗事象的本体,还强调对讲述空间、讲述场域、研究者、听众等民俗事象的外在场域进行把握和关注,即将民俗事象放回其生活本源当中,关注民俗事象背后的地方性知识体系及其建构。
从这种意义上看,民俗学整体研究视角和新文科交叉思维具有一脉相承、异曲同工的特性。当下,新文科工程的提出又给了我们重视审视民间文化、唤醒民间文学研究本源、激活民俗学知识研究的一种契机和引领。仅以《中国民间文学大系》的编撰工作为例,2017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内院办公厅共同颁布了《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同年,为了响应中央部署实施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由中宣部牵头,中国文联组织开展了民间文学大系出版工程,意在将民间流传的能够体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精髓的各类口头文学搜集出版。大系共分神话、传说、歌谣、史诗、故事、长诗、说唱、小戏、谚语、谜语、俗语、理论等12个门类,各卷的编撰阶段性成果也正陆续出版。这种自上而下、在全国范围内开展的对民间叙事文本进行广泛搜集和整理的工作在建国以后还有一次,即20世纪80年代中期,由国家文化部、国家民委、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发起的民间文学三套集成普查活动。全国各地民间文艺工作者及民间文学爱好者积极参与,编纂、出版了大量采录于田野的民间故事集成、民间歌谣集成、民间谚语集成县、市及省卷本。
与三套集成相比,民间文学大系工程在重要意义、指导原则、基本思想、总体目标、文本选择的原则与标准等方面均有不同,时代性突出。例如,大系的编撰原则是以人民为中心,坚持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收录作品以科学性、广泛性、地域性和代表性为原则和标准。在编撰体例上,以故事和传说卷为例,除对每则文本的采录时间、地点、讲述人、采录人、文本来源等做好说明,还要撰写一定数量的附记,这是大系编撰的一个重要导向。所谓附记是对文本中涉及到的地方性历史、宗教、信仰、民俗,包括特定的风物、历史人物等进行说明。例如,在辽宁西部喀左蒙古族地区流传的《四十八旗王爷的来历》,讲的是努尔哈赤从李成梁手下逃出后与四十八个蒙古族人一起挖参创业。努尔哈赤在弟兄们的扶持下创立大金国,封四十八个蒙古族弟兄为四十八旗王爷。在这则附记中,可以对努尔哈赤的生平、战绩以及民众评价等做出一定的注释。满族传说《新娘为什么要跨马鞍》附记可以对满族婚礼的仪式程序、信仰心理等传说中没有提到的部分进行交待和说明。
《中国民间文学大系》为什么要撰写附记?设计附记的初衷和意义是什么?从内容上看,附记所表现的主要是文本中无法表达的地方性知识,没有这些地方性知识的积累和储备,阅读者和听众很难理解文本所传达的文化信息。可以说,附记是理解民间叙事文本的说明书和注释本。为什么在21世纪20年代的当下,人们在接收和理解叙事文本时需要说明和注释?一个重要的原因即是当下的听众与叙事文本之间产生了巨大的隔阂。表面看这是叙事文本和听众之间的隔,实质是农业社会和工业社会、农村和城市、我文化和他文化、我区域与他区域之间的信息隔、文化隔与心理隔。在民俗学的课堂上,我曾讲述过一则东北地区非常有代表性的精怪故事《刷子头成精》,大致内容是货郎到农村卖货,一位姑娘选了两朵花,说好回屋里取钱却迟迟没有回来。货郎到家里查看并无此人,最后发现木栅栏的一个刷子头上面插着两朵花。在讲到这段文本时,学生们的反应大多茫然,认为不可置信。个别感兴趣的同学还会问,故事到这就结束了吗?为什么他们会有这样的反应?追根结底就是叙事文本存在的语境和当下听众生活的传承空间之间产生了隔离。在传统社会,讲述者和听众拥有共同的生活经历,存储共同的文化信息,他们对中指血具有灵性、动植物可以变幻成精灵的信仰达成共识,这样的叙事文本讲到结局处,听众和讲述者大多心照不宣,心领神会。但因为时代背景、文化观念、生活空间等发生了变化,现在的听众无法对传统文化土壤孕育出来的叙事文本进行解读和理解,他们需要一定的媒介和桥梁,才能体会文本的价值和意义。此时,附记就是对地方性知识的还原,对讲述内容发生空间的还原,甚至也可以理解为对民间叙事在当下传承语境中的另类说明。在大系故事卷的编撰中,专家组还要求对一些采录条件比较好的故事文本做立体采录,用记录讲述过程、插话对话、录音、影像、图片或者二维码的方式,全方位地还原叙事讲述的具体场景和发生情境。这种对民俗事象背后深层文化信息的整理和挖掘,是民俗学整体研究取向的具体落实和操作,不仅可以全面地记录叙事文本的讲述场域和地方性知识,更能帮助当代读者全面而准确地理解文本所传达的文化信息,也是对优秀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推动与继承。
所谓新文科,应该是在旧文科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基础上完成的。建设中国的新文科,不仅需要符合当下的时代发展趋势,顺应国家发展的战略需要,还要遵循学科发展的内在逻辑和固有特点。民俗学研究也要在时代洪流中,在新文科思维的导引下,探讨新的研究路径。
第一,研究方法的技术化。民俗学学者要有面临新挑战的决心,不断接收、适应和认同各种技术,利用互联网、数字化、影像化、虚拟现实、信息可视化等技术手段,实时洞察社会热点,深度解读民俗事象的演变规律及民俗心理的质性特征。
第二,研究内容的跨学科化。尽管民俗学有交叉研究的学术传统,但在未来的学科建设中依然要打通学科间的壁垒,扩大学科间的交融。以问题意识和目的导向为路径,打造跨学科建设科研团队和科研平台,是新文科背景下学科发展的必然选择。
第三,研究成果的应用化。民俗学作为眼光向下的学问,关切社会现实,回应社会需求,一直是学科发展的动力和追求。在当前社会背景下,如何对传统民间文化进行挖掘、梳理、外化、凸显,进而完成资源性转化和利用,是传统文化保护和传承的重中之重。以研究民间知识和民众智慧己任的民俗学学者,理应发挥学科传统优势,开展智库建设,助力区域经济和地方社会的高质量发展。
第四,任何一门学科的发展都离不开规范化和清晰化的顶层设计,民俗学亦不例外。国内有民俗学学科建制,开展相关研究的高校和学术机构数量有限,且表现出发展极不平衡的特点。诸如北师大、社科院、山大、北大等学科建设历史长、研究团队实力突出、研究成果示范性突出的高校和学术机构,首当其冲应做好学科发展的发展规划和顶层设计。地方院校则可结合自身实际开展教学研究,修炼内功。各高校和研究机构各守其位,各履其职,以高音领唱和低音共鸣的形式,携手推动民俗学学术共同体的建设与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