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汉诗歌中花卉的隐喻跨域映射研究

朱文娟

(安徽省公安教育研究院，安徽 合肥 230031)

一、诗歌中的花卉隐喻

(一)诗歌隐喻

隐喻是人认识和理解世界的方式，构筑起语言和认知之间的桥梁。诗歌是用较为简洁、凝练的语言，形象生动地表达作者的情感和态度，反映社会生活状况和意识形态的文学体裁。

诗歌隐喻研究是语言研究的重要内容之一，但由于文学和语言学语言研究角度不同，文学角度的隐喻语言研究偏向于文学语言的新奇、陌生化，以及修辞方式的使用，而语言学角度的隐喻语言偏向于日常语言研究和应用性结构、语篇的研究，诗歌语言作为语言学内容的隐喻研究逐渐淡出视线。20世纪80年代，莱考夫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中提出概念隐喻理论后，隐喻被认为是从来源域的结构、内容和关系向目标域相应部分的映射，成为语言表达和思维认知之间建构的重要方式和纽带[1]。其后，莱考夫和特纳在1989年发表《超越冷静理智：诗性隐喻分析指南》，从思维上肯定了诗歌隐喻与日常隐喻在跨域映射上的一致性[2]。

(二)诗歌中花卉隐喻

根据概念隐喻理论，在人类和其他事物的概念化中，花的形象可以被视为典型的来源域。例如，人们对花朵的外观、内部特征和生长习惯的了解可能有助于理解与表达无形和抽象的事物，关于花的隐喻为人们提供了一种体验和理解其他事物的途径。根据莱考夫的理论，所谓的隐喻可以简单地理解为源域和目标域之间的跨域映射。在花的隐喻从源域到目标域的映射过程中，源域和目标域的某些部分可能会突出显示或隐藏，从而更好地强调人们要传达的关键情感。

花的隐喻是由人们对花的了解所激发的，在花的隐喻中人们能够意识到花的独特特征，并根据花朵的这些鲜明特征来理解抽象、无形和复杂的概念或事物。源域和目标域之间有相似之处。例如，昙花(epiphyllum)通常在午夜盛开，同时盛开时间很短，因此，用来描述短暂存在的美丽事物，即“昙花一现”(a flash in the pan)。又根据百合(lily)和目标域之间在颜色和外观上的相似性，百合常用于象征纯净的女孩。

相似是构建隐喻的基础。具体而言，隐喻是基于相似性的源域与目标域之间的部分映射。虽然相似性是一个复杂的概念，可能是客观的，但也带有主观色彩，并且可能会受到人类认知方式的影响。也就是说，面对同一件事物，不同的人可能会感知到不同的相似之处，但这种具有差异的相似性仍然是构成隐喻的基础。例如：

(1)玛丽真的是可爱的玫瑰。(Mary is really a rose of loveliness.)

(2)她的确是个面若桃花，肌肤若奶油般细腻的美人。(She is really a beauty with peach and cream complexion.)

例(1)、例(2)中的“玛丽”和“她”都是漂亮的女性(目标域)，而“玫瑰”和“桃花”都是漂亮的花朵(源域)。源域和目标域相似之处在于其都具有漂亮的外观，并且形成了从源域到目标域的映射。因此，其可以称为花的隐喻。语言是文化的载体，与文化息息相关。语言是文化的一部分，可以反映文化的某些方面。不同国家的人对同一朵花可能有不同的认识。只有在不同的文化中，花朵的外观或生长习惯的思考得到了广泛的一致，这种花卉的隐喻才能被共鸣，并被广泛接受。例如，在英国文化中，通常将漂亮的女人与玫瑰相比较，玫瑰被认为是最漂亮的花朵。中国人倾向于用桃花、莲花和其他花朵来表示美丽的女人，例如，“面如桃瓣”“芙蓉面”“梨花带雨”等。因为源域(桃花)和目标域(人)之间存在对应关系。桃花的颜色是白色和粉红色，因此，其好看的外观通常用来指代人们的美丽外观。因此，可以得出结论，如果汉语和英语诗歌具有源域和目标域，以及这两个域之间的相似性，可以将其视为花卉的隐喻。

二、英汉诗歌中花卉的隐喻异同

(一)英汉诗歌中隐喻的相似

在本文中，将花的隐喻分为四类：象征隐喻、形容词隐喻、口头隐喻、语言隐喻。例如，在中国古典诗歌中经常出现的“烟花”“雪花”和“烛花”就是象征隐喻。汉语中的“如花似玉”“花心”和英文的“a rose talk”“a rose plan”都是形容词隐喻。“花钱”和“花心血”是口头隐喻，指的是与发声的主语或宾语有不合逻辑关系的动词。在英语中，与花有关的“bloom”(开花)“bud”(生芽)“prune”(修剪)与“wither”(枯萎)是语言隐喻。例如，“Their friendship blossomed into love.”(他们的友谊成长为爱情)中的“bloom”。“He has budded into a young poet.”(他已经成长为年轻诗人)中的“bud”。

由于人们对鲜花生长阶段及其与生活环境的关系方面所掌握的丰富的知识，人们经常将鲜花作为类比的对象来帮助理解其他事物。中英文诗人都倾向于体验和理解人类在花朵意象方面的特定特征。花卉的生长过程通常映射到人们的精神成长，英汉诗歌中所反映的花的隐喻的相似之处就体现了这点，即认知普遍性和语言普遍性。关于用花的概念隐喻“人类的存在”，英文诗歌和汉语诗歌在“人的外表”“人的命运生活”和“青年人的朝气”这三个子领域都有涉及。也就是说，对于生命体验与花朵生长的关系，不同国家的人可能具有相同的感受。

(二)英汉诗歌中隐喻的差异

英语和汉语是两种不同的语言，因此，英汉诗歌中无疑存在花卉的隐喻差异。人们的外貌通常是通过花来理解的，但英、汉诗歌通常在人们的外表隐喻表达中使用不同的花。英文诗歌经常使用“rose”(玫瑰)“daisy”(雏菊)“lily”(百合)和“violet”(紫罗兰)，而汉语诗歌经常使用“芙蓉”“梨花”“桃花”和通称花卉代表人们的外表。

1.同一种花卉的不同目标域

讲英语的国家和中国都有许多花种，然而其外表和词汇含义虽然相同，但隐喻含义却大不相同。例如，“lotus”和“莲花”，“peony”和“牡丹”，“rose”和“玫瑰”。在汉语中，莲花经常被用作指代人们的外貌和性格的隐喻。此外，莲花在中国与宗教息息相关。莲花是佛教神圣的象征。佛教徒把莲花视为最神圣和吉祥的宝藏之一。但在英语中，莲花的隐喻含义受到希腊神话的深远影响，这表明食用莲花的人将拥有幸福的梦想，忘记所有的忧虑和悲伤的感觉，同时会忘却家人和朋友。

(1)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长恨歌》)

(2)绣幕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

(《浣溪沙》)

(3)She resisted the impulse to be a lotus-eater.(她抵制了吃莲子的冲动。)

A lotus-eater，食莲者，是指渴望放松和舒适的人。在例(1)、例(2)、例(3)中，“她”在追寻平静祥和的生活，而不是挣扎地生活。Lotus land(莲花土地)即为充满生命力、富足美满的理想土地。

牡丹是中国的国花，备受赞誉。李白的诗歌将牡丹与唐玄宗的妻子杨玉环作了类比，杨玉环是唐玄宗的妻子，是美丽和财富的象征。牡丹通常被视为优雅吉祥的花朵，也是财富和品位的象征。

(4)惟有牡丹真国色，开花时节动京城。

(刘禹锡《赏牡丹》)

(5)牡丹一朵值千金，将谓从来色最深。

(张又新《牡丹》)

在西方的文化中，peony(牡丹)被视为神奇的花朵，因为它是以治愈之神派翁(Paeon)的名字命名的。派翁(Paeon)曾经用牡丹的根治愈宙斯的儿子赫拉克勒斯。

2.英文诗歌中花卉独特的隐喻

与汉语诗歌中的花的隐喻不同，英语诗歌经常用花朵来表达对未来的希望和最美好的祝愿。笔者认为，“希望就是鲜花”的隐喻在英语诗歌中更常见，享受快乐但短暂的生命是英国诗人希望通过花卉形象表达的常见主题。威廉·华兹华斯(William Wordsworth)的短诗《云中寂寞漫游》(I Wandered Lonely as a Cloud)就写下了关于水仙花的诗句：

(6)When all at once I saw a crowd,A host,of golden daffodils;Beside the lake,beneath the trees,Fluttering and dancing in the breeze.(忽然间我看见一群金色的水仙花迎春开放，在树荫下，在湖水边，迎着微风起舞翩翩[3]。)

诗人将自身的情感与水仙花的形象联系在一起，此处水仙花是愉悦的象征。水仙花是水仙属及其任何单个物种的通用名称，象征着谷神星Ceres，此外，水仙花在水边顾影自怜，暗指自恋的人，是希腊神话里的人物，因此，其在英语诗歌中是独一无二的。水仙在西方被视为虚妄的象征，在东方则被视为财富和吉祥的象征。

3.汉语诗歌中花卉独特的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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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兰花”“菊花”“莲花”“桂花”是中国传统的主要名贵花卉。鉴于它们的特殊品质和成长习惯，这些花提供了丰富的来源域，用于概念化人类的品格和道德。从这些花朵的形象出发，汉语诗歌中出现了许多花卉的隐喻。以下示例是对人性格或道德的隐喻表达，向人们展示了梅花、兰花、菊花、莲花、桂花和人形之间的跨域映射：

(7)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警世贤文》)

梅花的生长习惯是源领域，映射到持久性的质量和承受困难的能力。

(8)金声玉韵，蕙心兰质。

(《王子安集·七夕赋》)

兰花的美德作为源域，被映射到人类优雅而纯正的人物上。

(9)耐寒唯有东篱菊，金粟初开晓更清。

(《咏菊》)

菊花能够忍受寒冷的天气。菊花的显著生长特征被映射到人类坚强的性格上。

(10)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李白《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

(11)终日向人多酝藉，木犀花。

(李清照《摊破浣溪沙·病起萧萧两鬓华》)

莲花是纯洁的象征。在中国，“木犀花”一词是桂花的正式名称，很小，散发出纯净而淡淡的芬芳。二者不像其他花朵具有强烈的色彩。桂花的内在品质纯真而端正，被映射到人类的内在美德上。

此外，柳永曾写下“未省，宴处能忘管弦，醉里不寻花柳”一句，该句中的“花柳”一词指的是妓女，这在汉语诗歌中是独一无二的。“花街柳巷”一词在汉语中是指妓女居住的地方，“花柳”自然是妓女的象征。

三、英汉诗歌中花卉的隐喻跨域映射异同的原因

英汉诗歌中的花的隐喻的异同都很突出，而这种异同则有其具体来源。

(一)认知普遍性

隐喻基于语言文化的经验积累，包括两方面：一是人类的生活经验。二是在某个文化群体的文化经验。前者可以解释为什么某些隐喻在不同语言中几乎相同。后者解释了一些隐喻因文化而异的原因。

尽管英语和汉语是不同的，但人类生活在同一个客观世界。一方面，生态环境和气候等外部条件具有相似性。另一方面，身体结构和身体特征有一些相似之处。基于这些相似性，人们的思维方式、认知方式，以及理解客观世界的方式，例如，感觉甜蜜的方式、体验烦恼事物的方式等等，都包含许多相似性。而且，中西方之间的共鸣和交流不断增强，跨文化交流中，各种文化不断交融，彼此之间相似性越来越大。随着跨文化交际的逐步深入，汉语词汇体系受到了很大影响。以概念上的隐喻“爱是花朵”为例，玫瑰、迷迭香和百里香等作为西方文化中爱的标签，如今已被灌入当代汉语的爱情诗中，例如，中国诗人黄芳的诗句：“芜荽，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这些属于爱情的甜蜜，力量，忠诚和勇气。”

相似的生活经历使人们对自己和外部环境达成共识，这种共识以一种“共同的文化核心”为基础，其隐喻方面表现为不同国家隐喻概念的重叠。这种现象可以反映在花的隐喻中。由于花朵的共同特征，英国人和中国人很自然地通过花的隐喻对世界的概念有了相似的认知。人们的认知可能基于相同的身体经验，从这个意义上讲，可以假设英汉诗歌中的花的隐喻必须具有相似性。

(二)文化差异

引起英汉诗歌中花卉的隐喻差异的原因较为复杂，其中文化因素是重要原因之一。语言和文化是密切相关的。语言是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而文化是语言的基础。不同国家的人可能有不同的文化经历，这导致隐喻的表达因文化而异。

1.地理环境和社会习俗的差异

由于生活环境的不同，有些花朵在一个国家可能很常见，而在另一个国家却很少见。这些很少有人用的花将很少被用来创造隐喻的表达。由于地理环境的不同，最经典、最有说服力的例子是“雨后春笋”和等效的英语表达“spring up like mushrooms”(如蘑菇般生长)，其描述了一种迅速生长与传播的东西。西方国家的人很少见到“春笋”这种植物，但在中国却很常见。因此，英语表达依赖于常见的植物蘑菇来隐喻传达大量事物的迅速出现。

由于不同的社会习俗或传统，花朵的隐喻含义因文化而异。例如，霍斯曼(Housman)的诗《我的心》(Rue My Heart)是用芸香来表达悲伤的象征。原因是在英国文化中，经常在坟墓里种植芸香。芸香还与宗教联系在一起，具有遗憾的隐喻含义。因此，芸香也被称为恩典草。但在中国文化中，芸香没有这种隐喻的含义，其只是一种可以提供良好气味的植物。

2.思维方式的差异

显然，人类的思维习惯在许多方面都不同。即使是不同性别的人，其思维习惯也会有各种各样的差异。人们常说，大多数女人善于发散思维，而大多数男人则习惯线性思维。当涉及不同文化的人们时，其思维方式无疑有很多差异。而英语文化中的人们和中国人在思维方式上最显著的差异之一，就是英语强调理性思维，并侧重于从内到外，从部分到整体进行分析的概念方法。中国人强调图像思维和情感感知，并注重从外到内，从整体到部分进行分析的概念方法。换句话说，英语习惯于理性思维模式，强调逻辑推理和具体分析，而汉语则倾向于形象思维，强调感知。这些差异源于不同的哲学，将导致不同的审美标准。

深受中国传统哲学，特别是“天人合一”的宇宙论的深刻影响，中国古代诗人倾向于强调人与自然的相互关系[4]，也就是说，中国人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因此，在中国传统哲学中，大自然赋予人以人类感官的延伸，人们通过自然的变化体验外部世界，并将认知方式映射到自然。模拟人类的内部世界和外部世界以获得关联，并据此进一步获得对人类本身的了解。借物喻人、托物言志是中国古代诗歌中经常出现的隐喻手法。因此，汉语诗歌中存在许多自然意象。以悲伤情绪的比喻为例，悲伤的情绪在自然风光中得到充分的依托，例如，流水、落花、群山、海洋、雨水、斜阳和其他自然景象，其充当了传达悲伤情绪的渠道。例如，秦观的诗句“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显然，这是因为人与自然是结合在一起的，并且可以相互影响。

而西方文化更加注重技术和逻辑推理[5]，很少将植物(包括花朵)与人类的品格和道德联系起来。一些花朵的形象被用来象征人的身体属性，而不是社会属性。例如，“玫瑰”“百合”和“雏菊”表示年轻美丽的女孩，在诗歌中更常见。罗伯特·伯恩斯(Robert Burns)在《红，红玫瑰》中写道：“O my luve’s like a red,red rose,/ That’s newly spring in June.”(噢，我的爱就像一朵红，红玫瑰，/那是六月的新春天[6]。)

根据这首诗可以概括概念隐喻“女孩是玫瑰”。女孩具有玫瑰的物理属性，使人想起绯红的脸颊和美丽的外表。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个隐喻中没有道德判断。在汉语诗歌中，人的特征通常与某些花朵或树木相关，植根于中国传统哲学“自然与人为一体”。人是自然的一部分，因此，中国人将人类的特征投射到自然界的各种植物上，用一些花语来表示人的性格和道德，这与英语诗作有很大的不同。例如，“梅兰竹菊”被称为“四君子”，是因为其被用于形容人的道德品质。

3.传统文学的差异

英语吸收了古希腊和罗马文明的许多精髓。用来表示神或女神的花朵或其他植物受传统文学尤其是希腊神话的影响。例如，月桂树象征着西方文化中的荣誉、卓越和成功，源于希腊神话中的阿波罗(诗神)传说。除希腊神话外，一些花的隐喻来自《圣经》。据说亚当和夏娃吃了蛇所诱惑的禁果，然后被驱逐出伊甸园。此后，夏娃深感后悔并流下了眼泪，当眼泪落到地上时，变成了洁白而芬芳的百合花。因此，百合的花语是纯正而神圣的。

中国传统文化博大精深，历史悠久。其中儒家、道教、佛陀等传统文学作品，以及屈原的《离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中国诗人。在长篇抒情诗中，《离骚》收集了著名的花卉和其他植物，以隐喻的方式诠释了绅士们的特征或美德，如“扈江离与辟芷兮，可以秋兰以为佩”。此外，桃花象征着长期的友谊，源于《三国演义》的故事，刘备、关羽、张飞在桃园结拜兄弟。

四、结语

由于共同的身体经验，以及花与人之间的密切关系，人们对英汉诗歌中的花的隐喻的认知具有相似之处，同时也有诸多不同。文化因素在英汉诗歌中的花的隐喻的差异中起重要作用。具体而言，则是地理环境和社会习俗的差异、语言特征产生的思维方式的差异和传统文学的差异。通过认知这些差异，在研究英汉诗歌时才能更好地把握两种语言诗歌所传递的文化因素，从而体会英汉诗歌的不同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