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桂秋
(临沂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山东 临沂 276005)
传统家风家教思想是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涉及到社会基本组成细胞——家庭,亦因家国同构的传统政治格局而对古代中国产生着浸润式的深刻影响,并为当代中国的安定发展提供着历史滋养。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不论时代发生多大变化,不论生活格局发生多大变化,我们要重视家庭建设,注重家庭、注重家教、注重家风。”[1]3明代,尤其是明中后期,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市民阶层兴起,社会思想出现多元化趋向。在此背景下,明代家风家教所面临的时代应对与历史传承之间的张合联接,便具备了值得探讨的时代意义。
学界已有的相关成果主要集中于对明代家训的整体探讨及对明代家风家教的个案研究,对明代家风家教思想的专题性及整体性探研尚可进一步拓展。①本文所称的“仕宦乡贤”主要指经过官方推选并被祭祀于乡贤祠中曾在朝为官的贤士。仕宦乡贤同时皆具居乡之士与在朝之官两种属性,他们既通过官僚身份参与国家治理,又因被家乡推举为“贤”,而祀于家乡祠中受到当地百姓的景仰。仕宦乡贤的家风家教思想不仅有明确的家庭、家族规范指向,还渗透着其为政理念及社会责任观的表达,由此,对明代仕宦乡贤进行考察便具有了较全面的价值所在。
家风,“一般指一种由父母或祖辈提倡并能身体力行和言传身教,用以约束和规范家庭成员的风尚和作风”[2]132-133。家风是由家长所主导营造,由家庭成员共同实施而形成的精神力量,它支撑、规范着家族成员的有形行为,能够带给家庭可视化的、可衡量的影响。家教主要指“在家庭内部,家长通过自己在日常生活中的一言一行有形或无形地对子女进行的一种家庭内道德、礼节的教育”[3],通过诸如家规、家训及亲身实践影响等多种形式实现。家风与家教既有区别,又密不可分。通过以言传、身教为主要途径的多样家教形式,家风才得以养成、传承;而在家风的传承之中,家教又以实践性的特色处于与时俱进的发展之中。家风与家教就这样相互依存、相互支撑,成为中华优秀文化的历史基因之一,蕴藏于我国古代发展的历史脉络之中。
对于明代仕宦乡贤而言,其家风家教思想首先存在于其相关著述之中,而其家风家教著述又大致可分为两类,一是对过往家风家教的颂扬,此类属于历史家风家教经验的汇集,反映的是对已有家风家教思想的认可与总结;二是仕宦乡贤的家风家教规定寓于其家规家训等载体之中,此为其家风家教思想的目标设定。其次,明代仕宦乡贤家风家教思想的具体实践情况还散见于他人对其家风家教嘉言懿行记载的墓志碑刻等实物史料之中,亦承载于各种形式描述记载家风家教事迹的文献记载之中。
由上看出,明代仕宦乡贤家风家教思想载体虽然较为多元化,但若以行为主体——仕宦乡贤来审视的话,则可归纳为两大类:一为仕宦乡贤见诸于文本的思想表达,即家风家教思想的“言传”;一为仕宦乡贤的具体实践,即家风家教思想的“身教”。经由言传身教,在家教历史与目标设定的桥梁构架之中,明代仕宦乡贤的家风家教思想由此显现。
目前学术界对明代仕宦乡贤群体数量尚未有明确统计,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仕宦乡贤作为通过科举入仕的精英群体,他们饱读儒家经典,其家风家教思想带有明显的儒家伦理特征。对于明代仕宦乡贤而言,不论是见诸于文本的家风家教思想总结与设定,还是其家风家教思想的具体实践,归纳起来,其核心思想主要有以下几点:
儿童是家庭、家族的希望,明代仕宦乡贤在主张耕读传家、强调为学重要性的同时,高度重视儿童的品德教育。无论是对历代家风家教思想的经验总结,还是对自己家训的规范制定,抑或生活中对儿童的身教影响,明代仕宦乡贤均注重以“孝”“诚”“俭”等为核心的儿童品德教育。
第一,“孝”观念教育。明代仕宦乡贤精研儒学,由科举而入仕,他们认同并实践着孔孟所倡导的“孝悌”观念,并将此作为品德修养教育之本。其一,“孝”观念教育存在于明代仕宦乡贤对前代家风家教的汇集之中。如,曾任东阁大学士的晋江乡贤李廷机在其《宋贤事汇》“家教”条目中对范仲淹的孝行赞誉有加。范仲淹为官之后曾诫子称“今得厚禄,欲以养亲,亲不在矣。汝母又已早逝,此吾所最恨者。忍令若曹享富贵之乐也”[4]52。范仲淹诫子之时虽已摆脱往日的贫寒,但他传达出的是“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及时行孝观念,这种辑录同时也体现出李廷机对前贤范仲淹孝教育观念的认同。其二,“孝”观念教育寓于仕宦乡贤的家规家教之中。如,余姚乡贤王阳明告诫其子侄“须以仁礼存心,以孝弟为本”[5]110。青浦乡贤陆树声在其家训中强调子孙要“惇孝友、笃伦常”[6]2996,认为孝敬是人伦之常。江阴乡贤李应昇在《诫子手书》中言要“孝以事亲”[6]3077。沙河乡贤朱裳的父亲朱凤教育朱裳要以立功为孝,“汝幸逢时,其立功为孝”[6]2974,鼓励朱裳将家中小孝转变成为为国家建功立业的忠义大孝。诸如此类的仕宦乡贤的“孝”观念教育事例不胜枚举。总体而言,教育方式及表达途径虽各不相同,但孝敬父母、忠孝相连是仕宦乡贤家教“孝”教育的核心主题。
第二,“诚”观念教育。“诚”观念与儒家五常思想“仁义礼智信”中的“信”紧密相关,它包括两个层面的含义。一为个人品德中的诚实观念,如李廷机在《宋贤事汇》“家教”中言:司马光在五六岁玩青胡桃时曾妄称自己为青胡桃脱皮,他的父亲正巧听见此言,便训斥司马光道“小子何得谩语”。此事对司马光一生影响深远,他曾言之后“自是一语不敢谩”。[4]52李廷机以司马光为例,说明了诚实教育的重要性及其对人一生的影响。二为待人接物中的诚信原则,如河津乡贤薛瑄在其家书中称“圣贤所谓朋友有信,吾则于朋友思所以有其信”[7]662,无锡乡贤高攀龙在其家教中亦称“以诚实为要”[6]3006。诚信待人是与人交往的基本原则,自然,对于仕宦乡贤来说,“诚”还关乎其从政观,这将在下文展开论述。
第三,“俭”观念教育。勤俭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也为明代仕宦乡贤所重视。这主要表现为:其一,对历代勤俭典故的整理。如,李廷机在《宋贤事汇》“家教”条目中记载了诸多宋代名臣以勤俭教子的典故。北宋曾任宰相的王旦以俭约教家,不置田宅,他认为子孙“各当念自立,何必田宅徒使争财为不义耳”[4]52。《宋贤事汇》还记载了宋仁宗时期宰相王曾以馒头待客及以用过之纸裁剪赠人的典故。宋代贤臣虽身居高位,但他们大多倡导勤俭立家、简朴待客。李廷机的这些汇录既反映了宋代贤臣的家风家教特点,也体现出李廷机对传统家风家教的承继与思考。其二,对自己勤俭家风的要求。勤俭持家的观念在明代仕宦乡贤的家风家训中亦比比皆是。如,江阴乡贤李应昇在《诫子手书》中言要“俭以惜福,谦以守身”[6]3077,高攀龙在其家规中强调“治生之道,只守‘俭’之一字”[6]3009。仕宦乡贤虽食朝廷俸禄,处于相对丰裕的生活环境之中,但其家风家教依然强调勤俭的重要性。陆树声在其家训中详细解释了此中缘由,当子孙身无凭借,却依然习惯于骄溢奢靡之时,便是家门衰落之时,由此,他指出“当盈成而常怀开创之艰,处丰馀而无忘寒俭之素”,才可能家风传承、家族常兴。[6]2997
人无德不立,明代仕宦乡贤在注重为学的同时,也注重儿童的品德修养教育。他们将孝悌为本、诚实为要、俭以惜福观念的教育视为儿童健康成长、家族兴旺发达的基石。非常明显,家教养成的优良品德使得仕宦乡贤们具有了成“贤”的道德根基,也成为他们优良家风传承的关键。这些儿童品德修养教育观念也体现出仕宦乡贤保持家风清正的努力。
明代仕宦乡贤因其在朝为官的从政经历,对政德修养十分重视。他们的清廉政德观不仅体现于政事处理之中,亦存在于其家风家教之中。强调为官清廉刚正与对家人进行家规约束是其家风家教思想的有机组成部分。
1.清廉刚正教育。
“俭”“诚”的个体品德修养教育观念,扩展到为政理念教育中去,便是古代家教中的清廉教育。明代仕宦乡贤家教中的清廉教育思想主要通过古代前贤家教行为颂扬及自身家教实践两种途径显现,其核心内容主要包括以下几点:
其一,公私有度,不以权谋私。李廷机在《宋贤事汇》“家教”中记录了北宋宰相王旦为政公私有度的清廉家教,“兄子睦欲举进士,公止之曰‘吾常以太盛为惧,奈何与寒士竞进。’至其薨也,子素犹未官”[4]52。湖南乡贤刘大夏的父亲刘仁宅曾任御史、按察副使等职,有人劝刘仁宅为孩子到朝廷乞恩典,他坚拒之,答道“此固国典,然以待贤有功者,某何敢哉”。[6]2971无论是李廷机对宋贤身居高位不与寒士竞仕途的颂扬,还是刘仁宅以贤士有功之士应国典的自觉,都反映了明代仕宦乡贤不以权势为自家亲人谋私利的家教思想。仕宦乡贤“治国平天下”的治政实践是通过其公私分明、不以公权谋私利这一从政底线来实现的。
其二,清廉为官,超然物欲之外。李廷机以宋代贤臣事迹说明家风家教思想中的清廉教育效果,他在《宋贤事汇》“家教”条目中记载,北宋宰相王旦任中书舍人时,家境比较拮据,曾向别人借钱接济兄弟,因为到期无钱偿还,便以所乘之马抵债。后其侄王质偶然发现王旦这一抵债的收据后,便召集家人道“此前人清风,吾辈当奉而不坠”[4]52。深受王旦清廉家风的影响,王氏家族子弟如王质、王旭、王素等多人亦为朝廷命官,他们皆以公正清明、廉洁勤勉之名闻于当时。明末社会政风、士风渐颓,此时李廷机的《宋贤事汇》除了表达出对宋代贤臣治政的倾慕,也体现出李廷机以家风纠世风、以家教正时弊之下对如何清廉为官的思考。
明代仕宦乡贤也以自己的从政实践证明着清廉为官的家风传承。刘大夏之父刘仁宅力倡节俭,以床上仅“蒲席布被”的节操天下闻。[6]2970刘大夏亦超然财物之外,他曾言“居官以正已为先,不独当戒利,亦当远名。”[8]4849朱裳同样因父朱凤严廉教育而留下廉吏声名。朱裳在嘉靖年间曾任浙布政,“私居不畜奴仆,亲操井臼,布衣糙饭而已,人以为不可及也。及父来任,其苦节尤甚于子,言动尚规子以廉谨”,同僚“共制一衣为寿,父力却之”[9]。
如果说,公私有度强调的是避免为亲人谋私利的公私观的话,那么,清廉超然物欲外突出的便是从政的义利观。身居高位,但不贪腐谋私利,以清正廉节严格要求自己及家人,便是其核心所在。
其三,清正为官。为官刚正、不畏权势才能清正为官。如,刘仁宅以清名闻,宁可被罢归家,亦不畏浔州都指挥使黄的威逼利诱;同样,其子刘大夏在刘瑾当权后,便“数上章乞骸骨”[8]4848,不与之同流合污。安阳乡贤崔铣之父崔升笃实朴简、性格方直;崔铣做官时,亦如其父,清廉刚正,前不畏权奄刘瑾,后力劾权臣张璁、桂萼。以刘氏、崔氏父子为代表的仕宦乡贤家族清廉刚正的从政风格体现出他们清正家风的传承,也凸显了家风与政风的良性互动。
2.约束家人。
家风与政风紧密相关,处理好亲情与从政的关系,是仕宦乡贤家风家教思想的组成部分。仕宦乡贤强调对家人进行约束,既规范其处世之“礼”,又约束家人对“利”的追逐。
其一,以“礼”处世。明代仕宦乡贤主张以礼治家,“礼”规范渗透至家庭生活的方方面面,如,“宾婚丧祭当一依礼制”,不可徇俗趋时、奢靡越礼,等等。[6]2998同时,仕宦乡贤还强调以“礼”处世。李廷机在《宋贤事汇》“家教”条目中着重强调了待人接物之礼,如,“窦学士仪性严重,家法整肃,每对客坐,二侍郎三起居四参政五补阙皆侍立焉。”“秦公每与客坐,三子侍立,客蹜求去,秦公笑曰儿子辈耳,故天下以秦公教子为法。”[4]51北宋初年礼部尚书窦仪家风整肃,其兄弟五人,皆相继登科,时人称赞为“窦氏五龙”。“秦公”陈省华与其子陈尧叟、陈尧佐、陈尧咨俱为进士。窦氏、陈氏家族的待客之道不受官位等世俗考量影响,李廷机赞颂的是二者家族的待客之礼。同时,李廷机亦以“礼”严格约束家人。李廷机拜官之后,其弟“方巾鲜衣以见”,李廷机见状责问道:“谁不知李九我弟为布衣,而顾易冠服乎?”并命其弟仍冠旧帽,“无徇俗”。这体现出李廷机为官之后要求其弟处世依礼而行及严格约束亲友的实践。对于如何以“礼”处世,莆田乡贤郭应聘结合自己躬身实践心得,将其原则定义为“谦”。他在家训中规定待人处事均应和谦,即使居于乡里,遇到低层百姓时,“亦当和颜交接”;郭应聘还以自己为例进行说明,他待人接物之时,不论地位及老幼,均“兢兢不敢慢易”。[10]2389“谦”的原则规定及躬行实践,突出了郭应聘以“礼”处世的教育规范。同样,无锡乡贤秦镗子孙在对外交往中“修文守礼,恂恂敬让”[6]2973,时人认为其行为明显带有秦镗家教中“礼”的传承与实践。强调待人接物与言辞礼仪等是仕宦乡贤家风家教的特色,不以官位超越礼俗之上则体现出其家教中的从政观。
其二,交友当慎。仕宦乡贤强调交友尤须谨慎,主张交贤友。陆树声认为子弟应“慎其交游”[6]2997。高攀龙在家训中强调“交游最要审择”,“若是贤友,愈多愈好,只恐人才难得,知人实难耳”。[6]3006平湖乡贤孙植亦强调与正人君子交往的重要性,“交游固不可无人,但交者必与正人君子同心向善,患难相恤”[6]2992。郭应聘认为少年正处于志意未定之时,容易受到外界诱惑,交友不慎即会“倾家荡产而败其躯”[10]2389。秉持正确的交友观,以结交正人君子为要,是仕宦乡贤对家人交友的要求,亦是防止家人滥用权力、保障清廉为官的屏障。
其三,徇义轻利。仕宦乡贤注重对家人义利观的正确引导。新淦乡贤吴扬戒其子侄曰“家之隆替系乎公私而已”[6]3060,公与私应有明确界限,孙植在其家规中称“徇大义当轻财好施”[6]2995,要重义轻利。仕宦乡贤在家教中均强调远财物,不获不义之财,如,高攀龙在家训中称倡导“终身不取一毫非分之财”。[6]3007郭应聘认为“钱”字“利少害多”,财物都为身外之物,得之要正当,尤要警惕以“霸占僧屯田土”[10]2389等非法手段获取财物的不义之道。明中叶之后,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文化生活日趋多元化,在此背景之下,郭应聘还提醒子孙不可有宝玩、字画、琴棋及古款等嗜好,这些都易导致骄奢恶习,郭应聘称自己“性迂拙,绝无嗜好……未尝畜一砚贻二子”[10]2389,此亦体现出他以家训家教形式抵制社会不良风气、保持家风清正的努力。
仕宦乡贤在家教中还将轻利思想与政风作为关联起来,苏州乡贤刘铉在其子以进士使南方时,戒之曰“见利毋苟得也”[6]2970。绩溪乡贤胡富尝语诸子曰“予官居四十年,无他长,但‘清白’二字平生守之勿失。尔曹他日有官守,务全名节,金帛易动人,远而勿亲,自然气壮而政事理”[6]3060。综括起来,仕宦乡贤以义为标准,突出的是对非分之财、不义之道的谴责与对家人非法获利的禁止。作为子孙从政之规诫的徇义轻利教育,体现出的即是仕宦乡贤以清正家风维系清白政风的家教努力。
无论是对前贤家教行为的颂扬,还是自身的家教实践,明代仕宦乡贤的家风家教中都渗透着清廉为官的思想教育。明代仕宦乡贤对家人处世之“礼”的规范及交友当慎、徇义轻利的约束都体现出为官者的家风家教与其清廉从政的紧密关系。公私有度、清廉刚正既是明代仕宦乡贤的家教思想特色,又是他们家风传承的实践,由此实现了私德与官德的统一。
仕宦乡贤作为“贤”者被家乡祭拜,体现出地方社会对他们所做作为的高度认同与弘扬。这种颂扬与仕宦乡贤对地方社会的贡献密不可分,仕宦乡贤的社会责任观促使着他们积极参与地方事务。同时,社会责任观亦渗透于他们的家风家教思想之中。
第一,履行社会义务,助推社会教化。仕宦乡贤注重按时履行相关社会义务,不因身居官位而产生特权思想。如,海宁乡贤许相卿主张“户毋受寄田地,至戒,但力己业,及时输官”[11]1887,郭应聘强调粮赋要“先期措办,如期完纳”[10]2395。高攀龙称“吾家累世未尝欠官钱一分一毫,子孙当世守此法”[6]3009。良好家风有助于社会教化。孙植严禁家人有好赌、好酒、好淫等的恶习,强调“勿欺孤弱寡,勿侵占人水利”[6]2994。高攀龙有“自家人而外,乡党中与我平等”[6]3007等主张。仕宦乡贤对家庭成员禁赌博等恶习的限制及严禁制用特权凌驾于地方百姓之上的家教,都有助于社会教化的推行,有利于地方社会秩序的稳定。
第二,积善乡里,关注社会公益。出于传统宗族观念的影响,仕宦乡贤们将睦族济贫视为自己的义务,他们济助宗族之时亦惠及乡邻。如,历城乡贤张鼐认为“士大夫当为一家用财,不当为一家伤财。济宗党,方束脩,救荒俭,助义举,此用财也。靡宫苑,教歌舞,奢宴会,聚宝玩,此伤财也”[6]3087。同时,仕宦乡贤积极参与地方社会公益,并将其公益思想变成家规的一部分。黄岩乡贤黄孔昭立义塾,择族子弟为师。[6]2971许相卿告诫其子孙“邻里岁时馈燕,急难货恤,必洽欢尽诚。”[11]1887每岁所收余钱亦要“周族邻、赈贫贤、恤孤嫠、给佃人、修桥梁诸义事”[11]1891。曾任礼科给事中的武进乡贤白昂“立义学二,一集族之稚,为正字画句读,一集其秀者,授之举业。又设药局,储善药,乡之疾病多归焉”[6]2971。通过家规家训中立义学、置药局、赈济乡里及投资地方公共事业等思想及实行,仕宦乡贤将家教的辐射力扩展到地方社会,积善乡里的思想与实践成就他们的“贤”之名,也使得他们真正成为地方社会之榜样。
通过这些具体措施的规定,仕宦乡贤将社会责任视为家庭责任的一部分,并以家规家教的形式加以确认与推动。明代仕宦乡贤在以言传形式对家庭进行社会责任教育的同时,也积极参与到地方社会实务之中,在地方社会秩序稳定、地方文化发展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这也是他们能够成为地方之贤、在地方社会被入祠祭拜的缘由。
明代仕宦乡贤对过往家风家教观念的总结可以算作是对历代家风家教观念的“知”,而由明代仕宦乡贤亲身实践的家教行为及传承的家风文化则可视为家风家教的“行”。在这种“知行合一”之中,明代仕宦乡贤家风家教思想的核心价值由此凸显。随着时代变迁,如今,我们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对仕宦乡贤的家风家教思想进行现代转化,使其适应时代需求。
品德修养是个人立身的根基、行事的准则,是家教推行、实践及家风传承的基础。明代仕宦乡贤的儿童品德教育着重于“孝”“诚”“俭”等核心观念,其当代价值主要体现于以下方面:
首先,“孝”是家风家教思想的核心,是个人品德修养的重要组成部分。无论是李廷机所推崇的宋代贤臣“孝”教育,还是明代仕宦乡贤“孝以事亲”的家风家教,强调的都是儒家的伦理道德观念。“忠”即大孝,明代仕宦乡贤承袭了儒家传统的忠孝观及家国一体的情怀,并将其融入到了家风家教之中。当今社会,固然需要摒弃封建社会所宣扬的割股奉亲类愚孝,但善事父母、敬待父母这些家教核心理念在当今社会仍然具有和谐家庭关系、加强道德建设的重要作用,准确理解明代仕宦乡贤所承袭并弘扬的孝道思想,树立“有国才有家”的家国一体观念,并在生活中正确地加以运用,对推动当前家风建设具有积极意义。“把弘扬孝亲敬老纳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宣传教育,建设具有民族特色、时代特征的孝亲敬老文化”[12],对推动当前家风建设具有积极意义。
其次,诚信教育是家风家教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做人要以“诚实为要”,作为“仁义礼智信”五常之一的“信”为明代仕宦乡贤家风家教所倡导,他们将诚实守信作为立己处世的基本原则。诚实守信既是中华民族的优秀道德传统,也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所倡导。“诚”不仅为儿童家教所重视,亦在政德建设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它关系社会风气的清正及为政者的政治品德。对党忠诚,对事业和人民诚实,是当今社会稳定健康发展的保障。
再次,勤俭是治家之本,亦是政德之要。明代仕宦乡贤强调勤俭对个人品德修养及对家庭的重要性。不论是乡贤辑录的宋贤家教,还是明代仕宦乡贤的家教践行,均将勤俭视为传家之宝。同时,勤俭从政教育为明代仕宦乡贤家教所重视。以刘仁宅、刘大夏为代表的官员力倡俭朴家风,淡然物欲之外,这也成就他们的清廉之举。勤俭、淡泊物欲可以为政风清明、清廉从政筑起牢固的政德堤防。
儿童的品德修养事关家风家教及社会风气,明代仕宦乡贤均强调儿童“孝”“诚”“俭”等品德教育的重要性。当代社会,家庭教育应注重儿童立己修身的品德教育,让儿童从小树立孝敬父母、诚实守信、勤俭节约等良好习惯,这不仅是家教贯彻、家风传承的重要保证,也是社会发展、国家稳定的基石,亦是其现代价值所在。
仕宦乡贤作为饱读诗书又能治国平天下的榜样,其家风家教对世人有着明确的导向作用,其清廉家庭教育对当今社会具有较强的借鉴意义。仕宦乡贤不仅辑录了前贤正己清廉、公私有度的家教观,亦将清廉刚正的政德观渗透至家教实践。纵观古今,清廉之官背后都有不谋私利家人的教导与同行。如今,“廉洁自律是共产党人为官从政的底线”[1]49,预防、抵制家族式腐败,明代仕宦乡贤为官不谋私的政德修养、清廉政德的观念与践行,对提高干部的道德责任感与法律意识具有鲜明的历史借鉴价值。
领导干部的家风关系到党风、政风和社会风气,关乎国家治理与社会安定、社会良序。习近平总书记指出,“领导干部要廉洁修身、廉洁齐家,在管好自己的同时,严格要求配偶、子女和身边的工作人员。”[13]165以郭应聘为代表的明代仕宦乡贤对后代远离奢靡嗜好及严格管理仆从的要求在当代社会同样具有启示意义。明代仕宦乡贤对前贤不以亲属与寒士竞仕途的颂扬,他们举贤不举亲的清廉之举,都在以实际行动证明着以公心选贤任能、不以亲疏私交论的清廉政德。
传统社会中,“礼”对于家庭与社会都具有实现和谐稳定的意义。明代仕宦乡贤的家风家教都强调儒家伦理秩序在家庭家族中的贯彻。礼作为行为原则,在“推及亲故”、敦宗睦族中具有重要意义。当今时代,则要注重“礼”的现代化转换。当今社会,随着家族、宗族观念的减弱,“礼”对于团结宗族的作用已弱化,但传统家风家教中重礼、强调和睦友好的观念仍有极强的现实意义。
值得注意的是,传统社会中的“齐家”之礼在强调待人礼节中的儒家秩序之时,还蕴含着身居高位、不以势待人的含义。“窦仪家法整肃”与“秦公教子为法”皆具此义,即为政者要以礼待人,不可以势凌人;家族礼仪扩而化之,便是官德、政德。干部以何种态度对待政事、对待百姓,亦是政德教育中的一环,树立人民公仆意识,以诚心、公心来从政做事,即为当代所应强调的政德之“礼”。
明代仕宦乡贤的家国一体观念不仅存在于“忠即大孝”的教育原则中,还显现于他们将社会责任融于家庭责任的思想自觉之中。仕宦乡贤秉承着“以报国安民为本”[6]2990的社会责任观,将私德融入公德,将家风家教与社会责任相挂钩。仕宦乡贤不因官位而产生特权思想,其家规中有家人须按时履行社会义务、配合官府完赋、不因权势而侵占公义、不损害社会公平等等内容,这些家规带有鲜明的榜样示范效应。他们将家风家教与社会责任相挂钩,将积善乡里等思想融入到家风家教之中,并以诸多方面的实绩与地方社会产生着良性互动,在地方社会的风俗教化、秩序稳定中发挥着重要作用。
家庭是国家的细胞,对于现代社会来说,家风家教中要有社会责任观教育,要在家风家教中体现出社会关怀与国家情怀。履行社会义务、投身社会公益的当代价值在于奉献社会,促进和谐社会的建设。对儿童来说,要从小树立以民族复兴为己任的责任感,具有奉献社会的自觉及爱国主义情怀;对从政者来说,除了在其位谋其政、增强责任意识外,还要将家风建设作为干部作风建设的重要内容,将公心从政融入其家风家教之中,以自己及身边人的清平正义之行来筑牢干部的家风政风之堤坝。
如前文所述,明代仕宦乡贤家风家教思想可通过其见诸于文本的思想表达、具体实践来进行观察。习近平总书记也曾说:“家庭教育涉及到很多方面,但最重要的是品德教育,是如何做人的教育。也就是古人所说的‘爱子,教之以义方’,‘爱之不以道,适所以害之也’。”[14]282
明代仕宦乡贤爱子之“义方”在于他们以“孝”“诚”“俭”为核心的儿童品德修养教育,以“礼”处世、交友当慎、徇义轻利、清廉为官的政德教育,还表现于他们积极参与地方事务、履行社会义务的积善乡里教育。如今,我们应当汲取明代仕宦乡贤家风家教思想中的合理内核,对其进行现代化转化,在家庭教育中注重培养儿童孝敬父母、诚实守信、勤俭节约等优良品德,形成和睦友好的家庭及邻里氛围,“以小家庭的和谐共建大社会的和谐”[1]5;牢固树立有国才有家的爱国主义观念,积极奉献社会,促进和谐社会的建设;增强干部为官不谋私的政德修养,树立人民公仆意识,提高干部家庭成员的道德责任感与法律意识,以诚心、公心来从政做事。这样才能“努力使千千万万个家庭成为国家进步、民族进步、社会和谐的重要基点,成为人们梦想启航的地方”[1]3。
注释:
①目前,学术界对明代家风家教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两个方面。其一为明代家训专题研究。以楼含松《中国历代家训集成》(2017)等为代表著作对明代家训文献进行了较为系统的整理;以刘宇(2018)、陆睿(2021)为代表的学者着眼于整体剖析的角度对明代家训的德育思想及当代价值进行了系统的研究;常建华(2011)从儒家文明与社会现实的角度对明代霍韬《家训》的历史定位进行了剖析,郭同轩(2016)王永丽(2020)等学者亦从不同角度对明代家训个案展开了剖析。此类研究成果丰硕,而且方法灵活多样。其二,明代家风家教个案研究,此类剖析多聚焦于明代名人及地域家族的具体家风家教实践,如齐悦(2019)研究了张居正的家风家教,如盛宇灏(2021)对明代潼关卫盛氏的家族家风家教进行了述论,等等。相较而言,此类成果相对较少。同时,学术界在对传统家风家教进行剖析时,对明代家风亦有涉及研究,如,郑师渠主编的《历史视野下的中华民族凝聚力系列丛书》之一的《历史视野下的中国家风文化》(2016)在“明清时期家风文化的鼎盛”一节中从帝王家风、强化贞烈、鼓励经商、培养情操及实学与家风五方面对明清家风进行了综括式的概述。总体来说,学界对明代家风家教思想的关注刚刚起步,专题成果相对较少,研究呈现出散点分布的特征,专题性及整体性探研尚可进一步拓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