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资本化的生态幻象:一种基于“罗德戴尔悖论”的省思

2022-11-24 05:32
关键词:罗德资本化公共性

刘 顺

(同济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200092)

一、问题的提出:自然资本化能否真正解决当今生态环境问题

在百年变局叠加世纪疫情的世界动荡变革时期,气候和生态环境问题已成为当今世界最具公约数和话题性的全球重大议题。 面对这一全球议题,西方新自由主义经济学界向来主张“自然资本化”的理想解决方案。

他们主张的自然资本化,就是试图通过遵循资本量化、资本流通、资本增殖和资本循环原则,积极利用市场力量对自然要素和生态环境进行估值定价、分割确权、投资开发,希冀明晰自然界私有法权,避免无人负责的“公地悲剧”。 这本质上是在试图扩大资本领域,把自然也作为理性的商品交换体系的一部分[1]。 但作为自然资本化这一命题核心概念的自然资本并非新事物,威廉·沃格特早在1948 年出版的《生存之道》一书中就曾提到过,后来历经生态经济学领域诸多学者特别是国际生态经济学学会原主席罗伯特·科斯坦扎正式使用后,才广为人知。

他在《自然》杂志上撰文指出:“自然资本是构成人类福利不可替代的要素。 一般说来,不可能用单纯的非自然资本替代自然资本,失去自然资本就意味着失去人类福利。”[2]显然这里突出强调了自然资本(即自然资源)之于人类生存的前提性地位。 固然自然资本是指直接或间接为人们创造价值的自然要素[3],但它并不等同于自然资本化。 前者是概述自然资源资产的一种静态性存在,后者则是一种意图把自然要素整合、纳入到资本增殖轨道的动态过程。 在此意义上,自然资本化正是资本逻辑在自然领域的延展和渗透。

问题是,自然资本化能真正解决当今积重难返甚至愈发严峻的全球生态问题吗? 转言之,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大肆主张的自然资本化这一方案,是否具有操作可能和实践效度? 对此,不妨回到政治经济学思想史上的“罗德戴尔悖论”来尝试探赜。 “主流经济学理论所蕴含的生态矛盾,可通过经济学思想史上‘罗德戴尔悖论’来得到最好的阐释”[4]2,该悖论成为我们努力廓清自然资本化生态幻象的一种重要工具和分析范式。

二、“罗德戴尔悖论”的生态意涵:资本化自然与公共性自然的“此长彼消”

“罗德戴尔悖论”(Lauderdale Paradox)是用18 世纪末19 世纪初英国重要经济学家詹姆斯·梅特兰(1759—1839)的爵位来命名的。 他在著作《论公共财富的性质和起源》中提出“罗德戴尔悖论”,即公共财富和私人财富总是负相关存在,私人财富的增量往往带来公共财富的减量[5]21-23。 这一公私财富的反比例关系,同样适用于阐释作为私人财富的资本化自然和作为最大公共财富的公共性自然之间的“此长彼消”现象。

(一)“罗德戴尔悖论”的生态观照:自然私有化与公共性之间的对立

公共性是自然界最为显著的鲜明特征。 而“罗德戴尔悖论”揭示的正是财富公共性与私人性之间的内在矛盾。 这一悖论在生态问题上同样适用。

第一,资本逻辑与自然界私有化。 资本逻辑就是指资本逐利的固有逻辑。 对于资本而言,“发财致富就是目的本身。 资本的合乎目的的活动只能是发财致富”[6]。 在资本逻辑牵引和制约下,仿佛一切事物都应该被定价和交易,自然界也不例外。 作为资本逻辑的忠实拥趸,新自由主义经济学极力主张“给地球赋价”“对自然界确权”,把自然界分割和包装成待价而沽的商品元素或服务系统。 这实质上是资本逻辑思维在自然领域的渗透和外化,试图把作为人类最普惠福祉的自然界进行分割和私有化,使其嬗变和降格为资本家私人财富的对象化存在物。

第二,资本逻辑与自然界公共性。 在唯物史观视野下,资本“只有一种生活本能,这就是增殖自身,创造剩余价值”[7]269。 资本别无他图,它追求的仅仅是剩余价值或最大化利润。 这意味着私利性是资本逻辑的典型特征。 如果说资本具有先天的私有属性,那么自然界则表征出天然的公共属性。 尽管资本家可以代表资本的意志,但却无人能真正代表或左右自然界的意志,无人有资格在科学意义上宣称自己是自然界的主人。 因此,追逐私人利益最大化的资本逻辑与公共性的自然界之间,蕴含着无可转圜的矛盾。

第三,“罗德戴尔悖论”下自然私有化与自然公共性的对立。 罗德戴尔的思想和理论,能帮助人们理解财富、资本、资本积累与私人需求之间的勾连关系[8]。 在资本意志主导权力运行的制度环境下,满足私人需求首先是满足私人财富的利益诉求也即资本家的物质利益。 而自然界的私有化特别是自然稀缺性的制造,有利于营造“物以稀为贵”的商品流通氛围,把自然要素和生态环境置换为资本家恣意操纵的囊中之物,进而为攫取和沉积私人财富构筑基础性前提。 因此,自然界私有化旨在扩充私人财富,与秉持自然公共性的集体财富存在着二元对立。

(二)资本化自然的增加:自然成为了任由资本操控的私有法权

“资本害怕没有利润或利润太少,就像自然界害怕真空一样。”[7]871最大化获利是资本的终极目的。 资本从来都非一种静态性存在,总是试图突破自身边界特别是自然界的生态限度来逐利获利。 自然界蜕变为任由资本操纵的私有法权。

一方面,资本化自然正是资本逻辑通约性的重要体现。 资本具有统摄、通约、同化千姿万象自然界的特殊效能。 “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胆大起来”[7]871,它到处搜寻能够满足自身扩张和增殖的新场域,无明确责任归属的自然界就难免成为任其宰制的优先对象。 正如恩格斯所言,资本家的无耻、野心和贪婪从无止境,他们企图把水中的鱼、天上的鸟和地上的花都“统统攫归己有”[9]。 随着资本逻辑的深度演进,资本化自然和私有化自然的总体趋势就会更为显性,“罗德戴尔悖论”的在场性也就愈发明显。

另一方面,资本化的自然降格为利润创生的对象性存在物。 在“罗德戴尔悖论”视域下,浪费资源和破坏环境对于资本主义制度而言堪称司空见惯[10]69,根源就在于自然资本化。 自然资本化实质上是一种经济简化论,主张用产出利润多寡来对自然界进行线性考量。 所以资本化的自然以利润生成而非增益自然为导向,尽管可再生和不可再生的自然资源的持续枯竭,既威胁着后代可继承的自然资本,也制约着未来的经济增长[11]。资本化的自然在很大程度上成为了“人造”自然,旨在帮助资本家最大化获利,至于生态平衡和自然规律都不可能进入优先视野。 所以资本化的自然是一种本真价值异化扭曲的产物,自然界蜕变为任由资本盘剥的对象性存在物。

(三)公共性自然的减少:自然降格为资本计算法则中的“免费赠品”

在罗德戴尔看来,兼具使用价值和精神愉悦功能的自然界,诸如空气、水、土壤、河流都属于公共财富的范畴。 但在资本计算法则中,公共性的自然却成为了不计成本的“免费赠品”。

首先,资本的计算法则与公共性自然。 资本不仅是一种具有规训特质和效率至上的社会关系,而且是一种以追求利润为内核的计算法则。 在这种法则下,“资本主义生产不是在需要的满足要求停顿时停顿,而是在利润的生产和实现要求停顿时停顿”[12]288。 对自然界的开采开发更是如此,资本家对自然界的摄取和利用不可能友好适度,毕竟利润从来就没有上限和终点,他们哪里会去顾及自然界的内在平衡。 尽管公共性是自然界的显著属性,但它却不适宜资本增殖的私人所有制要求,此时自然的公共性就必然遭到侵蚀和破坏。

其次,资本的运动循环与公共性自然。 运动循环是资本安身立命的根本方式。 “作为资本的货币的流通本身就是目的,因为只是在这个不断更新的运动中才有价值的增殖。”[7]178资本追求的从来都非一次性获利,而是常态化永久性增殖。因此,公共性自然的减少绝非偶然个案,而会在资本运动中常态化减量。 在新自由主义经济学眼中,诸如水、空气和其他自然界要素原初意义上都在市场体系之外,应被视作免费的馈赠[10]53。 在其逻辑思维下,公共性自然的减少正是资本机制和市场力量自动调节的产物。 显然,当前愈发严峻的全球生态环境问题,已足以说明公共性自然的持续减量,正愈发侵蚀资本体系之外大多数人的生存价值。

最后,公共性自然蜕变和降格为资本的所谓“免费赠品”。 在“罗德戴尔悖论”视域下,自然界并没有被看作人类的公共财富加以关爱呵护,而是被当作某种无需付诸成本的“免费赠品”[4]1-17。 世界范围内公共性自然的日益减少是不争的事实,它应有的先在性地位已荡然无存,资本的意志似乎正成为决定自然律令的最高法则。长此以往,后果是可怕的。 当前全球自然资源和生态环境承压严重,有一些生态环境问题人类已很难修复甚至不可逆转。 可见,罗德戴尔在200多年前所揭示的私人财富增加对公共财富减少的致因,仍不过时反而历久弥新。 甚至如今“罗德戴尔悖论”的现实效应,比19 世纪初刚刚提出时表现得更为明显和典型了。

三、“罗德戴尔悖论”下自然资本化的实现:资本人为“制造”自然的稀缺

“罗德戴尔悖论”表明,私人财富的增加必然意味着公共财富的减少。 自然资本化本质上就是试图把自然界解构为私人财富,而私人财富的增加则预示着本应作为全人类集体财富的公共性自然的减少。 它恰恰是通过资本机制人为制造稀缺来实现的,毕竟稀缺是一个事物具有交换价值的必要条件[5]21-23。

(一)资本逻辑在自然界的渗透:资本增殖对自然稀缺性的依赖

罗德戴尔在对待财富源泉问题上,他并不认同斯密的观点。 “罗德戴尔说得对:亚·斯密在说明了剩余价值和价值的本质之后,错误地把资本和土地说成是交换价值的独立源泉。”[13]71对此,马克思赞同罗德戴尔。 在罗德戴尔看来,资本并不必然构成私人财富的源泉,财富的生成不但与工人劳动直接相关,而且与资本家蓄意制造资源稀缺有关。

其一,自然稀缺性的人为制造。 罗德戴尔曾以荷兰殖民者焚烧香料和弗吉尼亚烟草种植园主销毁烟草为例,来阐释资本主义对稀缺性的人为制造。 在他看来,稀缺是一个东西具有交换价值的必要条件,丰裕的东西即便富含使用价值,但也难有天然的流通和交换价值。 到处分布的水和空气就难有交换价值,尽管任何生物都须臾离不开它们,恰恰印证了这一悖论。 虽然维持生态系统的商品和服务即自然资本是环境安全的基本保证[14],但资本家财富的增加却是以牺牲生态环境的安全性和制造稀缺来达到目的的。 这正如“罗德戴尔悖论”所示,依赖稀缺性是资本主义制度的运行内核。

其二,资本增殖与自然稀缺性的内在勾连。资本运动所追求的是利润多寡,集中体现为利润率的高低。 “利润率是资本主义生产的推动力”[12]288,资本企图增殖的动机和欲望十分强烈,对稀缺性的需求也就更加旺盛。 包括生态环境在内的自然稀缺在市场机制下显得弥足珍贵。 新自由主义经济学所鼓吹的污染排放交易权和源自粮食的农业燃料,都是希冀经由制造稀缺性来实现价值增殖的鲜活实例,资本家总是把某种稀缺性打造为极具增殖预期的产业或生意。 尽管淡水危机、温室效应、空气污染已成世界性问题,但在这些行业内试图利用稀缺性来扩充私人财富的举动广为存在[4]13。 资本寡头正是企图通过制造自然要素的稀缺性来不断满足私人财富扩张的狭隘目的。

其三,资本逻辑下自然稀缺性的严峻趋势。“罗德戴尔悖论”表明,自然稀缺性将日益严峻。这在根源上与资本逻辑有关。 自资本成为显性的社会力量后,资本逻辑始终在场并且愈发强大,毕竟“对这一时代说来,货币是一切权力的权力”[7]825。 自然稀缺性不但契合资本增殖的需要,而且反过来在资本增殖逻辑下,自然稀缺性将更加变本加厉。 自然要素和生态环境,尽管能给人类带来使用价值和精神享受,但除非表征出稀缺性或紧俏性,才可能为资本家带来良好财富预期。 虽说使用价值对于一个要成为公共财富的事物来讲,客观上已具备条件,但对于私人财富来讲却远远不够,因为私人财富除了要求具有使用价值,还应具有可流通变现的交换价值[5]21-23。 资本家天然地偏好稀缺或短缺,甚至把人类的自然灾难也当作一次绝佳的发财机会。 正可谓荒漠化和全球变暖对人类来说定然是灾难,但对资本家则可能是牟利的好机会[4]1-17。 这是“罗德戴尔悖论”的鲜活写照。

(二)自然的私有化和垄断性:资本“制造”自然稀缺的必然结果

在“罗德戴尔悖论”下,自然私有化甚至私人垄断化是资本制造自然界稀缺性的必然后果。 无论是自然界私有化还是垄断化,对资本家而言都有助于个人财富膨胀,但对人类来讲则是集体财富解构的噩梦。

一方面,自然私有化正是资本制造稀缺的逻辑使然和生态后果。 资本逻辑也是资本家的生存和发展逻辑。 资本家“只是人格化的资本。 他的灵魂就是资本的灵魂”[7]269。 他首先关注的是利润,唯有利润才是高悬在其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制造稀缺特别是自然界的稀缺,就是企图把自然界分割和建构为商品交易链上的物料库。 虽然自然界本应是人类共同占有以满足生存需要的集体财富,但资本家为了获取狭隘利益,企图把自然界碎片化、资本化,试图以资本逻辑的机制和效率来强力开发大自然。 新自由主义经济学主张以资本逻辑视野来看待自然界,希望把自然界定义为稀缺可交易的资本形态。 在他们看来,评估自然资本可以提升战略环境评估质量,且有助于将自然资本评估纳入到作为决策工具的空间决策支持系统之中[15]。 显然这种认识仅仅是技术层面的,并未真正触及自然资本背后的所有制及分配问题。 自然的私有化的趋势势必加剧。

另一方面,自然垄断性正是资本垄断在自然生态领域的映射和复制。 资本垄断或资本集聚是资本的演进总趋势。 “资本的积聚,是它们的个体独立性的消灭,是资本家剥夺资本家,是许多小资本转化为少数大资本。”[7]722尽管资本垄断也有复杂的内外限度,但在逐利动机下它总是在突破限度。 这种限度不仅包括资本自身增殖的内部矛盾,而且也包括自然界的生态限度,诸如自然界的内在平衡规律及天然公共性。 资本为了摆脱限度,就偏向于通过制造稀缺来排他性独占自然界。无论是一些资本集团企图控制全球淡水资源还是美国政府曾拒签《京都议定书》特别是特朗普政府退出《巴黎协定》,背后都有资本集团大搞政治操弄的暗影。 他们一切围绕资本意志来做内政外交布局,企图把包括气候问题在内的自然资源和环境资产牢牢攥在手里,形成独占格局。 总之,资本的垄断势必带来自然界的分割和私有,“罗德戴尔悖论”所揭示的公私财富之间的反比例关系,将会愈发明显。

四、“罗德戴尔悖论”下自然资本化的本质:生态理性从属于经济理性和工具理性

罗德戴尔并不认同斯密关于剩余价值的说明,他指责说:“资本就不像斯密所说的那样是财富的原始源泉,而只是派生源泉”[13]70。 人类财富的最初源泉是什么? 当然是先在性的自然界。离开自然界,“工人什么也不能创造”[16]158。 而自然资本化遵循资本原则试图为自然界立法,把其客体化。 此时经济理性和工具理性遮蔽了生态理性,自然界沦为资本意志的附属品。

(一)自然资本化的内在原则:生态原则从属于逐利原则

自然资本化所带来的后果是,资本家基于成本考虑而不愿意承担生态责任,企图把污染环境的成本外化给社会甚至蓄意造成“公地悲剧”。此时生态理性被淹没,逐利原则却蔚然成风。

一是逐利原则是自然资本化的内在原则。 根据罗德戴尔的说法,当有适当的投资可能时,储蓄也即资本积累的过程非常重要[17]。 最大化逐利是资本积累的根本法则,可谓“无利润不资本”。这一逻辑渗透到自然界,正是自然资本化的一般图景。 毋庸置疑保护自然资本对人类至关重要,毕竟生态系统不仅提供“商品”,而且还供给服务(如气候调节、文化设施等)[18],它们对人类生存发展十分必要,但仅仅把其单向度视作自然资本,本质上就是典型的资本逻辑论。 水、空气、能源,单单是一种自然资本吗? 新自由主义经济学把它们归类为自然资本,初衷并非是尊重和保护自然,而是试图站在“上帝视角”以资本机制和资本力量来开采自然界。 与其说他们是揭示狼图腾式大自然,增强人类改造自然进而提升人类福祉的能力,不如说是在资本拜物教刺激下逐利获利。

二是资本原则对生态原则的解构和侵蚀。 资本原则就是利益优先、利润至上,蕴含着鲜明的工具理性。 不管资本如何饱含效率效能,其自身都非财富的源泉,因为“劳动是财富之父,土地是财富之母”[7]56-57。 资本充其量只是创生财富的一个机制或因素。 尽管资本本身内嵌着边界限度,但在利润最大化的动机下,它又往往表现出无界无度。 如果说“资本是死劳动,它像吸血鬼一样,只有吮吸活劳动才有生命”[7]269,那么它同时只有通过占有工人的活劳动掠夺自然界才能生成和积累私人财富,毕竟任何财富的源头都肇始于自然界。 尽管如此,但资本并不会尊重规律、善待自然,因为资本的原则从来都是逐利为王、利润为大,而生态的原则主张内在平衡、和谐共生,二者很难找到交汇点。 在“罗德戴尔悖论”下,资本原则往往遮蔽生态原则,政府、企业和社会时常低估自然界的价值,进而导致生态环境退化和生物多样性丧失[19]。

(二)自然资本化的价值逻辑:使用价值从属于交换价值

罗德戴尔在马克思笔下特别是对斯密古典政治经济学阐释和批判时多次出现。 马克思在论证使用价值与交换价值之间的对立关系时援引了“罗德戴尔悖论”:“罗德戴尔:一般地说,国民财富(使用价值) 是随着个人财产(因交换价值的上升)的增加而减少。”[20]自然资本化试图把本应作为公共财富的自然界通过资本运作而实现私有化。 这种价值逻辑驱使使用价值从属于交换价值,扭曲和颠倒了价值的应然形态。

第一,自然资本化与自然界的使用价值。“人靠自然界生活”[16]161,自然界最显性的使用价值就是其作为公共财富,没有人能离开它而存活。然而自然资本化却把自然界的本真价值遮蔽和掩盖了。 自然界在辩证唯物主义意义上并不具有任何私人属性,更不能简单定义为个人或群体的附属物。 但自然资本化在新自由主义者眼中却是合情合理的,认为自然资本化就是给“无人”的自然界找到法定的“主人”,以资本循环的方式来集约化开发自然界。 在气候变化和环境危机已跨越国界成为全球性问题的境遇下,他们认为自然资本化既能助力资本实现新场景下的保值增殖,又能达成保护增益自然的公共目标。 但自然资本化不管如何充斥着诱惑性和吸引力,都是试图把自然界的使用价值当成资本变现的客体物料,而非人类赖以生存的可持续集体财富库。 因此,自然资本化很难改变环境恶化与经济增长之间的线性关系[21],这一趋势将会愈发明显。

第二,自然资本化与资本所追求的交换价值。在资本原则占据话语权的社会下,商品或服务的使用价值要臣服于交换价值,因为资本家让渡使用价值的根本目的是达成交换价值。 可以讲,自从“把交换价值当作商品保持以来,求金欲就产生了”[7]154,资本在灵魂深处追求的仅仅是交换价值。自然资本化高度契合这一追求,这种企图以资本原则对待自然的经济模式或技术方案,不可能兼顾平衡规律和生态原则。 资本逻辑给定条件下的解决方案,正是期望凭借自然要素或环境稀缺来制造需求,把自然界分割和定价为“少且刚需”的必需元素。 譬如,尽管淡水仍是目前较为紧缺甚至失衡的自然要素,但自然资本化方案会主张利用市场化手段私有化和商品化存量水资源,把淡水资源建构为富有强流通性的大宗商品。 这背后的政治经济学陷阱不难廓清,因为它把严峻的淡水危机当成了攫取利润的独家生意。

第三,自然资本化境遇下价值形态的异化和颠倒。 在“罗德戴尔悖论”框架下,资本的扩张行为牺牲了旨在维系人类生命所需的公共福祉[10]71。 自然资本化明显扭曲和颠倒了使用价值与交换价值的天然关系。 在合理的价值图景中,使用价值是交换价值的基础和前提,交换价值是使用价值的一种量化表达与体现,二者应是主体与客体、原生与派生的次第关系。 自然资本化的路径是期冀以资本原则来开采自然界,把其分解为能够持续产出的资产资源库,进而整合进资本增殖的产业链和价值链。 这时资本完全把使用价值与交换价值应有的辩证关系颠倒了。 资本俨然以一种“吸血鬼”姿态来榨取自然界使用价值,以期最大化生成具有抽象权力的交换价值。 尽管表面上察之,在不稳定情况下保持经济增长与减少环境影响之间的平衡是困难的[22],但根源却不在人与自然的交互实践,而在于自然资本化对合理价值形态的颠倒和异化。

(三)自然资本化的生态后果:经济理性和工具理性遮蔽生态理性

站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战略高度来看,如果说自然资本化对资本家而言是利益福祉,那么对自然界本身来说则是灾难性选择。 后果是工具主义遮蔽生态理性,映衬着“罗德戴尔悖论”所揭示的公私财富之间的减增关系。

一方面,自然资本化本质上属于经济理性和工具理性。 在以资本逻辑为底色的新自由主义经济学视域下,一切事物都应该被估价和定价,然后嵌入到自发性自觉性的市场交换体系。 这听起来似乎逻辑顺洽,但却掩盖了自然资本化的真实意图。 事实上,除了实现扩张增殖的利润动机,包括自然规律和生态平衡等在内的其他因素都难以真正进入资本的关心视野。 这也是由资本安身立命的内在规定性所决定的,当其以资本的原则、机制和效率来“掘金”自然界时,只是把其片面地当作生财创利的工具,仅此而已。 为了狭隘的私人利益,资本家大力主张水资源和空气的资本化私有化,毕竟二者作为人类生存必需品的稀缺或紧缺,都能使他们轻易获得难以想象的巨额利润。 这就是工具主义和经济理性在作祟,最大化获利成为激发资本家无度开采自然界的核心“指挥棒”。

另一方面,自然资本化导致经济理性和工具理性遮蔽生态理性。 资本既是一种超然的社会关系,也是一种特殊的利益工具。 自然资本化作为资本运动的一种新形态,可以形象地视为在自然领域开辟资本增殖场景、执行资本意志的一般过程。 这种理念是目标导向型的,除了自身利益最大化,其他的一切都可以被抛弃和牺牲。 工具主义和经济理性的“信仰”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尽管自然资本的概念是可持续发展的基本构架[23],但此处的自然资本实质上讲的是自然资源资产即自然要素和环境存量的数理形态,并非与产业资本、金融资本、技术资本、商业资本等资本形态同等类型。 西方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家总是对此故意混淆和混用。 他们心里非常清楚,只有把自然资本建构、包装和呈现为具体的资本形态,才能激发和调动资本家积极投资和开采自然界,资本的运动循环才能避免停滞或中断。 此时工具主义和经济理性就变成了正确且合理的意识形态话语。 但结果是,在生态理性受到长期的遮蔽和挤压下,资本“征服”自然将成为常态,尊重规律反而变成偶态,人和社会与自然界的正常新陈代谢势必逐步被破坏甚至阻断。

五、努力在“以人民为中心”而非资本为圭臬中开创生态文明新境界

“罗德戴尔悖论”与其说是一个纯粹的经济分析之谜,倒毋宁说它剖析和揭示了资本主义制度最深层的内在矛盾[10]72。 这种矛盾正是资本逻辑的惯性使然,资本规则、资本机制、资本力量完全凌驾于自然界和社会规律之上。 自资本以降、世界迈进工业时代以来,人类在“创造巨大物质财富的同时,也加速了对自然资源的攫取,打破了地球生态系统平衡,人与自然深层次矛盾日益显现”[24]。 一个重要根源则是,以资本为律令、逐利最大化的人类中心主义思想僭越和破坏了自然界应然的平衡规律。 有鉴于此,在开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中,我们要及时识破和廓清自然资本化的诸种幻象迷雾,坚持以人民利益而非以资本利润为中心,“推动形成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现代化建设新格局”[25],不断开辟社会主义生态文明新境界新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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