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亚华人社会的妈祖文化——基于民族认同的视角

王 心，宋建晓

(1.福建农林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0；2.莆田学院，福建 莆田 351100)

随着中国航海事业的发展和海外移民的增加，妈祖文化开始走出亚洲，走向世界各地，可以说，“有海水处有华人，华人到处有妈祖”[1]3。据相关资料统计，全球华侨华人约6 000万人，而东南亚是最主要的聚居区，总数约4 100万人，约占全球华侨华人的68.3%[2]。华人移民到东南亚地区，妈祖文化也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妈祖是东南亚华人最崇拜的民间神祇之一。因此，研究东南亚华人社会的妈祖文化，对传播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凝聚华人共识具有一定的现实价值。

一、妈祖文化在东南亚的传播

妈祖文化起源于中国福建莆田地区，是在妈祖崇拜、妈祖信仰的基础上产生的一种民俗文化[3]。妈祖，原名林默，宋建隆元年(960)农历三月二十三日诞生于莆田湄洲岛。妈祖为人聪明正直、乐善好施，精通医术并能预测海上天气，经常帮助村里的渔民脱离险境，由此得到了村民们的普遍敬仰。宋雍熙四年(987)农历九月九日，妈祖在拯救遇难船只时不幸牺牲，为感念其恩德，岛上的村民为其建庙祭祀。北宋宣和五年(1123)给事中路允迪奉使高丽还，奏获神佑，于是妈祖受到朝廷册封，并赐庙号“顺济”，由此确立了妈祖国家“正神”的地位[4]。自宋绍兴二十六年(1156)至清同治十一年(1872)，朝廷陆陆续续对妈祖进行敕封，使其神格不断得到提升。历代君王的重视和褒封，最终确立了妈祖“海上女神”的地位，也推动了妈祖文化在民间的广泛流传。

妈祖文化是随着中国航海事业的发展和海外移民的增加而传播到海外的。人们在出海航行前往往会祷求妈祖保佑平安，并且随身携带在妈祖宫庙求得的香火、在船上供奉妈祖，当平安抵达目的地后，为了祈求妈祖继续保佑自己在异国他乡安居乐业，则会在当地建宫庙供奉妈祖。明永乐至宣德年间，郑和七下西洋，妈祖文化又进一步向东南亚一带传播。宣德六年(1431)郑和所立的“郑和碑”中记载:“尤赖天妃之神护佑之德也，神之灵固尝著于昔时，而盛显于当代，溟渤之间，或遇风涛，即有神灯烛于帆樯，灵光一临，则险为夷。”[5]郑和等人信仰妈祖，每次出海前，都会祈求妈祖保佑航行顺利，而安全抵达后，他们在当地捐建妈祖庙。于是，妈祖文化随着漂洋过海的航海者和华人传播到东南亚，落地生根融入当地社会，成为东南亚华人的共同文化记忆，妈祖也成为东南亚华人最崇拜的民间神祇之一。

妈祖文化在马来西亚传播历史悠久。创建于明永历二十七年(1673)的马六甲青云亭是新马一带最古老的华人庙宇，也是南洋群岛中最古老的妈祖庙宇；创建于清乾隆六十年(1795)的宝山亭，是马来西亚第二古老的天后宫。此外，马来西亚的天后宫以会馆庙宇一体结构居多，会馆的最高层通常建有供奉妈祖的神龛[6]。妈祖宫庙的建设也得到了当地政府的大力支持，如吉隆坡规模宏伟的天后宫都是在政府的支持下建造的，是当地著名的旅游胜地和文化活动中心。雪隆海南会馆天后宫还成立了“妈祖文化研究中心”，以妈祖文化为载体，定期举办人文交流活动，邀请学者就妈祖文化的传播和发展进行研讨，进一步推动了妈祖文化的发展[7]47。

越南天后宫与会馆二合一，不仅是当地社群的政治和文化中心，也是华人的精神殿堂。例如，广东人建立的穗城会馆和广肇会馆，以及福建人建立的福建会馆，都供奉着妈祖神像[7]55。越南妈祖宫庙中，胡志明市的穗城会馆天后宫最为著名，它创建于清乾隆二十五年(1760)，该庙香火鼎盛，会馆将部分香火钱收入和捐款用于各种慈善公益事业，同时在当地广建学校和医院，很好地传承了妈祖“立德、行善、大爱”的精神。因为悠久的历史和丰富的文物，穗城会馆天后宫庙于1993年被评为越南国家级建筑艺术遗产[8]。

在印度尼西亚，奉祀妈祖的庙宇现有60多座，遍及各大岛屿。印尼山口洋天后宫将元宵晚会与“妈祖出游”活动相结合，并举行一系列妈祖祭祀活动，山口洋天后宫是印尼华人焚香膜拜、寻求心理慰藉、满足故乡情怀的场所。可以说，妈祖文化是构建与完善印尼华人社群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与当地百姓的生活生产活动息息相关[9]。此外，妈祖文化在印尼的传播、发展过程中，与当地宗教信仰相互融合，促进了在当地民众中的传播。

二、妈祖文化促进东南亚华人的民族认同感

一个民族是以文化为聚合的，钱穆指出:“文化必有一主体，此主体即民族。民族创造了文化，但民族亦由文化而融成。”[10]妈祖文化经过一千多年的流转传承，早已成为了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瑰宝之一，与之相关的民风民俗也早已融入人们的日常生活之中。因此，在东南亚地区广泛传播的妈祖文化，对于凝聚华人共识、促进华人之间的团结具有重要意义，是建构华人民族认同感的重要载体。

1.妈祖宫庙与会馆促进华人的族群认同

早期华人背井离乡到海外谋生，除了面临水土不服等困难外，还遭受种种迫害，他们的生存异常艰难。于是妈祖便成了他们精神上的依赖，一方面可以寄托思乡之情，另一方面则是希望妈祖能够保佑他们在侨居地顺风顺水。

起初，他们建造简朴的房屋来供奉妈祖神像。后来，东南亚华人不断增加，他们的经济实力不断雄厚，他们便开始在各地修建妈祖宫庙。除了单独的宫庙外，许多地方的华人将妈祖宫庙与会馆建在一起，成为了华人联络情感的场所。如会安福建会馆是越南最重要的华人会馆，由福建商人于清康熙三十六年(1697)建立，其建筑规模比较大，由牌坊、前门、中门等构成了四合院落，具有典型的闽南建筑风格，充分体现了当时修建者对家乡的怀念，也体现了华人落叶归根的传统思想根深蒂固[7]57-58。会馆的建立，使得海外华人之间的情感交流更加密切，身处异地、相互帮扶，不仅使他们得到了精神上的慰藉，而且也让他们的经济事业更加顺利。清光绪五年(1879)，王永祥等人募资购置美芝律四十七号房屋，将其改建成天后宫庙，重修后立碑，碑文中记载:“岁时荐馨，敦崇乡谊……每当会集时，与亲旧叙离阔，陈说桑梓故事，以为抚掌之资，至足乐也。”[1]178充分体现了天后宫庙联络感情、促进互助的作用。这些会馆对于远离故国家园的东南亚华人来说是一种集体记忆，发挥了团结华人、凝聚华人共识的重要作用，同时也很好地促进了中华文化在海外的传播与发展。

2.妈祖祭祀活动建构华人的身份认同

每逢妈祖重大节庆日或是中国传统节日，东南亚地区的许多会馆和宫庙都会举行丰富多彩的妈祖祭祀活动，同时举行挂灯笼、放鞭炮、舞龙舞狮、题诗作画等传统活动，这些活动充满浓厚的中国传统文化氛围[11]。

“妈祖金身銮驾首次巡安东南亚，当地民众反响热烈:祭典大礼恢弘庄重，信众云集，前往瞻仰并献祭献礼。绕境巡游声势浩大，不少华人全程跟随，更多信众夹道欢迎，或献上祭品，或合十膜拜，心意虔诚，态度恭敬。”在妈祖巡安活动时，许多华人都想看一看、摸一摸妈祖神像，因此沿途往往是人山人海，甚至将巡安队伍的道路都堵住了。[12]妈祖祭祀活动进一步强化了华人之间的共识与情感。

在马来西亚槟城，除了华人，当地的民众也会参加妈祖酬神及节日庆典等活动，大家一同祭祀妈祖，并参加相应的集体活动[13]。不同阶层的华人由于共同的信仰而聚集在一起，通过互动和交流，实现了情感上的共鸣，找到文化的归属感，从而凝结成一种信仰的力量。美国学者安德森指出，通过参与某一仪式性的媒介接收活动，人们可以获得共同的文化感受，以及对拥有相同体验的其他社会成员的感知，这构成了“想象的共同体”[14]。仪式活动使海外华人所生活的现实世界与想象的虚拟世界交融在一起，这种“想象的共同体”相当于一种具有情感的社会文化存在，它由仪式活动的参与者共同确认，并且激发了华人的民族认同感[15]。

3.妈祖文化内涵的不断丰富及其崇高精神强化了华人的认同

妈祖文化能够很好地诠释海外华人心中的民族情结和中国理念。妈祖文化之所以能够生生不息、流传千年，成为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瑰宝，其中重要的原因是妈祖文化能够与时俱进、不断发展。

一是妈祖文化具有极强的文化适应性。“在文化传播中，文化适应是影响文化传播的重要机制之一。”[16]随着时代的变迁以及妈祖文化的在地化发展，妈祖文化被赋予了新的内涵。妈祖文化在新加坡传播发展的历程是较为典型的，妈祖由当初单纯的海上女神，成为兼具地缘、血缘、业缘等诸多功能的神祇[17]。妈祖由一元神格到多元神格的转变，为不同职业、不同阶层的人们所信仰，给人以心灵上的慰藉，成为人们日常生活的“全能保护神”，而妈祖文化也深深扎根于民众[18]。

二是妈祖文化具有包容性，与东南亚地区其他宗教兼容并包。在印尼东爪哇泗水福安宫中，除主祀妈祖，陪祀关圣帝君、福德旺神、广泽尊王外，还供奉着当地居民信奉的印度教女神“难近母”，这体现了妈祖文化已经逐渐与当地印度教信仰互相融合[19]。妈祖文化的包容性，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魅力，具有强大的感召力、凝聚力。它能够使海外华人产生心灵共鸣。

三是以“立德、行善、大爱”为精神核心的妈祖文化与中华文化一脉相传，昭示了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和价值观念。华人身在海外，受到当地社会政治、经济、文化等的影响，华人群体的风俗习惯、审美观念等等会发生变化，但他们对善恶美丑的认知却难以改变[20]。妈祖精神体现了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如治病救人、扶贫济困等。世人心中的善良、聪慧、博爱的形象，纵使跨越千年，仍使人们为之传颂。马来西亚马六甲兴安会馆天后宫曾在2014年举办为期一个月的妈祖文化节，通过“赞颂妈祖”诗词笔会、妈祖巡境祈福大游行和慈善义卖会等活动来讲述妈祖故事、弘扬妈祖“立德、行善、大爱”精神。妈祖的故事传说生动地阐释了妈祖的精神内涵，这种精神内涵深深扎根于中华传统文化之中，对于促进华人的民族认同具有极其重要的价值。

三、妈祖文化促进东南亚华人民族认同的路径分析

妈祖文化源远流长，它荟萃了传统儒释道文化的精髓，并在历史的演进过程中被赋予多样的时代内涵。作为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瑰宝，妈祖文化对凝聚华人族群、建构海外华人的中华民族认同感、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有着重要而现实的意义。如何使妈祖文化在新时代焕发新的生机与活力，充分发挥其桥梁和纽带作用，以增强东南亚华人对中华民族的认同感，这是当前亟待思索的课题。

1.推动妈祖文化遗产的保护和开发

首先，要保护好与妈祖文化相关的历史古迹。东南亚地区有大量的妈祖宫庙，与妈祖有关的石碑、壁画、历史典籍等更是不一而足。如穗城会馆天后宫，宏伟壮观，雕梁画栋，集诗、文、联、画于一体，具有丰富的中华文化内涵，由来自中国的工匠和当地华人工匠共同修建而成，许多当地民众也会主动走进天后宫去观赏其建筑造像艺术，了解相关的神话传说[7]55。在东南亚地区，妈祖文化一直以来很好地发挥了增进华人和当地民众了解和认同中华文化的作用。因此，要加快对东南亚地区妈祖文化历史古迹的清点与保护，对破坏严重的妈祖宫庙进行重建或修复。同时，搜集并整理妈祖文献资料，建设妈祖文化网络数据库，使得相关文献资料能够被系统、科学、清晰地保留下来，并为海内外华人所共享，促进妈祖文化的传承与保护[21]。此外，要加强对妈祖文化内涵的挖掘，突出妈祖的“和”“爱”等主题，开发有价值的妈祖文化产品。作为传统文化资源，妈祖文化蕴藏着广阔的挖掘开发空间。要以妈祖文化精神为核心，开发戏曲、歌舞、工艺品等，深入发掘和提升妈祖文化的当代价值，开发形式多样、华人喜闻乐见的产品，从而进一步扩大海外华人的“妈祖文化圈”。

2.加快妈祖文化传播媒介的创新

文化是一种抽象符号，需要通过一定的媒介予以诠释和传播。海外受众通常通过多种媒介获取信息，因此，对于妈祖文化的传播应避免渠道单一化，要紧跟时代发展步伐，通过形式的多样性使文化传播活动更加丰富多彩[22]。一是加强与东南亚地区华文媒体的交流与合作，将主流华人报刊作为妈祖文化的传播载体，介绍、宣传妈祖文化，同时利用新媒体的影响力和凝聚力，开设妈祖文化专栏网站、妈祖文化介绍专题公众号等，提供更便捷的信息获取途径；二是线上线下活动相结合，吸引更多华侨华人参加妈祖民俗活动。“仪式中的符号互动，使得人类的身份认同与社会关系得以维系。”[23]越南金瓯市每年正月初三都会举行妈祖典礼，成千上万不分族群、性别、年龄的信奉者聚集在天后宫共同参加集体仪式，典礼隆重而庄严，当正式典礼结束后，人们之间会彼此讨论、分享生活经验，并呈上汤圆、长寿面、水果、鲜花等贡品[24]。通过节日活动将妈祖文化所包含的深厚内涵，以生动的形式展现在人们眼前，使人更容易感受文化信仰所带来的感官冲击。在以不同形式诠释妈祖文化精神的同时，也能够进一步扩大妈祖文化本身的影响力。三是推动东南亚各地共同传播中华文化，成立特色妈祖文化学院，开发妈祖教材、参考书等；建立起妈祖文化与各国文化交流的平台，整合妈祖文化资源，真正实现妈祖文化“走出去”的目标，提升东南亚华人对中华民族的认同。

3.加强妈祖文化对外传播交流

情感互动是联结海内外华人的精神纽带，是促进东南亚华人对中华民族认同的重要前提。要积极开展推动妈祖文化交流活动，比如联合成立妈祖文化社团、举办学术交流活动、开展妈祖巡安活动，让东南亚华人亲身感受妈祖文化“仁爱、正义、勇敢、和平”的核心价值。2019年11月14日至19日在曼谷举行的“妈祖下南洋，重走海丝路”暨中泰妈祖文化活动周，得到泰国中华总商会和泰国多个华人社团的支持。妈祖巡泰活动，使得妈祖文化得以突破地域限制，既在精神上慰藉了泰国老一辈华人华侨，也能够让新生代华人华侨进一步了解认同中华传统优秀文化[17]。通过生动活泼的文化交流，不仅可以增进信众之间的感情，拉近世界各地华人民众之间的距离，也能够促进新生代华人华侨接受妈祖文化。

此外，要与东南亚妈祖文化相关团体机构以及华侨华人保持密切联系，着力推动妈祖文化的在地化传播，激发华人华侨共同参与妈祖文化活动的热情，增强东南亚华人华侨对中华民族的认同感与归属感。如越南妈祖文化董事会在天后诞辰等节日会与湄洲妈祖祖庙联系，共同举行妈祖拜祭活动；此外，越南妈祖文化董事会积极参与世界妈祖论坛和其他文化交流活动，资助越南当地贫困学生，获得越南当地民众和华人华侨的一致认同，其对于团结在外华人华侨、凝聚人心、促进中越友好交流和合作具有重要作用[25]。

四、结语

随着海上贸易的发展，东南沿海一些贫民“下南洋”讨生活，将妈祖文化传播至东南亚地。妈祖宫庙与会馆是华人华侨的精神支柱和情感的寄托之所，通过妈祖祭祀活动和仪式，东南亚华人华侨之间的关系更加密切。妈祖“立德、行善、大爱”精神具有强大的凝聚功能。妈祖信仰是海外华人华侨民族认同的精神力量，使得海外华人焕发中华民族炎黄子孙特有的凝聚力和向心力[11]。正如陈兴贵所言，海外华人华侨通过对妈祖的崇拜，来寻找自己在中华民族的根[18]。这种“寻根”的信念，赋予妈祖文化强大的生命力，使其经久不衰。今天，在增强民族凝聚力、促进海外华人华侨的民族认同感、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等方面，妈祖文化是极其宝贵的资源，发挥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