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珍
(中国文史出版社《纵横》杂志编辑部,北京 100811)
说到“文史期刊”,一般人会认为是以文学和历史为主要内容的期刊。 但本文所讲述的不是广义上的文史期刊,而是在政协文史资料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一种以“三亲”史料或回忆性文章为主要内容的期刊,它借助政协的文史工作而产生。 近年来,随着“三亲”(亲历、亲见、亲闻)类稿件越来越少,很多文史期刊开始朝“非三亲”方向发展,但都没有脱离以回忆或讲述中国近现代史上的重要历史事件和重要历史人物为主的性质。
文史资料工作是人民政协系统内一项特有的工作,是人民政协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发起人是周恩来同志。 1959 年4 月29 日,时任全国政协主席的周恩来同志在招待60 岁以上全国政协委员的茶话会上指出:“戊戌以来是中国社会变动极大的时期,有关这个时期的历史资料要从各方面记载下来”,“希望过了60 岁的委员都能把自己的知识和经验留下来,作为对社会的贡献”,“政协是联系各方面的,要注意组织这项工作”。①《周恩来选集》下卷,人民出版社1984 年版,第295-299页。当年7 月20日,全国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正式成立。 从此,征集、整理和出版以“亲历、亲见、亲闻”为特色的文史资料工作在全国政协和地方政协陆续展开。1982 年召开的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五届全国委员会第五次会议把这项工作写进了新修订的《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章程》。 早期的文史专员溥仪、杜聿明、宋希濂、王耀武、郑庭笈等,撰写并审阅了大量的文史资料。 “十年动乱”期间,文史资料工作基本停滞。 “文革”后,文史资料工作开始逐步恢复并取得长足发展。 为出版文史资料,1980年全国政协成立了文史资料出版社(即现在的中国文史出版社),1983 年创办了《纵横》杂志。 《纵横》成为全国第一份集中发表回忆文章的期刊。之后(主要是20 世纪90 年代),各地的文史期刊如雨后春笋般发展起来,省级政协都创办了自己的文史刊物,如河北省的《文史精华》、湖南省的《文史博览》、贵州省的《文史天地》、广西壮族自治区的《文史春秋》、广东省的《同舟共进》、安徽省的《江淮文史》、江苏省的《钟山风雨》等。
文史期刊作为一种保留历史当事人口述史料或回忆性文章的载体,为中国近现代史的研究提供了大量鲜活生动的第一手资料,作出了突出贡献。但是随着新媒体时代的到来,文史期刊面临的形势越来越严峻,很多期刊甚至到了朝不保夕的境地。新世纪之初,甚至发生了文史资料工作存废之争,很多人认为新中国成立前的史料已经征集得差不多了,文史资料工作已经没有了存在的必要,应该取消(早期文史资料的征集范围从戊戌变法至新中国成立);也有人认为,文史资料工作作为周恩来总理亲自倡导主抓的一项政协工作,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应该继续存在下去,继续发挥文史资料“存史、资政、团结、育人”的社会作用。 但不管怎么争论,文史资料工作和文史期刊呈式微之势已成不争的事实。
文史资料工作受重视程度较以前大大减弱。文史资料工作是全国政协成立之初首先确定的几项主要工作之一,因其背负的特殊历史使命,在当时备受重视。 周恩来同志之所以会提出文史资料工作,是由当时的历史背景决定的。 1954 年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开过以后,人民政协已经完成了代行全国人大职责的使命,但作为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统一战线组织,它在“政治协商、民主监督”中要继续发挥重要作用。 为了进一步调动政协委员的积极性,扩大统一战线工作,在做好政协各方面工作的同时,周恩来同志提出了一项新任务,即征集戊戌以来的史料。 这是因为,当时很多超过60岁的委员经历过晚清、北洋政府、国民党政府、新中国四个历史时期,他们的人生经历可谓是一部波澜壮阔的中国近现代史。 在这前后长达半个多世纪的社会大变革中,历史事件错综复杂,历史人物纷纷涌现,然而常年的战乱和社会动荡使历史文献不仅不完整,而且有许多失实或歪曲之处。 要想弄清这段历史的真面貌,必须有历史当事人的回忆来加以补充或匡正,这就是文史资料最重要的“存史”功能。 不仅如此,文史资料工作还肩负着“资政”“团结”“育人”的使命,即在为共产党执政提供历史经验借鉴、扩大爱国统一战线、教育青少年方面发挥着独特作用。 文史资料工作开展之初,因史料征集对象的特殊性(基本都是政协委员),作者都是重量级人物:他们或是某个重大历史事件的决策者或亲历者,或和某些重要历史人物有密切往来,写出的回忆录和文章极具史料价值,亦能引起读者极大的兴趣。 在这种历史条件下,文史资料工作不仅在政协系统中作用突出,在社会上也广受欢迎;不仅文史工作者有一股“撸起袖子加油干”的热情,文史期刊的发展情况自然也是令人满意的。
然而随着时代的发展变化,一些前朝的亲历者相继故去,人们在思想观念上也发生了一系列变化,如认为该征集的史料都征集得差不多了(他们认为最有价值的还是新中国成立前史料,而新中国成立前史料那时已经征集了很多);对文史资料工作的作用和意义也开始提出质疑,认为我们国家有党史、国史、军史,还有地方志部门,政协文史资料工作已经没有了存在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在这种情况下,文史资料工作进入一个瓶颈期。 以全国政协为例,因为征集到的史料越来越少,文史资料工作的作用不再凸显,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便与学习委员会合并,成为“文史与学习委员会”。 再后来,在一些地方政协,“文史与学习委员会”又归并到“教科文卫体委员会”中。 尤其是随着新媒体时代的到来,受众的时间大多被网络、移动终端等新媒体占据,愿意看文史资料的人越来越少,国家层面也没有出台有关文史资料工作的扶持性政策,导致文史资料工作越来越不被重视。 相应地,文史期刊也就越来越受人冷落。
文史类稿源越来越少,质量呈下降趋势。 1959年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成立后不久,就成立了文史专员室(1961 年)。 文史专员是专门负责文史资料撰写或审阅的人员,他们加入文史资料工作的大队伍中,无疑是对文史资料工作的极大促进。
早期的文史专员,除上文提及的溥仪、杜聿明、宋希濂、王耀武等人,特赦战犯中的溥杰、周振强、杨伯涛、罗力戎、李以劻、黄维等都加入到文史工作的大家庭中来。 由于原来担任的职务及其特殊的人生经历,他们都撰写了大量有史料价值的文史资料,如溥仪的《我的前半生》、杜聿明的《蒋介石解决龙云的经过》、沈醉的《我的特务生涯》《军统内幕》、溥杰的《溥仪在伯力收容所》等。 除了文史专员撰写稿件外,大批的社会稿件也源源不断而来,再加上当时我们党内的很多高级干部也纷纷撰写回忆录,所以当时稿源是非常充足的,甚至出现了稿源过多、一部分先留存不发表的情况。
随着这批文史专员的相继离世和时间跨入到新世纪,专门撰写文史资料的工作人员不复存在,新中国成立后史料的征集又没有形成规模,所以稿源逐步减少,稿件征集工作的难度较以前大为增加。 从撰稿者的分量来讲,后来的文史作者不像以前的文史专员那样或曾经身兼要职,或亲历有“独家价值”的历史事件,即使有高层领导人愿意撰文,但由于我党一些保密制度的规定或受制于其他因素,他们也不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尤其随着新媒体时代的到来,像以前文史资料那样的“独家秘闻”越来越少,愿意写文史资料的人也越来越少。 究其原因,首先,相比于书刊杂志,他们更愿意把精力投入到电视、广播或互联网上,纸质媒体已经引不起他们太多的兴趣。 其次,有些潜在作者虽然是重大事件的亲历者,但有人没有时间写,有人不愿写、不想写,有人顾虑较多,怕写出来涉密或牵涉其他当事人。 再次,由于发表稿件的渠道越来越多,作者就不只看重文史期刊这一平台。 新媒体时代的到来为人们发声提供了越来越多元化的渠道,现在很多网站有专门的文史频道,一些文史爱好者或亲历者也有自己的微信公众号推送相关的内容。所以,现在想组织一篇有独特史料价值的稿件越来越难,很多时候需要编辑自己走出去,联系事件亲历者,或采访,或约稿,像以前那样坐在办公室里就有好文章源源不断而来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
读者老龄化,刊物已经吸引不了年轻读者。 一份刊物有没有年轻读者,是决定它前途和命运的关键所在。 进入新媒体时代以来,文史期刊因其内容、讲述方式、传播载体等原因,已经越来越难以吸引年轻读者。
文史期刊初创时期,读者有老年人,但更多的是中青年。 因为20 世纪80 年代初,经过“十年浩劫”的知识贫瘠期,年轻人对书籍、杂志等知识产品有一种如饥似渴的需求。 尤其是像文史资料这样的亲历者的直接回忆,使他们有眼前一亮的感觉,订阅热情空前高涨。
为什么现在的年轻人对文史期刊失去兴趣了呢? 首先,社会环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满足人们精神需求的产品越来越多,期刊杂志已经不是他们获取信息的首要选择。 其次,文史期刊的定位会让青年读者觉得内容陈旧、与时代脱节,杂志中讲述的内容也让青年读者觉得离自己太过“遥远”,是“故纸堆”,引不起心理共鸣。 再次,文史期刊平实朴素的叙事风格也会让青年读者觉得读着不过瘾,“不够刺激”,枯燥乏味。 周恩来总理当年提倡文史资料工作,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想用“历史知识教育启发后代”,但现在青年人都不爱看文史刊物,不能不引起文史工作者的反思。
发行和经营工作面临诸多困难。 文史期刊初创时期,由于内容的稀缺,杂志每期发行量一度高达几十万份。 20 世纪90 年代至新世纪初,虽然文史期刊的发行量有所下降,但是并没有断崖式的下滑。 但随着智能手机和移动终端设备的逐渐普及,人们通过互联网或手机看到的资讯越来越多,很少有人能静下心来看一本杂志,期刊的发行量从原来的几十万册降到现在的几万册。 由于文史期刊的机关刊物属性(转企改制前一般都是各级政协主管主办),在面临订户下滑的情况下,期刊的经营者也没有及时采取相应的补救措施,导致订量逐年下滑成为一个难以扭转的趋势。
经营方面,在传统媒体时代,广告收入占期刊经营收入的一大部分,广告商看重政协这一平台,愿意在文史刊物上投放相关广告,所以每年的广告收入也是期刊的重要收入来源。 除此之外,国家还有对文史期刊的财政扶持和补贴,文史期刊社的日子并不是很难过。 但转企改制以后,很多文史期刊都划归到政协下属的企业单位,不光财政补贴被取消,广告收入也越来越少。 很多期刊甚至出现了经营发行费用不足以抵扣编辑发行人员工资的情况。
找准文史期刊定位,认识文史资料的真正价值。 文史资料是社会各界精英及重大事件亲历者留下的“三亲”史料,具有不可替代的史料价值。文史资料诞生之初,虽然周恩来总理提出是因为战乱频仍、社会动荡、大批资料散逸才要征集史料,但和平年代依然需要文史资料。 以前的文史资料工作,大部分着眼于新中国成立前的史料,尤其是民国政治史和军事史,后来工作重点虽然向新中国成立后甚至改革开放后转移,但终没有形成规模。 我们现在的文史资料工作正好可以在这方面下功夫。
作为政协的刊物,政协委员就是我们获取史料的最佳对象。 政协委员是我国各行各业的精英及代表性人物,经历了新中国成立以来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几乎所有的重大事件,他们或是重要决策的参与者、研究者、制定者,或是重大改革措施的具体实践者,他们在自己的工作岗位和生活中都有丰富的经历、精彩的人生,从他们的人生经历能反映出我国经济、社会的发展和时代变迁。 文史资料与党史、国史资料等的不同之处在于,它们不仅记录这件事什么时候发生、为什么发生,还会记录这件事发生背后的故事及历史细节或者亲历者的所思所感,让读者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 习近平总书记一直强调我们要“讲好中国故事”,文史资料是“讲好中国故事”的最佳手段。
《纵横》近年来就记录和反映了各行各业、各条战线上的政协委员所讲述的“中国故事”。 如中国工程院院士、神舟飞船总设计师、空间技术专家戚发轫讲述的《我们将中国人的航天梦变成了现实——一位老航天人讲述的航天往事》,中国工程院院士、航空系统工程及信号处理专家、国家大飞机重大专项专家咨询委员会主任张彦仲讲述的《梦圆蓝天应有时——中国人的大飞机之路》,原国家体改委副主任、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会长高尚全讲述的《与改革同行——亲历中国经济体制改革35 年》,中国工程院院士、将互联网引入中国第一人胡启恒讲述的《从羊肠小道走出来的中国互联网——我所亲历的中国互联网20 年》,中国工程院院士、原铁道部副部长孙永福讲述的《中国高速铁路成功之路》,中国(海南)改革发展研究院院长迟福林讲述的《痴心热土 探索大开放——我在海南的33 年》。 这些讲述者都是各条战线上的精英,把他们的故事记录下来,既反映了政协委员在社会主义建设中的贡献,又为新中国史留下了宝贵的资料。 这些文章发表后,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不仅在网络上好评如潮、点击量暴涨,有的还被《新华文摘》《新华月报》等国内权威媒体转载。
重视历史、传承红色基因一直是习近平总书记强调的,也是文史期刊一直在努力坚守的,文史期刊要保持这种特色,不要随波逐流。 习近平总书记说过,“历史是最好的教科书”。 他要求各级领导干部“要了解我们党和国家事业的来龙去脉,汲取我们党和国家的历史经验,正确了解党和国家历史上的重大事件和重要人物。 这对正确认识党情、国情十分必要,对开创未来也十分必要”。①2013 年3 月1 日习近平同志在中央党校建校80 周年庆祝大会暨2013 年春季学期开学典礼上的讲话,选自习近平《论中国共产党历史》,中央文献出版社,2021 年2 月出版,第7 页。文史期刊(尤其是《纵横》杂志)一直以中国近现代史上的重大历史事件和重要人物故事为自己的主要书写对象,刊登了我国党史、军史、统一战线史上几乎所有的重大事件、重要人物,是对人民群众尤其是青少年进行爱国主义教育的最好教材。 虽然时代在发展,人们的生活被网络等新兴媒体占据,但了解自己国家、政党的历史,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才能更好地把握当下、认识我国社会所处的历史阶段,知道自己将来要到哪里去。 文史资料不是历史“故纸堆”,学史是为了鉴今。 作为文史期刊,既要走进历史深处、感受历史的温度,又要跟当今时代相结合,把握时代脉搏,讲好中国故事。
扩大杂志影响力,在史料真实性、权威性、稀缺性方面下功夫。 一份期刊,不管是针对已有读者还是潜在读者,影响力决定对读者的吸引力,而这最终取决于期刊的内容质量。 不管什么时候,“内容为王”始终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如果内容质量差,吸引力不够,读者“意志力”“忠诚度”自然不强,他们很可能随时倒向其他媒体。 好文章具有很强的贴近性、可读性,对读者的影响力是持久的,这才是期刊的生命力所在。 一份有影响力的文史期刊应该具备以下三个要素:(1)内容的绝对真实性。“真实”是文史期刊的生命力之本,失去了真实性,也就失去了文史资料存在的价值。 (2)作者的权威性。 同一个历史事件,你是愿意看一个普通作者的史料堆砌,还是愿意看事件亲历者的第一手回忆? 答案肯定是后者。 权威能够塑造读者的信心和依赖感,读者对一篇文章有没有兴趣,很多时候取决于他相不相信这个作者。 所以,文史期刊在选取作者方面一定要坚持“权威性”原则。 (3)史料的稀缺性。 现代社会是信息爆炸的社会,读者随时随地可以获取大量信息,读者为什么会选取你这份期刊? 肯定是因为在这里能看到别的媒体上看不到的内容,所以挖掘“独家”史料是文史期刊应该着重努力的方向。
开发新媒体,实现纸刊和新媒体的有机融合,提高期刊发行量和营收能力。 在“人人都是媒体人”的时代,传统的媒体格局、传播语境、舆论生态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文史期刊必须借助多种内容传播平台融合发展,才能有效提升传播力、影响力和引导力。 期刊新媒体的建设、管理和应用,是时代的要求。
文史期刊虽然受制于体制机制的约束,在新媒体利用和开发方面处于落后状态,但是也不能自甘沉沦、停步不前。 首先,我们应紧跟时代步伐,通过各种宣传渠道提高受众对自身的关注度,以此促进纸刊和新媒体的融合。 比如,《纵横》曾借助微信公众号打开内容宣传渠道,使一部分原来不了解《纵横》的人成功被《纵横》的内容吸引,成为杂志的忠实读者。 《纵横》还曾与澎湃新闻的“澎湃号”合作,在澎湃号平台上按主题推送杂志的相关内容,每篇点击量都达到几万甚至几十万,说明《纵横》的内容受读者欢迎的程度是很高的。 今后我们仍需要充分利用微信公众号、头条号、抖音号、百家号等平台,做好自己的形象宣传和内容宣传,拓展商业领域,争取做到从内容提供商到服务提供商的转型。 其次,还要有将内容“变现”的意识和本事。 作为政协系统征集的史料,文史资料具有独家性、独一无二性,可以通过和纪念馆、博物馆等平台合作,使我们的内容充分“活起来”,这样既可以服务社会、服务读者,又发挥了文史资料的作用。 针对文史期刊越来越受青年人冷落的现实,有针对性地开发适合年轻人的读物、网站、APP 等,以通俗易懂、适合青年人口味的内容和形式,逐渐“俘虏”一部分青年甚至少年受众。 现在短视频形式颇受年轻人欢迎,可以把一部分文史内容创作成短视频在网上推送,这将对培养我国青少年的爱国意识、对大众进行党史学习教育产生积极的推动作用。
文史期刊虽然面临的形势严峻,前方似乎迷雾重重,但只要我们坚守住文史期刊的特色和底线,找准自己的定位,同时努力与新媒体时代相融合,多几条腿走路,相信文史期刊也会有一片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