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爱平,徐 艳
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明确提出,要加快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新发展格局是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结合时代特征和实践要求对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相关理论的重大发展和创新,与《资本论》揭示国民经济循环原理的内在逻辑具有一致性。(1)逄锦聚:《深化理解加快构建新发展格局》,《经济学动态》2020年第10期。马克思在《资本论》中考察了资本的循环过程,阐述了单个资本和社会总资本之间的联系以及国民经济循环畅通的实现条件,并揭示了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将商品交换扩展至世界市场的本质原因以及世界各国参与国际贸易的必然趋势。新发展格局中“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不仅旨在畅通单个资本循环,使单个资本在购买、生产、售卖三个阶段的职能转化有序进行,更要畅通社会总资本循环,使社会总产品在社会再生产过程中顺利实现价值补偿和物质补偿;“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表明我们将积极参与国际循环,通过内循环与外循环的相互促进作用,培育我国国际竞争优势,实现更高水平的对外开放。
目前数字经济已成为全球经济增长的新动能。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我们要“加快推进数字经济、智能制造、生命健康、新材料等战略性新兴产业,形成更多新的增长点、增长极,着力打通生产、分配、流通、消费各个环节,逐步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培育新形势下我国参与国际合作和竞争新优势。”(2)王珂园:《习近平看望参加政协会议的经济界委员》,2020年5月23日,http://jhsjk.people.cn/article/31720746.“十四五”规划纲要中也明确强调,要加快建设数字经济、数字社会、数字政府,以数字化转型整体驱动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和治理方式变革。(3)《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2021年3月12日,http://www.gov.cn/xinwen/2021-03/13/content_5592681.htm.作为新一代数字信息技术与实体经济深度融合的新型经济形态,数字经济以新技术、新产品、新业态、新模式带动经济社会各个领域新发展,为国民经济循环各个阶段、各个环节提供新动能,对我国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具有十分重要的战略意义。目前,既有文献对新发展格局的构建(4)王一鸣:《百年大变局、高质量发展与构建新发展格局》,《管理世界》2020年第12期。(5)黄群慧:《“双循环”新发展格局:深刻内涵、时代背景与形成建议》,《北京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1期。及数字经济发展(6)张鹏:《数字经济的本质及其发展逻辑》,《经济学家》2019年第2期。(7)许宪春、张美慧:《中国数字经济规模测算研究——基于国际比较的视角》,《中国工业经济》2020年第5期。进行了较多研究,但关于数字经济如何促进新发展格局构建的研究相对不足,有学者关注到数字经济对新发展格局的助推作用(8)李天宇、王晓娟:《数字经济赋能中国“双循环”战略:内在逻辑与实现路径》,《经济学家》2021年第5期。(9)赵春明、班元浩、李宏兵:《数字经济助推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机制、路径与对策》,《国际贸易》2021年第2期。,但缺乏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理论支撑,没有揭示数字经济赋能新发展格局的内在机理。本文基于马克思《资本论》的基本原理和分析框架,从单个资本和社会总资本两个层面揭示数字经济畅通国内大循环的运行机制;剖析数字经济增强内循环与外循环相互促进作用的内在逻辑,进而厘清数字经济赋能“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内在机理。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阐述了单个资本和社会总资本的关系,“社会资本的运动,由社会资本的各个独立部分的运动的总和,即各个单个资本的周转的总和构成”(10)马克思:《资本论》,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390页。。作为社会总资本循环运动的基础,单个资本运动顺利完成购买、生产、售卖三个阶段是畅通国民经济循环、构建新发展格局的前提条件。数字经济一方面通过推动单个资本形态转化来提升资本循环效率,另一方面通过降低流通费用、缩短流通时间、革新固定资本补偿方式来提升资本周转速度,从而赋能新发展格局。
马克思在阐述资本的形态变化及其循环阶段时指出,“W-G即卖,是资本形态变化的最困难部分,因此,在通常的情况下,也占流通时间较大的部分”(11)马克思:《资本论》,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143、169、279页。,进而揭示了买卖活动从产业资本家附带工作转变为商业资本家专门工作的必然性,并由此分析了商业资本家所承担的“流通当事人”(12)参见马克思:《资本论》,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143、155、150、267页。职能对于单个资本循环的重要作用。数字经济下,买卖活动已经成为数字平台的专门工作,数字平台更加强化了“流通当事人”的特殊职能,使商品售卖变得更加容易,为更多生产者节省了买卖时间,减少了劳动的无益耗费。一方面数字平台使买卖活动在线上即可完成,打破了时间和空间对交易活动的限制,以随时随地购物的便利体验促进了商品的售卖,加速商品价值的最终实现;另一方面,数字平台连接着大量买方和卖方,商品搜索功能降低了买卖双方的搜寻成本,提升了供需的匹配度,使“商品的惊险的跳跃”(13)参见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127页。变得更易完成。除此之外,数字平台在降低流通费用对生产资本的占用、提高资本周转效率方面也发挥着重要作用。数字平台对交易过程的优化使买卖活动变得容易、快速,这极大地降低了单个资本的“储备”(14)参见马克思:《资本论》,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143、155、150、267页。需求,进而减少了储备数量以及保管这些储备而造成的资本耗费。同时,数字平台还使一切交易行为都以数据的形式被实时、自动记录,使单个资本无须在传统“簿记”(15)参见马克思:《资本论》,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143、155、150、267页。方面占用过多的生产资本。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强调了运输工具改良对流通费用、流通时间的节约,及其为资本扩展更远方市场带来的可能性:“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由于交通运输工具的发展,由于运输积聚(规模扩大),使单个商品的运输费用减少”(16)马克思:《资本论》,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143、169、279页。,并且“随着资本主义生产的进步,交通运输工具的发展会缩短一定量商品的流通时间,那么反过来说,这种进步以及由于交通运输工具发展而提供的可能性,又引起了开拓越来越远的市场,简言之,开拓世界市场的必要性”(17)马克思:《资本论》,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143、169、279页。。当前,数字经济的发展使运输工具进行了全面的改造升级,提升了运输的专业化程度,促进了资本的循环与周转。据统计,在网上消费规模快速增长的带动下,我国2020年快递业务量完成833.6亿件,同比增长31.2%,快递企业日均快件处理量超2.3亿件,同比增长35.3%。(18)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邮政局:《2020年中国快递发展指数报告》,2021年5月8日, http://www.spb.gov.cn/xw/dtxx_15079/202105/t20210508_3898077.html.一方面,数字经济通过改良运输工具,增强了运输能力,更好地发挥了运输的规模效应,从而缩短了单个商品运载时间,减少商品运输过程对劳动力和物质资料的占用,进而降低了单个市场主体所需承担的流通费用;另一方面,数字经济下智能技术的发展促进了运输工具的智能化升级,不仅提高了运输效率,也减少了运送过程对人力的耗费。在仓储环节,智能机器人的应用提升了分拣包裹的速度和精准度;在运输环节,大数据和算法有助于优化配送路线;在配送环节,无人车、智能驿站等机器、设备的使用降低了运送过程对劳动时间的耗费。与此同时,物流规模的扩大、运输工具的改进共同推动了物流过程的标准化,使仓储、运输、配送等各个环节形成了标准的作业模式和成熟的分工体系,进一步提升了运输效率,加快了资本周转。
马克思在剖析单个资本循环时区分了生产时间和劳动时间,指出生产时间中不仅包含资本处在劳动过程的时间,还包括处在自然规律支配下的自然生产过程的时间,并且以制革业、炼铁业为例说明各种新方法的使用可以人为缩短自然过程占据的生产时间。(19)参见马克思:《资本论》,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143、155、150、267页。数字经济使自然生产过程变得更可观测、并相对可控。数字技术的迭代升级有助于市场主体更好地总结自然规律和生产经验,进而改进生产方式,提高生产技术,缩短自然力的作用时间,提高资本周转效率。以农业为例,如智能大棚、温控设备等数字化劳动资料,一方面可以监测、收集劳动对象在自然力作用期间经历物理、化学、生理等种种变化时产生的数据,并由此得出劳动对象自然生产的最适条件;另一方面,可以精准地将诸如光照时间、土壤湿度、肥料使用量等条件调节至最佳水平,最大化发挥自然过程的生产潜力,加速农作物的自然生长。同样的原理也可以应用于诸如煤炭开采、石油加工、钢铁炼制、装备制造等工业活动中,通过数字技术及相关设备更好地掌握、利用自然规律,降低自然生产过程中变化结果不可控所带来的潜在风险,缩短劳动对象在自然规律支配下生产所耗费的时间。不仅如此,对劳动对象生产规律的掌握还有助于通过提升单个市场主体的管理、经营水平来提高资本周转效率,如更恰当地制定多种作物嵌套种植等方案,或更好地进行团队分工、协作等管理决策。
《资本论》第二卷从资本循环维度剖析了机器作为固定资本的独特周转方式,并指出这种补偿方式往往会延长单个资本周转周期,并且在旧机器寿命完结前会阻碍单个资本对新发明、新机器的采用。(20)参见马克思: 《资本论》,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190页。而数字经济通过智能机器等数字化劳动资料对固定资本补偿方式的转变巧妙提升了资本周转效率。当数字技术升级时,智能机器等数字化劳动资料更多地通过升级内部系统就可以实现机器生产能力的同步更新,这种补偿、更新方式不仅使旧机器与新技术的结合变得更加容易,加快了新技术、新发明的普遍扩散;而且还降低了技术进步造成的固定资本的无形损耗,延长了机器设备的使用寿命,极大地减轻了单个主体因技术和竞争原因在机器物理寿命终结前而进行整体更换所带来的资本周转压力。不仅如此,智能机器设备等数字化劳动资料的日常维护和修理也变得更加容易,且更少耗费劳动力和相关生产资料。一方面智能机器设备能够自动完成如机器的擦洗等维护工作,减少了资本在维持费用方面的耗费;另一方面智能机器设备可以自我监测,不仅减少了看管机器、随时准备修理等需求对劳动力的占用,还能够通过监测数据和算法运算预测故障,降低了生产过程非人为因素突然中断的风险。
《资本论》视域下社会资本再生产的核心是社会总产品的实现问题,因而畅通国民经济循环、构建新发展格局的根本逻辑就是要实现社会总资本价值补偿和实物补偿。数字经济一是能够从内涵和外延上完善国内市场以促进社会总资本的价值补偿,二是能够提升供给能力以促进社会总资本的实物补偿,三是能够增强货币在总资本物质补偿与价值补偿之间的动力作用,从而推动社会总资本迈向高水平循环模式,促进国内供求的总量平衡与结构适配,赋能新发展格局。
在外延上,数字经济通过深度挖掘国内需求,扩大消费规模,促进国内大市场的形成。首先最直观的事实是,网络消费模式以极大的购物便捷性促进了居民消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2020年中国网上零售额比上年增长10.9%,其中实物商品网上零售额增长14.8%;占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的比重为24.9%。(21)国家统计局:《董礼华:消费市场经受住疫情冲击消费结构持续升级》, 2021年1月19日, http://www.stats.gov.cn/tjsj/zxfb/202101/t20210119_1812588.html.其次,数字平台基于算法和大数据的精准营销模式更深层次地挖掘消费者的潜在购物需求,不仅节约了消费者的搜寻时间,促进交易的完成和产品的最终实现,还提高了商业资本的循环效率,进而降低社会的劳动力和劳动时间必须束缚在买卖活动等非生产职能上的比例。与此同时,基础设施完善、物流能力升级与网购规模扩张相互配合、相互促进,扩展了销售市场的空间范围,深度释放了地理位置较为偏远的农村、山区等区域的消费市场。据统计,2020年上半年全国农村网络零售额达7 668.5亿元,同比增长5%,是2016年的2倍。(22)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中国信息消费发展态势报告(2020年)》,2020年12月4日,http://www.caict.ac.cn/kxyj/qwfb/bps/202012/t20201204_365377.htm.
在内涵上,数字经济通过使更多的人成为“合理的消费者”(23)参见马克思:《资本论》,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581、281页。,促进强大国内市场的形成。一方面,数字经济催生了大量低门槛的就业岗位,如快递员、外卖员、线上客服等,为教育水平较低群体拓宽了就业途径,提高其进行物质消费的支付能力。如2020年上半年,美团平台上来自国家建档立卡贫困户的新增骑手近8万人,通过美团获得收入的骑手总数达295.2万人,同比增长16.4%。(24)美团研究院: 《2020上半年骑手就业报告》,2020年7月17日,https://mp.weixin.qq.com/s/cMEfsTfLfvSxF 88dLN8LIw.另一方面,直播、短视频等营销模式有助于偏远山区农产品、手工艺产品等特色产品的宣传和销售,加快农村区域资本周转,提高农民收入水平和购买能力。截至2020年2月29日,农产品相关直播已达140万场,覆盖全国31个省,2 000多个县域,带动了60 000多新农人加入。(25)阿里研究院:《2020淘宝直播新经济报告》,2020年4月1日,http://www.199it.com/archives/1028469.html.不仅如此,远程工作模式如云办公、直播卖货等还有助于残疾人、退役军人等特殊群体参与就业,通过提升特殊群体工作自信和收入水平来提高其对物质消费的需求。
最后,数字经济加强了生产环节和销售环节的直接对接,增强了单个资本交错运动之间自发的组织性和规范性,推动了国内大市场总供给和总需求的数量平衡。一是数字平台企业推出的产供销智慧衔接经营模式,将生产基地和销售市场直接链接,使生产规模更大程度上取决于产品的直接需求,而非生产厂商所能支配的资本数量,避免生产过剩的发生。二是越来越多线上消费采用预售模式(26)预售模式:即消费者对自己将要购买的商品先向卖家支付一笔定金,到约定时间必须支付完商品尾款,交易才能完成,若消费者未如期支付尾款,或申请退款且根据相关规则判定为非卖家责任的,定金均不退还。使“供货契约”(27)参见马克思:《资本论》,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581、281页。呈现普遍化、社会化发展趋势,“供货契约”的应用范畴从生产厂商对原材料的大批量预定扩展至消费者对某个普通物品的预定,“供货契约”的建立也从复杂的商务合同简化为网购下单时的若干个选项。三是数字经济下生产信息的可溯源性、商品细节的直播可观性、交易全流程的数据记录极大地提高了交易信息的透明度,降低了信息不对称性带来的消费风险,促进了市场本身的信息畅通和规范完善。
首先,数字经济能够有效提升需求对供给的拉动作用,从需求端倒逼生产领域产业升级,通过生产适配需求的高质量产品来推动总供给和总需求的结构平衡。在农业方面,对自然规律的运用能够研发出适合不同市场需求的高质量产品。基于数字经济下自然生产过程的可监测性和可调节性,对生产要素的精准添加和生产条件的控制能够生产出如有机农产品、糖尿病患者专用低糖水果等高附加值农产品,全方位升级传统农产品。在制造业方面,利用平台企业汇聚的大数据反哺制造商,能够以消费者个性化、差异化的实际需求倒逼制造商产品升级,推动制造业向定制化、柔性生产模式转型,进而提升供给和需求的匹配度。在奢侈品方面,对消费数据的深度分析和挖掘同样有助于中国奢侈品企业重构产品体系、重塑名牌价值、培育市场竞争力,从而弥补本土高端产品的供给缺失,促进国内庞大奢侈品需求市场的供需平衡。
其次,数字经济催生出的新业态、新模式推动服务业转型升级,使既有的社会产品在流通过程中因售卖、包装、配送的方式转变来更好地匹配不同层次的消费需求。一是数字经济衍生的冷、热链分类配送方式及其相关包装、保护水平的提升,使大量按其产品性质来说主要靠在产地附近找销路的生产部门也可以进行远距离销售,尤其是生鲜、熟食等使用价值易变坏的商品,不仅促进了既有社会总产品的价值实现,还高度匹配了现代劳动者工作、生活的差异化需求。二是运输能力智能升级催生出新的服务方式,使配送本身也成为一种服务商品。根据用户的差异化需求,在时效层面,衍生出的30分钟送达、半日达与次日达等多种时效要求的配送服务;在内容和目的层面,衍生出文件配送、医药配送、食品代购、跑腿服务等个性化的同城运输服务。三是线上消费模式与线下场馆体验相结合的售卖方式极大地激发了体验者对新兴智能产品的购买需求,促进了诸如智能家居、智能安防等新兴、高端智能产品的最终交易。
更进一步,数字经济使数字技术的升级与扩散内生于社会总资本的循环过程中,与社会总资本循环相互促进、相辅相成。一方面,数字经济下社会总资本循环产生的各类数据正是数字技术研发、升级所必需的第一生产要素。数字技术通过数据的反复训练完成特定任务,数据规模越大,数字技术的性能就越优越,运算精度越高,迭代升级速度越快。另一方面,数字技术具有通用性,资本循环运动的同时也促进了数字技术在不同产业间的扩散,加速了各个产业部门新产品、新工艺的研发。如新冠肺炎疫情爆发后,多家传统病毒型疫苗生产公司利用人工智能等前沿数字技术进行冠状病毒株分离,加速了疫苗研发。与此同时,数字技术的研发和扩散又通过促进高质量产品供给和产业部门转型升级,使经济结构逐步实现现代化转型,进而使社会总资本迈向更高水平循环。
其一,数字经济使货币更加成为“观念上的现象”,加速了社会总资本的再生产和流通。马克思在论述资本形态变化时揭示了流通时间与生产效率的关系,“资本在流通中的形态变化越成为仅仅观念上的现象,也就是说,流通时间越等于零或近于零,资本的职能就越大,资本的生产效率就越高,它的自行增殖就越大”(28)马克思:《资本论》,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142、393、393页。。以货币形式存在的资本在商品流通中发挥着重要的“中介作用”,数字经济下的移动支付方式使货币不仅仅在执行价值尺度的职能时成为观念上的货币,在执行流通手段、支付手段等职能时也更加成为观念上的货币,极大地节约了支付时间,提升了人们支付体验和支付频率。加之移动支付的应用范围已经从网络购物扩展到便利店、公交、地铁等实体生活场景,与劳动者的生产、生活高度融合,更是全方位地加速了资本的流通,提升了资本的生产效率。据统计,未使用过在线支付的消费者占比,由2017年的近20%降至2020年的不足1%,2020年上半年移动支付交易规模超过197万亿元,是2017年同期的2倍左右。(29)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中国居民信息消费调查报告(2020年)》,2020年12月4日,http://www.caict.ac.cn/kxyj/qwfb/bps/202012/t20201204_365377.htm.
其二,数字经济使货币更好地发挥“信用”作用,提升小微企业的资本可获得性,增强社会总资本的循环动力。马克思指出,商品生产“要求货币形式的资本或货币资本作为每一个新开办的企业的第一推动力和持续的动力”(30)马克思:《资本论》,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142、393、393页。,并且商品生产的规模就其绝对的界限来说,“总是受必须不断以货币形式与生产资本同时存在的那部分预付资本价值的限制”(31)马克思:《资本论》,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142、393、393页。。智能机器设备等劳动资料的广泛应用在提高社会生产力的同时也提高了企业所需预付资本的规模,小微企业往往不具备足够的预付资本,并且由于信用信息匮乏、风险评估难等原因也较难获得金融机构的借贷资本。区块链、人工智能等数字技术能够对企业进行精准画像,有效识别和预测企业的信贷风险,增强金融机构的风控能力,使原本被排除在金融机构之外的企业有更多机会获得资本支持,扩展企业预付资本的价值界限,赋予社会资本运动更大的推动力。
马克思在阐述社会资本循环时抽象掉了对外贸易的因素,但他同时指出“资本主义生产离开对外贸易是根本不行的。”(32)马克思:《资本论》,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527页。马克思高度重视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带来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国际拓展,在马克思庞大的写作计划中,生产的国际关系、世界市场和危机是“五篇结构计划”中的两篇(33)参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80-181页。,而在“六册结构计划”中,世界市场和国际贸易占据其中两册内容(34)参见《马克思恩格斯资本论书信集》,人民出版社,1976年,第124页。,尽管这些计划最终未能全部完成,但马克思在《资本论》的论述中已经蕴含了丰富的国际经济思想,这些思想与其早期和恩格斯合著的《德意志意识形态》《共产党宣言》等以及晚期著作中的关于世界历史、世界市场的思想具有逻辑一致性,深刻揭示了经济全球化的产生及其发展的历史趋势。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新发展格局不是封闭的国内循环,而是开放的国内国际双循环”(35)刘杨:《习近平:锐意开拓全面扩大开放》,2020年10月14日,http://www.gov.cn/xinwen/2020-10/14/content_5551206.htm.,新发展格局的构建旨在顺应经济全球化的发展趋势,一方面以国内大循环的畅通来保证社会总资本职能转化的独立性,减轻资本主义内在危机爆发对我国国内经济循环的影响;另一方面以国内国际相互促进的双循环发展模式更好地利用两个市场、两种资源,实现更高水平的对外开放。(36)董志勇、方敏:《新发展格局的理论、历史与实践——以政治经济学为例》,《教学与研究》2020年第12期。因此,本部分将探究数字经济对世界市场和国际贸易的影响,以及数字经济如何赋能国内、国际双循环的相互促进。
马克思将世界市场的形成以及经济全球化趋势看作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发展的必然结果,“创造世界市场的趋势已经直接包含在资本的概念本身中”(3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391页。。他指出,大工业“首次开创了世界历史,因为它使每个文明国家以及这些国家中的每一个人的需要的满足都依赖于整个世界,因为它消灭了各国以往自然形成的闭关自守的状态”(38)《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94页。。在《资本论》中,马克思进一步揭示了机器大工业在加深世界市场关系和深化国际贸易中的关键作用,“大工业造成的新的世界市场关系也引起产品的精致和多样化。不仅有更多的外国消费品同本国的产品相交换,而且还有更多的外国原料、材料、半成品等作为生产资料进入本国工业”(39)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512页。。数字经济本质上是机器大工业时期的升级和扩展,其所引发的全球生产方式和流通方式的变革,使网络空间的虚拟世界市场与物理范围的真实世界市场形成补充,从内涵上进一步加深了世界市场网,为国内企业参与国际循环提供了更加便利的物质条件和技术支撑。
数字经济对传统贸易环节的数字化升级,成为物理世界贸易活动的有效补充。从单个资本的具体贸易过程来看,随着跨国数字平台的发展及相关线上服务的完善,更多的贸易环节得以在网络空间开展,打破了时空和地理对传统贸易合作的限制,降低了贸易成本,提高了交易效率。基于此,全部贸易流程及物流信息都变得更加透明,更加可追踪,提高了物理世界贸易活动的安全性,使贸易流程及各个环节操作更加标准化、规范化、体系化,为单个资本在世界范围内循环的连续性提供有力支撑。加之远程会议、智能翻译等贸易辅助手段的全面升级,有效解决了各国语言、文化差异造成的沟通障碍,极大地降低了贸易门槛,使我国更多的中小企业有能力参与贸易活动。从社会总资本通过国际交换来完成职能转化来看,数字经济对传统贸易的升级和辅助使生产原料的全球搜寻和销售市场的海外扩展都变得更加容易,有助于更好地维持资本不同职能在空间上的并存和时间上的继起。
更进一步,数字经济还开启了全球数字贸易,开辟了不同于传统商品贸易的新的贸易空间。一方面,可贸易产品和服务的范围从物理世界扩展至数字世界,不仅以数据形式存在的要素和产品成为重要的贸易对象,远程医疗、网络教育等数字服务也变得更易传输、更可交易;另一方面,与数字贸易对象相对应,贸易运输方式也从海、陆、空等传统交通运输途径扩展至互联网、云空间等虚拟数据传输渠道。马克思曾在《资本论》中阐述了交通运输工具变化的重要影响,指出生产地点和销售地点的相对位置会随着交通工具的变化而发生变化,从而产生新的生产中心,“随着交通运输工具的变化,旧的生产中心衰落了,新的生产中心兴起了”(40)马克思:《资本论》,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277页。。尽管数据传输渠道是马克思未曾预想到的,但其所揭示的传输方式变革引发生产、交易中心变化的基本原理仍然适用,数字经济引发的贸易对象和传输方式的变革必将在世界范围形成新的国际生产中心,这种不依赖于生产市场和销售市场地理位置的数字模式和传输方式给我国企业,尤其是地处内陆地区、不具有区位优势的企业创造了打开国际市场的巨大发展契机。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阐述了伴随世界市场的形成,商品的国内价值发展为商品的国际价值,并揭示了发达国家与欠发达国家在国际交换中的表面平等与实质的不平等。他指出“只有对外贸易,只有市场发展为世界市场,才使货币发展为世界货币,抽象劳动发展为社会劳动。”(4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Ⅲ,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278、112页。作为世界市场的不同组成部分,每个国家都有一个中等的劳动强度,“国家不同,劳动的中等强度也就不同;有的国家高些,有的国家低些。于是各国的平均数形成一个阶梯,它的计量单位是世界劳动的平均单位”(42)。价值规律在国际范围的应用,也会发生很大变化:“只要生产效率较高的国家没有因竞争而被迫把它们的商品的出售价格降低到和商品的价值相等的程度,生产效率较高的国民劳动在世界市场上也被算做强度较大的劳动”(43)马克思:《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645、645页。。因此,发达国家与欠发达国家在同一劳动时间内生产的同种商品具有不同的国际价值,当按照国际价格进行等价交换时,必然存在着“比较富有的国家剥削比较贫穷的国家”(4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Ⅲ,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278、112页。。
首先,数字经济强化了国际价值规律,具有加剧国际交换不平等的趋势。数字经济的核心动力是数字技术,数字技术具有通用性,取得数字技术突破的国家能够以较低成本同时提高多个产业生产效率,使多种类商品的个别价值低于国际价值。其次,兴起于发达国家的跨国数字平台对遍布全球各地的平台使用者具有天然的主导权,随着平台用户的增多和交易规模的扩大,这些跨国数字平台不仅使全球各地的使用者日益卷入世界市场网,而且凭借其垄断地位向其他国家经济个体收取租金,从而形成了数字经济时代国与国之间新的剥削形式。再次,数字产品和数字资源的可复制性,使其生产者或者资源所有者可以以极低的成本无限次获得经济利益。基于数字经济的发展特征,尽管欠发达国家在新开启的数字贸易中能够获得一定收益,但如果不能掌握核心技术和资源,在国际交换中所付出的实物形式的物化劳动将更加多于所能得到的,也将更加容易困于“发展陷阱”难以实现超越,甚至有可能受制于人,形成对发达国家实质的依附关系。
从另一个层面来看,数字经济也为我国加快技术研发,驱动新一轮国内经济转型提供了重要的战略契机:其一,全球数字贸易规则和标准尚未形成成熟统一的体系,为我国参与国际数字贸易规则的制定,进而掌握最终决策的话语权提供契机。当前,诸如5G标准、国际数字税、数据产权与安全、本地化存储、数字货币等相关制度和标准仍在逐步建立中,发达经济体纷纷试图将本国规则推向世界市场以抢占先机,我国只有把握好该契机,努力成为规则和标准的制定者,才能在未来数字贸易合作和发展格局上掌握主动权。其二,工业互联网、智能制造等数字经济范畴内的新兴生产模式为产业转型提供新途径,有助于我国通过产业数字化发展来提高生产效率、降低产品价值,使本国产品价值低于国际平均水平,进而在国际交换中创造价格空间和竞争优势。与此同时,我国产业数字化发展也正在深入推进中,2020年我国产业数字化规模达31.7万亿元,占GDP比重31.2%,同比名义增长10.3%,占数字经济比重由2015年的74.3%提升至2020年的80.9%。(45)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中国数字经济发展白皮书》,2021年4月23日,http://www.caict.ac.cn/kxyj/qwfb/bps/202104/t20210423_374626.htm.
马克思在论述机器大工业的发展时进一步揭示出以机器的发明和使用为代表的技术进步是世界市场形成的原初力量和国际分工格局的决定因素。他指出:“机器产品的便宜和交通运输业的变革是夺取国外市场的武器。机器生产摧毁国外市场的手工业产品,迫使这些市场变成它的原料产地”(46)马克思: 《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519、520页。,于是“一种与机器生产中心相适应的新的国际分工产生了,它使地球的一部分转变为主要从事农业的生产地区,以服务于另一部分主要从事工业的生产地区”(47)马克思: 《资本论》,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519、520页。。最初形成的这种宗主国与殖民地之间的国际分工,正是以机器生产中心为主导,只有掌握了机器生产背后的技术条件,率先开展技术革命提升生产力,才能真正掌握国际分工格局的主导权。
数字经济作为新一代数字信息技术与实体经济深度融合的新型经济形态将改变传统国际分工的主导力量,为我国以数字技术的研发和突破来掌握国际分工的主动权,提升全球价值链分工地位提供了战略机遇。在我国改革开放初期,由于生产力水平比较落后,缺乏先进技术,在国际资本主导的全球分工中逐渐形成了以劳动密集型产业为主的中低端锁定的分工格局,这种发展模式虽然在一定时期促进了国内经济快速增长,但不利于我国经济的高质量发展,且抵御国际风险的能力较弱。当前,世界各国数字经济的发展差异必然引发世界各国贸易需求、分工角色和分配模式的改变,全球供应链、产业链格局将被重塑,在新一轮分工变革中,数字技术成为支撑国际分工地位的核心要旨。数字技术具有突变型技术特征,能较少依赖前期技术积累而自发形成新的技术进步路径,为我国在技术层面超越国际水平提供了弯道超车的实践路径。与此同时,我国人工智能技术创新活动也处于高度活跃期。据统计,中国在世界人工智能领域专利申请总量达30.1万件,占全球总量的39%,是美国的两倍以上;近10年相关论文产出总量超过18万篇,2019年论文规模是美国的近1.5倍。(48)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人工智能核心技术产业白皮书——深度学习技术驱动下的人工智能时代》,2021年4月19日,http://www.caict.ac.cn/kxyj/qwfb/bps/202104/t20210419_374019.htm.因此,我国应继续加大在数字技术研发方面的投入,形成数字技术自我迭代的升级路径,进而打破过去技术低端锁定的状态,提升国际价值链地位。
不仅如此,数字经济还使中国信息基础设施的建设优势取代即将消失的人口红利,成为我国提升国际分工地位的新的支撑条件。信息基础设施条件是数字经济发展必不可少的基础条件和物质保障,也是影响当前国际分工格局的关键要素。各国信息基础设施的建设进度、覆盖面积、传输速率、价格成本等一定程度上制约着各国数字产业和数字技术的发展,只有尽快完善信息基础设施,使信息基础设施条件与数字技术研发需求相匹配,才能使数字经济切实成为经济发展、生产力变革的新动能。在我国集中力量办大事制度优势下,中国信息基础设施正在飞速建设中,尤其是乡村地区电信、网络等基础设施的覆盖率得到大幅提升。“以5G基站为例,截止2021年9月底,中国已累计开通5G基站超115万个,占全球5G基站数的70%以上。”(49)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中国5G发展和经济社会影响白皮书——开拓蓝海成果初显》,2021年12月7日,http://www.caict.ac.cn/kxyj/qwfb/bps/202112/t20211207_393728.htm.我国应继续推进信息基础设施建设,为数字技术的研发和数字经济的发展夯实物质基础,进一步将内循环中的发展优势升级为国际竞争新优势,以充分发挥数字经济在内循环和外循环中的赋能作用,最终形成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