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杨小彤
在普高,班主任的压力多半来自高考升学率,老师每天和学生的谈话内容大概率是成绩排名、家庭关系以及情感问题;而在职高,班主任每天的工作重点就是,如何让学生们对未来更有信心。
关于职业教育,一方面,国家提倡普高、职高人数占比一半一半,并对职高给予政策上的倾斜;另一方面,网络上随处可见“读技校、职业高中到底有没有前途”的忧心讨论。
几位中等职业学校的班主任根据自己的经历,描绘了这群孩子的真实状态;他们也尝试用自己的努力,改变学生们的人生轨迹。
在普高,班主任的压力多半来自高考升学率,老师每天和学生的谈话内容大概率是成绩排名、家庭关系以及情感问题;而在职高,班主任每天的工作重点就是,如何让学生们对未来更有信心。
2020年上半年,在普通高中任教了18年的安梅来到浙江省某小镇的一所职业高中,切身感受了一把普高与职高的不同。
学校刚成立不久,这里的学生都是四所普高合并后,因分数低而“流”进来的,他们对自己的期望不高。
每到课前,安梅都要给自己加油打气,因为课堂就如同安梅的独角戏,面对着一群睡觉、说话、走神发呆的学生,她经常只能自问自答、自言自语。当有学生举手回答她的问题,哪怕答错,安梅也会感到惊喜。
“在普高当班主任是身累,在职高当班主任是心累。”某中职学校班主任如是说。有时候,安梅觉得自己不是老师而是医生,不管对方“病”到什么程度,还是得安慰一下。她明知道一些问题学生的“归宿”是被开除,却还是期待着。“万一呢?万一有奇迹呢?”
有时,老师也能从学生身上感受到他们超过同龄人的成熟。
2020年9月,刚本科毕业的雪雪进入了上海的一家市级示范职业高中,并成了班主任。雪雪的一位学生,自学绘画与编程,因为他一直有独立制作游戏的梦想。为了呈现动画效果,他找到雪雪:“能不能让你在美院的姐姐稍微指导我一下。”
还有一位话不多的男孩子,成绩不是很好,但从不违反校规校纪,特别有礼貌。逢年过节,雪雪都会收到他的祝福。有时候,他会主动找雪雪谈心,说自己和交往了一年的女朋友的故事,还会跟雪雪谈起一些感情经验:“老师你知道吗?我每天早上5点多就起床送我女朋友上学,放学时再去接她。感情是要经营的。”
“这群孩子的优秀可能并不体现在成绩方面。”雪雪很喜欢这个男孩子,他的为人处世能让雪雪感受到作为老师的幸福。她也会感慨:“十几岁的小孩儿已经明白这些了?”
出身离异家庭的孩子在雪雪的班上并非少数。“一半以上都是单亲家庭。”她发现这群孩子难免受家庭环境影响。
从教近20年,安梅接触了太多不负责任的家长。“老大、老二都是女儿的话,他们往往会把老二送到别人家里去,再生个儿子,等老二要读书的时候再接回来。”
曾有位妈妈把孩子带到安梅家就离开了,留下安梅与孩子面面相觑。“她说这孩子她不要了,反正生了二胎了。”安梅觉得这样会加重孩子的逆反心理,“十六七岁的孩子多么敏感啊。”
当一群缺少父母关爱的孩子被捆在一起,中职学校班主任的主要职责也从“教书”移向了“育人”。制定严格且科学合理的约束与管理规定,是中职教育中的重要一环。“技能我们一直在教,但重中之重是教他们学会应该守的规矩。”雪雪说。
学校会聘请一些专门处理特殊问题的教官,解决那些班主任无法处理的麻烦,如辱骂老师、聚众斗殴等。教官们会定期拿着探测器检查学生是否携带了“违禁品”,甚至还会闻烟味儿,如果学生寝室里有烟味儿,他们就会重点关注。
近年来,中职学校也更重视学生的学习成绩,会要求学生参加早晚自习,班主任也需要坐班答疑。除了指导学习,班主任的日常工作有点“既当爹又当妈”的意思:既要管理学生的行为规范,又要照顾学生的日常生活,以及最重要的—— 关注学生的心理健康。
学校给班主任规定了每月家访指标,目标对象多为家庭困难或家庭情况复杂的学生。学校会根据班主任家访的反馈,建立一个家访记录表,保证老师、学校与学生之间形成稳固且相互支撑的三角形结构,从而建立更深层次的联系。
“这群学生看起来每天嘻嘻哈哈的,其实内心还是充满防备的。”在中职学校担任数学老师的小熊非常认同家访的重要性,只有深入学生的成长环境,才能了解他们背后的遭遇。
课堂上,小熊正构思着如何让这群孩子听懂一个数学定理,教室的宁静却突然被撕心裂肺的哭声打破,哭声来源于一个平时很活泼开朗的孩子汪海洋。
后来,小熊得知汪海洋的爸爸频繁家暴,给孩子造成了严重的身心伤害。小熊觉得自己没办法处理这类事情,只能上报学校。小熊愈发觉得,这群孩子的成绩好坏没有那么重要,只要他们健康、快乐,不要每天哭丧着脸就可以了。
在东北某省会城市的公办中等职业学校从教近30年的计算机老师云来集,见证了职校这些年来的变化。
“当年职校学生就业容易,而且社会上对于文凭的要求没有现在高,没有歧视职校生的现象。”云来集感叹,“现在上职校,家长、社会都觉得低人一等。”他认为,几十年间,职校的地位出现下滑。
好在近几年,国家愈发重视职业教育,学校的硬件设施、教学条件不断改善。家长也开始有了这样的认知—— “去职校也不错,好歹能让孩子念个大专啊!”云来集对职业教育又充满了信心。
但他发现,有的学校设备使用率很低,70%的设备都处在闲置的状态,因为没有教师愿意去研究、去开发新课程。云来集找不到当年师徒制之下的满足感,那些努力钻研业务的教师是少数派,相当一部分来中职学校任职的文化课教师只是为了逃避升学率的压力。
“职校的专业设置要随着社会的发展不停地变化。”雪雪希望职业教育得到更多重视,“因为我们职业学校是和企业、社会接轨的,所以我们的课程也需要不断更新,更符合学生的需要,更符合社会的需要。在教育本身做文章,这才是我们要做的事情。”
提到理想中的职业教育,云来集希望中职学校不是“差生”最后的选择,中职学校的教师也不要消极怠工。他希望“上学即就业”,就业需要什么,学校就教什么。他也希望社会不要将文凭作为找工作的唯一标准,而是用能力来定岗。他说:“大国工匠都是研究生吗?专业能力最重要。”
作为班主任,云来集开始把工作重点放在树立学生的自尊心上,他找到那些总是出现行为问题的学生,让他们独立完成事情,再给予肯定和鼓励,让他们感受到老师是喜欢自己的,慢慢建立起师生间的信任。经过一段时间的实践后,他发现一切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一些已经毕业多年的学生,仍时常向云来集汇报自己的近况:班上曾经的学习委员,自己开了公司;曾经的体育委员,成为了某大型公司的区域总经理……看着这些走向社会的学生,云来集感受到了作为中职教师的成就感。
雪雪也感到自己的付出并不是徒劳的,班级里的孩子变得更有礼貌,没有那么以自我为中心了——以前想迟到就迟到的孩子,现在会发信息和雪雪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那些想参加“三校生高考”的孩子,开始认真听课,甚至在家长的支持下参加培训……
或许这些细细密密的成长,就是中职教师的最大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