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世界:解释世界的终结与“解释化”批判*

2022-11-21 23:47李双套
社会科学 2022年3期
关键词:费尔巴哈人民出版社黑格尔

李双套

“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502 页。这是马克思的名言,也是一个引起诸多争论的论断。对此问题,学界已从各种角度,如改变世界与解释世界的关系、这一命题在哲学史上的变革意义、其他哲学家对这一命题的解读等展开讨论。(2)参见徐长福:《是、应该与做——对解释世界、规范世界与改变世界诸问题的形上离析》,《哲学动态》2001 年第10 期;程彪:《超越“解释世界”与“改变世界”的悖论》,《人文杂志》2003 年第4 期;金寿铁:《“改变世界”的新哲学及其文化遗产——布洛赫对〈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命题11 的解读》,《中国社会科学》2010 年第3 期;马新宇:《论解释世界与改变世界的统一——从海德格尔对马克思的一个诘问谈起》,《江西社会科学》2013 年第1 期;鮑金:《“解释世界”与“改变世界”:马克思对“解释哲学”的批判及其超越》,《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 年第6 期;何中华:《解释世界和改变世界:是补充还是超越?——再读马克思〈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第11 条》,《天津社会科学》2019 年第3 期;李红岩:《“解释世界”与“改变世界”》,《学术研究》2021 年第10 期;等等。这些研究为我们理解这一命题提供了诸多有价值的观点和切入视角。本文则尝试基于马克思提出这一命题的思想语境来理解其内涵。该命题是《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以下简称《提纲》)的最后一条,是《提纲》思想的总结,也是马克思哲学观点的直接呈现。马克思在反对旧哲学、创立新哲学的意义上写作《提纲》,也是在这个意义上提出这一命题,这是理解这一命题的文本语境。

一、改变世界与解释世界关系的理解范式

马克思所说的解释世界和改变世界是什么关系?是兼容还是对立?如果是兼容,是何种意义的兼容?如果是对立,又是什么样的对立?改变世界是对解释世界的补充还是超越?如果是超越,是何种意义的超越?这个问题既关涉对马克思哲学的理解,也涉及马克思哲学与以往哲学关系的判断。围绕着这些问题,学界形成了不同甚至对立的理解范式,其中既有兼容补充,也有对立超越。

认为两者兼容的观点有两类:一类是极端兼容论。这种观点认为哲学的本质就是形而上学,就是研究根源性、终极性、永恒性、普遍性的东西。这种研究取向始于古希腊,黑格尔就强调研究希腊哲学要从纯思想开始,他认为哲学是通过思想来解释世界的学问,这种研究取向一直持续到德国古典哲学。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怀特海认为两千多年的西方哲学史都是柏拉图著述的注脚。马克思哲学作为哲学,也符合这个特点。只是这个终极性的本源在柏拉图哲学那里是“理念”,在中世纪哲学那里是“上帝”,在黑格尔哲学那里是“绝对精神”,而在马克思哲学这里是“物质”“实践”“社会存在”等。海德格尔指出: “好像马克思说了坚决反对哲学的话,事实上,它的后半部分(指问题在于改变世界——引者注)恰恰有以哲学为前提的要求。”(3)贡特· 奈斯克、埃米尔· 克特琳:《回答——马丁· 海德格尔说话了》,陈春文译,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 年版,第6 页。海德格尔认为马克思的改变世界是对解释世界的循环论证,最终指向的仍然是解释世界。这就把马克思哲学解读为解释世界的哲学(为了叙述方便,以下简称“解释哲学”),是把马克思哲学“解释世界”化。另一类是宽容兼容论。这种观点认为解释世界与改变世界密不可分,改变世界要以解释世界为前提,不能准确地解释世界,就不可能成功地改变世界,改变世界比解释世界更重要。过去的哲学家们只解释世界,马克思哲学既解释世界又改变世界,而且是在正确解释世界的基础上改变世界。用中国哲学的话语来表述这一命题就是:过去的哲学家们只重视知,而不重视行,而马克思哲学是知行合一。科尔施就秉承这一观点,他认为这一条的内涵在于指出解释世界和改变世界的统一: “马克思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的第十一条澄清了他自己的辩证方法,……理论上的批判和实践上的推翻在这里是不可分离的活动。”(4)卡尔· 柯尔施:《马克思主义和哲学》,王南湜、荣新海译,重庆出版社1989 年版,第52—53 页。勒斐弗尔也指出: “迄今为止,哲学家们只是说明世界(提纲第十一条)。马克思认为,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一样是关于世界的说明。如果人们断定马克思认为只有唯心主义是一种‘说明’,那么马克思思想本身也只被片面地说明了。”(5)亨利· 勒斐弗尔:《马克思主义的当前问题》,李元明译,生活· 读书· 新知三联书店1966 年版,第37 页。

不管是极端兼容论还是宽容兼容论,他们都肯定了马克思哲学具有解释世界的功能。那么我们是否可以据此将马克思哲学也归类到解释哲学的谱系中去呢?对此也有学者提出质疑,他们认为马克思哲学并不解释世界,解释世界是旧哲学的功能,马克思哲学是对解释哲学的超越,这就形成对立论的理解。

认为两者对立的观点也可分为两类:一类是极端对立论。这种观点否认马克思哲学是哲学,认为马克思关于改变世界的学说不是哲学。根据费尔巴哈“否定一切哲学”的观点,梅林就得出马克思哲学不是哲学的结论。卢卡奇认为马克思提供的不是哲学,而仅仅是方法,“正统马克思主义并不意味着无批判地接受马克思研究的结果。它不是对这个或那个论点的‘信仰’,也不是对某本‘圣’书的注解。恰恰相反,马克思主义问题中的正统仅仅是指方法”。(6)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杜章智、任立、燕宏远译,商务印书馆1999 年版,第47—48 页。也就是说,马克思提供的不是作为理论体系的哲学,而是研究方法,我们当然不能把方法和哲学等同。卢卡奇将是否接受马克思主义提供的方法作为区分是否是正统马克思主义的标准。巴里巴尔也认为,马克思的思想并不是作为哲学出现,而是作为对哲学的替代出现,他认为马克思的思想“体现为一种非哲学,甚至是一种反哲学”。(7)埃蒂安· 巴里巴尔:《马克思的哲学》,王吉会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007 年版,第3 页。这就把马克思的思想“非哲学化”“反哲学化”。极端对立论和极端兼容论看似对立,实则具有同质性,两者都是将哲学定义为形而上学。极端兼容论认为,马克思哲学符合这一要求,所以马克思哲学也是哲学;极端对立论则认为,马克思思想不符合这一要求,所以马克思思想不是哲学。另一类是宽容对立论。这种观点认为,马克思哲学是对解释哲学的超越,但这种超越是哲学内部的超越,这并不是说马克思思想不是哲学,而是说马克思思想是一种新哲学、另一种哲学,马克思开启的哲学革命是哲学内部的革命。巴加图里亚就认为,马克思在《提纲》的第11 条“把理解同解释对立起来,把实践的哲学同直观的哲学对立起来,把以理解世界(目的在于改变世界)为己任的哲学同以解释世界(目的在于与世界调和)为己任的哲学对立起来”。(8)巴加图里亚:《〈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和〈德意志意识形态〉》,载《马克思主义研究资料》第1 卷《〈德意志意识形态〉研究》,中央编译出版社2014 年版,第163 页。在这里,巴加图里亚将马克思哲学称为“实践的哲学”,与“直观的哲学”相对立,他认为两者的目的不一样,“实践的哲学”以改变世界为己任,而“直观的哲学”以解释世界为目的,是对世界的调和。布洛赫在《希望的原理》中,也指出《提纲》的第11 条表明马克思哲学是哲学内部的革命。他认为马克思哲学的崭新之处在于其激进性,而无产阶级的任务就是实现这种激进变革,也就是改变世界,但这种激进性并不否定马克思哲学是哲学,“并不意味着这个唯一能够具体改变世界的特定哲学不再是哲学”。(9)恩斯特· 布洛赫:《希望的原理》第1 卷,梦海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 年版,第340 页。

就现有的理解来说,不管是兼容论还是对立论,它们都认可这一命题所承载的革命性内涵,但如何把握这一革命性内涵呢?主张兼容论的学者更多的是从常识化角度论述两者的关系。所谓常识化角度就是仅从字面意义去理解,而没有深入思想的内涵,没有回到命题的提出语境。比如,仅从词义的角度分析这个命题,把关注点放在对“只是”的解读上,认为马克思之前的哲学家仅仅注重解释和说明现存世界,而没有致力于改变世界。马克思不仅解释世界,而且将理论付诸实践。这种局限于语义的解释,其内在缺陷非常明显。为了弥补这种解释的缺陷,对这种解释的补充就出现了:认为马克思之前的哲学家对世界的解释不正确,而马克思哲学发现了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因此,马克思哲学获得了对世界的正确解释。事实上,马克思并不是在一般意义上谈论理论和实践的关系问题。这类解释把哲学命题降低为常识命题。而主张对立论的学者否定马克思哲学具有解释世界的功能,但他们否认的立论基础在于强调旧哲学的错误和马克思思想的正确,也没有回到马克思提出这一命题的原初语境。

二、改变世界的出场:《提纲》与解释哲学的终结

马克思将哲学的本质定为“改变世界” (为了叙述方便,以下简称“改变哲学”),既源于对青年黑格尔派哲学的直接否定,也是自身哲学思想演变的结果。马克思哲学有一个变化过程,关于这个变化的起点,列宁认为是《德法年鉴》,恩格斯认为是《提纲》,恩格斯说《提纲》是包含着新世界观天才萌芽的第一个文件。以恩格斯的观点为立论依据,既然《提纲》表述的是新世界观,标志着马克思哲学思想的“断裂”。那么,就解释世界和改变世界的关系来说,《提纲》也标志着马克思哲学与解释哲学划清界限。

在博士论文中,马克思将哲学的功能定位为解释世界,因为“哲学体系同世界的关系就是一种反映的关系”,(1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 卷,人民出版社1982 年版,第258 页。也就是说,哲学同世界的关系是解释关系、反映关系。在此意义上,马克思将“世界的哲学化”和“哲学的世界化”等同,他在解释世界的框架中理解改变世界。马克思所言“哲学的实现”即改变世界,但“哲学的实现”“就是被实现的哲学体系同体现着它的进展的它的精神承担者、同个别的自我意识的关系”。(1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 卷,人民出版社1982 年版,第259 页。由于受到自我意识哲学的影响,马克思尚未意识到解释哲学的缺陷,也不可能提出哲学的功能在于改变世界这样的命题。但这时的马克思已经有了“哲学的实现”“哲学的世界化”“从哲学中解放出来”等思想萌芽,也就是已经对解释哲学产生了质疑和不满。

在《〈科隆日报〉第179 号的社论》中,马克思推进了博士论文的思考,并将博士论文时期的质疑和不满公开化。他阐述了哲学和时代的依存关系,认为“任何真正的哲学都是自己时代的精神上的精华”。(1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1995 年版,第220 页。从形式上看,马克思所讲的“哲学是时代精神的精华”和黑格尔所讲的“哲学是被把握在思想中的它的时代”非常类似,都是把哲学理解为时代的本质。然而两者具有原则性区别,黑格尔并不是在改变世界的意义上谈论哲学和时代。在黑格尔看来,哲学作为绝对精神的完成,其任务在于“理解存在的东西”。黑格尔所讲的“存在的东西”并不是客观存在的现实世界,而是“理性”,(13)黑格尔:《法哲学原理》,范扬、张企泰译,商务印书馆1961 年版,第14 页。是绝对精神的展开和运动,所以,对时代的把握归根结底是对精神的把握。尽管此时,马克思仍然受青年黑格尔派哲学的影响,但他已经意识到哲学和时代的关系不是概念的自我运动,不是纯粹的精神现象学。与黑格尔截然相反,马克思认为哲学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是基于存在的意识。哲学寻求的是通过与时代的互动,形成对人的存在的思考和追问,进而产生改变既定生产关系和生产方式的诉求,也就是产生改变世界的诉求,哲学是存在现象学,而不是精神现象学。可以说,当马克思使用“时代精神”这一概念时,在总体上,他尚未超越黑格尔哲学和青年黑格尔派哲学,但这一概念已经和现实有了勾连。 《集权问题》同样写于1842 年,在该文中,马克思指出“问题是时代的格言”。这里所讲的“问题”就是现实的社会矛盾,“每个时代的谜语是容易找到的。这些谜语都是该时代的迫切问题”。(1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1995 年版,第203 页。当然,这时的马克思尚未把握社会问题的本质,尚未从经济矛盾的角度去认识社会矛盾的出现,也尚未找到改变世界的有效路径。

1843 年9 月,在给卢格的信中,马克思第一次将解释世界与改变世界对立起来思考,并试图找寻改变世界的有效路径。他隐晦地表达了自己哲学的目的在于改变世界,这也是马克思首次明示自己哲学的改变世界意图。“意识的改革只在于使世界认清本身的意识……我们的全部意图只能是使宗教问题和政治问题具有自觉的人的形态”,(1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 卷,人民出版社2004 年版,第66 页。马克思所讲的“意识的变革”就是“变革意识”。这就把人与世界的关系解读为意识关系、理论关系、认识关系,理解为只需要通过解释世界就能明确的关系。因为“意识的改革”目的是“使世界认清本身”,这恰恰是“哲学家们”的错误所在。而在马克思看来,哲学的意图是“使宗教问题和政治问题具有自觉的人的形态”,这靠解释世界无法实现,因为解释世界只是承认现存世界,而“具有自觉的人的形态”即“占有人的本质”必须“通过人”才能实现。这里,马克思用非常隐晦的语言表达了突破异化和改变世界的意图。

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进一步表达了哲学的任务在于突破异化和改变世界的观点,并找到改变世界的主体。马克思认为,历史的任务在于“确立此岸世界的真理”,而要确立现实世界的真理,不能仅靠批判“天国”“宗教”和“神学”,因为对它们的批判仅仅是解释世界,必须将对“天国”“宗教”和“神学”的批判变成对“尘世”“法”和“政治”(1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4 页。的批判。而批判“尘世”“法”和“政治”是改变世界的任务,也只有通过改变世界(扬弃异化)才能实现。同时,马克思深化了如何“具有自觉的人的形态”的思考,找到了改变世界的主体,这就是无产阶级,进而揭示了无产阶级改变世界的途径,无产阶级将哲学作为武器。同时,“哲学”和“无产阶级”又互为武器,无产阶级是哲学的物质武器,哲学是无产阶级的精神武器。(1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17 页。同时,马克思还直接表达了“消灭哲学”的意思。当然,马克思并未使用消灭“解释哲学”的表述,但是内涵已经存在,马克思所讲的消灭哲学并不是消灭一切哲学,而是消灭解释哲学。

在《神圣家族》中,马克思深化了对解释哲学的批判,把对解释哲学的批判具体指向了“批判的批判”。通过批判鲍威尔为代表的“批判的批判”,马克思揭露了解释哲学所具有的“以漫画形式再现出来的思辨”(1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253 页。性质,批评了把现实归结为思想的观点。在鲍威尔看来,历史的发源地在“天上的迷蒙的云兴雾聚之处”。(1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351 页。所以,工人阶级所受的一切苦难,根源在“工人们的‘思维’中”。(2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273 页。那么,在“思维”领域即可解决资本压迫劳动的问题,质言之,只要对这个问题进行合理解释即可。而在马克思看来,在“思维”领域解决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历史的发源地在“地上的粗糙的物质生产”。(2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351 页。所以,要解决工人阶级的受剥削问题,不能仅靠解释世界,而要回到“物质生产”中,探寻“物质生产”的本质。仅仅用“纯粹的思维”不可能让工人阶级摆脱“自己实际的屈辱地位”,因为“财产、资本、金钱、雇佣劳动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并不是“想象中的幻影”,而是“工人自我异化的十分实际、十分具体的产物”。因此必须依靠对世界的改变,也就是“用实际的和具体的方式来消灭它们”。(2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273 页。这里,马克思已经明确表达了解释哲学和改变哲学的对立。但马克思尚未批判“哲学的基地”,也就是黑格尔哲学,尚未将黑格尔哲学作为解释哲学的集大成者。

在《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对“黑格尔的辩证法和整个哲学”进行了批判。他认为,黑格尔哲学的错误集中体现了解释哲学的错误,在黑格尔哲学体系中,婚姻、家庭、法律、国家、地质、植物、动物、意识、宗教都是绝对精神发展的一环。在黑格尔看来,工人阶级“全部外化历史和外化的全部消除”都是精神领域的活动,都是“抽象的、绝对的思维的生产史,即逻辑的思辨的思维的生产史”,(23)《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203 页。这样就把异化的生产和异化的消除视为抽象、逻辑、思辨的生产和消除,完全将改变世界的问题解释化,也就是把只有通过改变世界才能解决的问题局限在了思维领域。当然,联系马克思这一时期文本的针对性,马克思批判黑格尔哲学的直接目的并不是为了批判“整个哲学”,而是为了批判青年黑格尔派哲学。黑格尔哲学是青年黑格尔派哲学的根基,批判黑格尔哲学也就批判了青年黑格尔派的哲学根基。在这里,改变哲学与解释哲学的对立已经呼之欲出。

在《提纲》中,马克思关于哲学改变世界的思想得以形成,他以简明扼要的语言表达了这一思想,明确了马克思哲学的基本精神,集中突出了“实践”(改变世界)在马克思哲学中的基础性、奠基性地位,划清解释世界与改变世界的界线。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以下简称《形态》)中,马克思对改变世界的含义进行充分论证。到这里,哲学已经不再关注意识形态领域中“自我意识”和“唯一者”的斗争,而是深入这些观念所产生的现实社会生产方式中,去解决现实中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也就是寻求改变世界。随着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矛盾的解决,思维和存在、自我意识和实体、个体和类等这些“解释世界”的问题,自然就被解决了。

三、改变世界的批判指向:哲学的“意识形态化”或“解释化”

马克思提出改变世界的直接动因是批判青年黑格尔派哲学对世界的“解释化”和“意识形态化”理解。《形态》与《提纲》写于同一时期,思想上存在密切联系。根据巴加图里亚的观点,《提纲》是因为有了写作《形态》的意图而产生的,《形态》不过是对《提纲》内容的丰富和具体化:“ 《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与全部以往的哲学不同,是表述了新世界观的基本原则的第一个文件。从这时起,马克思主义就在自己的基础上发展起来。《德意志意识形态》则是第一次全面地制定了这一新世界观即唯物主义历史观。”(24)巴加图里亚:《〈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和〈德意志意识形态〉》,载《马克思主义研究资料》第1 卷《〈德意志意识形态〉研究》,在《形态》中,马克思具体批判了作为德意志意识形态的青年黑格尔派哲学。

1842 年到1845 年,德国思想界发生了剧烈争论,思想家们相互批判。就与马克思哲学变革有关的思想论战来说,鲍威尔在批判完费尔巴哈后,依据在《神圣家族》的序言中所看到的“真正的人道主义”这个概念,便认为《神圣家族》的作者是费尔巴哈派,认为马克思的思想是以费尔巴哈的哲学为支柱的,“现在又转过来反对那些据说是以费尔巴哈为支柱的德国共产主义者,特别是反对‘神圣家族’的作者。他在这部论战性著作的序言里所找到的‘真正的人道主义’这个用语,构成了他的假设的主要根据”。⑤施蒂纳根据马克思在《论犹太人问题》中使用的“真正类的存在”概中央编译出版社2014 年版,第174 页。

⑤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 卷,人民出版社1960 年版,第103 页。念,得出马克思观点并没有超出费尔巴哈观点的结论。(25)麦克斯· 施蒂纳:《唯一者及其所有物》,金海民译,商务印书馆1989 年版,第193 页。这些针对马克思的批评并不一定准确,但也促使马克思反思自己的观点。 1859 年,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马克思回忆说,1845 年,他和恩格斯都住在布鲁塞尔时,两人决定阐明自己的哲学观点“与德国哲学的意识形态的见解的对立”,(2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593 页。这一想法在《形态》中得以完成。在《形态》中,马克思认为,费尔巴哈、鲍威尔和施蒂纳三人之间的相互争论是黑格尔哲学内部的争论。如果从谱系上说,三人的哲学均属于黑格尔哲学谱系,是黑格尔哲学的分支,“没有离开过哲学(指黑格尔哲学——引者注)的基地”。(2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514 页。

在这场学术争论中,马克思被鲍威尔、施蒂纳等人指认为费尔巴哈分子,马克思哲学被理解为“费尔巴哈化”的哲学,即被理解为解释哲学。在马克思看来,费尔巴哈哲学是解释哲学,而自己的哲学不同于费尔巴哈哲学,他需要澄清自己观点与费尔巴哈学说的区别。这样我们就理解了哪些人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的哲学家们。在德文中,马克思用了Die Philosophen 概念来表征“哲学家们”,他没有说明Die Philosophen 是特指还是泛指。但从语境来看,这里的“哲学家们”是有强烈现实批判性的特指。写作《提纲》时,马克思恰好处在和青年黑格尔派决裂的关键时期,这里的“哲学家们”就是特指代表德意志意识形态的青年黑格尔派哲学家们。促使马克思公然宣称哲学不在于解释世界,而在于改变世界的原因,就是马克思的论战对象们(青年黑格尔派哲学家们)把哲学非现实化、意识形态化、解释世界化,甚至将马克思哲学也归类为解释哲学。而将哲学理解为对现存世界的解释,也就是为现存世界辩护,是在另一意义上承认世界。既然是否定青年黑格尔派,那么,马克思为什么不说青年黑格尔派哲学家们,而只是用“哲学家们”呢?原因在于:一方面,从写作目的来说,《提纲》仅仅是一个记录下来供自己进一步研究的目录,而不是正式的论文。马克思对青年黑格尔派的系统批判是在《形态》中完成的,在《形态》中,我们就能得到马克思关于青年黑格尔派错误的系统论证,也能得到“哲学家们”的具体指向。另一方面,从《提纲》的文本内容看,在《提纲》的第一条,马克思说得非常明确,他批判的对象是“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 ”和抽象地发展能动方面的“唯心主义”。(2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499 页。但《提纲》的整个文本主要是批判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这就是说,整个《提纲》都是在批判以费尔巴哈为代表的“青年黑格尔派”哲学家。当然,从宏观上说,过去的一切哲学也确实都存在解释世界的理论特点。

在马克思哲学的视域里,青年黑格尔派哲学家所使用的“理想”“理念”“词句”“唯心主义”“解释”等概念内涵具有一致性,都是“意识形态化”的术语。青年黑格尔派哲学表现出“意识形态化”倾向,他们所谓的改变世界从属于解释世界,是解释世界的副产品。在《形态》中,马克思论述了提出“改变世界”的原因,就是揭露“同现实的影子所作的哲学斗争”(29)《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510 页。的“意识形态化”“解释化”特征。因此,哲学变革的实质在于“离开思辨的基地”,“相信现实世界”,“从物质实践出发”,从“宗教的人”回到“现实的个人”。所以,哲学的本质不应该是“解释世界”,不能局限在意识形态领域里争论,哲学争论不是用新概念反对旧概念的斗争,不是“词句”的斗争。在马克思看来,改变意识不可能用新的意识代替旧的意识来实现,概念斗争完全是在意识形态内部兜圈子,这样的解释哪怕在思想中把旧世界扬弃一百次,也不能触动现实世界一点点。因为当人改变了主观意识,而“没有用真正对象性的方式改变对象性现实”,现存世界“还像往昔一样继续存在”。(3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358 页。

“哲学家们”对世界的“解释化”和“意识形态化”理解,其本质是承认现存世界,而不是改变现存世界。马克思认为费尔巴哈、鲍威尔和施蒂纳的哲学具有同构性,都是着眼于解释世界的哲学,都是“德意志意识形态”。就青年黑格尔派的整体特点来说,他们的哲学充满了“实践” “将思辨哲学颠倒过来” “行动” “实际的东西” “实际的存在” “感性” “绝对的实际” “现实化” “类” “批判”“人” “共产主义”等话语,这些话语给人“改变世界”的错觉,但事实上他们要求的只是改变意识,“要用人的、批判的或利己的意识来代替他们现在的意识”,而改变意识“是要求用另一种方式来解释存在的东西”。(3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516 页。可见,改变意识并不必然包含改变世界的诉求,恰恰相反,有可能是承认现存世界,也就是走向了改变世界的反面。这就揭露出青年黑格尔派哲学的本质,他们只是用一种解释替换另一种解释,也就是通过另外的解释承认现存世界,他们没有想到要改变世界。比如,“共产主义”在马克思哲学中是改变世界的话语,因为共产主义就是“实践的唯物主义”,就是要求对现存世界进行革命化,反对并改变现存世界。但在费尔巴哈那里,共产主义不过是爱的呓语。和马克思一样,费尔巴哈也看到了存在对意识的决定作用。然而同样的前提导致了截然相反的结论,在马克思看来,正是因为存在对意识的决定作用,所以,要改变意识首先要改变存在,改变存在是改变意识的前提。也就是说,改变世界是解释世界的前提。只有在改变世界的过程中,人与世界之间才发生审美、理论等关系,解释世界是镶嵌在改变世界中的。但在费尔巴哈那里,解释世界超越了改变世界,两者成了纯粹认识论的关系,解释世界成为首要的、唯一的因素,“一切存在的事物,只是作为对意识存在而存在,只是作为被意识到的事物而存在;因为只有意识才是存在”。(32)《费尔巴哈哲学著作选集》上卷,荣振华、李金山等译,商务印书馆1984 年版,第144 页。费尔巴哈哲学也影响了其他青年黑格尔派哲学家,如马克思就评价鲍威尔也具有这种思想倾向: “圣布鲁诺也是使个人的现实关系依赖于对这些关系的哲学解释。”(3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 卷,人民出版社1960 年版,第96 页。在青年黑格尔派看来,对世界的“解释化”和“意识形态化”理解就是改变世界,青年黑格尔派“在抬出这种哲学的时候,也一本正经地觉得它有颠覆世界的危险性和不怕被治罪的坚决性”。(34)《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509 页。马克思指出了德国哲学“意识形态化”的本质,也陈述了自己的写作目的。但马克思写作《形态》绝非仅仅是为了撇清自己的观点和青年黑格尔派哲学的区别,而是希望借此机会阐述自己的哲学相比于旧哲学所已经发生的质变。换言之,马克思和鲍威尔、施蒂纳都把批判的直接对象指向费尔巴哈,但这并不表明马克思思想和鲍威尔思想、施蒂纳思想同质。鲍威尔和施蒂纳都无批判地接受了费尔巴哈的解释哲学,并与费尔巴哈哲学展开意识形态领域内部的争论,试图把“现实世界”作为“绝对精神”(在鲍威尔那里是“自我意识”,在施蒂纳那里是“唯一者”)的一个环节在思想中加以扬弃。与此不同,马克思彻底否定费尔巴哈的解释哲学,并反对任何把哲学“意识形态化”与“解释化”的做法。

四、改变世界的本质:不诉诸改变世界的解释世界是徒劳的

马克思哲学语境中的解释世界和改变世界的关系,不是认识论视域下的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关系。一般来说,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相对应,认识世界就是主体获取对世界的认识,通过认识世界而获得知识;改造世界就是把知识运用于行动的过程。用马克思哲学的话语来说,就是理论和实际的关系问题,借用中国哲学的话语,就是知与行的关系。但如果把马克思在本体论语境下所讲的解释世界和改变世界的关系,理解为认识论视域下的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关系,那就把马克思的命题转换成了如下命题:旧哲学只知道认识世界,而马克思哲学仅关注改造世界。这就遮蔽了马克思哲学的本意,而且把一个革命性命题阉割成了一个背离哲学史基本事实的错误命题。这是因为:

第一,解释世界离不开改变世界,而不是改变世界离不开解释世界。如果认为,旧哲学家们只知道求知而不知道如何把知识运用于行动,那么,这种观点既不符合哲学史的基本事实,也不符合马克思对哲学史的认识。从哲学史来看,古今中外,任何哲学都不是纯粹的概念游戏,都有强烈的改造世界的愿望和冲动。柏拉图就希望将“理想国”作为其变革现实政治的理想;亚里士多德认为,哲学不仅仅是一种知识体系,因此主张将知识提升为“实践智慧”。从马克思对哲学史的评价来说,在《神圣家族》中,他对法国和英国的唯物主义者和共产主义者的批判,做了如下说明: “他们的批判同时也是实践的,他们的共产主义是这样一种社会主义,在这里面他们提出了实践的、明确的实际措施,在这里面他们不仅思考,并且更多的是行动。”(3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355 页。这表明,法国和英国的唯物主义者和共产主义者的批判,并不是简单停留在解释世界上,他们不仅主张对现存的社会制度进行革命的、实践的批判,而且提出了“实际措施”与“行动”。

同时,这种观点也贬低了马克思哲学的革命性。如果旧哲学家只知道认识世界而不知道改造世界,那么,在解释世界的基础上加上改变世界的马克思哲学并没有超越旧哲学,只不过是将旧哲学已经获得的认识运用到实践中而已,这并没有凸显马克思哲学的革命性和独创性。而且,如果认为旧哲学已经解决了认识世界的问题,其不足之处仅仅在于不知如何将这种知识运用于实践,这只能证明旧哲学的伟大,因为它已经完全解决了认识世界的问题。事实上,旧哲学并没有解决认识世界的问题,其对世界的认识并不科学,不科学的原因不在于他们只知道“认识”不知道“实践”,而在于他们不知道如何改变、否定、批判和超越旧世界。他们不理解现实世界在感性的人的活动中的生成性,不理解人在改变世界的过程中展现、提高、丰富和发展本质力量,不理解马克思所说的“工业的历史”和“工业的已经生成的对象性的存在”(3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192 页。是打开了的人的本质力量的书。而只是把人看作现存世界的解释者、承认者、旁观者和理解者。事实上,并不存在只知道“认识世界”的旧哲学,也没有在认识世界的基础上加一个“改造世界”的马克思哲学。

第二,世界的可解释性在于其可改变性。在哲学史上,马克思哲学第一次把“改变世界”作为哲学主题提了出来。改变世界的一个隐含的前提就是世界可以被改变。但这个问题在古代哲学和近代哲学那里无解。古代哲学朴素地理解世界,他们所讲的世界就是世间所有存在物的总和。古代哲学主客不分,把人、人的意识都看作世界的一部分,他们所讲的世界相当于宇宙。近代哲学主张主客二元论,把人、人的意识与客观世界区分出来。在近代哲学那里,世界是不依赖于人、独立于人、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世界,是人类认识和征服的对象,人与世界的关系是解释与被解释的关系。所以,在旧哲学的视域中,世界不可改变。相比于古代哲学和近代哲学,马克思哲学对“世界”做了全新理解,也承诺了世界的可改变性。马克思哲学认为,世界是通过人的劳动而生成的现实世界,即世界的形成离不开客观自然,但是世界并不等同于客观自然,世界是“人化自然”,是“人的自然化”与“自然的人化”的统一。人在改造自然的过程中,会结成一定的社会关系,人改造自然的活动只能在一定的社会关系中进行,这也就是人的“在其现实性上”。这样,马克思哲学就根本变革了旧哲学的“世界”概念,把实践引入“世界”概念中,把“世界”理解为在实践中不断生成并不断改变的对象,从而使得改变世界成为可能。在马克思看来,改变世界的目的在于实现人的美好生活。但在人类历史的实际发展中,作为人类自身创造物的世界常常成为异己的存在物,成为否定人的本质力量的存在物,也就是出现异化。因此,不断改变世界,使世界成为能更好地服务于实现人的美好生活的现实世界就成为哲学的任务。这样,马克思哲学中的改变世界就有了非常明确的现实指向,需要改变的世界不是古代哲学所讲的宇宙意义上的抽象世界,也不是近代哲学所说的与人毫无关系的客观世界,而是工人阶级生活于其中的资本主义世界及其制度,马克思哲学的出发点是“现实的个人”,“人就是人的世界”。(3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3 页。改变世界的真实内涵在于通过反思和批判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实现人存在方式的质性飞跃,继而实现人的美好生活。可见,在马克思看来,解释世界是一个脱离了人的现实存在的抽象问题。人类面临的问题是如何批判性地揭示并改变人的现实生存状况,进而实现每个人的自由发展,这是一个只有通过改变世界才能得以解决的问题。改变世界不是纯粹思想领域内的意识形态运动,而是哲学的现实化。在此意义上,对世界的解释必然要诉诸改变,改变世界即是解释世界的彻底实现,离开了改变世界,解释世界将成为无本之木、无源之水。

结 语

首先,从解读视域来说,理解马克思哲学的命题必须回到命题本身的提出语境。实际上,马克思并不是通过梳理西方哲学史,在抽象意义上论述理论和实践的关系,也不是论述人的认知过程,更不是阐述改变和解释孰先孰后。回到马克思提出这一命题的思想语境,我们可以发现,马克思所主张的改变哲学确实超越了解释哲学,但是这种超越不是简单的对立,也不是简单的兼容、补充、完善。马克思在特定思想语境(批判青年黑格尔派)的意义上提出这一命题,因此也就需要回到这一特定思想语境剖析这一命题的特定内涵。

其次,从马克思自身思想的演变来说,马克思对哲学功能的理解和探索始于其博士论文,《提纲》标志着马克思改变哲学的完成,是马克思探索改变哲学的理论总结。马克思从博士论文开始,就表现出对解释哲学的质疑。经过《〈科隆日报〉第179 号的社论》、《集权问题》、“1843 年9 月致卢格的信”、《〈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神圣家族》和《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等文章进一步深化了对这一问题的思考。在《提纲》中,改变哲学得以形成,并在《形态》中得以展开,可以说,改变哲学是马克思自身思想演变的结果。而马克思对解释哲学的认识之所以经历了从不满到扬弃的过程,源于其与青年黑格尔派的思想交锋,《提纲》既是这种交锋的了结,也是马克思哲学的呈现。从这个意义上说,马克思在《提纲》中提出这一命题,是为了与青年黑格尔派哲学、自己曾经的哲学信仰决裂。巴加图里亚就认为《提纲》第11 条是“最重要的”,“具有总结的性质”。(38)巴加图里亚:《〈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和〈德意志意识形态〉》,载《马克思主义研究资料》第1 卷《〈德意志意识形态〉研究》,中央编译出版社2014 年版,第138 页。

再次,从命题的针对性来说,马克思提出这一命题具有非常强的批判指向,就是针对青年黑格尔派将哲学“解释化”与“意识形态化”。马克思哲学所言的“解释世界”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说明和认识,“改变世界”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做或者实践。从改变世界的角度做出对现存世界的解释,就是认为存在决定意识,意识只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存在的改变才能促成意识的改变。但是,马克思哲学的主要意图并不在于说明社会意识(解释世界)如何在一定的社会存在(改变世界)中产生,而在于说明社会存在领域的变革(改变世界)相对于社会意识领域变革(解释世界)的优先性和基础性。“改变哲学”的主张可谓“改变在先”,这是对解释哲学“逻辑在先”的彻底反叛和否定,标志着哲学革命的实现,也只有在哲学革命的意义上去理解这一命题,才能揭示出这一命题的革命性内涵,揭示出解释世界和改变世界的真实关系。

最后,基于对这一关键命题的把握和剖析,我们也获得了一个理解马克思哲学命题的方法论启示。在解读马克思哲学的命题时,要认识到马克思哲学中的每一个命题都有其产生的前提和条件,即语境。分析和运用每一个命题,都要从该命题产生的前提和条件出发,即从该命题的原初语境出发。要回到马克思的文本中,把握马克思哲学命题的批判指向,了解马克思为什么提出相应命题,命题与同时代学者、与整个西方哲学展开了什么样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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