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运河 郑鲜日
重音是英语重要的韵律特征之一。从音节突显感知视角,重音可解释为基频(F0)、时长和音强的混合体,其中F0是重要相关物。(1)Fry,D.B.,“Experiments in the Perception of Stress”,Language and speech,No.1(March 1958),pp.126-152.焦点重音是语流中负载焦点的词或成分,其以音高重音形式表现出来。(2)Gussenhoven,Carlos,“Focus,mode and the nucleus”,Journal of Linguistics,Vol.19,No.2(September 1983),pp.377-417.在语义方面,焦点可定义为语句中需要强调突显的重要信息。(3)Ladd,D.R.,Intonational Phonology,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6.焦点重音感知能力是衡量学习者英语能力的一项重要指标。基于感知实验,本文重点考察英语专业学生焦点重音的感知发展过程及水平,探讨其感知盲点表现,从语言类型和二语习得视角分析影响其感知能力发展的因素,并据此寻求更加有效的英语重音教学方法。
根据韵律迁移假说(Prosodic Transfer Hypothesis,PTH),如果一语不提供二语要求的某种韵律表征,那么二语学习者产出中介语音系成分时会发生表征困难现象。(4)Goad,H.and White,L.,“Ultimate attainment of L2 inflection: Effects of L1 prosodic structure”,S.Foster-Cohen et al.(eds.),Eurosla Yearbook 4,Amsterdam:John Benjamins,2004,pp.119-145.韵律迁移不但发生在词法形态,也会迁移至韵律层面。母语韵律的负迁移会使二语具有中介语特征,学习者对目标语韵律的产出和感知在一定范围内就会产生困难。
基于重音类型模型(Stress Typology Model,STM),语言分为重音语言和非重音语言,学习者的一语是非重音语言,则对二语重音感知更敏感,产出更困难,困难程度与一语和二语所在的层级呈正相关——层级差异越高,二语产出越困难。(5)Altmann,Heidi,The Perception and Production of Second Language Stress:A Cross-linguistic Experimental Study,Ph.D.Dissertation,Newark:University of Delaware,2006,p.38.英语和汉语处于语言重音类型的最高层级,分别是重音和非重音语言的代表,因而中国学习者产出英语重音时很难达到英语母语者水平,其感知也会有一定困难。
随着实验技术的提高,重音的实证研究趋于主流方向,有关中国学习者的句重音感知和产出的调查也相应地取得了较为丰硕的成果。中国学习者对音高重音的感知与英语母语者不同,其对下降调组内的分类主要依据音高重音个数,而母语者的分类依据是核心重音,即焦点在句中的位置。(6)纪晓丽等:《不同水平学习者对英语语调感知的实证研究》,《外语教学与研究》2018年第3期,第393-406页。有关调核重音的实验表明,英语专业一年级学生重音感知准确率较好,但部分标记调核的感知错误率偏高。(7)田方:《二语模仿朗读中重音输入对重音输出的影响研究》,《外语与外语教学》2018年第3期,第55-64页。这些发现虽然揭示了学习者感知的特征和水平,但存在样本规模偏小、研究成果不足的问题,尚需进一步分析学习者感知能力的发展过程及其潜在影响因素。
本文通过对四个年级120名英语专业学生重音感知水平的分析,旨在揭示其感知发展规律,找出感知难点,以期对英语教学有所启示。研究问题包括:
1.英语专业学生的焦点重音感知水平如何?是否与性别、成绩和年级相关?
2.英语专业学生的焦点重音感知能力有何发展规律?
3.英语专业学生重音习得过程中存在哪些潜在的影响因素?
基于已有研究,(8)Paul,R.et al.,“Perception and Production of Prosody by Speakers with Autism Spectrum Disorders”,Journal of Autism and Developmental Disorders,Vol.35,No.2(April 2005),pp.205-220.本实验包含12个重音数据收集项目,形式为测试项(问句)和刺激项(答句)构成的问答匹配对话。测试选项为问句(如:What do you like on gentlemen? What ties do you like on gentlemen?),刺激语料为答句(如:I likeblueties on gentlemen./I like bluetieson gentlemen.斜体表示重读)。随机选择一个刺激答句作为发音人语料,电脑屏幕显示两个问句供感知者选择。
实验组被试为120名英语专业本科生,男女比例相同,英语高考成绩分布在100-140分(总分150分),来自3所普通本科高校,生源地为山东、河北、河南、广东、湖南、四川6个省份,操方言和汉语普通话,无听力障碍。对比组为12名高校教师,男女比例相同,教龄为8-15年,英语相关专业硕士。
语料录制和程序设计。发音人为美国女性,29岁,语言学硕士,美国标准语音,录制前参与语料设计和修改。录音在语音室进行,录音采样率44 100 Hz,精度16bit。之后用Adobe Audition 3.0进行处理。经过编程,测试在E-Prime1.1环境下进行。为控制反应时(RT),将各组会话间隔设定为5 000 ms。在实验过程中被试佩戴耳机,在独立安静的隔间完成测试。
在数据收集和整理方面,E-Prime后台记录准确率(ACC)及反应时。根据E-Prime后台数据,用Excel计算每个学生的平均ACC,用SPSS统计并导出相关结果。
首先,我们统计实验组和对比组的ACC均值,将每个人的均值输入SPSS统计相关数据,结果见表1。
表1 实验组与对比组实验结果
如表1所示,实验组ACC均值为61%,说明被试的焦点重音感知已达到一定水平。极大值为92%,极小值为17%,标准差为0.12,说明组内均值较为分散。对比组的ACC均值为68%,大于实验组的均值,说明部分学生的感知水平相对偏低。采用独立样本t检验对实验组和对比组被试ACC均值进行比较,结果显示两组存在显著差异(t(1,130)=-2.07,p=0.04)。
其次,我们分析学生感知水平与性别、综合成绩及年级的相关程度。
性别组为男女生组各60人,SPSS统计的相关结果见表2。
表2 性别组实验结果
如表2所示,男生ACC均值为60%,女生ACC均值为62%。采用ANOVA对性别组被试ACC均值进行检验,结果显示男女生不存在显著差异(F(1,118)=0.75,p=0.39)。
成绩组为三年级(感知高峰阶段)高低分组,用英语专业四级考试成绩作为划分标准,高分组21人,低分组9人。SPSS统计的相关结果见表3。
表3 成绩组实验结果
如表3所示,高低分组ACC均值均为67%。采用独立样本t检验对成绩组被试ACC均值进行比较,结果显示高分组和低分组不存在显著差异(t(1,28)=0.10,p=0.92)。
通过表2和表3可以发现,英语专业学生焦点重音ACC均值不存在性别差异,进入高年级阶段,其ACC均值也与英语综合成绩无密切关联,说明入学两年左右的英语专业学生能够获取较为稳定的焦点重音感知能力。
年级组分为一至四年级4个小组,每组30人,男女生比例相同,相关结果见表4。
表4 年级组和对比组实验结果
如表4所示,一年级组和二年级组的ACC均值分别为51%和60%,说明低年级学生的焦点重音感知水平较低。一年级组的标准差为0.16,说明组内均值离散偏大。三年级组的ACC均值为67%,在4个组中最高,说明三年级组的被试感知水平总体上较高。四年级组的ACC值为64%,比一年级组和二年级组高,但略低于三年级组,说明四年级组被试的感知水平趋于稳定,甚至处于停滞状态。两个高年级组被试的ACC均值与对比组没有明显差别,说明高年级英语专业学生焦点重音感知水平基本发展为内在的韵律理解能力,具有相对的稳定性,感知水平总体较高。
采用ANOVA对各组被试ACC均值进行检验,结果显示:一年级组和二年级组存在显著差异(F(1,58)=7.72,p=0.01),二年级组和三年级组存在显著差异(F(1,58)=8.23,p=0.01),三年级组和四年级组不存在显著差异(F(1,58)=1.40,p=0.24),四年级组和对比组不存在显著差异(F(1,40)=1.75,p=0.19)。
感知的重音盲点模型(Stress Deafness Model,SDM)提出,母语重音指派的规范程度会决定学习者对二语重音差异的感知,母语重音系统越规范,学习者对二语重音的习得越困难,而音系“盲点”(deafnesses)可用于描述听话人在识别母语不存在的音系对比项时遇到的难点,它们源于语言接触初期数年的习得过程,不易受到二语学习甚至特殊语言培训的影响,因而具有鲁棒性(robust)。(9)Dupoux,E.et al.,“A robust paradigm to study stress‘deafness’”,The Journal of the Acoustical Society of America,Vol.110,No.3(September 2001),pp.1606-1618.基于SDM跨语言的词语重音感知盲点,笔者认为,二语习得者在语流韵律感知中也存在重音盲点。按照焦点的宽窄对焦点重音进行分类,宽焦标记性较弱,可以是一个完整的成分或句子,而窄焦标记性较强,可指句中承载重调的单个词项。(10)Ladd,D.R.,Intonational Phonology,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6,pp.161-164.由此,我们提出窄焦盲点这一术语,并将其定义为听话人对特定语境下韵律短语中的单词重读的感知盲区。窄焦盲点影响听话人对发话人语流的语义信息解码,心理表征较词语重音盲点更为复杂,不仅涉及突显成分的声学线索,而且与听话人的神经感知水平、话语的认知语境等因素相关。
基于焦点重音感知ACC,可以求出窄焦盲点百分率,计算公式为:
DEAF=100%-ACC
其中,DEAF代表窄焦盲点百分率。
根据表4数据可计算出实验组和对比组DEAF均值,详见下图1。
图1 实验组与对比组DEAF均值比较
如图1所示,一年级组被试的窄焦盲点比率均值为49%,二年级组的均值为40%,前者明显高于后者。三年级组的均值为33%,四年级组的均值为36%,二者基本持平,但二者的均值略低于二年级组的均值,差值分别为7个百分点和4个百分点。从分布趋势来看,被试窄焦盲点比率呈下降趋势,近似正态分布,到高年级(三年级和四年级)阶段,窄焦盲点基本稳固。这反映出英语专业学生的焦点重音感知发展规律:基础阶段(一至二年级)是感知水平提升的关键期,三年级发展至感知高峰,三至四年级为发展瓶颈期。
对实验组与对比组DEAF均值的比较可以发现,对比组为32%,低于一年级组和二年级组的均值,与三年级组和四年级组的均值基本一致。采用独立样本t检验对实验组和对比组均值分别进行比较,结果显示:一年级组与对比组DEAF均值存在显著差异(t(1,40)=3.46,p=0.001),二年级组与对比组DEAF均值存在显著差异(t(1,40)=2.41,p=0.02),三年级组与对比组DEAF均值不存在显著差异(t(1,40)=0.43,p=0.67),四年级组与对比组DEAF均值不存在显著差异(t(1,40)=1.42,p=0.16)。
下面进一步比较DEAF分区的实验组人数分布,对英语专业学生不同阶段的总体感知水平进行分析(见图2)。
图2 实验组DEAF分区比较
如图2所示,实验组窄焦感知盲点比率集中于20%-60%区间,我们将其划分为两个次区间,比较三个年级组的区间占比。在20%-40%次区间内,一年级组区间人数(N=6)占本组(N=30)的20%,二年级组区间人数(N=11)约占本组(N=30)的37%,三年级组区间人数(N=23)约占本组(N=30)的77%,四年级组区间人数(N=13)约占本组(N=30)的43%。结果说明,一年级被试感知能力最低,而三年级被试感知能力最高。
在40%-60%次区间内,一年级组区间人数(N=19)和二年级组区间人数(N=19)分别约占本组(N=30)的63%,三年级组区间人数(N=6)占本组(N=30)的20%,四年级区间人数(N=15)占本组(N=30)的50%。另外,一年级组盲点率超过60%者(N=4)占本组(N=30)的13%,二至四年级组被试的盲点率均在60%以下。结果说明,低年级被试感知能力较低,三年级最高,四年级介于二者之间。
窄焦盲点率较好地反映了被试的感知能力的发展过程:一年级阶段,大部分学生的窄焦感知盲点率较高;二年级阶段,大部分学生的盲点率较高,但是全部被试的盲点率低于60%;三年级阶段,绝大部分学生的焦点重音感知盲点率较低。但被试总体上窄焦盲点率仍然偏高,在焦点重音感知能力方面仍有提升的空间。
学生经过一年级阶段适应大学教学节奏后,在二至三年级进入学习最佳时段,即学习黄金期。(11)文秋芳:《英语专业学生口语词汇变化的趋势与特点》,《外语教学与研究》2006年第3期,第189-195页。从上文的分析可以发现,英语专业学生焦点重音感知习得黄金期也是在二至三年级。另外,其焦点重音发展也存在高原期。所谓“高原期现象”,是指学习者在学习初期能力曲线直线上升,到了某一阶段停滞不前,在能力曲线上呈现近于平坦甚至下降趋势。(12)朱曼殊、缪小春:《心理语言学》,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0年。有观点认为,高原期现象出现在二年级,并用“二年级现象”表述其发现。(13)陈亚平:《“二年级现象”的心理学解释及对策》,《外语教学与研究》1997年第4期,第56-60页。笔者认为,高原期出现的时间可能与学生的不同技能相关,英语专业学生焦点重音感知高原期在三年级。听觉感知能力的提升周期较长,英语专业在一至二年级阶段开设听说和语音课程,学生的感知能力到三年级升至高峰。
韵律感知是多维度的语音加工过程,影响学习者焦点重音感知的因素比较复杂。在迄今所发现的所有影响外语学习成效的因素当中,最主要的是情感和母语。(14)王初明:《影响外语学习的两大因素与外语教学》,《外语界》2001年第6期,第8-12页。
从语言类型来看,虽然英语与汉语都有重音和声调的概念,但它们的节奏指向具有本质的差异。(15)许希明:《汉语声调支点节奏与英语重音支点节奏》,《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13年第5期,第1-5页。根据STM,英语被归类为重音语言,汉语为非重音语言。声调是汉字的词库特征,指派给单个音节,具有词汇意义。英语句子层面的音节虽有高调和低调之分,但英语不是声调语言,而是语调语言。英语的音调是后词库特征,受语调规则支配,虽然有可能影响短语或句子意义,但不会影响词汇意义。基于语义和句法结构,语调短语中重轻音调交替出现。汉语也有重音,但声调决定重音,而不是重音决定声调。英语音高重音的峰顶音高和谷底音高为重读直接引发的音高高低,而汉语普通话重音的峰顶音高和谷底音高是重读对高调和低调的作用引发的音高抬高和下压,另外,英语山峰和山谷的上坡与下坡起讫点由音高决定,而汉语普通话由音阶决定。(16)林茂灿、李爱军:《英汉语调的相似性与对外汉语语调教学》,《中国语音学报》2016年第7期,第1-8页。中国学习者的心智体系内植声调特征,一字一调,字正腔圆,这些特征固化并在二语习得过程中形成迁移。英语专业学生学习英语已逾十年,但一定程度上仍对轻重音高特征不敏感,会造成窄焦感知盲点的出现。
从二语习得视角看,学习者的情感因素与习得密切相关。外语学习心理所说的情感是指人类行为的情绪和感受方面,其发展变化涉及性格因素以及对人对己的感受。(17)Brown,H.D.,Principles of Language Learning and Teaching(3rd edition),NJ:Prentice Hall Regents,1993,p.35.成人的情感因素包括动机、态度、自尊、自信、焦虑、移情、自我形象等。对英语专业学生来说,动机和态度尤其重要,关系到其对语音训练的投入,直接影响重音习得的成效。部分学生动机不强,态度不端正,其焦点重音的感知能力难以快速提高,从而阻碍英语综合技能的习得。
重音习得与发展是一个复杂的认知过程,教师要采取有效措施提高学生的重音习得能力。在语音教学中,教师可采取显性与隐性混合式教学方法,培养英语专业学生的重音意识。
所谓显性教学,是指教师对学习者进行语言规则的详细讲解和阐述;而隐性教学则强调教师在不提供元语言解释的前提下让学习者通过文本背诵等手段去发现和掌握语言规则。(18)Ellis,R.,“The definition and measurement of L2 explicit knowledge”, Language Learning,Vol.54,No.2(March 2004),pp.227-275.相较于传统语音教学的显性方式来说,混合式教学对句重音习得更有优势。有关句重音感知准确性的实验结果表明,“显性+隐性”的混合方式要比“隐性+显性”的混合方式更适合中国学习者。(19)蔡晨:《混合式教学与二语水平对英语句重音感知准确性的影响》,《外语与外语教学》2021年第5期,第100-110页。由于句重音的特征不如词汇语法知识那么明显,因此教师要充分发挥显性教学的优势,使学生充分注意到目标语音特征,再利用隐性教学的优势帮助他们培养语音意识。教师在显性教学中可以充分利用现代技术手段,而在隐性教学中可以采取多种方式,促进学生对相关语音知识的内化。另外,教师要注意学生在习得中的情感体验,合理发挥频次练习的有效性。
通过混合式教学,最终达到提高学生重音意识的目的。教师应帮助学生获得英汉韵律类型差异的知识,使其认清英语重音的声学特征,熟悉重音在语调语境下的表意功能。学生则应增强学习动机,有意识地提升重音产出和感知能力。重音意识对英语专业学生在大学四年的学习中非常重要,有助于他们自我监测、主动增加听说练习频次、逐步习得重音规则。
简而言之,学生在二语焦点重音习得过程中具有窄焦感知盲点,需要进行持续的听力训练才能逐步消除,因此,教师要在语音教学中采取有效的教学方法,注重培养英语专业学生的重音意识,从而帮助他们抓住二语习得的黄金期,尽快提高焦点重音的感知水平。
上述研究发现,英语专业学生焦点重音感知达到了相对较好水平,且与性别和英语综合成绩不存在密切关联,同时窄焦盲点率随年级升高呈下降趋势,其重音感知有一个阶段性的发展过程。汉语声调对学习者的感知会产生负迁移,情感因素也与英语专业学生的重音习得密切相关。因此,教师要采取比传统方法更为有效的混合式教学法,培养学生的重音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