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四川·李照城
我几度梦回乌木湖畔那个奋斗了二十七年的306厂,今年清明得以重游故地,和苏一方、老何、老李几个老“军工”在厂旧址相聚。
一别二十五载,当年我们亲手栽种的树苗已成林,各式机床设备已换成整齐的书桌,琅琅书声代替了昔日的机器轰鸣声,不变的是流经厂区的小河之滨那些星罗棋布的厂房。当年基建工程兵夜以继日抢建的四层职工宿舍,历经五十多年风雨依然屹立如初,它们在当年算得上高楼大厦,而今半数闲置。有人居住的宿舍楼大多旧貌未改,少数则稍加修饰,外观更漂亮了。老苏住了二十年的11号楼临水而建,楼下就是乌木水库泉家坝,一马平川,往远看却是层峦叠嶂的苍山。湖畔修竹成林,掩映着白墙黑瓦的农家小院,湖面碧水幽幽,水鸟成群,舟楫如梭,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水景房”。然而,306厂搬迁后,无人居住的宿舍楼前荒草丛生,房屋门窗俱失,室内一片狼藉,令人唏嘘。
流经厂区的那条小河自莽莽群山间奔腾而下,几经辗转分流,形成七个深潭,它们被叫作七子滩。早些年,在第七个滩头附近有一家名叫“穿心店”的小酒馆,那是一座传统中式青瓦小木屋,窗棂、墙壁、梁、柁、椽、檩均为木制,店里卖的苞谷酒味道纯正,卤菜极其美味。野猪、野兔、聋猪、果子狸、山鸡、竹鸡、斑鸠等野味更是别的酒馆难以见到的。
穿心店处于进城的唯一道路旁,如此交通要道,其实不过是依山而建的一条羊肠小道,马帮勉强能通行,要是两个马帮迎头相遇,交错之时稍有不慎就有坠崖风险。
得益于地利,山区的猎户每天都往穿心店送新打的猎物,使得这间其貌不扬的小店远近闻名,南来北往的人都愿意到店里一坐,花上两三毛钱喝上一杯,用一盘炒胡豆或者花生下酒,若要尝尝野味,也不过块儿八毛钱。
306厂开建后,小店拆迁,原址建起了几栋小楼,邮局、银行、商店和一家小饭馆都集中在那里。附近的农民趁着厂职工上下班的时候把大山里产的蘑菇、竹笋、蕨菜、猕猴桃等野菜野果,乌木水库产的鱼虾、菱角、莲藕,以及自家产的应时果蔬摆在路边售卖,熙熙攘攘宛若集市。北京来的援建职工称之为“大山里的王府井”,上海来的则将其比作南京路,这不过是大家苦中寻乐的戏言罢了。三线军工地处深山,交通不便、生活艰苦对于职工来说不算什么,子女的教育问题才是他们心中的遗憾。
306厂搬迁后,穿心店一带日渐衰落,如今只有一家卖乌木水库野生鱼的小饭馆生意兴隆。这家小饭馆的老板姓唐,他居然能叫出我们的姓,对老苏尤其熟悉,热情地招呼道:“苏师傅,那年你在下面的小河里三网打了一大背篓细甲鱼。我正好在附近玩儿,你装了一脸盆鱼送给我,你忘了?”
老苏当年是厂里的大卡车司机,帮职工家属进城捎点儿生活用品是常事,附近的农民要求搭车,他也从不拒绝,因此人人都认得老苏,老苏却认不全他们。
听唐老板提起用手网打鱼的旧事,老苏恍然大悟:“你是泉家坝竹林旁边唐家老二唐斌?我们走的时候你才十来岁,现在当上老板啦!”
唐斌憨憨地笑着点头,带我们来到饭店的鱼池旁,池里养着鲢鱼、鳙鱼、鲤鱼、草鱼、鲫鱼、黄辣丁,还有在别处难以见到的细甲鱼——学名四川白甲鱼,以苔藓为食。它算不上是最好吃的,却是最难钓的一种鱼,平时很难钓上一条。只有到了雨季,流经厂区的小河涨满了水,四川白甲鱼才随水涌入小河,渔民随便撒上一网就能打上来十斤八斤的。
唐老板大方地说:“今天细甲鱼免费,你们随便吃。其他鱼半价。”
他的美意让我们心安理得地点了一桌子鱼。
乌木水库不仅是周边数县蓄水量最大的水库,还是大竹县唯一的饮用水源地,因此商业开发和网箱养殖都被禁止,库区所有污染源皆被清除,农药化肥被禁用,连机动船都被禁行。得益于水质优良,乌木水库中鱼的味道极其鲜美。
306厂职工宿舍大多建在乌木水库边,职工吃鱼极其方便。当时手指长短的河虾只卖2毛钱一斤,花上个块儿八毛就能美美地吃一顿丰盛鱼宴。到了休息日,人们不是爬山挖竹笋摘野果,就是到水库游泳或钓鱼。当时钓鱼的成本很低,置办一支竹制插节鱼竿不过一两块钱。钩、线的花费也不多,浮标和铅坠不用花钱——浮标用鸡毛梗自制,铅坠用牙膏皮替代,再随处挖几条蚯蚓,随便找一处岸边就能钓上鱼来。得益于鱼味美且易钓,306厂的职工家属几乎都爱钓鱼,家家户户餐桌上的鱼虾都远多于鸡肉猪肉。
后来我们几个到成都就不怎么吃鱼了,不是因为吃腻了,而是因为菜市场卖的鱼无论怎么做都赶不上乌木水库的鱼鲜美。附近的小水库和鱼塘养殖的鱼味道同样较差,野性又不足,钓着没劲,遛不到三个回合就翻了白肚,拽起来慢吞吞的,毫无手感可言。而乌木水库的鱼上钩后反应激烈,拉得鱼竿线组嗡嗡作响,不扛到最后绝不缴械投降,让人血脉偾张。
唐斌亲自下厨。第一道菜是酸菜鱼。鱼片滑嫩,味道极鲜,配上地道的川东风味酸菜,辣味突出,酸味厚重醇正,再佐以泡姜花椒,但闻其香不觉其麻。我刚要夸唐斌手艺不错,老苏却问他:“你加了多少味精鸡精?”
“一点点而已,鲜味更好些。”唐斌答道。
老苏说:“味精之鲜压住了鳙鱼本味之鲜,不妥,下道菜不要再放了。”
众人笑称老苏的嘴真叼,这点儿区别都吃得出来。
那条鳙鱼是一鱼两做,第二道菜是瓦块鱼,油炸过的鱼块滋味浓烈,既有嚼劲儿又不失嫩滑,浇汁浓稠而不腻,郫县豆瓣用得恰到好处。入口细品,咸鲜之中带着适度的酸,酸中又透出微微的甜。大把的红辣椒使这道瓦块鱼无论在视觉上还是在口感上都更接近太安鱼。老苏皱着眉头喊唐斌,唐斌连忙赶来,不等老苏开口就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忙忘了,随手撒了点儿味精,鲫鱼汤里绝对不会再放了。”
老苏无奈地摇了摇头。
鲫鱼汤香气四溢,汤汁乳白,鲜味十足。不过这些鱼并未打动我,我记挂的是四川白甲鱼,并不是因为它免费,而是因为这种鱼不好做,红烧黄焖口感不及鲤鱼,煲汤远不如鲫鱼,干炸的酥脆效果又不如白鲦,总之无论怎么做都不讨巧。
鲫鱼汤之后,四川白甲鱼终于登场。出乎意料的是,唐斌将它做成一道干锅鱼,经过炸制的鱼肉很有嚼劲儿,精妙之处在于大量配料的添加使得辛、辣、麻、甜、酸等味道皆过量,完全压住了鱼肉的肥腻感,并且使粉条、豆皮和藕片等配菜相当入味。由此它成了当天最出彩的一道菜。
餐桌上除了一碟花生米之外,全都是鱼,时光仿佛倒回30多年前那段以食鱼为主的日子。306厂基建时期,职工的生活条件相当艰苦,生活用品全靠后勤部门到外地集中采买,再分到各单位。食物也是如此,分下来什么就吃什么。那段日子几乎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鱼。乌木水库鱼多啊,随便找个地方就能钓上几斤鱼,运气好时碰上鱼群,一天钓十来斤也是常事,够一家人吃上好几天。
几杯小土窖酿制的苞谷酒下肚,平日不善言谈的老苏打开了话匣子,讲起了钓鱼往事。本来吃鱼的时候是不宜说话的,但在座各位钓龄均有三四十年,每个人都有一肚子钓鱼故事,老苏一开头,其他人谁能刹住车?一件件钓鱼故事便如倒豆子似的道了出来。
因为工作缘故,老苏钓鱼的时间并不多,论技术也算不上高手,被邻居戏称为“钓鱼臭篓子”。不过,他却能在不适合钓鱼的时间和地点,用变质的苞谷粑连钓四条大鲤鱼。
时光回到数十年前——
一辆白色的“解放”大货车搅动着盛夏川东地区热辣的阳光和风,呼啸着驶进汽车队的大门。它未在停车场停下,而是画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离保养沟渐近渐缓,“嘎吱”一声稳稳地停在保养沟上。不用看车号,单看这漂亮的停车技术就知道是苏一方回来了。
两个维修工围上来,热情地询问:“苏师傅,你的车哪里有毛病了?”
“变速箱响。”一个留着平头的胖司机打开驾驶室门,迈下车答道。
调度老冯一边安排修理工修车,一边对老苏说:“你连续跑了十来天没休息,明天还要跑重庆,吃完午饭好好休息一下吧。”
盛夏的川东酷热难耐,每到这个季节,厂里会给工人安排三个小时的午睡时间。老苏吃完午饭,回到宿舍倒下想睡,可是天气太热,实在睡不着。几番辗转,他干脆下床,只穿一条短裤,打着赤膊,下楼到水库里游上一大圈。老苏住的11号宿舍楼就建在乌木水库边,流经厂区的那条小河在楼前蜿蜒绕过,静静地注入乌木水库的泉家坝。入水口处是一大片莲藕和稻田。雨季来临时,稻田一片泽国,荷叶密密匝匝地排在水面,荷花参差不齐地立于其间,清香怡人。每到中午,泉家坝的水面会被太阳晒得温热适中,水下则凉爽舒适,加之水质清澈,人泡在里面十分享受,因此每天下午放学后,泉家坝就成了孩子消暑的天堂。而老苏游泳这会儿,一个人都没有,一只大红蜻蜓慵懒地趴在青翠的莲蓬上,似乎同样昏昏欲睡。
头顶的太阳晒得人头皮发烫,老苏不时变换着泳姿,有时还会潜到水下,好长时间才浮出水面。游至岸边,湖水的上层尤为温热,下层却清凉无比,那是刚刚注入泉家坝的小河的温度。乌木水库的东边是连绵数十里的莽莽大巴山,山涧的小河蜿蜒而下,将大巴山清凉的泉水注入乌木水库。
岸边不远处有供农民加工面粉用的几间青瓦面坊,游泳前后换衣服十分方便,但老苏的宿舍就在水库边,根本用不着换衣服,直接穿着湿淋淋的短裤回家就行。
回到家里,斜倚在客厅墙角的鱼竿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段时间运输任务繁重,他有两个月没动鱼竿了,何不利用下午休息时间过过钓瘾呢?想到这里,他睡意全消,手脚麻利地归拢起钓鱼的家什来。别的东西都好弄,唯有饵料弄起来费时费事,他便去敲邻居刘大顺的家门。刘大顺是厂里的采购员,长年跟老苏搭伴出工,也是个极有经验的钓鱼迷。听说老苏要鱼饵,他忙说有,前几天老婆蒸的嫩苞谷粑还没吃完。说着转身便去取。
刘大顺说,前一天他去钓鱼,一上午没钓到几条。中午,他吃苞谷粑充饥,浓烈的嫩玉米香气令他胃口大开。他突发奇想:何不用苞谷粑作钓饵,试试效果?一试才发现,效果居然相当好,鲫鱼、鲤鱼都喜欢吃,而且不招小杂鱼。
他翻了一圈,没找到,便去问老婆,老婆说没有了,剩下的几块早上吃光了。
刘大顺犯难了,拿出装渔具的背篓,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倒腾出来也没找到合适的饵料,最后只翻出半块前一天钓鱼剩下的已经发酸的苞谷粑。刘大顺尴尬地对老苏讲:“这苞谷粑本来是钓鱼的好饵料,但馊了,你到农民地里掰两个嫩玉米吧。”
“试试看吧。”老苏伸手取下那半块儿苞谷粑,转身下楼。
刘大顺在背后说:“大中午的钓什么鱼啊?先打点儿窝子,等到4点以后天气凉快点儿再去呀!”
老苏头也不回,说道:“钓不了鱼还可以游泳嘛。”
面坊附近的码头地势平坦,老苏相中了那里,掰下一块酸苞谷,搓成球,打下去作诱饵,又闻了闻搓饵的手,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确实难闻。唉,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这个码头条件不错,虽然烈日当空,可是正好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榆树长在湖边,投下好大一片树荫,几缕阳光从枝叶的间隙穿过,投在树荫下,高山上的清风顺着河谷,带着清凉徐徐而来,人坐在这里别提多舒坦了。老苏的面前,湖水碧波荡漾,视线极其开阔,几丛水草生长茂密,岸边两丛高大的茅草吸纳着乌木水库的灵气,修长的叶片飘逸舒展,看上去生机勃勃。玩儿而已,老苏并未指望能钓多少鱼,不上鱼就下水游泳,也是一种享受。
刘大顺却没这份惬意。老苏走后,他怎么也睡不着,一想老苏为人实诚,不太可能向农民要玉米,便顶着烈日去地里挖了几条蚯蚓赶往湖边送给老苏。到湖边一看,老苏果然在用馊苞谷粑钓鱼。这不是瞎耽误工夫嘛!
刘大顺把蚯蚓递给老苏:“你先用蚯蚓钓点儿杂鱼,我去老唐家地里给你掰一穗嫩苞谷,这个季节的鲤鱼最喜欢嫩苞谷。”
老苏不同意:“附近钓鱼的人这么多,你一穗儿我一穗儿,农民的收成就保不住了。我们是玩儿,人家可是靠庄稼地生活呢。”
二人的这番对话让正在湖边加工面粉的农民听见了,他赶过来说:“苏师傅,你要嫩苞谷钓鱼吗?你等着,我的面粉马上打好,我回去给你掰几个。”306厂附近的农民靠售卖鱼虾和土特产而日渐富足,对职工们自然有好感,加之老苏热心肠,遇到赶路的或托他捎东西的农民,他一定会停下车来捎上一程。因此,这些农民都乐于为老苏做点儿事来报答他。
刘大顺对老苏的工作态度、车技、为人都十分钦佩,但论钓鱼,老苏在他眼里就是个完全不讲章法的“臭篓子”。一看老苏的钓点,他又有了看法:“你见谁夏天在这里钓鱼?你要么往北一点儿,钓藕田,要么往南一点儿,在农民院子附近的湾子里有一群水牛,你钓牛屁股下边。你坐这地方正是码头,人来人往的,在这儿钓不是瞎耽误工夫嘛!”
说完,刘大顺返家取钓具,又抓了一把大米,回来见老苏还在原处,便问:“你在哪边钓?两个地方你随便挑。”老苏觉得这里清凉舒适,说不定鱼也喜欢这里,便答道:“这里游泳方便一些,我就在这里钓。”
刘大顺无奈地摇了摇头,这里水深不过1米,午间阳光如此强烈,鱼根本不敢来这里活动。不远处的面坊是农民的粮食加工点,这里又是停船的码头,人们在铁皮船上装卸货物时噪音如雷鸣,就算有鱼也被吓跑了,这怎么钓鱼?
刘大顺叹了口气,又往老苏的钓点撒了点儿大米,独自去钓北边的藕田了。
那个农民很守信用,很快摇着船送来十来穗嫩玉米。老苏一再推辞,农民则一再坚持,最后老苏妥协:“我留一穗儿,其他的你都带回去。”农民说玉米都是自家种的,值不了几个钱,放下玉米径直上船走了。
刘大顺看见这么多嫩玉米,也来了精神。他来到老苏身边,一边撕玉米皮一边说:“有嫩苞谷了,这可是钓鲤鱼的好饵料,快把你那些酸苞谷粑换下来,不然这辈子都别想钓到鱼。”刘大顺话音刚落,就见老苏突然扬起鱼竿,竿身随之大弯。老苏一愣,手上马上感到有一股强劲的力量拉扯鱼线。
刘大顺满脸疑惑:“大中午的,用酸苞谷粑还能钓到鱼?用蚯蚓钓的吧?”
老苏一边挺着鱼竿一边说:“用蚯蚓净钓些棒花鱼,我用的还是你的那些苞谷粑。”老苏遛鱼不讲章法,仅几个回合就将一条3斤多的鲤鱼拽至水面。
刘大顺大惑不解;“你用酸臭的苞谷粑在这么个闹嚷嚷的地方真钓上来鲤鱼了?”
老苏咧着大嘴只管乐:“你觉得不好吃的东西,鱼却觉得是美味。你看,这么漂亮的大鲤鱼都上钩了。”
刘大顺不服气:“让你蒙上来一条,你要是能再钓一条,我生吃了它!”
老苏将鲤鱼送回家,养在水池里,连跑带颠赶回来继续钓。
刘大顺无论如何都不信变质的苞谷粑能钓鱼。他挂上玉米粒儿,站在藕田边,正对着一株并蒂莲花将饵抛了出去。
老苏捏了捏玉米粒儿,觉得太硬,用来钓鱼老一点儿。既然用酸苞谷粑已经成功钓到了鲤鱼,不如继续挂苞谷粑。
拿定了主意,他继续在钩上挂苞谷粑。
抛竿前,他将目光投向钓点,发现湖面虽然平静,可是窝子一旁的水草丛却倒向南边,针状的叶片和细细的草茎在水中摇曳生姿,水下显然有暗流。他将饵抛进窝子,浮标立起后渐渐向南倾斜,似乎耐受不住暗流的冲击。老苏正要提竿重新抛,浮标突然颤动两下,随即加速沉入水下。他一提竿,又有了。这条比刚才那条力量还大,搅得水草东倒西歪,鱼线嗡嗡作响。刘大顺只顾自己钓鱼,直到大鱼出水前“扑通”一声打水,才引得他回头。
“你这‘臭篓子’又蒙上来一条,有四五斤啊!”刘大顺惊呼道。
老苏将鱼送回家,再度回到榆树下,藕田边已经不见刘大顺的身影,往南看,他搬到了湾子那头的水牛群旁边钓牛屁股的下方呢。老苏紧盯浮标,工夫不大,一个黑标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他发力扬竿,感觉如同钩住了石头,硬邦邦的。这条明显更大,老苏立马双手持竿,尽量压低重心,使鱼竿保持最有利于遛鱼的倾斜角度。那鱼在水下左冲右突,搅得一丛水草被连根拔起,缠到浮标上。
僵持许久,眼看那鱼力竭,被牵出水面,露出白肚,有六七斤的样子。老苏左手持竿,伸右手去抠那鲤鱼的鳃。结果那鱼猛地甩头扎入水中,老苏再次双手持竿,与之角力,不想鱼竿承受不住,“咔嚓”一声竿梢断裂,仅连着一层竹皮。幸而那鱼已是强弩之末,老苏动作敏捷地抓住半截竿梢,用巧劲儿将鱼拉到岸边,顺势抠住鱼鳃,将鱼暂时控制住。
刘大顺远远望见老苏又中鱼了,撂下鱼竿赶来帮忙,待他赶到时,鱼已经被老苏提在手里。刘大顺寻思,正午艳阳高照,按理说谨慎狡猾的鲤鱼是不敢到浅水区活动的,老苏却能连钓三条,原因或许在于那条流经厂区的小河——它带来了清凉的山泉和食物,高温之下这一带便成了鱼儿纳凉觅食的场所。
刘大顺取来自己的鱼竿,见老苏从家里取了一根异常笨重的三节斑竹旧鱼竿,便招呼道:“我在你的位置试试。”老苏将所剩无几的酸苞谷粑递给刘大顺,刘大顺指着这点儿苞谷粑,说:“我之前用的就是它。邪门儿了,鲤鱼怎么换了口味,不吃嫩苞谷粒,吃起酸东西来了,难道你钓的都是怀崽儿的鲤鱼,想吃点儿酸东西?”
“胡扯。这都几月份了,哪有带子的鱼。”老苏说着,和刘大顺并排站下,将苞谷粑挂钩,准确地抛到草尖处。这时,上班的号声突然响起,老苏的浮标又是一沉,他扬竿就感觉到又是个大家伙,于是迅速下蹲,双手持竿。刘大顺则赶紧收起自己的鱼竿,腾开位置。
斑竹竿虽然笨重,但适合对付大鱼。那鱼使出蛮力,四处冲撞,搅得湖底泥沙泛起,三四米的范围内一片浑浊。仗着线粗、钩大、竿子结实,老苏见招拆招,耐心地遛了十多分钟,鱼才显出疲态,平躺着被他拉出水面。
还是鲤鱼,目测有8斤多。两人均未准备抄网,刘大顺左脚踩在水里,伸出双手,要去抠那鱼的鳃。那鱼猛地一蹦,扎进水中奋力反抗,挣得斑竹竿第三节插口处裂开,两截鱼竿被它拖进荷叶茂密之处。幸而鱼线被荷叶梗缠住,鱼无法脱身。
老苏来不及脱掉短裤背心,直接跳进藕田,游过去将断竿抓住。鱼还在钩上牢牢地钩着,老苏将其慢慢牵到岸边,双手在鲤鱼身下用力往岸上一掀,那鱼腾空飞起,掉进路沟里,被刘大顺一把摁住。
“每次乘船远征都想钓大鱼,结果起早贪黑没有一次如愿,最大的鱼也没超过5斤,没想到今天在家门口钓到了这么大的一条。我不钓了,你钓吧!”说罢,老苏喜笑颜开地拎着鱼回家去了。
傍晚,刘大顺拎着两条小鲤鱼回家了,兴奋地对老苏讲:“没想到面坊码头那儿真是个好地方。我想了想,大概鱼早就对码头的喧闹习以为常了,面坊每天打扫出来的垃圾里混着散落的粮食,都倒进湖里,让鱼习惯了在码头觅食。再加上小河带来了清凉的山泉,码头自然而然成了钓鱼的好钓点。这不,我也钓了两条鲤鱼,不过都是用嫩苞谷粒儿钓的。”
那天晚上,老苏请我、老简、谢庭阳、刘大顺开鱼宴,摆了满满一桌子鱼,红烧、黄焖、糖醋、干炸,口味各不相同,还有美味的酸菜鱼头汤。老苏两口子在厨房里忙得满头大汗。
“来,喝酒。感谢你的酸苞谷粑,让我破了十多年来的钓鱼纪录。”老苏举着一大杯啤酒对刘大顺说。干了杯中酒,他又指了指水池:“那条鱼专门留给你的,回头你带回去吃生鱼片。”
在座的人皆一脸茫然,鲤鱼可以生吃吗?
刘大顺知道老苏是在和自己开玩笑,跟大家道出原委,引得笑声四起。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