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海军
秋分之后,陇西高原时晴时阴,高原上的秋作物中,糜子最先成熟。
糜子,又称黍或者穄。它和粟作为中国原生的最古老庄稼,滋养了泱泱中华数千年的文明。及至近现代,粟和黍依然是劳动人民赖以生存的主粮。我的村庄崖边是远近闻名的糜谷仓,有良好的糜谷种植条件和悠久的糜谷种植史。村庄坐东朝西,大多数土地属于晚阳山,有着良好的光照时长。糜谷在这方海拔普遍在1500—1900米高度的土地上,年复一年繁育生长,养育了村庄一代又一代的农民。
“穄青喉,黍折头。”贾思勰在《齐民要术》中引用民谚,说明糜子收割的时间。按这句话的区分,穄和黍是两种不同的糜子。对于黍和穄的区别,石声汉译注,石定枎、谭光万补注的《齐民要术》认为穄现代叫糜子,种实不黏;而黍的种实黏,今称“黏糜子”或“黄米”。不过,早在东汉时,崔寔在《四民月令》中却说:“黍之秫熟者,一名‘穄’也。”有完全相反的意思。
黍和穄到底有什么区别,已成历史悬案,无人能说得清楚。回到现实,崖边种植糜子的种类,并不繁多。一为小黄糜,一为大黄糜。小黄糜“辈历小”,生长周期短,60天就能成熟,一般在芒种下种;大黄糜“辈历大”,生育期长,90天才能成熟,一般在立夏种植。
“穄青喉,黍折头”,清晰明白地强调了两种糜子的收割时期。穄必须早收,黍必须晚收。在我村庄过去百年的糜子种植史中,从来没有穄和黍的区分。人们对于糜子的收割期,主要依靠色泽判断。杆茎发黄、叶片发黄、糜穗发黄,整个糜子的周身全部发黄,预示着糜子彻底熟透了。此时的糜子,穗子弯下了头,确是“黍折头”。
糜子收割,当地人主要采用人工拔除的办法。由于植被稀疏、缺乏草木,陇西黄土高原牲口饲草和烧火做饭的薪柴都奇缺无比。拔田,可以尽可能多地收获植物秸秆和根系,用作燃料。这看似落后的举动,对地球毫无伤害,对资源没有劫掠,其实更生态。拔糜子,不能一鼓作气。开拔前,先要挑选个头高大、穗子健壮的糜子,在穗子出鞘位置折断,将糜穗一一收起来。这些挑出来折掉的糜子,叫头稍子糜。它们的籽实用来碾米,它们的空穗用来做笤帚。
糜子的吃法有两种:一是剥皮舂米,吃米饭,喝米粥;二是研磨成面粉,做“铁团”(馍馍),擀面片。父亲曾挨过饿,他在回忆录中说:“一日三餐都是石磨磨的秕谷子面做成的谷面棒棒,吃起来非常扎舌头。不吃吧,饿得慌,吃吧,咽不下去,实在是犯了难了。”对于吃糜谷面,我在1990年代末期,也有不良记忆,真的难以下咽。
糜穗扎笤帚,是一门手艺,只有手艺人会扎。糜穗制作的笤帚像一把菜刀,造型的流线和结构的合理全由匠人的手法和功力以及审美决定。高粱笤帚杆子粗,不好用。糜笤帚,密度大,扫面,扫炕,扫地,更彻底。
陇西高原乡村娶媳妇,小两口入洞房前,通常都要请一位属相吉利、家庭圆满的富贵之人,进行掃炕安床仪式。小两口坐在铺满大红褥子大红被的炕上,一旁放上核桃、大枣等寓意吉祥的干果,扫炕人拿着糜穗笤帚对着干果一边扫,一边说:手拿笤帚来扫炕,媳妇长得真漂亮;手拿笤帚把炕扫,媳妇生娃养娃早;核桃枣儿相互挤,既生男来又生女;双双核桃双双枣,养下的娃娃满炕跑;双双核桃双双犁,养下的娃娃爱学习……
说罢,一大堆果品被扫进新媳妇的被窝。观者笑哈哈离去,新人羞答答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