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胜艳,李 超,谢广营
少数民族传统村落是农耕文明的精髓和民族文化的家园,是我国少数民族价值体系与历史记忆的重要载体[1]。西南少数民族古村落是独具特色的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组成部分,也是一个集“老”“少”“边”“穷”“富”(资源丰富)于一体的特殊地区。这个区域既属于长江流域和珠江流域中上游的生态保护屏障的支撑区,又属于中国少数民族特色传统文化的传承区,同时还是中国全面脱贫之前重要的集中连片特困地区,面临着经济相对贫困、社会结构转型困难、传统文化流失和生态退变等多重问题。2021年2月,习近平总书记在贵州视察时提出贵州要在“乡村振兴上开新局”。贵州作为农耕文化深厚、民族特色多彩、田园观光资源丰富的生态型省份,具有独特的田园生态环境、乡土生活资源、特色民族传统文明[2],而黔东南州作为贵州苗族侗族同胞主要聚集的州域,传统村落数量众多,传统村落的保护具有深远意义。苗族聚居的黔东南州雷山县郎德村,长期以来面临着村落发展模式单一、产业经济发展水平不高、村落保护体系不完善以及保护路径欠佳等问题[2]。与此同时,郎德村处于村寨管理、旅游开发、文化传承、环境保护的核心地位,是村寨主导型发展模式的代表性村寨之一,且第一产业比重较高,具备通过田园综合体模式实现村寨保护与发展的条件,但如何平衡村寨保护和经济发展是当前需要解决的主要问题。
作为解决中国社会城乡二元问题的新型方式,田园综合体为传统村落的保护、农耕文明和民族文化的传承提供了新的平台,为乡村经济发展、农民增收提供了新的动力,为生态系统的保护提供了新的模式[3]。具体实用到刚刚脱贫的少数民族古村落,田园综合体应为乡村高质量发展提供新的动力。传统村落的保护和传承如何平衡与发展的问题受到学界的广泛关注。梳理国内外学者从传统村落保护和发展两方面:一是聚焦传统村落的保护机制。全球化的建筑模式在历史村落的发展中对传统建筑构成了威胁[4],尤其是偏远地区与国界边境的传统村落作为文化交流的重要窗口,应注重对传统村落知识体系的保护[5]。传统村落的保护在政府主导的同时,充分发挥市场机制在传统村落保护中的有重要作用[6]。二是对传统村落的发展模式与发展理念的探讨,龙初凡等学者认为黔东南黎平县侗族乡村具有丰富的生态资源与民族文化资源,应发展文化旅游实现传统村落规划的保护和发展[7]。拉塞尔等学者(Pérez-delHoyo R,et al.)在对欧盟及其他地区的智慧村的研究发现,基于田园城市模式的经验,对农村进行了回顾,田园城市模式的农村优势明显优于城市[8]。其二为田园综合体的相关研究,一是田园综合体的内涵和理念方面,主要集中在理论和政策上阐述田园综合体的建设内容,有学者认为田园综合体是“集现代农业、休闲旅游、田园社区为一体的乡村综合发展模式[4],是新时期集循环农业、创意农业、农事体验于一体的重大政策创新,也是赋予农业综合开发的重要任务[9]。三为田园综合体的建设内容,主要围绕农业生产、产业加工、文旅休闲、生活居住和综合服务五个方面展开;将现代农业、休闲旅游、田园社区有机融合在田园综合体中,使得乡村地区农业发展、产业融合等方面表现出较好的可持续性[10]。四为田园综合体的影响研究,主要有产业升级、农民就业、生活改善等;部分学者基于田园综合体试点建设路径和经验在民族文化、生态农业、乡村旅游、经济发展等进行了研究[11],对欠发达地区传统村落的田园综合体建设提供了参考。
综合国内外文献可以发现对传统村落保护及田园综合体相关研究有众多成果,从我国少数民族传统村落保护和发展的具体案例较少,但民族地区相关研究需要从社会事实角度出发[12]。纵观田园综合体的研究进展,其所呈现的乡村性是共性,地方性是其个性,研究成果及相应路径能否适合其他少数民族地区有待进一步探讨。本文通过扎根理论范式研究,以期能得出以下成果:一是提供一套通过田园综合体实现传统村落保护的理论参考体系,即自主开发型或即将自主开发型村落可尝试建立田园综合体实现村寨发展与村落保护;二是拓宽田园综合体的研究范围与关系范畴,并为田园综合体发展模式的研究提供案例支撑。
扎根理论(Grounded Theory)是质性研究领域重要的研究方法,是一种从原始资料入手,从下而上、不断提取与归纳,最终上升到理论研究与理论构建的研究方法,该方法的重点在于概念提取与确立概念、核心概念之间的时间关系、因果关系、结构关系等[13]。选择郎德村作为研究对象,一是郎德村是村民自主型产业发展模式的代表型村寨,村民能够自我管理、自我开发、自我经营;二是郎德村具有明显的异质文化特征与传统村落特色,是典型的苗族文化村寨;三是郎德村以农业为主要产业,且有意打造农业生态景观,具备田园综合体发展的基本要件。笔者虽对苗语较为熟悉,但基于科学研究的系统性和严谨性与文章的效度和信度,特聘请本村村民翻译一名,经培训后协助翻译村民对话与录音,并做实证记录。针对村落实际情况采用半结构性访谈方式,主要围绕“村落变迁与保护”和“产业建设与经济发展”两个议题,细化为“请问我们村落近几年或近十几年在哪些方面有变化?”“村民主要靠什么收入?最近几年有没有人来村里投资?”等问题。
郎德村位于贵州省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雷山县北部,距贵州省凯里市区仅有29 公里,距雷山县政府仅仅17公里。始建于元末明初,距今已有600 多年的历史,1987年正式对外开放,2008 年奥运火炬曾在此传递,同时,郎德村古建筑群也是我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因其地理位置封闭性、偏远性,经济发展水平不高,郎德苗寨的民族文化、农耕文明、生态风光得以完整的保存至今。值得注意的是,郎德村自1987 年发展旅游业以来,一直采取“工分制”为主的自我发展,近年来,还借鉴了西江千户苗寨的发展经验,采取“国有企业+合作社+村民”的发展模式,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乡村地积极发展,但仍存在很多问题。基于理论分析基础,笔者与团队人员赴雷山县郎德村进行了两周的实地调研和观察研究,期间采用田野调查、网络田野调查,问卷调查、访谈与深度访谈等方式获取第一手资料,通过扎根分析找出郎德村乡村振兴进程中面临的问题。
结合理论基础与田野调查和访谈设计,通过深度访谈46 名本村村民,为后续扎根理论范式分析提供了丰富数据,按受访者不同的属性标准,对46 名深度访谈对象的属性统计如下:1. 性别:男性24 人、女性23 人;2. 根据年龄段结构属性:30 岁(不含)以下10 人、30-40(不含40)岁14人、40-50(不含50岁)9人、50-70岁(不含70岁)11人、70岁以上2人;3. 居住年限:5 年以下 4 人、居住年限 5-10 年为 6 人、居住年限 10-15 年为 12 人、居住年限 15-20 年为 18 人、20 年以上为 6 人;4. 受教育程度:小学及以下 6 人、中学 8 人、中等专科 13 人、大专 17 人、本科 2 人;5. 根据社会分工划分:农民 25 人、个体商户 12 人、城镇公务员 4 人、退伍军人1人、企业人员4人。
根据扎根理论分析范式,首次提取对受访者的话语含义,从看似零散无序的对白话语中提取有效成分,并进行简单归类,为后续再次深度提取与归类打下坚实基础。从看似零散无序的语句中提取成分归类为学术词语或语句并进行属性和维度确认的过程,即是开放性编码的过程。编码过程中对村民话语中重复的话语进行合并编码,以减小一级编码过程中的繁杂程度,对村民话语中提取的有效成分进行归类如表1所示。
表1 郎德村村民调研对话与录音中提取的概念性词汇(节选)
5. 你觉得哪些事情值得让下一 代 传承?6. 村里现在的管理的方法和以前有啥不一样?我们苗族村的仪式与信仰(30);村里的苗族语言,现在很少年轻人会说了(28);3. 村里的木匠石匠和瓦匠手艺(27);4. 苗年、吃新节节日、吹芦笙、牯藏节、姊妹节、踩芦笙、斗牛、斗鸡活动等传统苗族节日里的技(38);…村里有事的话,村委和政府直接就决定了,有时候我们都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28);村里开始下地干活的时候,活路头会进行相关仪式(16);现在没以前管理好,以前都是村里开会集体商量,现在直接听安排,很多事我们都蒙在鼓里(23);村里的管理没有像外边企业那样现代化管理,信息传递上有时候不通顺,主要还是靠村里的大喇叭广播。…1. 仪式;2. 信仰;3.语言;4. 传统节日;5. 生活习惯、生存方式…1. 初级群体作用较小;2. 村民自主权;3. 村民基层组织-基层政府组织;4..信息不对称;…7. 你们主要靠什么收入,工分制模式等旅游收入如何?有没有人来村里投资?对田园综合体有什么看法?没有啥收入,基本都是靠天吃饭,自己种稻谷和菜,自己打谷子自己家里吃(38);工分制在村口表演,分的钱少得很,不干农活的时候,出去县城打零工(40);有人来投资开的水厂,我们受益不是很大,村里只有几个人在那里打工,给的工资也不算高(38);其他还有人来想投资旅游,租我们的房子,开旅馆,但最近来旅游并住旅馆的人不多(24);很多村民都跟着建旅馆,开饭店,但也没富起来(35);大家收入基本都是很少的,很多人选择去省外打工,留下老人和孩子(43);11. 村里有人想自己创业,但难度很大,主要是没有本钱也不懂政策(41);田园综合体没听说过,能赚钱吗(46)…1. 收入单薄;2. 外投资甚微;3. 旅游发展缓慢;4.“工分制”分红较少;5. 对田园综合体不了解..
所谓二级编码,即在一级编码的基础上,梳理提取概念属性之间的关联度,建立各概念之间的结构关系、时间关系、因果关系、策略关系等关系结构,并围绕所确立的次核心概念寻找与之相关的关系维度,随着分析的不断深入,二级编码是使各概念属性之间的关系更加清晰与条理化的过程[14]。
在一级编码过程中,共提取有79个有效概念,综合运用质性分析工具,提炼出二级编码8个,即经济发展水平、产业扶持和开发、政府重视与扶持、村民与初级群体、外部性影响、社会与社会资本、传统村落保护与传承、人口流失(见表2)。
表2 质性分析的二级编码与核心编码(节选)
支持资金不多;村民具备环境保护意识,但没力量。信息沟通不畅;创业政策不熟悉;…古建筑被破坏,保护不力;传统技艺文化消逝;仪式、信仰、语言、传统节日需要传承信息沟通不畅;政策宣传不够;产业扶持和开发力度不大; 政策与需求不匹配建筑;传统技艺;服饰;非物质文化;传统村落保护与传承传统建筑与民族文化消逝人口流失;劳动力流失、人口减少;家庭收入、留守儿童和孤寡老人村民减少、赚钱致富能力减弱、村内再生产能力弱、农业生产主导。乡村空心化、老龄化严重…农村农业经营主体缺失
核心编码(Central Coding)是在二级编码的基础之上,对在属性和维度已归类的概念进行寻找“核心类属”的过程,是通过不断寻找和对比与“核心类属”高相关度、被其一再证明且被其所统领的过程[15]。通过深层次分析,提炼二级编码发现了传统村落保护过程中涉及的核心概念,即产业发展滞后、政策与需求不匹配、传统建筑与民族文化消逝、农村农业经营主体缺失四大范畴。
结合扎根分析结论,经多次田野观察和地方年鉴数据查阅,郎德苗寨发展困境具体表现为以下几方面:一是“三生”即生态、生产、生活发展不同步,郎德具有得天独厚的生态资源,但村民生活质量不高,农耕等生产效率低下;二是“三产”即第一、二、三产业融合不够,几百年来,村民靠农业种植自给自足的方式没有改变,进入新时代后旅游产业发展滞后,服务体系、市场运营体系、政策保障体系尚未健全;三是传统民族文化资源、产业融合、人力资源集聚不够,郎德村自1986 年发展旅游以来就存在“工分制”旅游文化表演,发展至今效率不高,村寨老龄化、空心化严重,农业新业态经营主体缺失,民族文化及传统建筑日渐消逝。
因此,在上述结论中,有必要在乡村振兴战略背景下,基于田园综合体模式,探索传统村落传承与发展融合发展的出路。民族要复兴,乡村必振兴,民族地区乡村振兴具有贫困突围、生态屏障等重要意义[16],田园综合体本意是支持有条件的乡村建设以农民合作社为主要载体、让农民充分参与和受益,集循环农业、创意农业、农事体验于一体的田园综合体[10]。究其功能来说,田园综合体是第一、二、三产业融合的载体,也是现代农业体系的支撑平台,更是资源、人员、产业集聚的新模式,是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根本路径[17]。结合新发展理念下郎德苗寨面临的困境,牢固树立生态发展理念、深挖乡土民族文化内涵、推动城乡要素双向流动与平等交换、综合化发展乡村产业等需求让田园综合体建设呼之欲出。在此背景下,郎德苗寨构建田园综合体是根植于中国城乡二元社会的土壤、顺应城乡关系由分离走向融合的新趋势,是城乡一体化的理想结合点和重要标志,映射了当前农业农村产业发展、民族文化弘扬以及生态保护三个方面迫切需求。
基于此,少数民族地区在面向乡村振兴进程中,借助田园综合体推进传统村落的保护为农村发展提质增速、农民增收具有重要意义。创新打造传统村落田园综合体,构建传统村落保护路径,是实现传统村落保护和乡村经济的创新全面发展的一种可持续发展的模式。
田园综合体的建设目标的核心是“为农”、以农为主[18],让农民充分感受到“三农政策”的优势,提升农民整体的政策认知。加强顶层设计主要从以下几方面开展:一是加大政策扶持和引导力度。鼓励传统古村落加快改革步伐,为此出台一系列优惠政策,支撑传统村落在历史文化传承、村庄特色旅游开发、公共设施建设、传统建筑保护等方面予以一定经济补偿和技术指导,充分发挥政策优惠作用。二是加大政府宣传力度。推进“互联网+”平台建设,通过新闻媒体、微信微博、宣传文本、横幅、LED 等多种方式进行政策宣传。三是加大政府资金投入。中央财政及地方财政以资金作为引导,充分发挥市场机制的动力,加快引进田园综合体建设新模式,明确新型传统村落建设新思路。四是加强传统村落可持续管理。可持续性管理需要村干部与农民、上级之间建立起常态化管理保障机制,坚持持续改进的主动性,改变传统观念,创新管理方法,充分发挥现代管理的作用。
田园综合体是集资金、产业、土地、人才等要素为一体的新发展模式[19],涉及面广,内容较为丰富。一是紧抓农业产业生产,巩固第一产业主体地位。在田地平整、道路通畅、水利设施完善区域,科学布局规划,打造农业产业景观,实现农业生产与景观再造双丰收,装满村民的“粮袋子”。二是发挥田园综合体资源集聚的作用,引导地方居民与社会资本积极参与。创新土地制度改革,鼓励集体经济入股、居民宅基地入股等方式加入综合体,另外,积极探索先保护后补贴、担保补贴以及风险补偿社会资本合作新模式,以盘活社会资本。三是牢固树立保护生态环境保护可持续发展理念,护好青山绿水,保护民族村寨地区的生态环境。四是考量田园综合体环境承载量与人口饱和度,恢复传统村落原有生机与活力;实施生态修复战略,打造生态补偿示范点与动态补偿机制[20]。
实施乡村振兴战略,核心目的是让农民的生活变得好起来,就必须始终坚持农民主体地位不动摇,绝不能以牺牲农民的利益来换取乡村的繁荣发展。一是发挥政府主导作用,尊重农民主体意愿。在管理模式上,主动由静态管理模式向动态管理转变,政府人员主动融入少数民族群众集体,处理好政府、企业和农民这三方面的利益关系。二是为农民提供主要公共服务。除了传统基础设施外,可以依托高新技术信息产业为指导,联合物联网、移动互联网等新一代信息技术,搭建信息化平台和电商发展平台,打造以农业产业为核心,集现代教育、医疗、文化、康养为一体的新型田园综合体公共服务体系。三是培养少数民族的“内驱发展”。在“内驱发展”战略背景下,发展要符合自身特色要求,不能完全依赖于外部力量的推动,而是做到机会导向的内驱发展。四是充分尊重农民自我地位。尊重农民主体地位,形成农民自我管理、自我发展和参与农村保护的能力,激发其内生动力,充分调动广大农民群众积极性和创造性,增强农民自我发展能力。
市场机制发挥着优化资源配置的作用,引导社会资源合理配置。而在对于传统村落的保护与发展中,市场机制发挥着重要作用。一是健全传统村落保护与发展市场体系。以供求关系为纽带,通过田园综合体模式吸引外资,打造田园综合体经济均衡机制。二是完善农村传统村落市场格局。整合第一、二、三产业资源,强化为农业基础的创意理念,打造农业生产区、文化景观区、休闲聚集区、生活居住区等区域功能综合体,各区域相互融合形成有机综合体。三是稳定传统村落持续发展市场秩序。发挥农村龙头作用,通过加强交流深化产业合作,实现农民与企业互利共赢,加强市场监管,防止企业恶性剥夺农民权益,促进市场稳定有序发展。四是加强持续性创新发展。创新传统农村发展方式,既要不丢失传统文化的精髓,又要用现代化的视角规划农村发展,用科技推动新农村建设、传统村落保护,建设新型田园综合体发展模式,构建起传统村落保护和发展新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