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合、深入与学术意识的探求
——评《阮章竞年谱》

2022-11-16 11:52张立群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2022年2期
关键词:评传年谱文学

张立群

从近年来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发展趋势可知:文献史料整理和研究已成为一股热潮,即使仅从选题上看,许多项目和专著都与之密切相关并涵盖史料的各个类别。具体至现当代作家年谱著述,“《东吴学术》年谱丛书(甲种)”“当代著名作家及学者年谱系列”“中国当代重要作家年谱丛书”分别于复旦大学出版社(2014)、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陆续出版,都对现当代文学历史化和资料化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探索、提供了优秀之作。在此前提下,在2013年完成《阮章竞评传》之后,青年学者陈培浩和阮章竞之女阮援朝再度合作,历时八年推出《阮章竞年谱》,可作为一次积极而有效的回应。《阮章竞年谱》是阮章竞研究历史化进程中一件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大事,其在丰富现当代文学史料整理和研究的同时存有的多方面的价值,需要相关领域的同行予以了解和把握。

一 “文学的年谱”

按照杨正润《现代传记学》中的相关论述:年谱又可称作“年录”“年表”“年考”,是以谱主个人为中心的编年史。它具有传记的特点,以记录谱主一生各个方面经历为主要内容,有时也记述与其有关的重要社会事件。年谱是中国古代传记中很重要的一种类型,有着悠久的传统。年谱在体例和内容上可分为“通谱”“专谱”“合谱”三种主要形式;就写作者角度可分为他撰和自撰两种形式。①见杨正润《现代传记学》,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238~239页。上述对于“年谱”的一般性概括有助于我们从理论层面上理解陈培浩、阮援朝合著的《阮章竞年谱》。两位著者在“后记”中将此书定位于“文学年谱”,相对简单处理谱主“作为画家”的经历①陈培浩、阮援朝:《阮章竞年谱》,作家出版社2021年版,第457页。,客观上决定此书为后人和家属合撰、重点突出谱主一生某一特定成就的“专谱”。至于采取这种撰写方式的原因,除了阮章竞生活经历丰富,有多重身份、在多方面作出贡献并留有大量的资料之外,写作者的学术兴趣点、如何有效取舍谱主人生史料的标准与原则,也是必须要留意的。

既然是“文学年谱”,就势必决定《阮章竞年谱》对阮章竞文学成就要进行详细记录:从阮章竞早年对文学艺术抱有浓厚的兴趣到走上文学道路,从一个浪迹上海的文艺青年到从事革命文艺,相继获得戏剧家、诗人、儿童文学作家的身份,再到小说、散文、文论随笔、回忆录创作以及每次创作前的资料整理、关于文艺创作的通信等,两位著者不仅完整地记录了阮章竞的文学经历,而且还对其每一部作品巨细无遗,力争做到有时有地的精确描述。凭借熟悉谱主、掌握大量第一手资料的优势,《阮章竞年谱》对于谱主每一部作品既有写作时间和发表时间、发表刊物的记录,又常常以加“按”、变换字体(“按”字为黑体,具体文字内容为仿宋,正文为宋体)的形式对其具体情况(如发表时的字数、修改时间和经过、何时收入某种文集以及出版情况等)加以注释说明,以求全面揭示阮章竞的创作经历与个中曲折复杂的经过。读者循着这些线索进行分类整理,不仅可以看到阮章竞创作的全貌,而且还能在版本演变与修改的过程中感受到阮章竞在创作上相对于时代的调整与适应,进而触及阮章竞的创作演变史和心灵史。

对于“文学年谱”,程光炜曾指出:“在历史化视野中,逐步地建立作家的‘文学年谱’,分门别类地把他们的文化地理背景、文学渊源和社会活动归入其中,加以具体细致和系统的整理,则是需要重视的工作之一。”②程光炜:《文学年谱框架中的〈路遥创作年表〉》,《当代文坛》2012 年第3期。资料性是年谱最重要的特征,但好的年谱绝对不是简单的资料性条目汇编,还应在记录谱主文学创作的同时,和当时的文化语境、社会活动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是以,好的年谱不仅具有文学研究与参考的价值,还因为谱主的经历、涉及领域、文化身份、人生交往乃至生命历程的长短而呈现价值拓展与扩张的效果。《阮章竞年谱》在详细记录谱主文学创作与活动经历时显然是注意到了这一点:从早年由南到北,在上海参加文艺界救国协会流动宣传团、为冼星海弟子,到投身革命,历任太行山剧团政治和艺术指导员、团长,到亲历战火、参与土改,再到参加第一次文代会、被选为候补理事,而后一直长期担任文艺界领导如华北局宣传部文艺科长,中国作家协会总支书记、党组成员,中共包头钢铁公司党委委员、宣传部部长,《诗刊》副主编,第五届全国政协委员,北京作家协会第一届主席和北京市文联副主席等,阮章竞一直拥有多重文化身份。其间另有丰富的生活信息和社会信息……通过多维度、立体化的描述,《阮章竞年谱》兼具地域性研究、革命史研究和解放区文艺研究等方面的价值也由此显现出来,而这一点,也恰恰是写作者所追求和乐于看到的。①陈培浩、阮援朝:《阮章竞年谱》,作家出版社2021年版,第458页。

二 学术之意识

“学术意识的高度渗入是当代作家年谱的一大特色”②李雪:《当代作家年谱与当代作家研究》,《文艺争鸣》2019年第12期。,这一点同样体现在《阮章竞年谱》的撰写之中。之所以有如此判断,一则是因为当代作家年谱本就是学术研究的形式之一并期待最终为相关研究所用,二则是著者自身的年龄、学术积累与思维方式,二者的叠加自是使《阮章竞年谱》具有鲜明的学术意识直至学术个性。比如,在1990年10月7日的记录中,著者就记有“电视观看亚运闭幕式节目。在笔记83#写下了十一届亚运会节目观后感一千二百字,核心是中国要有文化自信,亚运会办到了。”③分别见陈培浩、阮援朝:《阮章竞年谱》,作家出版社2021年版,第348、371页。再比如,在1992年3月3日的记录中,著者在正文有“致信中共中山市委书记谢明仁,为游记《新疆忆旅》出版事寻求家乡支持”,只加“按”对信的内容加以注释,其中有“严肃文学作品出书问题现仍无法解决……因路远山遥,我冒昧地同时写了一个申请书一齐寄上(我从不了解这种事如何写如何办),如蒙批准,请拨款部分将此款汇寄中国环境科学出版社的开户银行,该社即可审稿,发排,付印。如市委感到有困难,就请不要批了,我能理解的。”④分别见陈培浩、阮援朝:《阮章竞年谱》,作家出版社2021年版,第348、371页。此外,《阮章竞年谱》还以大量日记、笔记、通信等内容摘录的形式,展现谱主1980年代之后关于自己创作的修改细节、写作计划以及对于文学创作的看法……从这些记录中,我们可以明显感受到著者想要通过具体而简单的记录,展现谱主的晚年处境和文人心态,进而表达自己的理解:这位早年参加革命的文艺工作者对于祖国、人民和文学始终保持着热爱和坚定的信念,他地位颇高,但此时巅峰期已过;他不甘寂寞,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但很多想法已不同于“当下潮流”,因而常常在笔端流露出一些真实、微妙甚至是焦虑的情绪。

《阮章竞年谱》还充分考虑到了阅读问题。如果只是从提供史料详细程度上看,年谱自是高于传记,但年谱以年月日顺序条目式的记录却比传记枯燥得多,是以如何在“有限的空间”和必要的语言表述中适度处理年谱叙述与阅读之间的关系,也是年谱写作者需要面对的课题之一。《阮章竞年谱》对于谱主生平事迹叙述详略得当、生动简洁,在省略主语、使用中性词和判断句方面做得较为讲究。而对于需要进一步解释、有利于理解谱主的性格和精神世界之处,则多以“按”和“脚注”的形式进行必要的解说和介绍。上述倾向,一方面可以归结为先有“评传”、后有“年谱”的经历,而在另一方面,则以相映成趣的方式增加了年谱本身的阅读性,显现了新一代学人撰写年谱的个性与趣向。

《阮章竞年谱》对于1981年之后谱主收信内容的撰写也颇费苦心。在与陈培浩通话中,笔者了解到针对自1981年之后谱主收信量过大的实际情况,两位写作者采取了将收信时间、来信人姓名和内容概括在每年度年谱正文之后,另以“某某年收到的友朋和读者来信”为题重新编目的做法,这样的策略既保证了年谱主次分明,又将与谱主相关的活动尽量收录在内,其因人而异、因地制宜的方法与经验值得汲取和借鉴。

三 经验的留存

与该书的内容和价值相比,《阮章竞年谱》还为现当代作家年谱撰写提供了诸多有益的经验,进而全方位、立体化地推进阮章竞研究。

由亲人、友人和同乡人撰写年谱、书写传记显然具有得天独厚的条件,这一“地近则易核”的优势在数年前陈培浩写作《阮章竞评传》时就已显露。正如陈培浩博士导师王光明为《阮章竞评传》所作“序”中指出的:“当援朝女士去年来电话,希望与我们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合作,整理和研究阮章竞的创作时,我当即想起了刚入学的培浩。一来,阮章竞的原籍是广东中山,同为广东人的培浩有‘义务’、也有较多条件去从事这项工作;第二,培浩考上博士前已经在地方大学工作,研究诗歌多年并出版过诗歌批评著作,较能胜任。”①王光明:《〈阮章竞评传〉序》,漓江出版社2013年版,第1页。同乡人的身份自是为评传和年谱的写作带来诸多便利:除了熟悉地方风俗习惯、更易上手之外,家乡人的支持也利于撰写工作的开展并获得物质保障②比如,陈培浩、阮援朝合著的《阮章竞评传》就曾被列入“《中山文艺家评传》丛书”;陈培浩申报的“阮章竞年谱编撰”也于2014年获得广东省哲学社科规划项目。陈培浩、阮援朝:《阮章竞年谱》,作家出版社2021年版,第456页。,何况陈培浩本身又有良好的学术背景和学术经验,加之阮章竞之女阮援朝的支持与合作,上述条件皆为评传和年谱的顺利写作提供了坚实的基础。

从“评传”到“年谱”,陈培浩和阮援朝长期致力于阮章竞研究并积累了丰富的经验。也许,在一些人看来,先有“年谱”后有“评传”,就研究本身而言会更为科学合理,但在笔者看来,问题的关键不在顺序的先后,而在于如何依据选题进行有针对性的写作。实际上,对于联系极为密切的两种写作过程,编年体式的整理工作一直是一个“必要的前提”,只不过“评传”倾向于价值评判,“年谱”则是历史编年的再度精细化并对准确度提出更高的要求。鉴于笔者三年来相继进行了《阮章竞研究》和《阮章竞研究资料汇编》的工作,所以更能理解阮章竞文献资料整理与研究工作的繁重、艰辛与方式方法的重要。《阮章竞年谱》的著者很早就对阮章竞留下来的文字进行分类、建档,很早就留意同一时代相关文献能为阮章竞研究提供的信息和资料。与此同时,在“评传”到“年谱”的写作中,阮援朝一直进行着相关文字的出版工作,除回忆录《故乡岁月》(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版)与《异乡岁月》(文化艺术出版社2014年版)以及十卷本的《阮章竞文存》(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即出)外,将阮章竞从1940年代开始留下的大量工作笔记、手稿、书信等进行整理、校对、捐赠储藏和扫描技术处理,出版《阮章竞太行山笔记手稿四种》(影印本,中华书局2017年版),完成《阮章竞笔记手稿87册》(国家图书馆古籍善本部藏,电子扫描版),然后又由陈培浩对史料进行筛选、辨正,再确定年谱体例、由阮援朝对年谱选用史料进行全面的增删和校勘、完成初稿。“作为一个文学年谱,我们还是将谱主文学创作相关的史料作为最重要的部分;谱主的人生经历过诸多不同的工作,换过很多不同的岗位,我们对谱主人生史料的取舍标准主要基于:是否有利于理解谱主的性格和精神世界;是否有利于理解谱主的生活环境和文学创作心境;是否有利于理解谱主所处时代的文学生态和制度;是否勾连着重要的历史文化事件或背景。”①陈培浩、阮援朝:《阮章竞年谱》,作家出版社2021年版,第457页。确定年谱对于史料的使用标准有助于写作者从纷繁芜杂的资料海洋中超拔出来,突出年谱的主旨,最大限度实现本年谱的功用与价值。而有步骤、有计划地整理阮章竞的笔记、日记和回忆录等第一手材料,实则又以多角度、对比的方式深化写作,进而突出年谱的个性。

总之,《阮章竞年谱》是一部“宏博”之作,包含着丰富的信息,可以通过一个人看到一个时代。《阮章竞年谱》同时又是一部整合、深入和彰显学术个性之作,凝结着两位著者多年的心血和探索与追求。《阮章竞年谱》翔实、完备,在阮章竞研究历史化道路上占有重要的地位,标志着阮章竞研究已进入成熟的状态。需要补充的是,由于出版过程中某些客观条件的限制,谱主有些年份的生活经历没有完全收入,关于研究阮章竞文章的条目也未能全部收入或是单列“目录索引”,这些遗憾看来只能在以后弥补,而其启示则是在现当代作家年谱编撰日渐繁荣、追求新意的当下,出版对于年谱质量的影响也是研究过程中需要考察的因素。《阮章竞年谱》应当和阮章竞作品、《阮章竞评传》以及即将出版的《阮章竞研究资料汇编》等结合起来,充分实现其历史和文学的价值,而这一点,不仅是撰写《阮章竞年谱》的本意,而且也是阮章竞及相关研究的需要。

猜你喜欢
评传年谱文学
梅兰芳评传
转世的桃花(评传)
我们需要文学
街头“诅咒”文学是如何出现的
成果,成长
《林非评传》序
读《郭沫若年谱长编》的几点思考
略谈《郭沫若年谱长编》的价值及有待完善的地方
“太虚幻境”的文学溯源
计岁的规范化与年谱编纂体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