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亦晴
有幸担任李吉林老师的助手,一做就是15年,我见证了她不懈追求的教育生涯的三重境界:教书—育人—立说。它们既相互交融,又呈现螺旋上升之势,昭示了一条每个教师都可以行走其间进而获得职业价值感的道路。
有青年教师来找李老师备课时,李老师常常让我一起听。她不会立即发表对教学设计的意见,而是同大家认真地分析教材,理清教学目标、重点和难点。她始终秉持基于学生、立足教材、实事求是的态度,不赞成青年教师为了让课堂出彩而急于创设一个有趣的情境。于她而言,教学是一个需要遵循客观规律,需要有大量的经验支撑,并且需要不断寻找新的、更适切的方法的过程。
受李老师影响,我也不断改变看待教学的眼光,去琢磨、追问每一个设计背后的道理。《蜜蜂》是一篇科学小品文,具有探究性特点,我想结合情境让学生担当“小小研究员”,激发他们的学习热情,通过合作探究推动学习进程。然而,学生在小组合作中,理清实验经过、提炼实验步骤所需的时间大大超过预期;在小组合作演示时,组内的分工也不够合理,影响了演示的效果。学着李老师那样,我客观地观察学生、审视课堂,自觉地进行反思,并做了较大调整:对于三年级学生来说,“实验过程”不必过于细化,改用按实验顺序摆放提示卡片的方式,既节省了时间,又为后面的演示做了铺垫。演示部分则改为一位学生边演示、边讲解,在进一步明晰实验过程的同时,结合情境进行语言表达。于是,学生很快就达成学习目标,过程也更为清晰、流畅。这又触发我进行更深层次的思考:任何一种新的、好的教学方法对于不同年龄段、不同基础的学生来说,实施效果可能完全不同,只有在大量实践中努力把握适用情形的细微差别,教学才能更加科学而准确。教学方法“万变不离其宗”,“宗”既是核心学科知识和能力,也是儿童的特点及其学习基础,如此设计相关训练,方能行之有效。
用研究的眼光看教学,它不再是照本宣科的重复性劳动,而是以“工匠精神”和专业态度去打磨一项技艺。李老师炉火纯青的教学艺术,源于真实教学场景中无数表象所汇聚而成的直觉,是长期执着钻研、积智成慧的结果。
李老师不把自己定义为“教语文的老师”,而是始终怀抱着“树人”的信念,她坚信每一位大脑健全的儿童都潜藏着智慧。她说:“儿童身上有着一种沉睡的力量,我们要把它唤醒。我们要把他教得聪明起来,还要培养他的精神世界,使他成为‘人’。教育说到底,是‘人’的教育。”在李老师的教育“地图”中,学习、研究的“疆域”十分广阔。眼中有“人”的教育教学,也必然在达成学科教学目标的基础上,较好地兼顾、渗透着情感、态度、审美、价值观等培育目标,实现教学与育人的统整。
我也学着李老师那样,尝试用更深远的视角来看待教学的意义,努力把学生教得更聪明、更灵活。执教《在牛肚子里旅行》时,我原想用简易卡通图表现“牛的四个胃”,让学生能轻松地根据课文内容画出“红头”在牛肚子里的运动过程。转念一想,未来的他们需要有科学探究的精神,如果能借此机会看一看“牛肚子里的世界”简明示意图,他们则会发现,四个胃室并不像想象中那样连成一条直线,而是相互交错,“红头”的旅行线路也会变得像“走迷宫”那样奇妙……培养科学家不是我们的任务,为学生涵育科学精神却是应有的担当。
学生果然对这幅示意图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争着要来画“红头”的运动线路,能够对照课文讲解得准确清晰。甚至有学生提出疑问:“‘青头’说只有第四个胃才是管消化的,‘红头’经过了第一个胃和第二个胃,那第三个胃有什么用?”我欣喜于学生有了如此主动的、探索性的思考。真正的学习不就是从大量的信息中去理解、过滤、筛选,进而发现问题、提出问题和寻求答案吗?把儿童的认识和思维带入一个更灵动、自由的天地里,让我看到了教育的可为之处是如此宽广。
肖川教授说,教育家能够代表他所在的时代,具有原创性地回答教育理论中最基本最核心的问题,提出富有解释力的理论命题或者概念,其实践探索影响了同时代人的教育行为,改变人们对待教育的情感、态度和评价。李老师就是这样的教育家。从理论角度看,她创造性地把握了“情境”这一核心概念,从民族文化中汲取智慧,将中国古代文论的“情境”“意境”渗透到自身教育教学实践和教育思想体系中,又与西方的情境认知理论遥相呼应。李老师说:“要把实践的感受不断地取舍、提炼,在反思中产生顿悟。”她把实践探索得到的点滴认识用写随笔、写论文的方式积累起来,探寻其中的规律。久而久之,零星的想法变得愈发有条理;在不知不觉中,对教育教学本质的认识水平和理论概括能力逐步提高了,不断实现着跨越式发展。
李老师的教育主张不是只从书中得来的理论,而是从长期实践中反思、归纳和建构起来的。她以自己独有的话语方式去“立说”,建立起情境教育理论体系,架起实践与理论之间的桥梁,让广大一线教师看到如何凭借情境将教书与育人有机地融合起来。李吉林老师的“教书—育人—立说”三重境界可以鼓舞更多的教师去追寻“自己心中的教育高峰”,使自身职业价值得以不断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