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离
灯光晃悠,我们在海边小镇
喝酒,正奇、立成、我还有沈越
那像是在很久以前。
灯光晃悠,我们说起我们
叫做梅泾的家乡,学校那巨大的
银杏树,一次又一次,我们以各种方式
猜测过今天,欢娱的少年时代
结束了,像杯中的灯光晃悠
涌动的海面上的四块礁石。
外面是海,灰色的渔船在靠岸
永不停止的潮汐,“把礁石
变成海浪,又再把海浪变回礁石”
此时此刻,海风吹来了盐。
父亲死了,在墓旁我们种下柏树
这似乎不是真的。每天晚上
我都出去,和一大群人在一起
哦,柏油马路在镇南,春天清爽的气息
漫过了街道,镇北的石桥上,蔡骏又一次
说起他的女孩,这也不是真的。
我照样学会了逃课,喜欢上了公园里
一个人的僻静,照样爱上了早死的帕斯卡尔
他说人是一根苇草。是的,苇草
那么多苇草一起喝酒,打牌
有时为了谈论的夸张程度而争吵
有时我们烂醉如泥,而在半夜里当我回来
就会感到那种寂寥,那种支撑着我
又将我抛得更远的寂寥
像降落在身体内部的一场大雪,冻结了
鸟兽们的活动,尽管这仍然不是真的。
1662年的雪落了下来
这是冬天,在我拥有的小小孤寂里
有一盆火在跳跃
从我的窗口看到的夜晚
单一而简朴
并且每一个都会是双倍的
多么熟悉啊,帕斯卡尔
我就是那个死去已久而今天
抖落了轻雪来造访我的人
长久的漫游之后,我来到南方
在这里,我将会得到一小片土地
——这已经足够。
如果我愿意我可以种下笔直
或者曲折有致的树木,还有秋菊
在忍冬花的黄昏,我会想起
我快乐的日子像霜一样轻薄
并且庆幸因为固守它们而使我的生活
拥有了木质的纹理。
这就像园艺,为了精致
或者枝干更加挺拔,你必须修剪
它们的枝蔓。舍弃是一种艺术
当我们渐渐了解,多并不意味着
美,简朴也不是缺乏
那么在我的生活中,我必须留出
足够的空间。习惯于在清晨
打扫小小的庭院,习惯于在夜间安睡
而收获一粒豆子就是收获一片南山。
雨刚下过,这是
三月的一天,浅灰色的天空下
风吹拂着,有一丝清冷
白色的玉兰撑开了耳朵
隔壁阳台上,盆景伸出的细枝
像琴弦,轻轻颤动着
我感到我的身体也在调整
它的音阶,又一次
我来到一个无人的世界上
在它那巨大的湖泊中漂浮着
没有表演,也没有观众
今天,有一面镜子碎了
而我从别人的眼中看到自己的残影
如同又一次看到父亲给我的
万花筒中的景象
就这样,在一种单纯的惊讶中
重新回到了开始之处
我用一种漫长的距离
一种不带任何细节的空白爱你
因此就没有凝视,也没有
过多的激情和迟疑来破坏它的纯粹
这就像在我的心中留下了
一座庙宇
不再有人去修整它,参拜它
而获得了应有的敬意
仿佛晨雾消散之后,草叶上的露珠
显现,一个清澈的小世界
仿佛我们——在两座山峦之间
终于有海水填满了深谷而变成了岛屿
(见李以亮兄博客中一帧照片有感)
在世界的某条街道,一个赤脚的小男孩
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吹着箫
他有惟一的一个听众,一只猫,也在静穆中坐着
仰望着并竖起了耳朵
就是这样,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那个男孩、那只猫
构成了某个静止的时刻,如此专注,如此信任
仿佛天地间除此之外再无别的
每一次日落都是一个神
从我们这里退场
在星的栅栏之后不知所终
我们深知奇迹不可信赖
而回到事实本身——
一头狮子的沉睡就是它的沉睡
一口井中不再有月亮升起
如果大厦将倾,就只有
精确的图纸和混凝土方能挽救
在一场雨之后,是植物裸露的根茎
它的光泽正在消退
一切都变得清晰了,但没有什么
可以称作礼物
在哥伦布和笛卡儿之后
是一个新的世界,在它的完整性中
没有一种命运可以成为我们的命运
我睡着了,在一个洞穴中
如果还不够古老
那就在两个冰河期之间的
一个森林中,我看见自己睡着了
在那里,我梦见我自己
一个食草类动物,吃着矮灌木
长大并且进化,从钻石牙齿的肉食类
一直到我们中的一个
那就像从A到K,纸牌的一个系列
今天,我出来散步
玩着纸牌游戏,我忧伤和流下眼泪
这全不重要,我仍然是没完成的
一件拙劣之作,时间的面具
只有一件事是值得注意的:
我醒来,如果有一天我醒来的话
发生的一切就会结束,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