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中美
那两个人,八九十岁的样子。别人看见他们时,他们总是在一起。他们在一起的样子是这样的:老头坐在一个地方,在他的身外,隔着一小段,坐着他的老太太——每一回都是这样。两个人默默坐着,不说话。不时,身边会有行人走过。当然,在他们的身旁还有一些他们熟悉的树木或建筑物。人,树,或者建筑物。他们或许看着,或许没看。他们只是坐着,两个人的中间,隔着那么一小段。
他们散步的时候是这样的:老头走在前面,在他的后面,跟着他的老太太。在他们中间,总是隔着大约十步远。老头走着走着,会回过头来看一眼他的老太太。若是看见老太太慢了,便等等她,等着她走到那个距离之内来;若是老太太好好地跟着,在他们彼此熟悉和默契的距离之内,老头便转过身去,继续默默地走在前面。
他们几乎从来也不说话。或许是年纪大了,耳朵背,说话费劲。又或许,是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了一辈子,彼此已经深深地熟悉和了解,两个人之间,已经不用多说什么了。就那么默默地坐着,或是默默地走着。你在着,我在着,我们都还在着——在着就好。
听说,这两个老人就住在我们院子下面不远的楼里,我平日里不曾注意到,他们坐着或是走着的样子,是女儿告诉我的。两个人,隔着一小段不是距离的距离,默默地坐着,或是走着。那样的情景,微微的苍凉中带着注定的温暖。
“我想有个伴儿,可以在一起打哈欠。”拜伦关于婚姻的这句注解,不知道温柔地击中了多少人的心。婚姻中的两个人,曾经一起年轻过,一起承担过,在生活的路上,携彼此的手,直至白发的暮年。在长长的时光里,两个人,慢慢地模糊了自我的界限。你在着,慢慢变成了我在着的意义以及支撑。你在着,我的路才在着;你在着,我的生活才在着;你在着——我的漫漫的岁月,于是温情地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