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哲学的终点,往往是诗歌的起点

2022-11-10 09:49崔国斌朱涛
诗歌月刊 2022年9期
关键词:读诗经验故乡

崔国斌 朱涛

1.缘何写诗?

我几乎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但这确实是一个好问题。从我发表第一首诗算起,至今差不多三十年了。这三十年,我都是被工作牵着鼻子走,换了很多地方。就写诗而言,每切换一次我都荒废过一次。不过,我终究还是一次次回来了。所以往回想,诗歌于我是一件丢不掉的行李,是我为自己携带的另一个空间,可以寄托,可以逃避,可以对抗,可以发明。我逐渐相信,写诗,能够让诗歌里的另一个我来帮我实现心愿。

1980 年代,我的青春期正好与那个时代的青春期相遇,因此西方哲学丛书、经典文学名著、古典音乐盒带堆满了我的床头、写字桌。我敏感地嗅到了隐藏在庸常生活之内的矿藏,它们正酝酿着某种令我不安的能量,仿佛时刻都要喷涌而出,我的诗就这样产生了。我用纯蓝墨水和方格纸制造了属于我灵魂舞蹈的场域。

2.你的诗观是什么?

我没有提炼过诗观,因为比较宽泛。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就是那句“哲学的终点,往往是诗歌的起点”。也许,我还要把“往往”两个字去掉。

随着生命在时间中氧化、演变,我似乎背叛了我早期唯美忧伤的诗歌美学,越来越偏向诗歌的先锋性。先锋不是一个人在天地间行走的渐渐感悟,而是“另一只蝴蝶”突然以新的面貌降临,甚至有点不自觉的神启。我试图在诗中建立一种新的语言秩序,我觉得诗歌是一种个体生命体验的隐喻系统。从本质上说,一个人一生都只是在写一首诗。

3.故乡和童年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在我的概念里,故乡和童年是分不开的,或者说,童年没有故乡,故乡是离开出生地之后的童年。但我在童年里就确乎有了一个故乡,那是我父亲的村庄,我从他那念念不忘的感觉里扎了根。后来,我离开了出生地,又有了一个新的故乡。在新的故乡里,同时有我的童年和童年里的故乡。这是一个移民的后代所拥有的心理世界。我曾写道:“一条小路通向村庄的外面/我想到离开。” 这样说,一半是出于对外面世界的好奇,一半是因为对父亲的村庄充满想象。其实很多年前,我读到里尔克的诗句——“离开村子的人将长久漂泊,/也许,还有许多人会死在中途。”顿时感到其中就包含着父亲的记忆。2014 年,我终于凭着父亲生前讲的村庄的名字和方位找到了童年里的故乡,但此后寻找的感觉并未停止。而出生地呢?也早已“物非”“人非”。所以,故乡和童年,已谈不上回归,确切地说,只能是“寻归”。我只好部分地回答这个问题。

我的故乡在舟山群岛。小时候,安逸的家庭环境没有让我早熟,倒是保护了我那种想入非非的天性。鸟儿一般自由,这是从童年起就植入内心的向往。诗歌就是一只理想的鸟儿。我认为大海是我的一种精神写照,我性格里有狂野也有安静,源自大海的遗传。它像胎记种植在我身上,难以磨灭。它的气势磅礴与宁静神秘神奇地糅合在一起,是我一生取之不尽的创造力的源头。我出生就拥有了大海这样一部浑厚宏大的生命词典,这是我的幸运。

4.诗歌和时代有着什么样的内在联系与对应关系?

这有许多类似的、对立的答案可供参考。我只想说一点,诗歌都是某个时代的诗歌,但伟大的诗能够成为一切时代的诗歌。

任何一个文学艺术,它都不可能脱离或者超越它那个时代的。诗歌与时代的关系,就是一个人的精神与肉体的关系,难以分开。时代对诗歌是一种精神内化。

5.对于当下诗歌创作,你的困惑是什么?

当下的诗歌创作给我的困惑或多或少有一些,其中一个就是好诗和差诗为什么分不清。但我的困惑时有时无,也可有可无。因为说出自己的困惑,就等于向众人表明自己的态度,这显然不是我能做的。我知道自己的分量。

任何创造性的劳动都需要变化,诗歌创作的最大痛苦是怎样超越自己。我觉得要超越自己就需要以一种旁观者的视角审视、怀疑甚至否定自己,敢于尝试新的写法。

6.经验和想象,哪一个更重要?

经验是一个格式塔,而想象可以对此进行透视、变形、改造和重组等。当我们说经验比想象重要,可能是说经验不够;反之,则可能是说处理经验的能力不够。而所谓凭空的想象也会有经验的蛛丝马迹。所以,经验和想象都重要,只是有时候一个比另一个更重要。在实际的写作中,经验和想象大多难解难分,它就是你的“直觉”。

经验是个体在有限的河流里划桨的独木舟,想象则是翅膀自由状态下自我煽动、导航孵化的词语之乐队。如果既具备经验又有无限丰富的想象力,并有很好的语言技巧,那就可能产生卓越的诗。

7.诗歌不能承受之轻,还是诗歌不能承受之重?

我在江边长大。远距离看船在江上航行,会感到它很轻;而在船上时又感到它很重。如果把江水比作诗歌,无论是轻是重,都是能承受的。真正的问题不在于诗歌,不在于施之于诗歌的轻与重,而在于如何使之承受。正如艾略特所称,诗是“有意义的感情的表现,这种感情只活在诗里,而不存在于诗人的经历中”。在我的认识与艾略特的话之间,我放了一个跳跃,意思是任何现实都不等于诗中的现实,反之亦然。

好的诗篇应该是举重若轻,把沉重的东西轻盈地表达出来。很多诗人可能只是把重的写成重的,轻的写成轻的,这轻重之间的微妙度量体现了诗人观世界的态度及胸襟,更多呈现出一种高远的境界。

8.你心中好诗的标准是什么?

当你读诗,其实是在建立自己与这首诗的关系,自然有取舍的权利。但读诗的经验告诉我,别轻意下结论。有的诗读第一遍没什么感觉,但读第二遍第三遍的时候,会拍案叫绝。有的诗初读觉得很好,但再读却感到没啥意思。有的诗从读第一遍开始就会让你有反复读下去的愿望。我心中的好诗标准正是源于那些好诗,当我有了一些标准之后,另一些好诗又往往在我的标准之外吸引了我。简而言之,好诗本身就是标准,而我正是带着自己对语言、语感、技巧的期待读诗的,我喜欢听见那种发自内心的声音。

我心目中的好诗标准只有三条:深刻的思想,海阔天空的想象力,还有惊艳的语言驾驭能力。我试图把经验的碎片、语言的奇思和精神的黑洞混杂而成,从日常的意象出发,经由词语的变异、辨析、自我绵延,创造某种反世俗的景观。

9.从哪里可以找到崭新的汉语?

从不同的话语系统中找,而不是从某一处,找到现成的。我还是想,能不能通过积累、发现、借鉴、创新、运用,让汉语以崭新的面貌送上门来。

我认为崭新的汉语诗歌,应该是从日常的“及物”经验出发,通过对现象的提炼变异,抽象出“不及物”新思维。而这种新思维又是诗性的,是意象对思想的交融,或者是思想的一件适合的独一无二的外衣。

10.诗歌的功效是什么?

伟大的诗歌具有启蒙的作用,优秀的诗歌什么也不做,却卷入了许多读者。

从某种意义说,诗歌除了愉悦自己拯救自己以外好像没什么大的作用了。但是,如果你是一个优秀的诗人,如果你写出了美妙的诗,那么它会愉悦更多的人。尤其是伟大的诗篇可能会唤醒一个时代。当然,大多数的诗歌配不上伟大的时代。

11.你认为当下哪一类诗歌需要警惕或反对?

用诗歌消遣。

诗歌最需要反对的是陈词滥调,还要警惕媚俗和廉价的歌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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