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以来新主流电影的艺术表达与精神特质

2022-11-09 04:04崔伟康田志龙
电影新作 2022年2期

崔伟康 田志龙

“主旋律”这一概念在1987年全国故事片创作会议上被提出后,在社会沿革和实践历程中服务于不同时期的文化期待和政治诉求,因此,其内涵和外延始终处于动态的发展过程中。事实上,新主流电影创作可追溯至20世纪80年代,市场经济转型携来社会文化的急遽变革,我国电影生产机制亦随之调整。在彼时“三分天下”(商业电影、艺术电影、主旋律电影)的电影创作格局逐步松动的情况下,艺术表达与类型经验、价值理念与产业视野、精神特质与市场逻辑、家国情感与认同传播等呈现出的融合趋势,为主旋律电影的创作提供了更为宏阔的创作视野和相对灵活的发展空间。进入新世纪,跨媒融合语境带来诸多机遇,面对观众日趋多元的审美期待与观影诉求,类型表达与市场意识开始融入主旋律电影,使其以新主流的姿态和面向实现价值传递与文化传播,释放出基于产业逻辑与工业思维的共情力和感召力。

一、“中国精神”的生动演绎与具象阐释

进入新时代,新主流电影的独特之处主要呈现为两点:一是相较于普通商业电影而言,新主流创作所携带的意识形态色彩更为浓厚,潜隐于镜像语言间的精神内涵也相对显彰;二来相较于其他艺术媒介,电影凭借精彩的叙事、饱满的形象、灵动的镜头,更容易让观众在潜移默化中接受主流价值观的熏陶,促使他们达成广泛的精神共鸣和价值共识。像《长津湖》《革命者》《中国医生》《中国机长》《烈火英雄》等新主流匠心之作,皆是以各具特色的艺术手法将革命历史题材,抑或是日常生活题材故事具象呈现,以此实现与历史纵深处对话,完成对社会现实的多棱透视,“在电影和现实之间建立起一种同构关系”,同时又赋予情感的温度和力度,使其在进入历史与介入现实之间被赋予媒介的身份和品格。从宏观战略与微观现象出发,不论这些新主流电影在表现手法、艺术特色层面做出怎样别具匠心的调整,其宣传主流价值观的基本诉求、弘扬民族文化的初心使命是未曾改变的。只是秉持创新意识和人文情怀,它在不断的实践中找寻协调中国精神、艺术理念和市场需求的创作策略,最终使得艺术表达与精神特质之间达成相辅相成、相互滋养的和谐态势。因此,新主流电影的叙事机制与类型拓展,皆被纳入以民族主体性为主调的电影话语体系中,被赋予文化和美学的多重意味,用以生成主流的中国经验和民族价值。

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座谈会上指出:“中国精神是社会主义文艺的灵魂。”电影作为传播媒介和文化载体,在镜像表达中融入价值内核与时代内涵是其创作的重要意旨。之于新主流电影而言,家国叙事与传统伦理、民族命运与个体体验、类型策略与现实指涉的结合,逐渐成为其价值建构与表达的重要方式。一方面,新主流电影更倾向于选择以中国传统人伦为其文化底色,在日趋多元的类型表达中将人伦之情与时代精神进行有效对接。比如,革命历史题材电影《1921》将百年前的建党史比喻为一群年轻人的“创业史”。不同于传统革命历史题材电影强调史诗格局与宏大呈现,影片聚焦于毛泽东、李达、王会悟、陈独秀等先辈身边的种种人伦之情,其间不仅塑造了栩栩如生、烟火气十足的先辈形象,更为中国精神的萌生与爆发提供了真诚切实的情感逻辑。影片中那些极具艺术感染力的段落不仅刻画了青年毛泽东为实现理想做出的割舍与牺牲,亦传达了其为实现理想破釜沉舟般的孤勇之情。当与角色共情的观众看到他们展现救国救民之勇气和理想时,那种“滋润渗透”于心涧的感染力呼之欲出。可以说,近年来,新主流电影对中国精神的多维阐释与多元呈现,不仅拓开了宏阔豁达的时代视野,弥合了当代年轻人与先贤们之间的“百年之距”,实现了“战争年代革命精神与和平年代社会文化的现实对接”。在历史新起点上,它以对社会现实的深切注视达成对民众精神的慰藉,以对民族历史的主体建构实现国族想象的重塑,以对共通情感的诠释推进跨文化传播与交流。

另一方面,在中国本土观众的精神谱系和价值逻辑中,它更注重家国情怀及其伦理观的美学呈现与文化表达,使得国家、家庭与个人的联系更为紧密。新主流电影在创作中通常将个人荣辱、家族前途与国家命运紧密相连,以此唤起观众根植于血液中的民族基因和情感认同。如影片《流浪地球》中,带着地球一起“流浪”的故事构思亦建立在本土经验之上,并通过设置“家”与“国”的双重叙事,建构起基于民族共同体的价值信仰,呈现出具有思辨色彩的共情力。又如影片《八佰》,它选用冷暖色调对比,让弥漫清冷硝烟的四行仓库与温暖喧闹的租界隔岸相望:对面灯红酒绿的光辉时不时地能映到四行仓库中,但对于置身战局的战士们来说,那是他们誓死守卫的家与国的象征,亦是此刻无法抵达的彼岸写照。在冷暖色调交织之间,那种悲恸于战争之残酷,战士之悲壮的情愫得以自然呈现。再如在电影《我和我的祖国》中,原由女歌唱家李谷一演唱的同名主题曲得到重新演绎。歌曲既将弦乐等民族乐器应用于编曲中,又在前奏中融入传统民歌《茉莉花》的曲调。当流行歌手王菲运用通俗唱法将这首新主流音乐演绎得亲切、细腻时,契合了年轻观众的民族认同诉求。可以说,新主流电影日益多元的类型范式和艺术表达,借力政策利好与媒介融合,不仅能够将中国精神特质融入丰富的镜语体系中,也相应的拓展了它的传播空间和市场空间。

二、“人民史观”的个性表达与共情召唤

在不少新主流电影中,对人民史观的坚守亦成为其建构话语体系的重要内容。随着时代更迭和社会变迁,新主流电影以更为多元的表达方式恪守人民性、人民美学的价值理念。当下,在多元力量的助推下,新主流电影以更丰富的创作资源和题材,有力地进入文化系统,生成具有现实性和社会性的文化现象。这一时期的影片主要选择以个体叙事策略来实践人民史观,或是将伟大人物、时代英雄与平民个体身份同构,或是将籍籍无名的普通人置于主角位置。比如2021年的《我的父亲焦裕禄》从焦裕禄女儿视角出发,既展现他克己奉公的品质,也通过其与家人相处时的点滴细节,呈现他对家人的爱之深重,这样的视角无疑令观众在诚挚中感知亲近和触动。传统主旋律电影在塑造时代英雄、模范榜样角色时,往往流于形式,以仰视的姿态拔高、神化人物形象,以刻板的语调讲述和赞美先进事迹。它的代价是忽视人物角色丰富的人性和生动的个性,使得这些人物可敬却不可亲,最终不仅难以唤起观众内心的共情,也容易令观众产生区分和隔阂感。在市场意识和产业逻辑的影响下,面向观众的新主流电影则将领袖人物、时代英雄与平民个体身份同构,以真实书写、朴素表达的方式传达出人民个体皆可成为时代英雄的理念,并强调人民的力量与时代的诉求。

近年来,像《烈火英雄》《紧急救援》《中国机长》等影片虽以重大社会事件为素材,但在具体的叙事中,创作者着重于捕捉真实的日常生活细节,着眼和捕捉细腻的情感,赋予影像以温度和力度,强调于时代风潮中坚守初心、忠于职守的普通生命个体。影片将个体的生活境遇、生命体验与时代变迁紧密相连,彰显平凡小人物在社会改革与历史发展进程中不可小觑的作用。再如《我和我的祖国》《我和我的家乡》《我和我的的父辈》等系列电影,以“拼盘电影”的形式,刻画了多位生动的人民个体。这些无名的小人物,他们却见证了时代的发展。其中,《我和我的祖国》以见证时代发展的个体来诠释人民群众与国家之间的关系:《前夜》对应的是1949年开国大典,《相遇》对应的是1964年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夺冠》对应的是1981年女排夺冠,《回归》对应的是1997年香港回归……它们一同串联起新中国从百废待兴到繁荣富强的时代脉络。《我和我的家乡》强调了人民群众是时代的见证者、推动者。像专车司机、农民发明家、乡村教师、农产品经销商、扶贫村干部等人物形象皆是源自社会现实。可以说,新主流电影通过个体叙事策略将观众带入影片中,建立起无数普通群众个体的“我”与“家乡”“祖国”之间的命运关联:“家乡”和“祖国”成为“我”的成长背景,而“我”作为无数普通个体的象征,轰轰烈烈地投身到“家乡”和“祖国”的建设中。同样,社会主义建设题材电影《大路朝天》将路桥工人的人生、命运与中国公路的发展紧紧相“链接”,生动具象地阐释了“人民史观”。影片多次提及“如何实现渺小与崇高之间链接”的议题,改革开放四十年来以唐真红祖孙三代为缩影的路桥工人们,继承与坚守路桥精神,凭借其力量与智慧,于雄奇险峻的巴蜀之地,修建出一条条公路桥梁,寓意了个人人生价值和国家建设、社会发展崇高使命的双重完成。

当前,新主流电影从人民立场出发,观照人民生活、体察人民愿望、把握群众的多元诉求,尤其是随着新主流电影的类型化表达和年轻态呈现,使之为当下观众勾勒了相对丰盈与扎实的文化图景,也为人民史观的影像呈现提供了文化空间。

三、“中国梦”的国际表达与认同传播

随着国际竞争日趋激烈,文化软实力之间的较量已至白热化阶段,文化话语及其表述在塑造国家形象、促进文化认同中的作用与日俱增。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曾指出,“要加快构建中国话语和中国叙事体系,用中国理论阐释中国实践,用中国实践升华中国理论,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畴、新表述,更加充分、更加鲜明地展现中国故事及其背后的思想力量和精神力量。”新主流电影作为彰显民族自信、塑造国家形象的重要载体,旨在传递民族价值理念、建构主体性话语体系。在新时代的更迭中,它呈现出以建构中国叙事体系为旨归的改革导向。新时代以来,新主流电影借力政策利好和技术革新,在题材和艺术形式上不断求新立异,或是以技术加持开拓国际视野和展现科幻未来世界,或是以温情现实主义尊重和关怀中国现实,打造出许多在地性、本土性与国际性兼具的匠心之作,协同技术创新、类型经验与价值表达,以此助力“中国梦”的国际表达与形象传播。

技术的加持赋予电影的多样性表达,而艺术性的多元呈现则为精神特质的传递带来更为便捷和广阔的空间。新时代新主流电影日益强调技术、视效水准的升级和国际视野的融入,以此在文化传播中展现国家强盛、大国担当的一面。例如《战狼Ⅱ》《红海行动》《湄公河行动》等一系列军事题材电影,既注重共通性主题的挖掘和深拓,也强调视听特效的工业水准,使之在“高概念”制作之外,更追求精雕细琢的品质和内容。《湄公河行动》以远景、大全景展示湄公河两岸险峻的地势,使得大银幕前的观众仿佛置身于金三角地区茂密的丛林、大片的罂粟丛中。在当下新主流电影类型化过程中,战争类型、科幻类型等新主流大片开始得到观众的期待和认可。在影片中,那些三维特效、CG制作等高新技术不仅创造奇观镜像满足了震撼体验,也更为精准且真实地传递了国家主流意识形态与民族价值观。

比如,不同于好莱坞科幻灾难片中少数人类乘船飞离地球的情节,影片《流浪地球》呈现的则是带着地球去“流浪”的壮阔之旅。这一差异化的科幻想象根源于几千年来中华民族的农耕文明和安土重迁的故土情结。值得一提的是,打造本片恢弘科幻画卷所依赖的视效制作,近八成内容由中国本土团队自身完成,而且特效呈现出来的视觉效果并非如欧美、日系科幻片那般光怪陆离。因为创作者“参照 ‘中国观众更熟悉’的‘苏联重工业风格’来设计科技造物的形状、颜色与质感”。这些新时代新主流电影全方位展现了我国在科技、外交等领域不容小觑的“硬实力”,它们所展现的传统文化和民族经验,彰显的大国崛起的风范与担当,皆服务于“中国梦”理念的高效输出与国际传播。

在“中国梦”企盼国家富强、民族振兴的背后,是人民追求幸福的一面。如何做到在客观反映国家建设现实、民众心态真实的同时,也能向人民、向世界成功输出“中国梦”的价值理念?当下,新主流电影以积极的现实主义品格、温暖的人道关怀意识审视和反思扶贫攻坚等民生题材,关注百姓之惑,描摹民生之变,向世界展现中华民族革故鼎新的智慧与力量,展现现代中国日新月异的现实图景。作为我国现实主义电影创作的重要组成,新主流电影“尤为强调现实主义艺术手段的正确运用,对现实主义创作范式尤为推崇和尊重”,以现实主义为底色的创作往往沉淀于生活底层,心系人民大众,坚持问题导向,从人民大众之忧思出发,赋予电影在地性温度与思辨性深度。如《秀美人生》《中国医生》《我亲爱的老师》《马背上的法庭》等新主流电影所关注的民生话题,从脱贫攻坚到留守儿童、基层法治再到新冠疫情下的众生百态,无不是人民群众追求幸福道路与之休戚相关的问题。其中,被誉为改革开放四十年来中国基层法治建设缩影的《马背上的法庭》,以真实的法律新闻为素材,通过精心编排与制作,将纪录片式影像、质朴的表演方式、原生态的自然环境相结合,不仅让观众体认偏远山区执法的艰辛繁复、山路的崎岖惊险,情感生活的孤苦心酸,更进一步展现了中国当代农村基层法治建设的艰难发展历程。

如果说类型电影是在完全商业化的电影制度下以“技巧性”的标准化创作方式来满足观众的心理需求和多元诉求,已先预判观众观影时的情绪和想法,那么具备现实主义底色的新主流电影则更加真诚地贴近人与时代本身,并在切入现实肌理之际保持着温情的省思格调。以精准扶贫为主题的《十八洞村》就是一部于平淡中见真情的现实主义题材乡村电影,它将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基层农民最真实的生活现状搬上大银幕,在诗化的镜头流转中描摹了新农村建设和精准扶贫为农村老百姓带来的新气象,其间流动着对扶贫攻坚工作的期许与希冀,传递着民众对国家政策的理解与回应。影片创作团队立足现实主义,不仅引导演员学习、使用当地方言,回收村民穿过的旧衣裳留作道具,亦走访了很多湘西村寨,力图呈现当地原生态的自然景观和真实的农村社会图景,塑造出有尊严、有品格,坚韧且进取的农民形象。

可以说,面向时代、市场和观众的新主流电影通过对现实的指涉、对历史的感悟和对生命的关怀,用光影让全民记忆、家国情怀和时代精神交相辉映,用镜语传递人民理想与社会愿景,既勾勒了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国家与社会的改革轨迹,也深入生命个体在物质与精神层面的深切变化。这些影片逐渐建构起中国故事叙事体系,或以现实主义精神观照和反思社会现实,或以人道主义情怀审视历史沿革与文化流变,以期探寻社会变迁足迹以及人们精神状态的微妙变化。尤其是伴随制度设计的向好、制作技术的革新、工业思维的深化,新主流电影还将呈现出更为多元、更加创新的姿态,不仅使观众在共情共鸣中达成对主流价值观的支持与认同,也从点滴细节和生动故事中传递中国智慧,向世界揭示实现宏大“中国梦”的细微过程和内在动力,塑造出一个有力度、有温度的中国形象。

【注释】

1任艳.意识形态的现实主义表达——主旋律电影的叙事特征[J].四川戏剧,2013(04):47-51.

2肖罗.让中国精神成为社会主义文艺的灵魂[N].光明日报,2015.10.20(01).

3倪雪梅.商业化背景下主流电影价值观认同性实现[J].电影文学,2018(20):43-45.

4转引田鹏颖.加快构建中国话语和中国叙事体系[N].光明日报,2021.06.07(02).

5张成.创造科幻电影的 “中国经验”——导演郭帆与专家对谈《流浪地球》和电影工业[N].中国艺术报,2019.04.01(4).

6孙可佳.主旋律电影的现实主义道路之研究回顾[J].中国电影市场,2020(03):32-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