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荣卓 戴欢欢
传统乡村结构的高度分散性造成了传统乡村社会对国家的离散性。现代国家发展过程中,需要更好地整合乡村社会,乡村治理联结是实现社会整合的前提和基础。国家现代化离不开信息化,信息化在推进国家建设发展中具有重要作用,其无疑会对乡村社会产生重大影响。如何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实现乡村社会治理的有效联结,促进乡村社会的整合与重构,推动国家与乡村社会的良性互动,成为值得关注的重要命题。
以信息化驱动现代化是我国发展的重大战略,也是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要保障。“国家治理现代化,可以被视为从较为低效的国家治理体系向较为高效的国家治理体系的转型与变革。”1包刚升:《国家治理与政治学实证研究》,载于《学术月刊》2014年第7期。“十四五”时期全面开启了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加快推进国家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尤其要提高社会治理水平特别是基层治理水平。乡村作为国家基层社会的最末端和薄弱点,治理如何向高效挺进,实现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成为关系到党和国家发展的头等大事。乡村治理高效意味着治理的智能化、精细化、专业化、高质量、高效能以及高水平1《数字乡村发展战略纲要》(2019)中指出,数字乡村既是乡村振兴的战略方向,也是建设数字中国的重要内容。要提升乡村治理能力,提高农村社会综合治理精细化、现代化水平。《关于加强和改进乡村治理的指导意见》(2019)进一步强调发挥好信息化支撑作用,提升乡村治理智能化、精细化、专业化水平。《数字农业农村发展规划(2019-2025年)》(2020)提出建设乡村数字治理体系。。以信息化促进乡村治理,对实现乡村治理现代化高效赋能具有重要的时代使命,是社会主义现代化伟大复兴的有力保障。
学界对信息化与乡村治理的研究,初期多从“技术—功能”维度进行分析,阐明信息化能够广泛适用于乡村治理。梁润冰就提出建立电子村务的构想,利用电子信息技术,将电子政务服务与村务有效整合2梁润冰:《电子信息方式下的乡村治理》,载于《深圳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3期。。之后的研究则聚焦大数据,凸出以现代信息技术推进乡村治理现代化的可行性。王欣亮等提出通过乡村治理与大数据的结合实现治理方式现代化3王欣亮、魏露静、刘飞:《大数据驱动新时代乡村治理的路径建构》,载于《中国行政管理》2018年第11期。。赵敬丹等提出将大数据技术嵌入乡村治理,实现治理理念现代化转型4赵敬丹、李志明:《从基于经验到基于数据——大数据时代乡村治理的现代化转型》,载于《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学报》2020年第1期。。白启鹏提出了大数据时代农村社区四维协同治理体系,实现治理体系现代化5白启鹏:《大数据时代农村社区信息化治理方案及实现路径研究》,载于《情报科学》2020年第7期。。尽管很多学者认为信息技术存在信息安全、数字鸿沟、伦理风险等问题,但信息化整体驱动力不容小觑,特别是围绕信息化对乡村治理的能动作用,学者们达成共识,指出信息化可以从治理方式、理念、体系等多维度推进治理现代化。
之后各地乡村治理信息化的实践形成了互联网治理、数字化乡村治理、“数字网格+智慧治理”等乡村治理新模式,进一步凸显了信息化与乡村治理结合的迫切需求。学者们通过观察与分析,架构出更为成熟的理论模型。李增元提出信息化治理是破解乡村治理困境的技术创新6李增元、刘枭林:《信息化治理:农村社区治理技术创新及其实现途径》,载于《社会主义研究》2017年第6期。,高国伟等设计了解决乡村难以达成共识的问题的乡村知识治理模型7高国伟、郭琪:《大数据环境下“智慧农村”治理机制研究》,载于《电子政务》2018年第12期。,沈费伟等从信息技术的发展应用与乡村治理的机制实现等方面探讨了提升乡村技术治理绩效的有效路径8沈费伟、诸靖文:《乡村“技术治理”的运行逻辑与绩效提升研究》,载于《电子政务》2020年第5期。。冯献等提出了建立乡村治理数字化的架构,通过数字化设施等基础条件,实现乡村治理精准高效9冯献、李瑾、崔凯:《乡村治理数字化:现状、需求与对策研究》,载于《电子政务》2020年第6期。。何阳等提出“互联网+乡村治理”模式,依托互联网技术,实现乡村治理模式变革10何阳、汤志伟:《互联网驱动的“三治合一”乡村治理体系网络化建设》,载于《中国行政管理》2019年第11期。。信息化与乡村治理模式的实践创新与理论探索进一步回应了将技术与管理、服务充分结合的新发展理念。
从“技术-功能”到“技术-模式”研究的深入,形成了以细分管理单元、治理资源下沉、数字信息化为主要特征的乡村治理发展态势。然而伴随这种国家主导的顶层设计、地方行政推动的信息化建设路径,一些地方乡村建设不顾实际实行“一刀切”,盲目上马、攀高比附,出现“有信息无治理”、“信息治理两层皮”等现象。2020年7月,中央网信办等七部门联合印发的《关于开展国家数字乡村试点工作的通知》突出强调,要促进信息化与乡村治理深度融合。这意味着充分发挥现代信息技术在乡村社会治理中的作用,实现信息化与乡村治理的有效联结,提高村民参与治理的广度、深度,提升社会治理效率、降低社会交易成本、合理配置社会资源,整合各种治理主体和治理资源,促进乡村社会治理结构优化,增强乡村社会可持续发展动力。
现代科技为“中国之治”引入新范式、创造新工具、构建新模式。“智治”是乡村治理方式现代化中新科技革命的重要体现,它从根本上改变了传统乡村治理的模式与格局,对于从国家层面出台战略性方案具有重要意义。要实现乡村治理方式的重大转型,应当从信息化向乡村倾斜开始,借助信息化战略发展的重大机遇,撬动乡村治理这一巨大板块。那么,如何实现信息化与乡村治理有效联结,成为本文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只有充分把握乡村治理的组织结构和制度特征、治理主体以及信息技术之间的内在逻辑关系,在厘清乡村治理主体权力边界、行为方式、特点优势的基础上,综合运用信息技术优化乡村社会的治理手段和治理结构,才能真正发挥信息化在推进乡村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中的基础支撑作用。为此,本文拟讨论三个方面的问题:一是信息化条件下的乡村治理结构发生了怎样的转型;二是乡村治理结构转型过程中,如何实现信息化与乡村治理的有效联结,其中的运行逻辑是怎样的;三是信息化条件下乡村治理有效联结的路径。
纵观历史,传统乡村社会结构具有“静止状态与固定性”1[美]汤普逊:《中世纪经济社会史:300-1300年》下册,耿淡如译,商务印书馆2017年版,第386页。。对于现代化进程中的国家而言,实现对乡村社会的整合,构建乡村社会的现代性,是最难的命题。从国家建设的历程来看,乡村治理就没有出现过与国家分离的独立的社会空间和社会力量。乡村治理归根结底是一种关于乡村基层公共权力分配与运行的制度,具有鲜明的国家性和深厚的历史性。在国家权力向乡村社会日益渗透和整合的过程中,引发了乡村治理结构的变化与转型。国家权力以信息技术的方式对乡村社会进行重新整合和组织,信息技术成为国家与地方互动的桥梁,信息化实践为国家整合乡村社会注入了新的活力,并开始推动乡村社会权力、利益、资源等发生变革。它不仅仅是大数据、人工智能、区块链等现代信息技术在乡村治理中的应用,更是通过现代信息技术的撬动和联结,实现对乡村社会关系、社会结构的重塑。信息化条件下,原有传统稳定的乡村治理结构被打破,乡村治理呈现出多元化、参与性、开放化、整合化的特征。
一是信息化的嵌入使乡村治理结构从单一化向多元化转型。传统乡村治理模式呈一元垂直型,只注重纵向的从属关系,而忽略横向的协作关系,政府部门间信息不通畅,“信息壁垒”“信息打架”现象普遍。现代国家建构是政治权力自下而上集中和自上而下渗透的双向过程。由不同层级的国家机构构成的政权组织体系则是实现权力集中和渗透的必要条件。信息化以国家战略为主导,自上而下的渗透,嵌入到乡村区域,有利于规范乡村治理的流程。从流程再造层面看,大数据本身的传播性、便捷性、共享性、即时性等特点使得政府部门间的信息得到有效整合,改变了以往各自为政的状况,“互联网+”在政策输入端口增加了基层诉求反馈内容,政策输出端口则以基层诉求为依据,强化属地与部门责任,使政策更具靶向性。通过基层诉求的跨级反映,借助纵向等级权威,责任直接分流给具体职能部门,再通过上级职能部门压力倒逼,最终促使责任落实到基层。为此,大数据提供了部门间交流、沟通、整合的有效工具,信息化重塑了权力运作机制,将分层治理与分流治理结合,有利于厘清权责关系,遏制农村基层权力“跑偏”,逐步形成多元共治的乡村治理模式。
二是信息化的嵌入使乡村治理结构从被动式向参与式转型。在传统的乡村治理结构中,基层政府、村委会等组织代替村民行使权力,村民参与乡村治理的自觉性和主动性被宏大叙事所遮蔽。国家通过信息化构建了乡村治理的跨级政策信息传递通道,提高了政府的回应性和责任感。信息化平台既是上级政府了解下级政策执行动态的重要信息来源,也是村民监督地方政府的重要渠道。通过网上舆情和诉求,上级政府可逐级问责。通过民诉表达,村民能结合实际主动争取权利。在内、外双重监督机制下,乡村治理信息和数据逐渐透明化,公共服务质量也相应改善。为此,通过公开化的政务服务方式,信息化既提高了村民的参与意识和政府官员的责任感,又增强了基层治理信息的透明度和公共服务的回应性。
三是信息化的嵌入使乡村治理结构从封闭化向开放化转型。传统的乡村治理结构具有明显的层级化、等级化特点。村民作为主体参与乡村治理的自觉性和主动性往往被忽视,乡村治理的秩序规则、话语制定往往掌握在村委会等少数人手中。近年来,伴随数字乡村建设以及新媒体技术的加持,乡村社会的秩序等在发生改变。2019年5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数字乡村发展战略纲要》提出,着力发挥信息化在推进乡村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中的基础支撑作用,构建乡村数字治理新体系。数字乡村的有效治理能够加强政府与村民之间的交流沟通,从而有效提升政社互动频率,这对于乡村治理是把“双刃剑”。一方面,村民通过各类政务平台能够及时了解国家和地方的有关政策和法规,从而获取自身决策所需的时事信息,大到各项政务审批,小到各种便民查询和求助等,都在为村民群众积极创新公共服务途径。另一方面,网络村民组织数量的增多有助于组织村民参加乡村公共事务治理,抱团后的村民以“组织化”形态发表言论、表述利益诉求,乡村干部必须及时有效地回复、解决。否则,易产生网络群体性事件,威胁乡村社会稳定团结。
四是信息化的嵌入使乡村治理结构从分散化向整合化转型。当前,以绅权、族权、政权为核心的传统乡村治理资源不断弱化流失,乡村面临空心化带来的治理主体缺位、治理碎片化导致的社会整合能力弱化、治理体系建构与运作行政性色彩浓厚带来的社会协同治理迟滞等多重治理困境。充分发挥现代信息技术在乡村社会治理中的作用,不仅能提高村民参与治理的广度、深度,整合各种治理主体和资源,充分调动社会力量参与的积极性,而且能促进个体、群体或组织通过互联网获取信息资源、表达利益诉求,增强乡村社会可持续发展动力。作为全新的应用模式,“互联网+”能高效整合治理数据和信息,将线下实况转化为数据和信息,如将村基础设施、人口卫生、文化教育、基层组织管理等方面资料以影像、图片、文字等数字数据形式运用到乡村生产、管理、生活、教育、医疗等方面,建立起新型的乡村治理现代化管理模式,助力村级事务管理、产业发展、优化自然环境、提升安全保障等,实现乡村治理智能化、精细化、专业化,使乡村治理架构优化升级。
进入新发展阶段,以信息化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成为治理的发展趋势和方向。大量研究表明,分散性是传统乡村社会的典型特征,也是维系社会的重要根基。徐勇教授认为这种社会具有对国家的离散性,乡村结构具有高度分散性,国家需要对“高度分散性的乡土社会聚合和组织起来,形成相互联系并对国家具有向心力的社会共同体”1徐勇:《阶级、集体、社区:国家对乡村的社会整合》,载于《社会科学战线》2012年第2期。,以此推进国家现代化进程。可以说,促进信息化与乡村治理的有效联结就是要通过信息化实现对乡村的整合,将分散的个体再建联结。
如何形成有效的乡村联结?联结的概念最早是由涂尔干引入社会学范畴,他提出了“社会团结”概念,处于社会中的人们相互渴望总是强有力地把相互类似的人们连接在一起,形成一种结合体2[法]埃米尔·涂尔干:《社会分工论》,渠东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年版,第66页。。之后贺雪峰结合中国乡村实际,提出“村庄社会关联”概念3贺雪峰、仝志辉:《论村庄社会关联——兼论村庄秩序的社会基础》,载于《中国社会科学》2002年第3期。,意指村庄内部个体之间的联系。基于此,仝志辉通过与村民选举行为联系,将“村庄社会关联”划分为集体社会关联和群体社会关联4仝志辉:《选举事件与村庄政治》,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86页。。刘义强进一步深入研究个体微观行动形成的组织力对基层民主的影响,提出“群体—组织—社区”的路径,以实现个体与组织的“社区联结”5刘义强、胡军:《社区联结:村庄民主治理的内生性机制分析》,载于《社会主义研究》2012年第6期。。之后,詹成付构建了以经济能人为核心的“村—户—市场”产业整合以及以组为基础的“村—组—户”空间联动的“村户联结”机制6詹成付、刘义强、胡军:《重塑村庄治理基础的村户联结机制——以湖北省平原村村级产业发展为例》,载于《社会主义研究》2013年第6期。。可见,乡村联结是乡村内部个体和群体之间通过一定的机制形成有效关联和整合,涉及空间、组织、群体、资源、制度等基本要素,这些要素对乡村联结的运行具有重要影响。
第一,乡村地域是乡村联结的空间基础。乡村内部的个体和群体通过一定的地域范围建立关联,在这个共同生产生活的地域空间和外部环境里,形成了乡村特定的空间聚落区域。拥有特定空间身份的“村民”以地域性为边界,和乡村社会互动关联,各主体之间的联系往往通过彼此之间的互动行为产生。我国乡村地域差异大,村庄内部相对分散,对于地域面积大,空间分布广的乡村,分散的主体受到客观空间的约束和限制,联结相对松散、脆弱。而地域面积越小的乡村,更容易形成相近的环境、文化和观念,主体之间的联结相对稳定。信息化的强力嵌入改变了传统乡村社会联结形态,人们从过去的“村民”变为如今的“网民”,村民的意识形态和文化认知都发生了较大转变,乡村地域从封闭走向开放,乡村文化、资源、人才等转向多元化发展。以信息化推动乡村治理不仅是乡村振兴战略的支撑条件,更是找回乡村、重构乡村地域联结的重要载体。
第二,乡村需求是乡村联结的利益基础。对社会需求的平衡与协调是维持社会稳定的前提。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7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人民日报》,2017年10月28日。乡村社会的有效联结离不开个体对美好生活的需求,传统乡村治理往往注重公共需求,即共性化需求的满足,难以促进治理主体的多元化以及满足需求的多样性,容易引发乡村社会矛盾,不利于乡村联结的稳定。信息化为解决这一治理难题提供了全新思路。通过建立村务互联网平台,微信群等软件平台形成交流的中心地、需求的表达地,村庄多样化的需求可以得到及时发布,对于一些可以直接通过平台进行解决的问题应及时妥善解决,暂时难以解决的可以形成报告向有关部门反馈,推动政府权责范围内的事项进行督办,其他的可以通过市场机制或非政府组织加以解决。同时,通过信息技术还可以大大提升决策效率,对海量信息进行高效处理,迅速分辨出有效信息,从而提高需求满足的针对性和高效性。
第三,乡村规则是乡村联结的制度基础。建立在共同地域基础上的乡村需要依据一定的规则来运行,这些规则构成约束和管理乡村内部主体行为的规范体系。尽管国家权力向地方逐步延伸和扩张,但国家权力的控制能力还远不及乡村非正式制度,“习俗和传统在乡村社区中持久地存在着”1[英]安东尼·吉登斯:《民族-国家与暴力》,胡宗泽等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年版,第71页。,成为乡村联结的稳定性因素。现代国家政权建设既要认可乡村内生规则和地方规范,延续和传承传统乡村规则的合理性和正当性,又要不断推进国家权力制度的规范体系建设,以行政力量弥合乡村社会规则,从而进一步巩固国家政治统治。然而国家政权推进过程中面临村级组织力量薄弱,制度政策难以有效推行等诸多困境。如今,通过信息化手段,基层政府建立了大量互联网组织,助力乡村治理,诸如信息网格化组织,利用信息化技术对乡村进行管理;网上公共政务组织,政府利用信息化手段,开展网上政务服务,形成便捷高效管理模式,为搭建居民交流互动平台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各类志愿服务组织、便民利民组织,通过互联网、数字化手段进一步完善和改进服务,提升服务质量。这些通过信息化手段支撑起的规则和制度促使乡村实现从管理到治理、从规制到服务、从理念到行动、从分散到共识的转变,有利于形成国家与社会之间良性互动,建立稳定的社会制度体系。
第四,乡村资源是乡村联结的动力基础。乡村资源既包括内部的自然生态资源,也包括社会文化资源,诸如人力、技术、文化、信息等资源。此外,外部的行政、社会资源也是形构乡村主体关联的重要力量,这些成为乡村赖以存在和发展的不竭动力。乡村的建设和发展不仅取决于乡村内部的资源力量,还需要依靠国家力量的支持以及社会力量的配合。然而,斯科特研究发现,国家基于“良好用意”设计出的种种项目,最终却出现事与愿违的结果,他认为这些项目忽略了“支撑复杂活动的实践技能”2[美]詹姆斯·C.斯科特:《国家的视角:那些试图改善人类状况的项目是如何失败的》,王晓毅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9年版,第433页。,即缺少社会内部资源和力量的参与,比如地方生态、地理区位、乡贤资源、文化习俗等。这些内生资源具有独特的地域特性,是乡村社会发展的内生动力。如今在广大的乡村社会,地域、文化、环境差异仍较大,并且人才资源流失严重,乡村空心化现象凸显,乡村主体之间的联结脆弱,严重制约乡村的持久发展。基于此,乡村振兴理念作为国家战略在全国大刀阔斧地推进。乡村振兴战略提出了二十字总体要求,其中就包含健全现代乡村治理体系。《关于加强和改进乡村治理的指导意见(2019)》明确提出要建立健全“党委领导、政府负责、社会协同、公众参与、法治保障、科技支撑”的现代乡村社会治理体系。在此基础上,与乡村治理有关技术、文化、人才、信息等资源需要加以系统整合和优化配置,不断推进权力向基层下放、资源向基层下沉。以信息化为依托的国家外部力量要与乡村内部资源不断调适和融合,充分挖掘和整合乡村各类资源的特色和优势,推动乡村现代化转型发展。
由此可以看出,地域、需求、规则、资源是乡村主体关联的基本要素,对乡村联结的稳定性具有重要影响。传统乡村地域封闭性强,社会需求单一,缺乏流动性,资源相对稳固,主体之间通过传统内生联结产生关联和互动,这种传统的内生性被学者们认为具有强大的自治和稳定力量3郁建兴、任杰:《中国基层社会治理中的自治、法治与德治》,载于《学术月刊》2018年第12期。。然而,一旦传统的封闭性被打破,原有的固化乡村很难适应突如其来冲击与变革,容易引发联结的失序、断裂。信息化作为外部力量嵌入乡村社会,对乡村主体、客体都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和碰撞,通过对乡村地域、需求、规则、资源的影响和融合,形成国家与乡村的互动关联,重建乡村社会联结。
没有有效的联结,就没有有效的治理1刘义强、胡军:《中国农村治理的联结形态:基于历史演进逻辑下的超越》,载于《学习与探索》2016年第9期。。有效治理以乡村联结为基础。面对开放化、市场化、风险化的冲击,传统的封闭性、同质性乡村社会逐步被解构,利益分散化、需求多样化、价值多元化是乡村走向现代化的必然趋势。乡村流动性加速,城乡人口大量迁徙,流动性、风险性给乡村治理带来了困境,乡村社会治理形势日益艰难。这需要转变传统乡村治理结构,建立新的乡村结构,形成现代乡村联结,通过信息技术与乡村治理的有效联结促进国家与乡村社会的结构转型,重建乡村主体之间的关联,建立稳定的乡村社会基础。
以信息化促进社会治理是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实际要求,也是关系到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宏伟目标的重要环节,更是社会主义科技强国的重要保障。为更好地发挥信息化作用,要紧密围绕主体需求来展开,使满足人民文化需求和增强人民精神力量相统一,建立与村民需求相适应的联结。通过信息平台搭载、信息技术嵌入以及信息互动强化,建立与乡村内部结构特征相适应的稳定联结结构,实现信息技术与乡村地域、需求、规则、资源的充分融合,从而提升乡村治理的现代化治理方式。这就需要不断促进乡村各主体的协调,实现资源整合共享,促进各类组织和个体参与到治理过程,形成监督、反馈的互动闭环机制,从而实现治理与需求有效对接,确保治理精准、精细化,形成共识信任,进而提高治理效率。(如图1所示)。
图1:信息化条件下乡村治理联结再建的框架图
一是通过信息技术与乡村地域的覆盖来加强治理主体联结。这首先有赖于我国信息基础设施的建设和完善,为乡村联结奠定基础性条件。随着国家顶层设计不断强调信息化的作用,乡村信息技术等基础设施日益完备,互联网、大数据、区块链、5G等核心技术的推广与应用不断加强,网络覆盖率逐年增加,数字化、智能化趋势显著提升。截至2021年12月,我国互联网普及率达73.0%,已经接近发达国家平均水平2参见《第49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官网(http://www.cnnic.net.cn/hlwfzyj/hlwxzbg/hlwtjbg/202202/t20220225_71727.htm.)。基础信息设施不断完善的同时,各行业各领域都在推进数字化、智能化,尤其是在新电子科技应用方面,有较大的突破。其次,在各类信息平台的联结作用下,乡村地域空间重新建立起新的联结。不同于传统乡村社会信息传递方式的局限和被动,网络技术的作用让乡村内部重新建立联结,将分散的个体通过线上的网络平台和线下的网格管理进行有效联结,实现资源的重新整合,这种地域空间内的科技力量促使乡村网络覆盖的个体都能够享受到信息技术带来的红利,个体通过新信息、新知识、新技术的学习,逐渐转变传统的意识和观念。最后,信息化为解决现代乡村空心化、分散化、原子化的问题,建立乡村主体的广泛联结成为可能,特别是在形成个体和组织的联结方面,信息网络通过加大资源整合与协调,促进治理主体的广泛联结。乡村组织通过村务平台与政务系统等建立与村民之间的联结,通过各级平台的整合形成广泛联结,形成多元主体共治格局。
二是通过信息技术与乡村需求的满足来促进治理内容联结。现阶段的乡村信息化仍是政府自上而下的推行。国家提出乡村信息化建设的阶段性目标和要求,各级政府完成相应指标即可通过考核。但是对于信息化是否真正服务于治理主体,使主体从中受益,或者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受益,往往缺乏相关评价,大多数乡村只关注基础建设是否达标,对村民的实际需求却很少顾及。因此,信息化必须要结合村民实际需求,将国家意愿与村民需求相结合,不断满足村民多样化、多层次的信息需求。信息技术作为乡村社会的支撑力量,首先要秉持以人为本的理念,从村民需求出发,实现主体的需求联结。围绕村民的切身利益和重大事项,通过信息化手段深入了解个体需求,让个体需求得以充分表达,将各种信息及时反馈,对不同层次、不同类型的需求加以区分,并由不同的组织来提供相应的需求服务,最大限度的满足村民需求,有效提升村民满意度。其次,引导和鼓励乡村各类主体转变传统思维,加强信息技术培训和指导,从思想观念上建立新的联结。对于主体由于客观因素无法使用信息技术的,在加大基础信息设施的建设和完善的同时采取专业技术人员集中培训或上门指导方式对主体进行技术培训指导。最后,可以通过信息技术精准对接需求,促进治理内容的精准精细,确保乡村联结的稳定持久。随着城乡一体化发展和乡村公共服务力度的不断加大,各类主体多样性需求不断涌现,涉及教育、医疗、养老、基础建设、安全保障等需求日益增多,对乡村治理能力和治理水平提出全新要求。上海宝山区积极运用移动互联网、大数据等技术探索建立了以有效凝聚精准服务为特点的“社区通”智能化治理系统,通过以基层需求为逻辑起点,搭建“村民-村-乡镇-区”治理架构,提升了新时代党建引领下服务群众的精准性、实效性1夏雅俐:《党建引领下社区治理智能化路径探索——以上海宝山“社区通”为例》,载于《上海党史与党建》2018年第11期。。各类行政组织、管理部门通过大数据平台全面了解群众真实需求,倾听群众声音,了解社情民意,有针对性的实施保障措施和政策,推动治理内容的精准化、精细化、专业化。
三是通过信息技术与乡村规则的融合来增强治理过程联结。现代乡村不仅要实现个体、组织、区域内多元主体的联结,建立以需求为导向的治理,更要促进主体间的互动,将规范制度体系贯穿于治理全过程,加强治理过程的联结。这需要充分激发乡村内生活力,在充分尊重乡村内部规则与礼俗的基础上,将自上而下的行政主导的信息化转变为自下而上的信息技术整合的自治力量,让各主体主动参与到乡村治理各环节。一方面,可以利用信息平台促进主体参与联结。通过搭建信息平台、建立线上群组、开发软件APP等,将各类主体纳入到互联网互动平台中,实现实时沟通交流,充分了解主体真实需求,确保问题及时反馈及时解决。充分发挥能人、乡贤、老人在乡村中的作用,将网格员与他们紧密联系,充分了解所在区域的各种情况,对矛盾纠纷或苗头隐患进行跟踪排查,及时掌握和上报各类信息。同时可利用各类平台和软件,加强乡村治理过程互动。建立问题逐级反馈机制,通过建立诸如“书记信箱”“村友圈”“说事群”“议事厅”等,畅通村民沟通渠道。将基层服务与群众多元需求精准对接,在政务平台上开设相应的政务服务,简化办事流程,实现网上办理,一站式办结,让数据多跑路、群众少跑腿。另一方面,充分建立相应的激励机制来调动村民参与热情。通过在各类软件中设置相应的功能模块,记录主体参与治理的活动,通过人才带动其他主体的互动交流,按照行为规范程度对每项行为进行指标性评价,并建立相应的行为激励和惩罚机制,形成良好的治理氛围。通过制度激励将村民之间行为与互动有效联结起来,促进乡村良好的行为规范,有助于乡风文明乡村的形成。
四是通过信息技术与乡村资源的整合来促进治理目标联结。乡村要实现共同的治理目标,离不开各主体间的协调与配合以及各类资源的整合与利用。现代乡村由于个体化、原子化趋势加剧,不得不面对各主体“集体行动的困境”,对社会的认同是产生集体行动的前提和条件,是一个以社会需求的差异性为基础的社会需求互动的动态过程2鲍宗豪:《社会需求与社会和谐》,载于《中国社会科学》2007年第5期。。信息化为重塑乡村认同提供有力支撑。一方面,要充分发挥信息技术的导向作用,形成网络正向激励,形成良好的社会风气,通过信息的导向作用,展示乡村的重要历史文化,特色地域风俗以及优良家户传统,重塑村民的乡村认同。另一方面,通过信息平台、相应的功能软件,注重乡村法治的政策宣传、咨询援助,德治的指导教育、推广传承,全面提升群众素养,利用互联网平台建立法律咨询平台,开辟法律服务专栏,建立各类主体信用数据库,营造乡村道德风尚,形成乡村凝聚力和认同感,提升乡村治理效能。
传统乡村社会受到现代化的巨大冲击,面临结构上的变革和调整。改革开放以来,乡村个体的理性化、原子化,村民集体意识越来越弱化,更加关注自身利益,村民参与不足,乡村内生动力缺乏。随着大量劳动力流动外出,乡村流动性加强,分散性、流动性又进一步加剧了乡村的疏离性。以传统血缘为联结基础的熟人社会逐步走向半熟人社会,甚至陌生人社会。这些都给当前乡村治理造成严重困境,乡村呼唤新的联结方式。信息化进村入户,为乡村重建新的联结方式提供了可能,从根本上改变了传统乡村治理的模式与格局。近年来,国家多次出台文件强调将信息技术融入乡村,这为乡村联结提供了新的方向和形式。《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意见》指出,探索以网格化管理为抓手、以现代信息技术为支撑,实现基层服务和管理精细化精准化。《关于开展国家数字乡村试点工作的通知》强调,促进信息化与乡村治理深度融合,补齐乡村治理的信息化短板,提升乡村治理智能化、精细化、专业化水平。《数字农业农村发展规划(2019-2025年)》指出,推动“互联网+”社区向农村延伸,提高村级综合服务信息化水平,逐步实现信息发布、民情收集、议事协商、公共服务等村级事务网上运行。推进农村基础设施建设、农村公共服务供给等在线管理。信息化条件下,通过信息技术的支持,信息获取、传递、反馈等环节得以贯穿,有利于实现信息化与乡村治理的有效联结。通过信息平台搭载、信息技术嵌入以及信息互动强化,实现在治理主体协调,治理过程参与、治理内容精准,从而形成共识和认同的治理目标,以期为实现乡村治理现代化提供新的路径和方式。
当然,通过信息“再建乡村治理联结”仍有待完善。一方面,在治理过程中,要加强基层党组织建设,强化其在基层社会治理智能化建设中的核心引领功能,坚持智能化建设与完善治理机制相结合,把现代科技手段的运用与体制机制创新融合起来,注重发挥好信息技术网络的正向作用。另一方面,要将智能技术手段与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相结合,从而发挥组合效应,带动政府职能部门、人民群众、社会力量共同参与基层治理。通过智能化平台广泛邀请群众参与满意度测评,将测评结果用于年终综合目标考核,设立以群众满意度为核心的考核机制。同时还要重视社会组织的培育和发展,使其成为提供多样化、精细化服务的主要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