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对国际行为体行动逻辑的重构

2022-11-08 09:49蔡文成
社会主义研究 2022年5期
关键词:理性命运逻辑

蔡文成 牟 琛

当前,随着西方霸权式微以及非西方国家的影响力上升,有着非西方文明背景的理念及其倡导的行动观受到国际社会的高度关注,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正作为一种观念性力量,既推动“静态—结构”意义上的国际秩序转型,也推动“动态—行为”意义上的国际行为体行动逻辑的转换。因此,本文尝试从国际行为体“思维—行动”逻辑的角度出发,考察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与西方行动逻辑背后的思维基础,分析不同思维基础和理念导向下行为体行动逻辑的差异,并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引领下的国际行为体行动逻辑的转向路径。

一、国际行为体的行动逻辑受特定思维方式的支配与影响

国际关系理论研究的核心内容是国际行为体的行动逻辑。对于国际行为体行动受何种因素和机制支配,不同国际关系理论流派的学者给出了不同的回答。秦亚青指出,“以美国现实主义、自由主义和建构主义三大流派为主导的国际关系理论都试图发现一个单一的、最重要的因变量,用以解释国家行动的原因”1秦亚青:《行动的逻辑:西方国际关系理论“知识转向”的意义》,载于《中国社会科学》2013年第12期。。显然,西方主流国际关系理论的分析尚未超出具体原因机制的范畴,对于国际行为体行动逻辑的理解仍未上升到思维、知识、文化的范畴。逻辑,即思维的规律和规则,国际行为体的行动逻辑的问题可以理解为国际行为体的行动受何种思维驱动的问题。不过,这种思维并非仅仅是理性思维,也包括非理性思维,即不同于以逻辑推演和概念分析为特征的思维模式。实际上,思维方式是在一定的时空环境中形成的观察和思考问题的方式。思维一旦形成, 就具有相对稳定性,作为一种相对稳定的事物存在于人的头脑中,从而规定着人们认知和思考对象的方式以及实践活动的走向。而在不同的实践活动中,自然也会形成不同的实践经验和地方性思维,采取的行动模式也具有相应的地方性偏好,“即便行动者似乎是经过认真思考和理性权衡之后采取行动,这种思考和权衡也无法超越行动者实践活动的范畴”1秦亚青:《行动的逻辑:西方国际关系理论“知识转向”的意义》,载于《中国社会科学》2013年第12期。。在这一意义上,国际行为体的行动逻辑并非有学者所说是以理性基础为前提2郭树勇、于阳:《全球秩序观的理性转向与“新理性”——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性基础》,载于《世界经济与政治》2021年第4期。,而是具备一定的思维基础,而这种思维本身来源于一定时空环境下实践活动的“产出”,即行为体在实践过程中潜移默化地掌握了或明或暗知识以及建基在知识基础上的思维。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发现,在不同的时空环境的实践中,思维之间具有差异性。而在这种地方性、特殊性的实践活动中,思维本身又可以作“本源性—实用性”形态以及“主导性—边缘性”形态的两类区分(见表1)。

表1:思维的主要类型

对于前一类,思维具有本源性和实用性的划分。本源性思维是指一种文化之象征性地把握世界的基本或核心构架;实用性思维则是指基于这种基本或核心构架而敷设的象征性地把握现实生活的具体方式3王南湜:《中西思维方式的差异及其意蕴析论》,载于《天津社会科学》2011年第5期。。前者构成了一个文明共同体深层的“文化—心理结构”,具有极强的稳定性和坚固性;不过我们也应承认“文化假晶”“文化殖民”“文明交流”现象的存在,考虑到全球化深入推进中不同文明之间的碰撞与融通的可能性,认识到被抛入到现代性社会中的个体对生存与发展际遇的现实考量以及由此产生的实用性的思维方式。

对于后一类,思维具有主导性和边缘性的划分。主导性思维是指在一定时期和阶段某一文明社会主流的思维,其背后有着相应的主体力量的多方位支撑,比如个体理性思维的高扬与近代资产阶级登上历史舞台密切相关;边缘性思维是指存在于某一文明社会但长期处于非主流地位的思维,比如潜藏于马克思主义中基于实践的类思维。实际上,思维的主流与非主流之分,在强调思维“地位分配”的静态结果的同时,也隐含着思维的地位分配取决于时空变迁过程中两种甚至多种护持力量之间的长期博弈。

在明确国际行为体的行动逻辑具备相应的思维基础的前提下,我们需考虑的是多元行为体各自具备何种主流思维,且这种主流思维又导致了各行为体具备何种主要的行动逻辑。基于此,本文试从当代西方主流的个体理性思维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中国思维)导向下的行为体的行动逻辑来进一步阐释上述问题。

二、西方个体理性思维驱动下的国际行为体的行动逻辑

在西方国际关系理论发展过程中,行为体的行动逻辑主要围绕个体理性思维范畴内的种种实在性因素(如权力、制度)设置研究议程。那么,何为个体理性思维?个体理性思维有何特征?个体理性思维驱动下的国际行为体的行动逻辑又有何特征呢?

个体理性思维首先源于古希腊时期所形成的主客二分、非敌即友、唯一真理的本体认知和认识方式,而古希腊形成的这种哲学思路为整个欧洲的哲学思想的发展奠定了基础,也限定了其哲学发展的基本走向4参见朱立元:《超越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关于新世纪文艺学、美学研究突破之途的思考》,载于《文艺理论研究》2002年第2期。。从16世纪开始,自笛卡尔以降的西方近代哲学对个体理性的理解表现为对人的主体性的高扬,强调个体理性对传统神学的颠覆以及“主观意识的‘自我’不断地实现中心化”5贺来:《“关系理性”与真实的“共同体”》,载于《中国社会科学》2015年第6期。。从认识倾向来看,这种个体理性所强调的是以区别分类为核心、以异质边界严密清晰为特征的“统属性思维”。在工具意义上,摆脱了规范束缚的、高扬主体性的个体理性思维具有“收益—成本”计算的工具理性式内涵(功利的手段最有效达至目的),“追求个体利益最大化成了行为体在个体理性视角下的行为动机,也是理解行为体行为逻辑的出发点”1郭树勇、于阳:《全球秩序观的理性转向与“新理性”——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性基础》,载于《世界经济与政治》2021年第4期。。

个体理性思维的兴盛与西方民族国家的形成、崛起和扩张相辅相成。个体理性所高扬的个体主体性原则为民族国家排他性的“主权”原则提供了合法性依据,而在西方民族国家崛起的助推下,开始具有政治合法性的个体理性思维也逐步占据西方精神世界的主导地位。此外,理性概念不仅集中反映了现代哲学对人的本质的定位,也反映了它的“普遍主义”的思维方式与价值追求2陈嘉明:《个体理性与公共理性》,载于《哲学研究》2008年第6期。。具体而言,由于个体理性思维在本体论意义上的主客二分,理性观察者通过对真实世界的观察所得是理性思考的结果,即普世性的认知。正是由于个体理性思维的普世性意义,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在对外扩张时也就“合理地”以特殊之“实”构建了普遍之“名”的主导性世界体系,从而巧妙掩饰了维护自身最大化利益以及实施政治殖民、经济殖民和文化殖民的险恶目的。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看出,个体理性具有强烈的主体性、排他性、普世性的特征。一方面,纯粹的逻辑同一性是其底色,而还原论思维和前提性假定则是其本质,即试图用逻辑的事物来“一口气”解释事物本身的逻辑和全部。另一方面,在个体理性思维的驱动下,行为体的实践活动是以原子化个体为起点、以对象化而非互为对象化为过程去理解的,“每个人都以自己利益最大化为行为目标,能够逻辑地算计利益得失”3赵汀阳:《以天下重新定义政治概念:问题、条件和方法》,载于《世界经济与政治》2015年第6期。。

在明确个体理性思维的内涵和特征的基础上,个体理性思维又是如何深刻地影响着西方国家的行动逻辑呢?第一,行为体在国际交往中以独立、孤立的“原子式”个体自居,强调个体利益优先以及国家利益的绝对性和排他性,虽然这种思维驱动下的行为体尊重行为体之间形式上的身份差异和形式平等,但当个体理性思维绝对充斥在行为体的行为过程时(保障自身利益时),甚至可以丢掉形式上尊重他国利益和国际社会整体利益的面具,牺牲他国的利益甚至冲击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国际体系、以国际法为基础的国际秩序和以世界贸易组织为核心的多边贸易体制也成为应有之义。

第二,行为体在国际社会采取行动的基本动因是利益计算,倡导机会均等与实力至上的强者逻辑,在国际实践中不断寻求自身利益最大、成本最小的“帕累托最优”4韩雪晴:《理性偏好、共同体意象与国际制度性话语权的建构》,载于《欧洲研究》2020年第3期。。然而,行为体对于个体利益的强调忽视了背景性知识和实践性思维在影响行为体行动逻辑中的驱动作用。正如有学者一语道破:“对具有主体性利益的行为体形象的推崇使得个体理性视角下行为体的互动图景只剩下追求个体利益这种单一色调。”5郭树勇、于阳:《全球秩序观的理性转向与“新理性”——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性基础》,载于《世界经济与政治》2021年第4期。

第三,行为体对于个体理性思维所蕴含的普世性意义的“青睐”使其常打着普世、公利的名号为其构建霸权性、垄断性、主导性的国际秩序和全球治理体系提供合法外衣,其实质是“彰显了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对权力统治的控制欲求,折射出以西方标准统摄世界的非法诉求”6刘同舫:《人类命运共同体对全球治理体系的历史性重构》,载于《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5期。,旨在以“追求自身权力与利益最大化、责任与义务最小化”7韩雪晴:《理性偏好、共同体意象与国际制度性话语权的建构》,载于《欧洲研究》2020年第3期。的标准向国际社会提供可大可小国际公共产品,必要时行为体甚至可以“退场”,减少或取消对国际公共产品的供给。例如“长期以来,某些西方国家推行所谓‘普世价值’,但在现实中却往往与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相结合,借助‘人权高于主权’、‘文明冲突论’、‘民主与威权之争’等花样翻新的人造概念向外输出价值观,在国际事务中谋取私利”8习近平外交思想研究中心:《坚守和弘扬全人类共同价值》,载于《求是》2021年第16期。。

第四,个体理性思维统摄下的行为体对于利益的强调和自我主体性身份的注重,使得前者强调国家间、文明间冲突的必然性和对立性,难以正视甚至忽视非西方国家的实力崛起以及知识生产,必要时采取打压、遏制甚至战争方式解决矛盾和冲突。近年来西方对中国的打压、遏制就是强调国家间利益的绝对对立和矛盾的不可调和的典型体现,也是“少数国家本国优先、利己排外思维和强权政治、霸权主义逻辑”9王毅:《回顾光辉历程,指明前进方向,携手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学习领会习近平主席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50周年纪念会议上重要讲话》,《人民日报》,2021年11月09日。的生动写照。

需承认的是,个体理性思维对于个体的利益诉求是合理的,不过理性思维的“过度”往往容易导致对国际公利的忽视和整体性、交互性视野的缺失,而且基于个体理性思维的普遍性道德法则往往需要自律和认同,虽然由道德性规范构成的刚性原则在无政府状态下的存在是合理的,但这种自律和认同本身往往意味着一元性社会的存在和霸权国意志的主导。就一个社会而言,多民族的存在及多种社会思潮、宗教信仰与文化并存等因素,决定了它不可能是一元的社会,因而社会面临多元行为体的互动关系的影响。所以,无论是结果性逻辑或适当性逻辑,都意味着个体理性思维存在一定缺陷,需要以一定的非理性思维和柔性原则来调和。

三、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思维方式及其倡导的行动逻辑

作为植根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其思维基础与“中国思维”有着密切的联系。目前,不少学者将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与天下主义、和合主义联系起来,强调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引领下的行为体对于国际公利、责任、伦理的注重1参见谢桂娟:《“华夷”国际观再批判——中西国际关系理念比较》,载于《国际观察》2021年第2期;朱雪微:《人类命运共同体:当代世界的政治哲学》,载于《东南学术》2021年第5期。。实际上,“和合共生”、“化而不争”或“天下无外”等天下观所强调的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开放性、包容性、整体性和共生性偏好。如果超越这些具体的知识纷争,上升到更为抽象的思维范畴,就会发现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实际上是中国传统“关联性思维”的具体体现。

需要说明的是,有学者从马克思哲学的“类思维”出发,寻求某种开放性、包容性和统一性,为构建“真正共同体”提供逻辑层面的合法性和可行性2贺来:《马克思哲学的“类”概念与“人类命运共同体”》,载于《哲学研究》2016年第8期。。也有学者强调马克思实践思维方式对于个体理性思维的批判和超越,即立足于人的现实活动本身来敞开人的实际存在,而不是立足于某些先验原则和前定本质来逻辑地裁切人的现实世界3韩志伟、韩怀珠:《实践观点的思维方式变革与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载于《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21年第6期。。总的来看,这种马克思主义式的思维范式与关联性思维具有某种契合性,如异质不对立、反而融通的认识和价值倾向。在这一意义上,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思维基础应是马克思主义的实践思维方式和以关联性思维为代表的中国思维模式。不过由于二者的契合性,本文着重从关联性思维的角度进行分析。

首先,关联性思维是一种有机整体论。关联性思维是指“在一个统一的‘宇宙格局’之下,将所有‘异质要素’整合为一,从而在‘整体格局’中为‘个别要素’安排意义”4萧延中:《中国思维的根系:研究笔记》,中央编译出版社2020年版,第73页。。例如“五行”学说代表了中国古人认识世界的主要方式。在中国(古)人的观念世界里,代表事物不同性质和功能的五种要素及其相互转化构成了宇宙中万事万物的全部;凭此,中国古人将不同范畴的事物含混在一起,并强调事物之间相互影响。显然,这种不注重实在与现象区分、只注重事物关联的思维与强调主客分殊、二元对立的西方个体理性思维具有明显区别。

其次,关联性思维实际上是一种意象性思维。这种思维可以根据事物之间功能上的一致性来建立联系,从而在异类元素或多元事物之间建立适当的联系、彼此的影响,并在一个更大的“图式”(Pattern)之中拥有平等的地位5参见萧延中:《中国思维的根系:研究笔记》,中央编译出版社2020年版,第49-71页。。显然,这种思维不关注事物的内在因果逻辑,而偏重考察事物之间的外在相似性,进而在具体的经验常识中引出/转化出某种抽象的、普适性的意义,并发现和强调事物之间的关联性6参见赵霞、刘雨:《关联性思维影响下的中国古代美学秩序》,载于《文艺评论》2014年第8期。。

总的来看,关联性思维具有整体性和意象性倾向,反对事物之间的二元分立和主次强调,注重事物之间的“通变”以及随之形成的事物之间的融通联系和共生关系,因而这种思维方式具有一种交互性特征和包容性意义。也正是这些思维特性,影响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下行为体的行动逻辑。具体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在有机整体主义思维下,行为体在国际交往中以世界眼光和世界视野的整体(关系)观看待自身和其他国际社会成员,尊重所有主权国家的独立性与平等性,尊重联合国等国际组织的合法性与权威性,并将他国利益、国际社会整体利益与本国利益联系起来,将尊重其他行为体作为交往基础,并与后者建立超越意识形态对立、历史文化差异、社会制度差异的和谐关系,进而共同致力于创建和谐统一的共同体和世界秩序。

第二,在关系优先性下,行为体采取行动的基本动因是出于对种种关系和联系的考虑。首先,行为体采取行动的基本动因是出于国家私利和国际公利的综合考量,而非仅仅是出于个体的自我利益计算;其次是出于自身与其他行为体之间的关系的考虑,看重于二者之间长期、未来、综合的关系态势,力求二者之间不确定性的最小化,并以此作为影响行动的重要选择维度;最后是出于权力与伦理之间的关系平衡,在承担国际责任时“义不容辞”且“量力而行”,并从国际社会整体利益的角度约束和调整国内行动。

第三,在共存共容的倾向下,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下的行为体坚持共商共建共享原则,既不寻求建立以自我为中心的利维坦式的世界秩序,也不仅仅追求短期内自我利益的最大化,而是坚持和而不同,尊重不同社会制度和不同文明文化,并积极寻求行为体之间长期的、持续的互利共赢和交流互鉴,从而一方面实现国际合作的最优化和战争冲突的最小化,另一方面实现文明、国家之间的求同存异与和合共生程度的最大化。

四、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引领下的国际行为体行动逻辑的转向

基于上述分析可以发现,秉持关联性思维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弥补了个体理性思维的种种局限,而且在个体理性深刻影响下的国际行为体的行动逻辑的局限性已在当前全球治理失灵与全球发展失衡中充分暴露出来:不同主体之间对于个体利益的过分强调经常导致全球治理陷入无法集体行动的困境。那么,在尊重理性思维合理性的基础上,如何推动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引领下的国际行为体行动逻辑的“转向”,使行为体“思维—知识—行动”模式向着交互性、共生性、包容性的方向转变呢?

(一)国际行为体行动逻辑转向的时空前提

目前来看,影响文化共同体思维偏好的可能性随着全球化的深化而日益成为现实。当前,经济全球化的深入发展,使得全球范围内的人们之间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相互依存关系,且全球性实践活动的内容也从经济领域延伸到政治、人文等领域,此时的世界已成为一个多元共存的世界,不同行为体的实践活动显然会相互交织,因而不同行为体之间具有共同的全球化实践背景,而这种全球化实践背景则为不同行为体之间的思维碰撞和融通提供了潜在的“共通的意义空间”。历史已表明,西方理性思维、特殊文化的全球扩张和显性地位的占据显然与近代以来西方资本主义全球扩张有着紧密联系。正如马克思所言:“它迫使一切民族——如果它们不想灭亡的话——采用资产阶级的生产方式;它迫使它们在自己那里推行所谓的文明,即变成资产者。”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35-36页。在这一情形下,即便个体理性以及个人主义、自由主义在西方社会根深蒂固,但全球化实践深入推进以及非西方国家崛起所带来的推动力量仍然可以持续影响西方社会的思维偏好,何况西方个体理性思维在西方社会占据主导地位就源自于西方资本主义政治力量和经济力量对西方宗教力量的对抗和冲击。

(二)国际行为体行动逻辑转向的规范机制

凭借一定的干预机制,实现对行为体价值理念思维偏好的反映的塑造是推动不同行为体思维和行动逻辑转换的重要驱动力。在这一意义上,国际规范、国际制度等干预机制对行为体思维、价值、知识和行动等偏好的约束就显得尤为重要。且已有研究表明,价值理念最有效的传播与内化方式是制度实践2任晓、金天栋:《刍议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方式:一种制度化的视角》,载于《国际观察》2021年第3期。。当然,诸如倡导、示范等干预机制在理念扩散和取得国际合法性中重要性亦不容忽视3蔡文成、牟琛:《论人类命运共同体国际认同的形成机理——以国际规范扩散为分析视角》,载于《社会主义研究》2021年第6期。。从具体实践路径来看,价值理念要想凭借国际制度、国际规范影响行为体的思维偏好和行动逻辑,基本需要具备以下两个方面的条件:

一是某一价值理念持有者需要拥有充分实力推动价值理念取得国际合法性,使价值理念成为国际规范的核心内容、国际制度安排的核心设计理念或国际法的重要制定依据,从而实现自身在国际社会结构中的深度嵌入。具体而言,一旦价值理念具备了国际合法性,成为了内化于心、深入人心的共有观念,也就会凭借“国际共有观念对个体的能力优势”4参见吴文成:《从扩散到竞争:规范研究纲领的问题转换与理论进步》,载于《太平洋学报》2020年第9期。持续塑造和长期影响国际行为体的思维偏好及其行动逻辑。二是具备强劲的综合实力特别是充分的国际制度性话语权和相应的战略战术谋划,从而使得价值理念足以嵌入国际社会结构之中,进而使之可以充分影响体现既有主导国意志(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意志)的国际制度和国际规范,进而实现对行为体行动逻辑的制度性约束和工具性约束。

(三)国际行为体行动逻辑转向的融通机制

作为引领国际行为体行动逻辑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虽然超越了个体理性思维的局限性,但同样会面临多元文明背景下如何由特殊性理念成为国际共有观念的问题。实际上,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已然具备了成为国际共有观念的理论和现实前提。在理论层,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虽然以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为根基、以马克思主义理论为渊源,但在多元思潮和理念全球激荡、碰撞、融合的背景下,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坚持兼收并蓄,充分地、批评性地吸收了以西方国际关系理论为代表的其他文化行为体的经验和精髓1蒋昌建、潘忠岐:《人类命运共同体理论对西方国际关系理论的扬弃》,载于《浙江学刊》2017年第4期。。在现实层,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不仅契合了当前全球化趋势和国际合作倾向,更在西方国家主控的全球治理体系应对当前全球治理难题日益失效、失灵、失策的趋势下,顺应了非西方国家对于深度革新国际合作理念和全球治理理念的普遍诉求,贴合了非西方国家对于真正实现国际合作体系和全球治理体系公平正义的强烈情感2蔡文成、牟琛:《论人类命运共同体国际认同的形成机理——以国际规范扩散为分析视角》,载于《社会主义研究》2021年第6期。。

尽管具备了上述理论和现实前提,但不同文化行为体之间的认知误差仍然存在,且在不同行为体战略竞争的背景下,寻求“共通的意义空间”仍任重道远。为此,中国首先需要通过领导人外交、主场外交、公共外交等方式,将契合当前全球时空环境中物质和观念环境变化趋势、深度革新国际合作理念和全球治理理念之意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传出去、讲清楚,从而影响国际社会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态度,促使国际社会自觉接受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其次,中国应注重传播过程中的话语表达的弱意识形态性,“要采用贴近不同区域、不同国家、不同群体受众的精准传播方式,推进中国故事和中国声音的全球化表达、区域化表达、分众化表达,增强国际传播的亲和力和实效性”3《习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次集体学习时强调 加强和改进国际传播工作 展示真实立体全面的中国》,《人民日报》,2021年06月02日。,特别是中国对外新闻媒体应把富有“强意识形态性”的刚性硬叙事转变成为富有感染力和亲和力的柔性软叙事,以期“让更多国外受众听得懂、听得进、听得明白”4《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3卷,外文出版社2020年版,第320页。。最后,要充分挖掘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与世界其他地区的理念之间“共通的意义空间”,如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与交往理性5郭树勇、于阳:《全球秩序观的理性转向与“新理性”——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性基础》,载于《世界经济与政治》2021年第4期。,与非洲话语南非乌班图思想之间的共性6周鑫宇:《南非乌班图思想与新兴大国本土政治思想崛起》,载于《现代国际关系》2018年第2期。,与西方命运共同体思想的共性与差异之处7卓新平:《“人类命运共同体”观念的中西比较》,载于《南国学术》2019年第1期。,充分吸收和内化多元文化共同体的思想、理念的可鉴之处,以期丰富和完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思想内涵。

五、研究结论与反思

国际力量对比的“东升西降”是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时代特征之一。随着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快速崛起和西方霸权国的逐步衰落,传统意义上持有个体理性思维的西方霸权国所塑造的静态意义上或结构意义上的国际秩序已然具备重构和转型的进步力量/主体力量,而这种重构和转型表现在动态层面则是多元文化行为体的行动逻辑的转换。这是因为“对全球秩序的观察或展望包含着对行为体基于何种行为逻辑进行互动的判断或假定”8郭树勇、于阳:《全球秩序观的理性转向与“新理性”——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性基础》,载于《世界经济与政治》2021年第4期。。

基于上述认识,本文首先分析了个体理性思维影响下的行为体行动逻辑及其局限性,并借鉴中国关联性思维的有机整体观、关系本体性及共在共存共容的关系倾向对行为体行为逻辑的塑造和对个体理性思维局限的弥补和调和,在此基础上提出了依靠国际规范的约束机制和国际传播的融通机制转换行为体行动逻辑的现实路径。不过,从思维对理念、行动的规定性意义的角度来考虑问题的确存在过度简约化和略微空洞化的问题,在解释力和说服力上不如某种具体理论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和对国际行为体行动逻辑的规定性,但局限于具体观点的纷争又容易陷入碎片化的研究陷阱之中,在含混性中难以明确各种理论的划分边界。

需要补充的是,国际行为体的行动逻辑虽然具备相应的思维和知识基础,但单一的思维和知识主导的行为体行动逻辑在现实世界中是不存在的,不过某一思维在国际行为体的行动逻辑中占据主导驱动地位确是不争的事实,本文也只是在试图说明和批判理性思维在国际行为体行动中特别是在西方国家行动中的主导驱动地位。实际上,源自于西方社会的诸多背景性知识也会影响西方国家的行动逻辑,决策者的认知偏见(如个人偏好、情绪和价值追求)而非纯粹的理性计算在国家决策中发挥着重要作用1Keren Yarhi-Milo,"In the Eye of the Beholder:How Leaders and Intelligence Communities Assess the Intentions of Adversaries",International Security,Vol.38.No.1.2013,pp.7-51.。

总的来看,本文通过对国际行为体行动逻辑的研究发现,在世界无政府状态下,在理解和尊重全球民族国家以及其他行为体合理诉求的基础上,挖掘全球各文明之间特别是东西方之间的共通的意义空间,寻求彼此之间的最大公约数,做好弱意识形态性的国际传播工作,并注重全球化实践中行为体之间共有知识、观念、规范、责任等的倡导和塑造,对于推进国际秩序转型和行为体行动逻辑转向具有重要意义。正是在这一意义上,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旨在构建的“是国家基于共生关系和制度安排所塑造的一种全球性国际社会结构”2金天栋:《理解共同体的社会基础变化:以“关系范式”为研究进路》,载于《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2020年第5期。,本质上是真正承载着超越当代个体理性思维的同质化与对立化逻辑的,同时也超越当代多元文化主义的去中心化与极端平等化逻辑的3周穗明:《多元文化主义的困境及其演进前景——以法国为例》,载于《国外理论动态》2021年第3期。,披着中国理念样式而实质上联结全人类共同利益和价值的建设性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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