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荣尧
“这一定是偷来的一个词!”
听到我身边的那位朋友说这句话时,我的脑海里立即蹦出了个大问号:怎么回事?我对面坐着的姚经理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满,继而是一种疑惑,就像一个人拿出家传的一个宝贝让行家鉴定,结果被看出是盗窃别人家的并且是个假货,那多尴尬。不过,我从姚经理脸上读到另一种答案:或许,他知道这是从别处“借”来的一个词,不知什么时候、什么人将这个词安放在了茶卡。
那天,我们三个人因为一个文化活动相遇在黄河中游地区的一个县城,三个人在一杯啤酒、三支烟营构出的氛围里谈天。无意中,谈到了姚经理供职于青藏高原上这两年很火的一处景点:茶卡盐湖。我看出姚经理好像在等着一个说谎的人承认自己的过错一样,看着我旁边的朋友。姚经理认为,他刚才听到的那个论断因为伤害了他目前工作地的尊严而显得唐突。朋友却淡定地给我们递过来香烟,端起手里的啤酒杯,友好地碰了一下,开始了他的讲述:
1969年7月20日,第一次登上月球的美国宇航员尼尔·阿姆斯特朗和巴斯·奥尔德林,在月球上回望地球。随着天文望远镜头地缓缓移动,地球上蓝色的海洋、黄色的沙漠、绿色的森林如一部电影里的慢镜头闪过。突然,相当于150多个足球场一块巨大的白色区域出现在海拔3000米以上的安第斯山区,那一片巨大的白因为地势高且没有任何污染,撞入宇航员的太空之眼。“真是‘天空之镜’呀!”阿姆斯特朗内心里升起一声赞叹。不久,“天空之镜”的赞誉,慢慢传了开来。
2013年4月12日,美国宇航局(NASA)的卫星获得了位于玻利维亚乌尤尼境内、面积达10582平方公里的盐沼照片。某一个人惊呼起来:“这不就是人们传言的‘天空之镜’吗?”
我小心翼翼地和姚经理交流:“1969年,茶卡应该还没正式大规模开发吧,而且就面积而言,乌尤尼盐沼是茶卡的70倍。”我担心拿茶卡热闹起来的时间和它形成的面积去和乌尤尼相比,会刺激到他的自尊。
“茶卡镇是1985年正式设立的。”他并不忌讳茶卡作为一个小镇出生的时间迟。恰如一个起得晚却赶上了早集的人,不仅在集市上遇见了想遇见的、能遇见的人,还得到了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在柴达木盆地上百个盐湖中,唯京藏公路旁的茶卡撞进了上帝和游客的视线。让你在这里无须低头,就能看到太阳和星空,这才是地球上“最高”的地方。
一
茶卡给我留下的最初印象,是1990年代后期的一个夏天。我前往西藏途中,匆匆闪过的一个路牌上写着“茶卡”,让我并把它没理解为青藏公路边的一个小村子,而是从字面上开始自己的想象:那里可能一个能喝到茶的、前往青藏途中的一处哨卡。
第二次的“茶卡印象”是我搭车前往西藏时,车过3810米的橡皮山垭口,拉载我的油罐车司机好心提醒我:“看,山下就是茶卡湖。”
我心里还真没当回事,因为刚刚离开青海湖。在青海,还有比青海湖值得看的湖?心里虽想,还是不由自主地将眼光投向远方,4月末的橡皮山半山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远望,迎面而来的是一种俯视着大地的优越感,崎岖山路带来的枯燥、紧张被远处的盆地内的草甸、帐篷、炊烟和牛羊取代了,更为惊奇的是,远处一道宽阔的白连接着荒凉的群山和枯黄的草地。
这次,不像上次从字面理解茶卡了,而是从语言角度探究:茶卡是蒙古语查汗的变音,意思是银色的平地。从橡皮山一路下坡,行至山下的加水点停车加水。加上司机早上出车早,要在这片相对较低、海拔3100米的地方休息一会。我跳下车,开始转“茶卡镇”,印象最深的是路边一个老阿妈摆的台球桌,后来行走在藏地,发现台球就是青藏大地的公民,从拉萨、西宁这样的首府之城到川藏线、青藏线边上的县城、村镇,可谓无处不见台球。那些安安静静地睡在桌台上的15个小球,一旦被牧民的手唤醒,开始在黑球的击打下滚来滚去地显示参与者的水平,叫醒的便是整个街道或小镇。常常是看的人比打的人多,不是围观者没钱玩,就是轮不上;常常是围观者挤在台球桌边,不时爆出喝彩声,后面来的人挤不进去,便会骑在马上看、搬来凳子踩着看。台球摊比卖菜摊多,滋生了青藏高原上这种不分老人小孩、男人女人的常见消遣方式,像青稞一样,疯长成了青藏的庄稼。青藏的天空仿佛整天都飘荡着咣咣当当的台球撞击声、旁边观看者的叫好声、惋惜声,让不少牧区的青年选择了离开马背,骑上摩托车去小镇上打球,为此耽误了放牧和其他事情,新兴的台球和赛马等传统的运动方式一样,成了青藏高原上牧民不可缺少的部分。在茶卡的那个上午,我看到几个台球案子前空无一人,那个老阿妈像守着半天也开张不了的摊主一样,阴郁着脸。我走上前去搭讪,才知道那天附近的一个寺院有佛事活动,镇上好多人都去了,或许也只有信仰才能将这里的中青年从台球桌前移开。
“台球的一个嘛?”老阿妈问我。
“一个人怎么玩?”我看了看周围。
“我和你就可以打的嘛。”老阿妈算是一种邀约。
我怀疑那位阿妈不会打台球,边带着一丝轻视心理,想着实在不行就让让她,算是打发眼前这无聊的时光吧。没想到,一拿起球杆,伏下身子时,我看到老阿妈的眼睛像发现猎物的鹰,盯着要打的球,砰地一声,一个球连弯都不拐地进仓,接着另一个。而每当进一个球直起身子寻找下一个球的进击角度和仓洞时,那开球前弯着的身子似乎一个弹性很好的弯木减少被控力量后回复了直板状态,开球前空洞无光的眼神也像充足了电后打开的电筒,进一个球后一边嘴里一边发出“啧啧”的不满声一边轻摇着头。
第一局,我完败。
第二局,重复第一局的结果。
第三局,还没开打,她冲路边那幢简陋的土房子喊了一声。很快跑出一个小女孩,到眼前一看,也就比台球案高不了多少。从她俩的眼神和简短交流后,我明白老阿妈或许是看着我打一杆就气喘吁吁地心疼我,或许是嫌弃我的水平,但又不好意思将我撂在台球案前,那样也会少挣一局球的钱。
老阿妈打不过,眼前的这小女该我难道还打不过?还没我等我从这样的疑虑中回过味来,小女孩噼里啪啦地几下就将属于她的球快速、准确地送到球洞里。看着我一脸懵逼的样子,她咧开小嘴,让我看到茶卡上空的白云好像压缩了似地涂在她的牙齿上,和被太阳晒得紫红的脸蛋形成鲜明对比。接着,她用高原人特有的幽默竖起右手小拇指,停在右眼前的位置,朝天而指,灵巧得像一只跃动的羚羊,晃动了几下,右眼也随之眨动了几下,逆时针方向缓缓转动了180度,直到小拇指尖指向地上才停止:“叔叔,你的台球,这个的。”说完,小嘴大张,哈哈笑了起来。我的尴尬好似一杯开水,这一笑像一块糖丢进杯里,融化出一丝甜意来,让我觉得打台球败在这样的女孩子手下,也没什么丢人的。那是茶卡给我的最初印象:几户人家构成的茶卡镇,几个台球案背后藏着这里男女老小的台球能力。
那年枯黄的季节,我乘车路过茶卡镇,看到路左侧远处那一抹白色,是对茶卡盐湖的模糊印象。后来,作为记者专程去采访时,才知道茶卡在整个青海的魅力,不止类似台球大妈和台球小孩的人们,还有那些睡在水里的盐,像一只翻过身的巨鲸,向蓝天晾出自己肚皮。
提及青藏高原,很多人眼前总是飘过一幅酥油茶的味道和牛羊遍地的宏大画面,对高原人的生活细节缺了一份细心关注。比如,缺了盐的酥油茶会是怎样的?就像离了醋的山西面和离了牛肉的兰州拉面会怎样?很少有人知道青海人尤其是青海湖以西地区的柴达木盆地的牧民喝的酥油茶里的盐,是从哪里来的。茶卡,能回答这个问题。
茶卡,以一个小镇的建制,出现在青海省乌兰县境内,以一个惊艳的景点,出现在青海南山脚下,以一枚棋子的角色,一动不动地被上天安排在柴达木盆地东南角。当地人喜欢拿传说中的西王母说事,认为柴达木是西王母国的核心之地,似乎是喜好喝茶的西王母,离不开从茶卡舀出的一勺盐。从地理演变的角度分析,亿万年前的柴达木盆地还没被大地运动抬升,应该是水草丰美、气候适宜。人类的发展离不开盐,传说中的西王母国也好,现代社会里的农牧民也好,缺少了盐是不行的。当地人喜欢引经据典地从《汉书·地理志》《论衡·恢国篇》等文献中,将茶卡安放在一个闪耀着历史光芒的地方:“金城郡临羌西北至塞外,有西王母室,仙海、盐池”;汉王莽时期“羌献鱼盐之地,仙海,西王母石室”,文献中的盐池和盐之地,被当地人作为证据来印证就是茶卡;最为专家、作家广泛引用的是《西宁府新志》的记载:“周围二百数十里,盐系天成,取之不尽。蒙古用铁勺捞取,贩玉市口贸易,郡民赖之。”这说明,这里的盐捞取时简单、成本低,直接用铁勺就可,这是人类之手借助金属器皿,完成对大地的舌尖舔出恩赐之物的获取;这些如出浴般的少女从高原湖水走出的盐,在历经阳光暴晒后完成了使命:从简单的物资到骆驼、枪支甚至金银和玉,都可交易。长久的盐业贸易后,从盐池走出的盐粒,像一剂迷药成了周围民众的依赖。
千万别以为这里的盐如白银般堆积成山,发出银器般的光芒。成吨的盐粒躺在火车上,朝天泛着青白色的光,运往几十公里外的察汉诺车站,然后沿着青藏铁路走向更远的地方。青海人亲切地称呼这些产自茶卡的盐为青盐,一方面是它们泛着青色,一方面视它们为青海之子。如果青海是一本大写的书,青海湖和青盐,不就是这本书的封面和封底吗?这才是青海的底色和本色。
这是一片被神秘的历史之光笼罩的地方,只不过我们经常在那道光里看到的是或许并不存在的西王母,或许是将在遍布西北的西王母神话搬运到各自生活的地域里,然后供奉起来。笼罩着的西王母活动的中心地带的神话光芒,其实应该是盐湖朝天发出的光芒,是古人对盐的敬畏与推崇,是对盐的古老想象与浪漫赋予。青藏高原上的民众注重口传历史,加上古代交通条件限制,让茶卡盐湖成了上天扣在青海南山和鄂拉山之间的一面镜子,少为中原地区的人了解,导致它长期的籍籍无名。直到1984年5月青藏铁路一期工程完成,从西宁到格尔木之间,两条铁轨在荒凉大地上亮起现代铁路之光,这两道光芒清楚地照见小站的名字:察汉诺。茶卡盐湖像个神秘的驿站,察汉诺就是驿站外招徕生意的门童。
1979年3月,一条接通茶卡盐湖到青藏铁路一期线路的铁路建成,全长41.3公里,青藏铁路上由此多了一个小站:察汉诺。这是青藏铁路上85个站中的一个,像站在84个或高大威猛或颜值超人的兄弟中间,它显得非常不起眼。如果说一期的青藏铁路像一条长达814公里的大河,二期青藏铁路完成后就让这条大河长达长1956公里,如此壮观的一条磅礴的铁路之河上,这条41公里长的支流谁会在意呢?按照蒙古语的理解,察汉就是茶卡的转音,是银色的平地,诺应该是蒙古语淖尔的转音,是湖泊的意思。也就是说,这条41.3公里长的、小溪流般的铁路,更像两条等距并行的扁担,一条挑着巨大的盐湖,一条挑着青藏线上的运输站。
铁轨上驶过的列车,唤醒了沉睡的高原,现代化的工业采盐钻机和大批采盐工人的进入,给这片土地送来生机,现代人类和古老的盐场签订了一份开发合约。最早运盐的小火车,是1904年沙俄时期造的,经过110多年时光,从运盐工具变成了旅游专列,走在窄铁轨上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像是一种带着咸味的均匀喘息。当年的铁轨被铁锈覆盖,当初的枕木随着岁月推移而变黄,在蓝天、白云、湖面中像一条发黄的布袋,向远处延伸。这个布袋两侧,偶尔有歪歪斜斜地插着的电线杆,越近湖区核心地带,铁轨的表面被盐渍覆盖,像一个昔日黑色秀发的村姑变成了头发苍白的老奶奶,看到这种颜色之变,谁不能在内心生出一种沧海桑田的感叹来?蒸汽机的外形里其实装着一颗柴油机的心脏,随着这颗心脏的跳动,在旅游旺季运送着客人。这是工业文明绕不过去的宿命,那些人类足迹能轻松抵达的、贡献了能源的地方,最终都会变成工业遗产,这些工业遗产也仅仅供游人拍照、吃点当地特产而已。茶卡还好,并没像一个已经退休的老人等待着时光的收留,还在向天地泛着那青白之光,尤其是夜晚,在天地相吻里,星空和高原各自向对方伸出的舌尖舔到的是盐的味道;它们互递邀请函,互为容器,纬度高、海拔高、零工业污染、接近平流层厚度的三分之一而规避掉很多低层大气的干扰等因素,让这里成了星空摄影师们理想的打卡地。
我仔细地画出了一幅中国大地上的盐湖星空拍摄图,发现一个现象:从最北边的新疆艾比湖到最南端的西藏班戈措,从最东边的内蒙古东乌旗额吉淖尔到最西边西藏阿里的聂尔湖,无论南北,还是东西,茶卡恰好在中间。茶卡,这盐湖中的宠儿,成为星空摄影师拍摄盐湖夜空的打卡之地,有什么意外的呢?
我没去过玻利维亚的乌尤尼盐沼,从茶卡能看到乌尤尼的模样,都是天空和湖面互为镜子,都在对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容颜,都在高海拔地区张开嘴,云是天空伸出的舌头,向湖面移动着、舔舐着,完成地球上最壮观的天地之吻。你说,那吻是咸的,还是甜的?
发现与命名是人类的本能,但这种本能却日益退化。尤其是旅游时代,很多人就像给自己的孩子连名字都懒得起了,动辄就玛丽、桑尼的直接搬个外国名字套在自己孩子身上,给自己建成要出售的楼盘也懒得取名直接搬来这城堡那花园的,旅游地也难逃此厄运,很多“东方的某某”成了披着西方文化外衣的中国景点,眼前的“天空之镜”不就是盗搬过来的?哪怕你学学《中国国家地理》在其2014年9期的封面上套用一个“夜空之镜”的概念,也比直接盗取别人的强,这类偷懒心理既透出了几分文化上的不自信,也确有愧对祖先留下的文化遗产之嫌。这类西方文化概念的搬运工,这些年还真不少,仰视他人的勇气永远大于对自家文化滋生的底气。如果将茶卡盐湖定位为“天与地的银色之吻”,是不是可以呢?茶卡盐湖,是被天地同时亲吻着的幸运儿,是天地之间永不停止的白色之吻中噙含的白糖或压缩了的棉花垛,是云彩和湖面两排白色牙齿间溜出来的特殊甜蜜,是既站在天空也站在地上的幸福之影,是无数采盐工汗水被太阳晒化后的结晶,更是青海南山上积雪的冰冷注视下、月亮从天堂里偷来的一块银元被压扁后遗弃在这片平地上。
二
一个陕北口音问:“现在有一个最艰巨的任务,你敢不敢去完成?”
另一个陕北口音问:“你让我负责世界上海拔最高、最难修的公路修建中的物资调运,这已经是世界上最艰巨的任务了,还有什么任务不敢完成的?”
第一个陕北口音者指着桌子上铺着一幅军事地图,手中铅笔像一架缓缓移动的飞机,机翼下划过从青海西部到东部、再从甘肃中部到北部的一个个地方:“你刚从海拔5000多米的唐古拉下来,休息一天,明天你就跟着我,从我们现在所处的格尔木到兰州去,我给你一辆汽车,你从兰州转到张掖,在那一带招收几十名民工,拉到敦煌!”
操着第一个陕北口音者是当时的青藏公路筑路总指挥慕生忠将军,第二个陕北口音者则是从国民党军少将师长身份投诚到解放军队伍的齐天然,时任青藏公路霍霍西里(后来称作可可西里)粮食转运站站长。军人出身的齐天然看着桌子上的地图,心里的感叹不由从嘴里滑了出来:“唉,绕这么大的一个圈子,不止2000多公里呀,如果有一条穿越柴达木盆地从格尔木到敦煌的公路,只有五六百公里的路途。”
将军看着齐天然,嘴角浮起一丝含蓄的笑:“这次派你去敦煌,你就要完成那五六百公里的事情!”
“要修从敦煌到格尔木的公路?”齐天然惊愕得几乎叫了起来,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3年前,慕生忠就点将,让自己加入组建青藏公路运输总队,为解放西方西藏的解放军提供后勤运输;1年前,又把他调到西藏骆驼运输总队,让他的足迹跑遍宁夏和内蒙古,购买到11400多峰骆驼,向驻守西藏的军队送去了成千上万袋粮食;今年年初,他奉命调到可可西里粮食转运站当站长,负责千万青藏公路施工人员的粮食调运。几天前,又是一声令下,让自己来到格尔木,原来是又要修建一条穿越平均海拔在2700多米的茫茫戈壁滩的高海拔公路。
齐天然心里一紧:青藏公路已经修到了五道梁,再有300多公里就能修到唐古拉山口,那意味着青藏公路进入西藏境内了,这个时候抽调自己离开,说明修建从敦煌到格尔木的公路更紧迫。多少年后,我审视那个特殊时期,发现那一代领袖的眼光:青藏公路建成通车后,上面行走的主角不再是传统的骆驼、牦牛和马了,而是现代化的汽车。从甘肃玉门油田将汽车所需要的柴油、汽油运过来,需绕八百里祁连山,再穿行兰州到格尔木,相当于在敦煌、兰州和格尔木之间的三角形之间走两个边;如果有了敦煌到格尔木的公路,直接穿过三角形的一个边,从国防安全上讲,这条边线既安全也高效。
齐天然清楚国家当时的家底,中央拨给修建青藏公路的财力和人力是:30万元的经费、10名工兵、10辆十轮卡车、1200把铁锹、1200把十字镐、150公斤炸药等物资。再修一条路,钱从哪里来?
将军重新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铅笔,招呼齐天然走到自己身边,在地图上比划起来:“修敦煌至格尔木的公路,这可是彭老总交下来的任务。你既然接受了任务,就只许前进,不准后退!”
两个军人都知道,这意味着军令已至!
齐天然没有让慕生忠失望,在敦煌招募到驼工、骆驼、粮草,筹集到修路工具后,这支筑路队以敦煌为起点,像一群顽强的蚂蚁,驮负着超过自己能承受的能量,穿行过戈壁滩、祁连山、党金山、柴达木盆地。边勘探边修路让这批队伍艰难前进着,身后是一条简易但崭新的公路,蜿蜒在曾经昏睡的柴达木盆地上。
然而,就在他们到距离终点格尔木60多公里的时候,修路工作面临着要中断的威胁。和沿途而遇见的戈壁、荒漠不同,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盐碱滩,工程技术员将一份实验报告拿到齐天然面前:“前面的盐碱滩中含盐量达到5﹪,越往里走,盐量越大;若是含盐量达到10﹪就无法修路。”
齐天然站在新修的路上,都能看见远处的格尔木了,心想:绕道吧,这东西长168公里,南北宽48公里的一面湖,得绕多少公里?时间也不允许绕道修路,可修一条穿越面积5856平方公里盐湖的道路,神仙也难做到呀!烦闷之际,齐天然和技术人员一起走出帐篷,一边让脚步牵着毫无方向先前走,一边让各种想法烟囱里冒烟般地从大脑里往外冒。
一个技术人员因为自己的想法有些不着边际而被同事们取笑了,他懊恼地朝眼前的一个盐块踢了一脚:“哎哟!”随着一声叫,那个技术人员抱着脚,疼得嘴咧了起来,球鞋的鞋尖也被盐块划破了,脚尖流出了血。大家赶紧停下来查看那位技术员的伤情,齐天然却被那硬如石头锋利如刀的盐块吸引住了,他抬起头放眼望去,眼前尽是盐湖上面结成的一层硬壳,像是无数勇猛的武士将白色的铠甲脱下后扔在这里。由于整个柴达木盆地缺少雨水,这些千万年也没有融化过的铠甲越积越厚。层层白色铠甲下面,暗藏着无数上窄下宽的溶洞。要修筑公路,让载重汽车在上面安全顺利地通过,就需要将那些溶洞填满。放眼周围,哪里有一块石头或者沙土填洞?要从远处运石头和沙土,成本又该增加多少?齐天然被盐块提醒了,如果用这些大盐块填补溶洞,岂不就能有一座铺在湖面上的盐桥?就像砸中牛顿头的那颗苹果,像加西亚·马尔克斯陪母亲回到故乡卖老房子激发《百年孤独》的写作灵感,那块锋利的盐壳,激起了齐天然心中的修路灵感。
几十年后,我几次开车或快或慢地驶过那白色的盐桥,车辙下铺着的不仅是盐,更是几十年的时光,像那些历经时间累积形成的盐盖一样,盐桥上面似乎也形成了一层厚厚的盖子,捂住了当年的筑路者在这里完成勘察、钻探、爆破、开挖、栽桩、浇盐、铺桥的情景,他们用盐块铺好桥面后,再将桥边的盐水搅拌起来后浇在上面,等盐水凝固后,再浇灌一层盐水,一座盐桥就这样形成。
许多地方因桥而出名,比如国外的廊桥、剑桥和中国的廿四桥、断桥等,反而让人对桥所在的曼迪逊、剑桥郡和扬州、西湖有所忽略。这些桥,成就了所在地的名声。今天,盐湖上的这座桥,知名度要高于它横越而过的察尔汗盐湖。
全长530多公里的敦格公路,最后的32公里是以铺在盐湖上的桥的方式完成的,32公里在530公里的全程中算不了什么,但却因独特的建筑材质而成了敦格公路上的一个亮点,成了旅游时代的网红打卡地。
慕生忠将军听说了盐桥建造的传奇后,专门驱车前往观看。出格尔木不远,将军远远地看到那个上面写着“盐桥”的简易木牌,像一座灯塔,插在一片白茫茫的盐湖中。吉普车上了盐桥后,马达声立即小了许多,车身也感到轻便了,像一个蜻蜓贴着这湖面轻轻飞着。将军这才发现眼前这道桥的奇特之处:说是桥,其实和湖面几乎一样平,既无桥墩和桥洞,也无护栏和和流水,是一条旱桥,它的建筑材料既不是古代的木料与石料,也不是现代的钢筋水泥,无论远近,看上去和盐湖浑为一体。
将军兴致所致,告诉司机:“加速!”车子像一支射出的绿色之箭,飞在一片白色的背景中。
“再快点!”在将军的催促下,司机又挂档提速。
“放到最快速度!”不知道是想体验车的极限,还是想体验盐桥的性能,将军又一次下令。档位已经到极限,司机只有不停踩离合器,随着发动机的一声闷响,吉普车在极限速度中行驶了起来,从车内传来将军爽朗的笑声,飘出窗外。那绝对是当时中国所有车辆的最快速度:即便到1960年,一辆从西宁到柴达木腹地大柴旦的汽车,早起晚宿的赶路,一天才能走100公里,平均1小时跑不了20公里;也只有在察尔汗盐湖那条平坦、光滑、笔直的盐桥上,将军的那辆吉普车用1个小时跑了当时青海境内通车路段1天的路。将军兴致所至,赞美道:“盐桥横跨察尔汗,桥身全长超万丈!”万丈盐桥的名字,从将军口里诞生。犹如草场试马,将军从盐桥归来后,盐桥的木牌下填写上了这样的内容:盐桥长三千一百米,时速限制八十公里!那时的中国,哪有在城市之外的能跑到时速八十的车或路?一般的汽车,也就是时速五十公里左后。
什么是完美的公路?伦敦大学学院自然哲学与天文学教授狄奥尼修斯·拉德纳在他的《蒸汽机、蒸汽航行、道路与铁路》一书中曾写道:“完美的道路必须光滑、水平、坚硬、笔直。”按照这个观点,齐天然和同事修筑的就不是一座盐桥,而是一条完美的路。后来,闻听盐桥的创举后,连毛泽东都称赞慕生忠说:“你用辩证法解决了实际问题,你把哲学运用到工程上了。”
三
我从格尔木方向开车经盐湖前往柴达木盆地,也从德令哈方向开车、坐火车经过盐湖。无论是从哪个方向,随着盐湖的逼近,总觉得要进入一个巨大的白雪与白银叠加的迷宫,鼻孔里被越来越浓的齁味塞满。如果说翻过橡皮山时,我从山顶看到的茶卡,仿佛是将羊宰杀后的青藏之羊的油凝滞后,集中堆成一片30多万平方公里的白色之湖;如果站在海拔4073米的镜铁山顶峰,通过一架向南展望的超级望远镜,俯视到56倍于茶卡盐湖的察尔汗,会看到一片辽阔的白色之海。
青海是中国湖泊最多的省份。提及那里的湖,人们的脑海里涌出的是青海湖、可可西里湖、鄂陵湖、扎陵湖,盐湖似乎被人们从湖的榜单中删除了,就像听到过一个段子:交警拦住一个喝啤酒后开车的年轻人,问他:“是不是喝酒了?怎么有酒味?”
“喝了杯啤酒。”
“啤酒也是酒!”
年轻人反问:“酱油是油么?”警察纳闷地摇摇头。
“蜗牛是牛吗?”
“不是。”
“姑娘是娘么?”
“不是。”
“啤酒是酒吗?”交警在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脱口而出:“不是。”我想接着这个段子来点脑筋急转弯似的问读者:“盐湖是湖么?”
在德令哈和格尔木之间,公路和铁路并行,乘坐火车或者汽车的人,都能看到那片白茫茫的固体之海,由自西向东分部着别勒滩、达布逊、察尔汗和霍布逊4个湖区构成,这是一个端坐在柴达木盆地的白色邮局,向外界和远方邮寄着营养,像上天将四枚巨大的白色印戳盖在柴达木盆地南部的大信封上,察尔汗是最大、最醒目的那枚。当年的筑路大军来到察尔汗时,很多人记不住这些湖的蒙古语名字,便笼统地称为盐湖。察尔汗盐湖由涩聂湖、达布逊湖、北霍布逊湖、南霍布逊湖、大别勒湖、小别勒湖、达西湖、协作湖、团结湖和东陵湖10个常年型卤水湖和季节性卤水湖以及大片干盐滩组成,柴达木盆地天旱少雨,但格尔木河、柴达木河等不想走远也不能走远的内流河一路流来,让盐湖永远保持着鲜活的状态。
我看过一份报告,说察尔汗盐湖的湖龄大概有3万7千年,在这期间,湖区气候的干湿交替,湖泊经历了咸盐与淡化的多次交替,产生了大致有5次的成盐期和5次淡化期,让我觉得眼前的这面白色之湖就像一条巨大的白蛇,在自然界的神奇作用下蜕了5次皮,大概7000多年蜕一次皮,这才是地球上真正的修炼者。
驱车行驶在盐湖上,感觉像是在一片玻璃桥上,明明知道桥下面有15到18米的盐盖做桥基,但还是不禁会产生杞人般的担忧:路基下沉怎么办?一方面看着这如镜子般光滑、平整、辽阔的白,觉得这里应该建成全球最大的飞机场,甭管多大的飞机甚至外星人的飞碟,停在这里,还不如一只麻雀落在一株钻天的白杨树上?突然又想,如果将这块巨大的镜子立起来,多高的山装不进来?多美的河照不见不失真颜的本色与浩荡?如果将类似当年修路时的盐盖磊起来,像建盐桥那样,修建一座通天之桥,盐湖的储量完全可以架起一座厚6米、宽12米的、足可以从地球通到月球的桥,这才是一座从柴达木盆地起步、连接人间到太空的天桥,将人间的咸味一路带到天上。我将眼光稍微再往远处投去,如果不是偶尔有列车通过,青藏铁路让我觉得像一条黑色的蛇蜿蜒在这白色的绸缎上,想当年,火车刚通时,机车头吐出的烟雾,岂不就是那条蛇的信子?机车时代的结束,割去了那条美丽的信子,但它的活力一直保持着。
像一个贫寒人家的孩子好养活一样,和我们常见的公路养护方法不同,盐桥的养护奇特而省钱。一旦路面出现坑凹,养路工人从附近的盐盖上砸一些盐粒,然后到路边挖好的盐水坑里滔一勺浓浓的卤水,往上一浇,盐粒很快融化,并凝结在路面上,坑凹处便完好如初。这条地球上最具创意、修建和维护成本的公路,像一条白蛇突然间在夏天遭遇骤降的气温后失去直觉,僵直的身子横在白色湖面上,有“白马入芦花,银碗里盛雪”的景象与境界。
“万丈盐桥”是上个世纪出现在察尔汗的建筑奇迹。2004年,一座长120千米的盐桥出现在察尔汗盐湖上,是“万丈盐桥”的4倍多,成了世界上最长的“大桥”,直到2011年6月30日,长达164.851公里的丹昆特大桥随京沪高铁全线正式开通运营,盐桥的记录才被刷新。然而,察尔汗两座盐桥的功能却是世界桥梁榜单上的那些桥所不具备的,此桥只应青海有。
湖往往因为周围居住的人类性格而有了某种隐喻:瓦尔登湖是宁静的、隐居者的家园;阳澄湖本来因京剧《沙家浜》中那段优美唱词:“朝霞映在阳澄湖上,芦花放稻谷香岸柳成行……”而成了人们向往的芦花稻谷飘香之地,近年来却因大闸蟹的炒作而成了吃货们仰望的星空;贝加尔湖成了洁净之地变为深度污染区的见证者,是布里亚特蒙古人为没能守护住家园而滴下的一颗巨大的泪;泸沽湖则是游客们想象中的男女浪漫邂逅的爱情花园。察尔汗盐湖呢?穿过湖边的那些住宅小区,我似乎找到了答案:这白色之湖,是一度燃爆最初来这里的建设者们自豪指数的湖,那时,盐桥的搭建仅仅是为了从敦煌运送进藏物资尤其是石油补给车辆服务的,有来往的车辆,自然会引发小型食宿的服务,一些简易的给过路司机提供休息和饭菜的小房子,成了湖边的最早建筑,那些小饭馆的主人,成了湖边最早的居民。
当人们发现这些被踩在车轮下的盐盖简直就是丰富的钾肥原料,一股开发热潮无人阻挡地来了。
一代代开发者都沿袭了自封的身份:盐湖人。从1950年代最初的5000多热血青年,经历两三代盐湖人的努力,当初的简易房子被土坯房、砖瓦房和楼房取代,盐湖人将自己住的这个小镇般的地方称为盐湖城,和美国犹他州的那座盐湖城一样,它们都是西部开发中的移民之地,是在荒凉之地上用汗水建成的。更多的湖区人,骄傲地说自己是“湖市”的,围筑他们的院子所用的材料是盐块,有些老墙上,还能看到分布均匀而又广泛的沟纹。屋主告诉我说,有必要修补时,就在墙下挖一个坑,然后往墙泼洒一些卤水就补平了。
青海给人间奉献出了两朵非植物的花,一朵是酥油花,一朵是盐花。在盐桥上,我不时看到有人停下车,盯着盐湖面仔细看着什么,那一定是被美丽的盐花迷住了。每年4至10月份都是青海察尔汗盐湖上盐花盛开的季节,那是世界上最独特的花季,竞相出现的各种盐花总会让人沉醉其中。年年“花季”,年年“花事”,盐花带给枯寂的察尔汗另一份轮回的感觉。部分盐花在自然形成的基础上经过人工精心雕琢,表面物化处理,形成千姿百态的造型,能够在空气湿度较大的地区长期保存。
从察尔汗通往达布逊湖、别勒滩、和霍布逊湖的路上,遇上理想的天气,就可以看到“海市蜃楼”的景象。中国人对三有种特殊情感,这在青海有着足够体现,像推奉酥油花、堆绣、壁画为塔尔寺三绝;歌舞、服饰、帐篷为玉树民间艺术三绝;唐卡、堆绣、泥塑为黄南艺术三绝一样,在我的眼里,湖市、盐花和盐桥是这片人类足迹稀少、有的地方甚至人类活动影响较迟的辽阔土地上的“三绝”。
四
如果没有湖,柴达木会是怎样的?
没有湖的柴达木,和没有雄鹰和飞机的天空、没有青稞和牧歌的青藏大地、没有渡口的河流有什么区别?湖,给了柴达木另一种生命的颜色和声音。在那样一个四面被高山围拢,带雨的暖流和云彩都被阻隔在外的大盆地里,苍茫、干旱、高海拔的三层厚厚的神秘面纱下,外界的人一定想象到那是一片巨大的旱海,然而,柴达木的神奇就在于它的怀抱里有1平方千米以上的湖泊有48个,合计面积2036.5平方千米,青海是中国湖泊最多的省份,柴达木盆地的湖泊总和占青海省湖泊总面积的16%,湖泊总面积比深圳的面积还要大。
湖是有颜色的,就像人因为皮肤的异样而被区分为黄种人、白人和黑人,有的湖因为人类活动的干预变得浑浊,有的难得保持冰清玉洁的模样,有的却因为湖底的矿物质或渗进湖水的矿物质而有了红色、玛瑙色、绿色、蓝色、白色的。在柴达木的那个大盆子里,分布着湖泊中,穿着不同颜色的服装,接受着天空深情的凝望。既有大地运动中造出来的自然湖,太阳蒸晒出的盐沼,也有人类活动造成的人工湖。在大柴旦东北角,盐湖采矿区经过多年开采后形成的形状迥异的矿坑,地下的盐分像割不完的韭菜一样,一层由一层地从坑底顽强渗出,形成了一面湖水,矿物质浓度的不同,映照出的湖水呈现出深绿、淡绿、墨绿、翠绿等,当地人形象地称为翡翠湖;在德令哈东南30公里处的尕海湖,和青海湖的名字一样,既有湖也有海,这面湖也是分布着浓绿和浅绿、淡蓝、深蓝,秋季时分,湖中间的草滩被秋霜抹上一层细细的淡黄;在柴达木西北角的花土沟镇莫合尔布鲁克村,一股地热温泉从地下冒出,从一张无人机空中拍摄的照片看,周围的地形像是一柄大炒勺,泉眼所在的位置就像一团被压缩去七成水汁的菠菜饼,围绕这块绿色饼子一周的是一层醒目的黄色,构成了里绿外黄的一面湖。那柄炒勺好像被厨师端了起来,让饼子周围的鸡蛋黄向背离勺柄的方向扩散,其中两条向正东方向溢出勺沿,这两条蛋黄般的湖水缓缓向东流淌,一会汇成了一股,一会又分开,在那片土地上留下了一面黄色之湖,而那汩汩往外冒水的泉眼,被当地人称为艾肯湖,在蒙古语中,艾肯意味着可怕,可能是指平常所见的湖水是绿的、蓝的,而那面湖却是鸡蛋黄的,其实,我倒觉得它更像镶嵌在柴达木西北角的一枚美人痣。即便是察尔汗盐湖的人工盐池,也因为矿化度的差异,有着黄绿色和深蓝色的区别。在柴达木,最令我在视觉上惊奇的是察尔汗东北部40多公里处的褡裢湖,那儿的克鲁克湖与托素湖像一个马背上驮着的两个褡裢,因为一个是淡水湖,一个是咸水湖,紧邻的两面湖水的颜色就有了区别。
在柴达木,湖是有味道的,有淡水和咸水之分;湖是有肌肤的,有不同颜色;湖是有形状的,有的像柴达木的眼睛,有的像柴达木的褡裢,有的则像柴达木的痣,有的像柴达木的酒窝,尤其是那些盐在里面睡眠或被叫醒的湖,有的是太阳“蒸晒”出的白色画框,有的则是人工挖掘后的白色田畴。
在柴达木,湖更是有性格的,一旦这种性格与被赋予人文色彩的故事相遇,我们会给这些湖“定制”一些特性:西湖因为一曲“断桥”而令人有些伤感,青海湖因为仓央嘉措的遁世传说而让人忧郁,瓦尔登湖因为梭罗的同名书籍而成了隐居的象征,贝加尔湖因为西伯利亚大铁路的横越成了铁轨旁的蓝色镜子。那些散落在茫茫柴达木中的湖呢?是忍受寂寞后的奉献,是向人类写来的一封封白色情书,是送给上天的一面面镜子,里面藏着自己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