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云凤
明天是中秋节。
“开口乐”食品店里人满为患,送走一批,又迎来一批。
柜台里清一色的女工,微倾身子,钳夹、打包、过秤、收钱、找零。前面的拎着食品刚挤出人群,后面的脚尖就跟上了。顾客目不转睛地看着队伍,脚步一步步往前挪动,眼看着就轮到自己了。
“竹秀!出来!”一声女高音刺破喧闹,火烧火燎地杀进重围。
被叫作“竹秀”的服务员骇然抬头、侧目竖耳。顾客的视线“呼啦”拽了过来,只一眼,就惊愕了:店里其他服务员,一个个精心打扮,尤其是嘴唇,涂得红嫩香甜。而眼前的这位,素面朝天,还一脸倦容。
那层倦容在“高音喇叭”叫喊下,慌慌张张掀开一道口子,从竹秀的瓜子脸上挣脱了。
竹秀手上动作随之慢了下来。“能快点嘛!还要赶路呢!”顾客催促着。
竹秀迟疑了一下,不再理会那喊声,快速从打印机上撕下购物小票,捧着递给顾客,平静地说了声:“欢迎下次光临”。声音甚是好听,仿佛通身被按摩了一遍,顾客一脸享受,满意地提起食品袋走了。
“竹秀!跟我出来!”不见动静,对方又来了一嗓子,像点燃的烟火,尖叫着蹿进人群。
空气遽然凝固。大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仇敌寻上门了?有人猜测着,踮起脚尖往外看。
切!还道是谁呢?原来是开口乐食品店的老板娘,外号“机关枪”。老板娘平时穿得像花蝴蝶,今天一身黑色长裙,冷着脸,威严地立在通向后堂的门口。
后堂堆满了面粉袋和色拉油瓶,三个穿白大褂的师傅围着长桌和烤箱忙碌着。竹秀放下手中的活,狐疑地走了过去。老板娘往里退了退,板着脸问:“发往省城的两家货是你经手的吧?”
“怎么啦?”竹秀大惊。
“店要改名‘开口哭’了!”
老板娘生着一对牛眼,大睁着,就像两个黑漆漆的枪口,扫射着眼前这张脸。不看还好,一看,老板娘的火气更旺了,“啧啧啧,忙,真是大忙人,三岁小孩都弄懂的事,你也搞混!”
竹秀一听,一张失水的脸,瞬间变得潮红潮红。
老板娘压住火气,指着门外绵延的青山说:“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是我店的老职员了,店里的情况你应该清楚,若不是乾山成为旅游区,泽翠镇会有今天?我们会结识省城的大客户?现在我正打算与力扬有限公司常年合作,把生意做大,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你拆了台!”
竹秀看着老板娘气白的脸,忽然想起省城两家客户,一户定了3 盒月饼,一户定了500 盒月饼。前天晚上,她把月饼打包,写好收发地址,确认无误后,便把它们跟其他包装搁在一起。走时店里空无一人,只有墙面的挂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第二天清晨,竹秀匆匆赶到,拨了当地顺丰快递的电话,看着快递小哥把月饼一一搬上货车,发动引擎,这才放了心。
听完老板娘的话,竹秀觉得浑身瘙痒,背脊上好像爬满千万只小虫,一口一口将自己噬咬。竹秀低着头,头脑已空成一张白纸。
“哎,现在说啥也没用,只能赶快追到省城,在力扬有限公司员工尚未下班之前,把两家的月饼交换过来。”老板娘看着竹秀说。
“我没去过省城,也没上过高速……”竹秀嗫嚅着。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推诿话!你看看店内,一个个忙得连放屁的功夫都没有。若是淡季,我会让老秦陪你一块儿去。现在只能你自己想办法……你可以找个熟人,也可以到镇上喊个代驾,事不宜迟,要越快越好,一定抢在5:30 之前把货送到力扬有限公司。”
竹秀聋了似的,一动不动。
“走啊!还等什么?”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嘛?”竹秀乞求地看着老板娘。
“店里剩下黄金杏仁莲蓉月饼不足20块,就是现做,你想啊,500 块啊,拌月饼皮就需要一个半小时至两小时的醒发,还要精心配料,压制成型,烘烤、冷却、包装,等一切完工,再送往力扬公司,估计也要明天天亮了……办法?除非你是仙人!”
竹秀低下头,僵立着。几分钟后,竹秀终于抬起头说:“我赔钱!赔钱总行了吧?”
“钱?”老板娘怀疑自己的耳朵,这个平时把一分钱掰成两瓣用的女人,竟然主动提出赔钱!
“只要对方答应,我没意见。不过,你自己去跟对方说,我开不了口。”
竹秀接过老板娘递来的手机号码,消瘦的身子快速折到墙角。老板娘看着,摇了摇头。
几分钟后,竹秀停住了说话,拿手机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好一会儿,她才苦着脸转过身,看着老板娘。
“你啊,不撞南墙不回头!人家是喝了乾山泉水,才订购我店里的月饼。你以为省城没有月饼店?他们买的是绿色食品。再说,人家公司计划发月饼,并未打算发钱。你用脚趾头想啊,100 元两盒月饼,提在手里多气派多喜庆,而一张100 元钞票,捏着手心里,谁看得见?别犹豫了,赶快去吧,人家500 名员工还等着过节呢!”
“可是……”竹秀动了动唇,眼眶瞬间红了。
“嗨,真闹心!”老板娘紧蹙眉头,“犯下这种事,不忙着擦屁股,还在这儿磨叽。我没有时间陪你,店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要处理。去,还是不去,你自己看着办吧!”老板娘扔下话气呼呼地走了。
门前的山重重叠叠挡住视线,省城就在山的那头。竹秀打娘肚子里出来,就没去过省城。竹秀犹豫片刻,脱下工作服,换上自己的着装,从门后取下背包,不再说什么,急急匆匆往外奔。
“喂,竹秀!”一旁忙碌的秦师傅停下手中的活,看着竹秀的背影问:“想好了?”
“嗯!”竹秀立定,侧身朝着老秦点点头。
“不是说,今晚早点回家陪儿子的吗?”
竹秀嘴唇抖动了几下,随后一团雾气悄然蒙住了眼眶。
“你一个人去省城,人生地不熟,叫秋生陪你一起去吧。”
竹秀一听,脸色立即暗了下来,眼里的雾气愈加浓,最后凝成水珠,湿了上下睫毛。竹秀半掩着脸转过身,避开老秦疑虑的眼神说:“不用,他忙的,我一个人能行!”
老秦惊愕地看着竹秀指缝间渗出的泪,戛然刹住话题,抬头看着墙上的钟,若有所思地说:“去省城,上高速,要一个半小时吧?”
竹秀用手背抹去泪痕,跟着老秦看过去,倒抽了一口气:“啊?3 点了!”说着,转身就走,刚走出几步,衣服被门把死死地拽住,拉扯中,门框一下撞在墙上,发出“咣当”一声哀号。
“别慌!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应该赶得上……对了,两客户的联系方式都记下吗?”
竹秀一拍脑袋,这才想起发货清单和手机还在工作服里。
“还有快递小哥的手机号码……市区大街小巷枝枝杈杈,一定要找个熟悉省城的代驾,沿途计划好,免得跑冤枉路!记住万万不能急,急了反生乱。”老秦看着转身冲进更衣室的竹秀,像父亲一样大声关照着。
竹秀一边答应着,一边从工作服中掏出清单,放进包里。竹秀回头看向老秦,挤出一丝笑容,“谢谢秦师傅,多亏你了……”
“钱呢?”老秦指指口袋。
竹秀一惊,下意识地摸摸手提包,站住了。其实不用摸,她也清楚,兜里除了几个硬币,没有一张大票。她向来花钱不多,平时身上一二百元零花钱就足够。但昨晚事急,身上的二百元钱,加上秋生的二百五十元,都留在了医院……
回家?家里也没有现钱。去银行?竹秀掏了半天口袋,猛然想起,昨晚她一直抱着儿子,腾不出手,钞票和卡都交给秋生了。
竹秀叹了口气,算了!看来老天爷不让去,那只能回家去……
“不够吧?给!我身上有三百元,你先拿去!”老秦似乎早有所料,用粘满面粉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三张红票子,递了过来。
其他两位师傅也看出了端倪,停下手中的活,连忙掏钱,说:“竹秀,在外不能缺钱,把我们的也凑上,一齐带着吧!”
竹秀看着三只爆满青筋的手,对着三张慈祥温和的脸,心头一热,伸手接住,哽咽地说了声“谢”,抛开刚才的念头,毅然冲出门去。
小镇的西北角,停着七八辆生意车。
竹秀把车开过去,停住,下了车。司机们见生意来了,一个个把头伸出车窗,脖子拉成长颈鹿,招呼声一声压过一声。竹秀逐一看过去,选了一位较面熟的司机。
“啥?这么晚了,去省城?”司机四五十岁,看上去有几分面善,一听要去省城,怀疑地将竹秀上下一番打量。
“是的,到了省城,还要跑两三处呢。”
“哦,你不是‘开口乐’食品店的那个……呵呵,这么晚了,老板还派你去省城出差?”司机一下子变得兴奋起来。
“哪里啊?”竹秀一脸尴尬。
司机没有察觉竹秀的不快,继续套着近乎:“呵呵,节日头上,老板让你独当一面,肯定是想提拔你。”
竹秀脸一红,感觉被人扇了一嘴巴。
“说错了?瞧我这张嘴,平日里尽喜欢胡说八道!”司机摊开巴掌朝自己的嘴巴扬了两下,扬过之后,发现竹秀还是锁着眉头,一副苦大深仇的样,便小心地问:“你,没事吧?”
就这么一句,竹秀似遇到了亲兄弟,一肚子的委屈稀里哗啦全倒了出来。倒完,竹秀重重吐了一口气,像卸下一块巨石,轻松多了。
这下轮到司机皱眉了,半晌,他同情地说:“这一进一出,损失可不小啊!”
竹秀咬了咬牙,说:“车,我有。劳你代驾,说个价吧!”
“平时我们跑一趟省城至少三百,一来一回六百,看你也不容易,少收你五十!”
“五百五?这么多!”竹秀像遭遇了强盗,紧紧捂住包口。包里统共只有五百,三张是秦师傅的,两张是其他两个师傅的。
“能不能再少一点?”
“少?还能少?你刚才说,还要在城里转两三处,你想啊,这要耗我多少时间。时间就是金钱,这道理你懂的。”
竹秀不应声,沉默了一会儿,掉头去看其他司机。
司机一见,急了,连忙做出让步:“哎,再少五十,总行了吧?不过,丑话说前面,五百元,不包括高速公路的缴费。还有啊,市区大街小巷的高清摄像头密集得像蜘蛛网,说不准闯个红灯什么的,到时候,也得你出血本。”
竹秀一合计:这一来一去没得一千,也得八百,自己一个月工资也就两千。山镇有句老话:打来骂来,蚀本不来。这个月自己不是白辛苦了?她绕着车,踱了几个来回,猛地想起儿子,耳边恍惚听到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她一阵揪心的刺痛,看看天,太阳已经西斜快一杠子了。不行,得马上回去。竹秀一咬牙,掉头就走。
“喂!喂!喂……怎么还嫌多啊?要不,再少五十?算我们一家老少这个月少吃一顿肉呗!”
竹秀一听“少五十”,迟疑地收住了脚步,回头看向司机,这一看吓了她一跳,面前出现了老板娘的一对牛眼,正一步一步逼视着自己。竹秀退后一步,额角冒出细汗,定眼再看,原来是司机。竹秀一阵羞愧,如果就这样一拍屁股逃回家中,那今后还有谁看得起自己?还有哪个单位敢要自己?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在泽翠小镇立足……
“上来吧!再不走,人家就下班了。”
竹秀感觉后背被人推了一把,脚一抬,糊里糊涂上了车。
司机生怕竹秀再反悔,加大油门,呼呼地一路狂奔,大约开出五六公里,司机终于忍不住了,看看反光镜,清了清嗓子说:“看不出,你这小女人竟这么精明!”
竹秀不说话,专注地看着窗户,但细看,两条小溪正顺着她的脸颊缓缓地流淌。
昨天,竹秀下班到家已经晚上9:30 了。一开门,满屋的酒味争着往门外钻。
儿子蜷缩在沙发的一隅,满脸猩红。而秋生仰在沙发的另一端,鼾声大作。
要死了!喝!喝!喝!总有一天喝死你!竹秀气得不行,看着秋生一通骂。骂完,竹秀从厨房端来一盆水,扶住儿子。儿子吃力地撑起眼皮,将小手伸向竹秀。竹秀小心地捧起,放在鼻下嗅着,然后俯身,大脸贴住小脸轻轻地摩挲。一阵热浪像电流涌来,烫了竹秀的脸。竹秀一吓,赶紧摸摸儿子的额头,又试试自己的额头,脸色大变。她把儿子枕在自己的膝盖上,浸了手巾,湿淋淋地摊放在儿子的额头说:“妈这就带你去医院。”
儿子听到“医院”,猛地睁开眼,像惊吓的小鹿挣扎地跃起,小手在空中舞动着,把头深深埋进竹秀的怀里,呜呜地哀求:“不,不去嘛!妈妈回来了,宝宝就好了。”
竹秀一听,瞬间就红了眼。最近半个月,她一直没有时间陪儿子。她不知道儿子一天三餐吃了什么,也不知道儿子何时睡的觉。“开口乐”平时不算忙,但一到节假日,店里的活干也干不完。她擤着鼻子,一滴清泪落在儿子脸上,儿子动了动,竹秀俯身吻着儿子的脸蛋。然后直起身,看向窗外。
屋外黑魆魆的,有风拍打窗户,发出“吱嘎”的声响。深巷里传来几声狗吠,空旷而辽远。从店里回家,走得急促,车前大灯像一把大剪刀,把黑夜剪成一块块白布。进了村,竹秀只顾往家赶,没有留意今夜竟然没有月亮。
这时,沙发一阵窸窣,丈夫翻动了一下,睁开惺忪的眼,看看竹秀,瓮声瓮气地问:“怎么这么晚才回家?”
竹秀低头用手巾擦拭着儿子的额头和小手,不吭声。
“你说你哪像个女人?一天到晚不着家!说是挣钱,也没见你挣到几个。”男人喷着酒气站起身,瞪了女人一眼,嘟哝着向厨房走去。
女人一听就火,“我不着家?怎么不着家了?不就是近来店里忙吗?我不着家?儿子怎么长大的!”女人重复着男人的话,感到愈加委屈。
男人听了,在厨房门口站住,针尖对起了麦芒:“你顾家?你当然顾家喽!儿子发高烧,做娘的还不知道,说出去,左邻右舍还不知怎么夸你呢!”
“你……”竹秀气得浑身战栗起来,她一把将儿子放下,直起身子怼了过去:“我不顾家?你顾家。你若像村里其他男人一样挣大钱,用得着我起早摸黑吗?”
“其他男人?”男人一个急转身,像斗鸡一样毛发直竖,挑衅地说,“你不就是想说晨鸣吗?人家发财了,你后悔了?后悔当初没嫁给他……”
“谢秋生!过去的事,你能不能不要再提!”竹秀提高嗓音,儿子“嗯”地动了一下。竹秀赶紧转过头去,用手轻轻拍打儿子,泪无声地滴落在手背上。
说起晨鸣,竹秀的心像被刀子一块一块地切割。
她与晨鸣从小一起玩耍,一块儿上学。高中毕业后,两人开始正式恋爱。可是就在他们准备谈婚论嫁的时候,晨鸣的父亲得了一种怪病,四处求医,钱花光了,命也没保住,反而欠下一屁股债。
再见晨鸣,竹秀爹娘像变了个人,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晨鸣脸上挂不住,发誓要混出个人样。外出打工前一天,他告诉竹秀等赚了钱,还了债,回来娶她。晨鸣一走就是三年,过年都没回家。到了第四个年头,竹秀坐不住了,鼓足勇气去找晨鸣娘,万万没有想到,晨鸣娘早在一年前就把田扔给种田大户,到城里给有钱人家当保姆去了。
晨鸣一去,就与村子断了音讯。三年里,竹秀没有收到他一个电话、一句口信。她又苦等了一年,等来的终究是失望。那一年,她二十五岁,在山村已是老姑娘。在父母的苦劝下,她嫁给了小她一岁的秋生。
“不要提?那你干吗白天黑夜拿我跟人家比?是的,他风光了,混出名堂了,在省城成立了什么快递公司了……”
“求你别说了……人家的事,我不想听!”竹秀捂住耳朵。
“你不想听?你比谁都想听!你我结婚的第二天,他回了村,你像丢了魂似的。他走时,你偷偷地追出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哼……”男人借着酒劲,狠狠地揭了女人的伤疤。说完,轻蔑地剜了女人一眼,趿着鞋进了厨房,咕咚咕咚喝起了凉水。
竹秀一下子瘫倒在沙发。
事情不是秋生想的那样。那天她是去见了晨鸣,但只是诀别。她要在诀别前,问明他抛弃自己的原因,否则她死不瞑目。当她得知是自己的爹娘从中作梗,截了她的电话,对人家放出了狠话。她收起三年来没日没夜的怨恨,只得认命。她已于一天前结婚,成了秋生的女人。这时候,晨鸣追回来还有什么用?她让晨鸣忘了自己,找一个更好的,好好过日子,今生今世不要再联系……
“妈妈……”儿子胡乱瞪着小腿,痛苦抓挠着胸口。
“宝宝,怎么了?”竹秀慌忙用手背揩去自己狂流的泪,在衣襟上擦干,把手搁在儿子的额头。就这一刻,她悚然惊醒,哭着大喊:“秋生……”
“喂,想好了吗?到底先去哪儿?”司机提了提身子,从反光镜中瞟了一眼竹秀。
竹秀拭去泪痕,想了想说:“先去朝阳新区302 号,一定要追回多发的月饼……”
“哦!”司机加大油门,车像一支利箭,“嗖嗖”在公路上飞奔。
“妈妈,早点回家,陪宝宝哟……”竹秀一惊,这是儿子在病房里的哀求。她挺了挺背,看着司机催促道:“师傅,能快点吗?”
“催什么?现在已经最高时速了,还有两个红绿灯,就可以上高速了……小竹啊,我刚才头脑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不知要不要说?”
“什么念头?”
“万一对方不肯……”
“不可能!不是他的东西,他凭什么拿!”竹秀从座位上弹跳起来。
师傅见她发急,不敢再往下说。
竹秀嘴上凶狠,可脸色早已煞白,一只手拿着手机翻过来覆过去,眼神茫然无措。她想了一会儿,求助似的问:“师傅,若是卖家把货多发给你,你会退吗?”
司机想也没想说:“傻啊?是他们错发,又不是我偷的抢的,干吗要退啊?好比天上掉馅饼,你说有谁会不捡?”
竹秀转动手机的手戛然停住了,直了眼,脸阴沉得像暴雨前的乌云。车内一下子寂静下来,只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沉默了好一会儿,竹秀狠狠地拿起手机,斩钉截铁地说:“可是,天上从来不会掉馅饼。所以,说什么我也要把货要回来。”
她找到对方的号码,快速按了11 个数字,两人屏住呼吸,竖直了耳朵。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回音,每一声都盛满了希望;但很快又化为失望,声声撞痛竹秀的神经。无人接听,竹秀无奈地摁掉。过了几分钟,竹秀倔强地再拨,这样反复多次,仿佛跟对方比拼着耐心,可对方就是充耳不闻,竹秀只得合上手机,无望地望向车窗。
夕阳早已西斜,余晖投在两边的道旁树上,留下一路影子,被车子无情地碾过,碎了又合,合了又碎。
“很明显,对方在躲避,故意不接你的电话!”司机像摸准了对方的心思。
“我不管,既然来了,就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货追回来。”
“成!为了五百元,我倒乐意陪你走一趟。但是万一吵起来打起来,我可帮不了你……”
竹秀垂着头使劲地咬着下唇。从小到大,她一遇吵架,就发慌,更遑论打架了。难道为了这次货,她要去相骂打架?这时手机铃声大作。
是对方的回电!竹秀一阵狂喜,拍拍胸口,把食指竖在唇上,对司机做了个动作,然后深吸一口气。
对方听清原委,没有半点刁难,反而宽慰说:“没事,谁都会有疏忽大意的时候,只是不知道包装内有没有500 盒月饼,等货收到,如真如你所说,保证全部退回。只是今晚我们不在省城,明天下午才能赶回家。”
竹秀一听,差点昏厥。这真是,人若背运,处处不顺。
“别急!可能还有希望!”司机侧身分析道,“只要货在路上,事情就好办;怕就怕货已经送至目的地,如果那样,麻烦就大了。”
竹秀听了,立即查找物流明细,一行字跃入眼帘:订单正派送中,预计今晚送至。竹秀一阵窃喜,马上寻找订单派送人员,终于在信息的左下角找到快递小哥的号码。竹秀迫不及待地拨通快递小哥的号码。
小哥听完竹秀的陈述,只是淡淡地说,下一站,去力扬有限公司……
力扬有限公司?这不就是少发的那家客户单位吗?
竹秀正想追问,对方匆匆挂了机。
竹秀懵了。不知是前进,还是回家?
“到底怎么回事?前面的道口就要上高速了!”
窗外漂浮一朵云,孤独而空旷。此时此刻,竹秀觉得自己就像这朵云,没有方向,没有依托。她想对着这朵云,号啕大哭。但还没容她啜泣,手机抢先响了。
是老秦!
这个时候,老秦打什么电话?竹秀有心不接,但手却不听使唤地按了接听键。
没待竹秀开口,老秦在那头哑着嗓子嚷开了:“竹秀啊,上高速了吗?赶快回头!别去省城了!”
竹秀一听,激动地把手机从左手换到右手,紧紧地贴住耳朵。
“你走后,老板娘不放心,怕你再生乱,跟我要了你家秋生的手机号码。你家秋生爆着嗓子将你一通大骂,我还以为他要扔下你不管了。谁知他骂完之后,问了快递公司的名称和客户地址,一个电话就把问题解决了。呵呵,看不出你家秋生还挺有本事的,竟然认识省城快递公司的领导。人家领导一个电话打到泽翠分公司,泽翠分公司又找到了快递小哥,几经周转,把两家的单子改签了……呵呵,你家秋生啊,就是‘真人不露相’,帮你解决了问题,还不让你知道,但又担心你跑冤枉路,非逼着我跟你说……”
竹秀移开手机,眼泪哗哗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