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贾的心思(外一篇)

2022-11-05 13:29赵峰旻
连云港文学 2022年5期
关键词:老贾贡茶茶场

赵峰旻

连续十来天,夜以继日地干,阳羡贡茶院的千亩新茶,终于杀青了。

细雨淅沥,滴滴答答。阳羡贡茶院当家人老贾站在窗前,用手捋了捋满头竖立的银发,目光越过如月的拱门,看着窗外如绳的稠雨,飘洒在茫茫无际的茶园上,远山如黛,雨织雾蒙,仙气缭绕,再扭头看看站在自己身边的儿子晶超,确信这一切不是在做梦,他的脸兴奋得像一杯新泡的贡茶院顶级红茶“珠眉”,红艳澄明,朗润如玉。

老贾只生了晶超这么一个儿子,在新加坡学的是工商管理,这人还没回来,一些单位就闻风而动,向他抛来橄榄枝。老贾既高兴又有些犹豫,高兴的是儿子学有所成,今后可能在所学专业成就一番事业;犹豫的是自家改制过来的贡茶院,因为贡茶院前身是国营茶场,接手过来,悉心经营,实在不容易,将来谁来打理,成了他的一块心病。然而,没想到儿子回国哪儿也没去,就一头扎进茶场,几年下来,现在已是实际运营人了。

老贾仰首叹道:老天如此眷顾,贡茶院现在发展势头很好,茶园经营也后继有人了。

老贾心情舒畅,半嗔半笑对儿子说:去去去,取新茶来,叫上我那儿媳妇,让她带上古琴,一起来品茶。

老爸,您也算得上是做了多年的老茶农了,这新茶刚杀青,还要等上三个时辰,才能完成工序。唉,太困了,再说您也该休息一下吧。晶超边说,边打了个哈欠。

老贾朗声说。小子,你老父我制了多年的茶,难道不知道刚杀青的茶有点涩,我就是想尝尝今年刚杀青的茶是啥味道。阳羡雪芽是贡茶院的老招牌,可不敢怠慢!

好吧,不过阳羡雪芽杀青完,刚进入后道工序,我去看看再说,看把您急的。晶超边嘟哝,边去制茶车间取茶。

年轻人,还嫩呢,当我真不懂。这制茶和做人同样的道理,需要火候,气候,时候。老贾望着远去的晶超,自言自语道。

杀青是一门技术活儿,也是制茶的基础所在。新采的茶,鲜活光艳,堆放时间过长就会有闷味。做绿茶,这青叶采回四小时之内,就要对它进行杀青;顶级的阳羡雪芽一定是自然凋萎,蒸发的水分带走了草腥味,茶的香气就显露出来了。杀青后,还要立即降温,待冷却后再静置三到四小时,让茶芽芯里面的水分,通过茶的脉络,慢慢地返回叶面,待到触手柔软,便可以开始进行阳羡雪芽的炒制了。

正如老贾所说,玉不琢不成器。这育人也像制茶一样,需要杀青,去掉身上的青涩气,才能成器。

老贾让儿子跟着制茶师傅学如何制茶。他亲自监工,两天下来,晶超嗓子累哑了,脚步也有些虚飘飘的,其实老贾也心疼儿子,想借喝茶来缓释一下儿子的疲劳。

新茶取来了,老贾从博古架上取出一把紫砂茶壶。这把“高士壶”,是紫砂界的实力派大师唐彬杰老师监制的,也是唐老师根据阳羡雪芽的特性定制的器型,能最大程度冲泡出雪芽的风味。晶超小心翼翼地将这把养得温润古雅的壶,先用茶水淋了一下,这是宜兴人喝茶先敬壶的礼节,也是养壶的一道程序。

花梨木独板大茶桌面已经泛出包浆的柔光。晶超在主泡位坐好:投茶,洗茶,泡茶,出汤,分茶……一系列动作流畅飘逸,颇有君子之风。老贾坐在儿子对面看着,脸上露出欣慰的神情。

此时,一道琴音响起,儿媳心意相通,伴着儿子泡茶的节奏弹奏着古琴。立时,琴音袅袅,茶香缭绕,情趣盈室。

老贾端起儿子沏好的新茶,细细地端详,眼神里充满着柔情,藏着深深的意蕴。他轻轻地呷了一口,眯上眼睛,喉结上下,一动一动地蠕动,然后一口喝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这一杯茶,滋味醇厚,清新飘逸,看这茶的汤色,由浅慢慢变深;这茶香,由淡雅变得馥郁,再入口,轻柔开始变得醇厚,历经三变,正应了天地三生万物的本性。

晶超看了妻子一眼,两人若有所悟,点点头……

老贾捧起“高士”壶,话锋一转说:不过,这好壶要配好茶。壶中茶水,茶中乾坤,唯有“高士”此名和阳羡雪芽这君子茶才相得益彰。

晶超接过妻子递来的一把精巧的紫砂壶,从中取出一份刚刚与一百多家茶农签订的茶业合作社合同,神秘一笑,递给老贾说,“壶中别有日月天”。

老贾接过看了,乐得心花和着泪花同时绽放。

跟着“女王”去巡山

宜兴有座山叫狮山,狮山边有个古茶场,叫乾元茶场。乾元茶场生产阳羡茶,从唐代走到现在,已越过千年,活成太祖母的太祖母一般大的模样。

要说茶场,在宜兴并不少见,细细数,怎么说也有上百家。但乾元茶场的“明前茶”采茶时间与别的茶场有所不同,每年上市时间总是比其他茶场早那么一二十天,被唐代诗人卢仝写进了诗里“天子未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成为皇帝钦点的贡茶区。

阳羡茶是好茶,卢仝的诗更是好诗。暗暗泡透岁月沧桑的诗,再经田间采茶的茶农之口吟出,就像江南的雨,打在青石板上,滴滴的脆。如此,茶浸润了诗的墨香,诗渗透了茶的芬芳,茶和诗缠绵悱恻,相辅相成,在气势上也都胜人一筹。

四月头的一天清晨,茶场还没有从睡梦中醒来,狮山披黛色,晨岚绕山腰。咱家“女王”就捏捏我的鼻子,揪揪我的耳朵,赶我起床,和她一起去巡山。

定期巡山,是祖上定下的规矩。“女王”是我老婆,也是茶场的业主。她将茶场管理得井井有条,产业干得风生水起,还当上全国人大代表,自然而然就成了我心中的女王。

我揉了揉惺忪睡眼,心里有些不快,巡山,巡山,无非是看看茶树上有没有长蚜虫,茶叶什么时候能采了,巡过来巡过去,到底巡到了什么。

我问“女王”,她什么也不说。拉着我沿着狮山继续往上爬,越往山顶,空气越是清新。站在山顶,就像站在了绿色丘陵天然屏障前,站在盛满了负氧离子的碗底上。这一刻,目及四野,莽莽苍苍,绿波荡漾,怡然而惬意,温和且缱绻。

一路上,向来生性刚烈,做事雷厉风行的“女王”,看见一只兔子,总会朝它摆摆手,小家伙好像也不怕“女王”,愣在茶树下,瞪着眼睛朝“女王”看。偶尔遇到一堆小蚂蚁,“女王”会踮起脚尖,轻轻地跨过去。“女王”对待这些小动物特别地温柔,让我很是嫉妒。

风在前面带路。走在前面的“女王”猛地止住脚步,仿佛一辆捷速驰行的车突然来了个急刹车,我猝不及防,重重地撞在了她的身上,并顺势从后面来了一个大熊抱,才定住了脚步。

我问“女王”怎么了,“女王”用手指了指脚下。哦,一个黑乎乎的、球状的东西横在我的面前,我提起右脚,准备将它踹开去,“女王”朝我摆摆手,轻轻嘘了一下,这只刺猬每天都在这里等我呢,不要惊动它。

在我眼里,“女王”就像我们家墙上挂的那幅徐悲鸿的醒狮画一样,躬身昂首,时刻瞪着一双警觉的眼睛,阔步摆胯,脚下生风,浑身上下仿佛充斥着一种比我更甚的雄性荷尔蒙。

又过一个小山坳,晨岚散尽,太阳也露出了笑脸,我问“女王”,什么也没有巡得着,咱们回去吧?“女王”说,叫你巡山就巡山,哪来这么多废话。河东狮吼,我暗自骂了“女王”一声。平时要是我哪里有什么不妥,“女王”就会朝我那么一吼,我的身体和心脏也跟着战栗跟着抖动。

“女王”的盛气凌人让我联想起,脚下这座茶山的名字狮山,狮山上走狮王,我心里暗暗叫好——对!狮王,老婆是狮王,不是女王,嗯,又不对,她是狮王,那我是什么呢?狮公公,狮爷爷?我哑然失笑。

“女王”瞪我一眼,我故意抬头看天,突然,脚踩在什么软绵绵的东西上。低头一看,哎呀,我的妈啊,一条足有三米长的大蟒蛇,静静地躺在茶道上。仔细一看,身体足有碗口那么粗,头上的小红点在晨光中闪着幽光。我的心“嘟嘟”地跳,快蹿到嗓子眼。“女王”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蟒蛇,细声细气地说,嗨,小东西,你好啊,大清早的,不许这样躺在路中间吓人喽。

“女王”深深吸一口新鲜空气,朝我看了一眼,说,这条蛇上次被茶农吊在树上准备扒皮,是我救下了它,现在它是我的老朋友了。“女王”顶着一头刚刚烫的卷发,继续往前走,活脱脱的一头刚醒了的狮子,扭着腰肢,往山下冲去,脚步踩得地面“咚咚”地响。我则趿着还没来得及拨的纳百伦运动鞋,屁颠屁颠,跟在她后面。

“女王”回过头来对我说,亲爱的,天天巡山,是为了做个生态调查,你帮茶场拟一个规定吧,茶园里除了人工除草,不许施任何农药,包括生物制剂。还有,任何人不得伤害茶场的任何动物。

我瞪着眼睛,有些发懵,这要增加多少的生产成本啊。

“女王”用手抵了抵我的额头,柔声细气地说,傻瓜,这个月我要去北京参加两会,阳羡茶今年要去故宫过大年呢。我们除了做好茶产业,弘扬茶文化,还要保护茶场生态平衡,茶树品种的良性循环,生态多样性的可持续发展。

我恍然大悟,点头称道。“女王”指指面前的狮山。

你看,金山银山,不如咱这绿水青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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