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思
2021年
徐利民——华东政法大学教授,50岁左右。
学生若干
1937年
雷经天——陕甘宁边区高等法院审判长,33岁。
黄克功——抗大六队大队长,26岁。
陈汉生——侦察队队长,35岁。
王虎子——红军战士,16岁。
李国璋——陕甘宁边区高等法院工作人员,40岁。
[2021年,华东政法大学的教室内,学生们陆续走进教室,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铃铃铃……”清脆的上课铃声响起。
[徐利民教授走进教室,站在了讲台上。
徐利民 欢迎大家来到华东政法大学。我是《中国法制史》的主讲老师,徐利民。正式上课之前,我想问一个问题,你们为什么来学“法”?
学生1 我想当法官。
学生2 各行各业都需要法学专业人才,就业前景好。
学生3 法律代表着公平,正义——
徐利民 学业、专业、职业都很重要。但是真正的
刘三贵——延安农民,45岁左右。
三 娘——延安农民,40岁左右。
李福荣——延安农民,45岁左右。
刘 茜——革命青年,18岁左右。
林 瑛——革命青年,20岁左右。
乔 登——美国记者,30岁左右。
延安农民若干、红军战士若干、延安妇女若干、延安干部若干法律人,最重要的是做公平与正义的守护者。无论你从哪里来,为何而来,一生都要不断体悟“法”的真谛,都要牢记华东政法八个字的校训——“笃行致知,明德崇法”。
[大屏幕上出现“笃行致知,明德崇法”八个字。
学生1 (若有所思)笃行致知——
学生2 明德崇法——
徐利民 一个国家的法律和它的历史紧密联系在一起。你们知道,中国历史上都有些什么法吗?
学生1 战国《法经》。
学生2 唐朝《唐律疏议》。
学生3 有《明律》《大清律例》。
学生4 还有“六法全书”。
徐利民 中华法系,源远流长。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法治建设,在过去的基础上做出了重大的突破与创新,有些立法更是走在了世界的前列。譬如1934年,我们颁布了《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婚姻法》,法律保护结婚与离婚的自由。只要男女一方坚决要求离婚,即可离婚。
学生3 这很平常呀!
徐利民 可是,西方国家一直等到20世纪60年代末,才立法保护离婚自由的权利。在这个方面,中央苏区颁布的《婚姻法》领先世界近四十年。
[多媒体中展示出各种相关历史资料的照片。
徐利民 不仅如此,1937年陕甘宁边区高等法院成立后,逐步创立了一套全新的、人民的司法制度,为后来的法治建设奠定了基础。我们华东政法大学的老院长雷经天同志,就曾担任过陕甘宁边区高等法院的院长。(举起手中的水壶)这个水壶,就是雷经天同志曾经用过的水壶。(看教室)就在这个教室里,他曾经给华政的学生们,讲过陕甘宁边区的司法制度——
[徐利民把水壶放在地上。
[雷经天走到田间,徐利民下。
[1937年的延安,窑洞层层迭起。房山上,树干上,山崖上都写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共产党万岁!”“联合民众,抗日救国!”“中华民族独立解放万岁!”等字样。
[舞台的另外一端,雷经天正在田间拿着锄头,卖力地干活。
[雷经天,33岁。身材高大,络腮胡茬,给人一种外表硬朗、思想深邃的印象。因为他身上有一些旧伤,看上去并没有那么刚毅。
[众农民拿着锄头从舞台两侧上场,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看到雷经天,急忙叫住他。
农 民 雷审判长!
[众农民应和着。
农 民 雷审判长!我把我们村的人都叫来了!
农 民 大家伙都来了!
雷经天 乡亲们,大家好啊!(示意大家坐下)咱们陕甘宁边区高等法院成立了。今天请大家来,是想看看大家有没有什么困难?
农 民 没有困难,就想听你讲故事!
雷经天 讲什么故事呢?
农 民 就说那个上回没说完的包青天的故事——
农 民 陈世美、秦香莲的那个!
雷经天 话说,就在这大堂之上,包公把驸马爷陈世美送到了虎头铡刀下——
[雷经天故弄玄虚地停了下来。
农 民 然后呢?
雷经天 (毅然决然地)手起刀落,把他给“咔嚓”了!
[众人大快人心。
众 人 好!这个好!就得“咔嚓”了!
农 妇 对,这种坏人就得“咔嚓”了!
雷经天 乡亲们,你们喜欢包公吗?
农 民 喜欢!
雷经天 为啥?
农 民 包公不光为有钱、有权的人说理——
农 民 还为咱们老百姓讨公道!
[众农民应和着,对!
雷经天 可这包公在戏里,你们要是有啥事,去哪找他?
农民甲 衙门!
雷经天 (摇头摆手)咱们延安,没有衙门。出了事,您应该上法院!
农民乙 法院,是啥玩意?
雷经天 法院是替咱们老百姓申冤、说理的地方!共产党来到延安,就是要为老百姓说话,要建立老百姓自己的法!
农民丙 老百姓自己的法?
雷经天 法,就像一把刀。白军的刀,是握在官老爷手里,咱们的这把刀,握在老百姓自己手里。
[李福荣一声呵斥上场。他看见三娘,肆无忌惮地大声叫嚷。
李福荣 (叫嚷)三娘!三娘!你干啥呢?
三 娘 搁这儿听戏哩——
李福荣 给我回去!
三 娘 俺不走!
李福荣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看你皮是痒了——
[李福荣脱下鞋冲上前就要打三娘,三娘见状急忙跑着躲闪。
[雷经天一把夺过鞋,拦着李福荣。
[围观的农民们帮忙劝架,议论纷纷。
雷经天 大兄弟,你干嘛要打人啊?
李福荣 吃饭的时候不给俺做饭,你说该不该打!
三 娘 (满场跑,在雷经天身边一屁股坐下,哭喊)哎呀!我这命可太苦了!在家,给他端个饭,他打我,给他端个洗脚水,他还打我!(一把抱住雷经天的腿)青天大老爷,你给评评理啊!
李福荣 你个臭婆姨,端洗脚水也不试试,那么烫的水!我这是脚,你当作烫猪蹄啊!
雷经天 大兄弟,咱共产党的《婚姻法》都颁布好几年了,婚姻自由,男女平等,老爷们不能随便打媳妇。
李福荣 她不给俺做饭,还不能打?这样的婆姨要了做什么,俺要休了她。
三 娘 不中(急了,哭)休了我?我这脸往哪搁啊!
雷经天 (开始说法)你要是休她,按照《婚姻法》,那就是离婚!
李福荣 离就离!
雷经天 按照法律规定,从你离婚那天起,你家的牛、羊、猪、麦子所有的东西,都要分给她一半!
李福荣 那不行!她当时逃难来到咱们村,没得吃,没得穿,不是我收留她,她早就饿死了!
雷经天 可她过了门之后,给你洗衣服做饭,这么多年伺候你又照顾你。这个账,你怎么算?
李福荣 老娘们伺候老爷们,天经地义!
雷经天 就算她没伺候好你,你非要打她嘛?
李福荣 打出的婆姨揉出的面!
雷经天 你要是接着这么打她,真给她打急眼了,她也可以跟你离婚,不跟你过了!到时候,谁来照顾你呢?(悄悄地)要真离了,她还要分你的家呢!你可要想清楚!这个媳妇,还能打吗?
[李福荣气呼呼地转头要走了。
雷经天 大兄弟——
李福荣 干啥?
雷经天 你的鞋。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李福荣一把夺过鞋。
雷经天 (语重心长)以后和三娘,还要好好过日子!
李福荣 (被说得没了脾气)哼,俺又不是那陈世美!(转身对三娘)回家,做饭!
三 娘 谢谢青天,谢谢青天同志!
[三娘一面对着雷经天点头致谢,一面跟在李福荣后面回家了。
[旁边的农民开始交头接耳。
农民甲 审判长还真把事给判了!
农民乙 百姓的事,还真管!
雷经天 乡亲们,咱们共产党办案,形式从简,田间就能办案,关键是要解决老百姓的实际问题!
[就在农民们议论之时,陈汉生、刘三贵和若干名战士用绳子绑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瘦弱青年王虎子上。
陈汉生 走,让法院把你关起来,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偷东西!
[王虎子偷偷挣脱了绳子。
陈汉生 (发现虎子跑了)抓住他!
战 士 还敢跑!
[陈汉生用力一推,王虎子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王虎子 (吃痛)唉呀——(抱着腿打滚)
雷经天 汉生哥!轻点!
陈汉生 抓到个贼,偷了人家馍,死不承认!
王虎子 我没有偷!
刘三贵 (拿出手中用纸包好的三个馒头)看看,刚出笼的白面馍馍!三个!这是俺用来给祖先上供的——一年到头我都吃不上一口啊!
[雷经天把王虎子扶了起来,拍拍他身上的泥土。王虎子倔强地推开了雷经天。陈汉生差点又动了手,被雷经天拦住。
[雷经天听到王虎子的肚子里传来“咕噜,咕噜”的响声,从口袋里掏出钱,交给刘三贵。
雷经天 大爷,这三个馍馍,卖给我吧!
刘三贵 审判长,您这是——
陈汉生 胡子,你这是干什么呢?你是法院的审判长,得审他,判他。
雷经天 审他判他,也得让他吃饱了再说。
[雷经天把馒头递给王虎子。王虎子从雷经天的手中一把抢过馒头,塞进嘴中,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陈汉生 你看!他就是个二流子!
[雷经天把自己的军用水壶递给了王虎子。
雷经天 慢点,别噎着!
[周围的老百姓发出窸窸窣窣的议论。
农民甲 看这娃饿的。
农民乙 也是个苦娃子!
[雷经天拿出小本本,一边念,一边记录。
雷经天 叫什么?
王虎子 王虎子——
雷经天 哪的人?
王虎子 河北的。
雷经天 几天没吃东西了?
王虎子 还有吃的吗?
[王虎子见雷经天不回答,转身就想逃跑,被刘三贵拦住。
雷经天 站住!
陈汉生 看到了吧,他就这样——
雷经天 你偷了三个馍,就想走了吗?
[王虎子停住脚步,回头望向雷经天。
雷经天 男子汉,再穷,也不能偷,不能抢!
王虎子 反正我吃饱了,要杀要剐,随便!
雷经天 嘴还挺硬!你今天偷了这个大爷的三个馍(指着刘三贵),你承认吗?
王虎子 一人做事一人当!
雷经天 (边写边说)那好!罚你——关禁闭三天!
王虎子 不!不关禁闭!你们还是打我一顿吧!
陈汉生 雷经天同志!他是个惯偷,你就关他三天?
雷经天 法不是为了惩罚,是为了教育。
陈汉生 这得分人!你这招对他没用!
雷经天 人不是生来就会偷的。咱们总得试试——
[黄克功拿着一坛酒,身戴“战斗英雄”大红花,大步走向前。
[黄克功、雷经天、陈汉生三人见面寒暄、拥抱。
[众人望向黄克功,看见他身上“战斗英雄”的大红花,低声议论着。
黄克功 汉生哥!胡子!
陈汉生 (整整黄克功胸口的大红花)战斗英雄!
雷经天 大红花!出息了!
黄克功 缴了两门榴弹炮,五门小山炮!小出息——
陈汉生 厉害!
黄克功 (塞给雷经天酒坛)老窑、老糟,我老家的!带来看看你们——
雷经天 谢谢!
黄克功 胡子,你们这案子都办到田间地头来了,还真有点包青天的样子!
雷经天 为人民服务——
黄克功 说得好!(看到虎子)我刚刚听你说关禁闭,关谁呀?
陈汉生 就这小子,惯偷!见谁偷谁!
黄克功 他?惯偷?
[黄克功转身问虎子。
黄克功 你偷东西了?
刘三贵 偷了我家的白面馍馍。
黄克功 你知不知道偷东西有罪?
王虎子 我得活着!
黄克功 为啥来延安?
王虎子 我听说,来延安能打鬼子!
[黄克功转身偷偷和雷经天、陈汉生议论。
黄克功 这小子不错,把他给我吧!现在抗战,就需要这样的小子。
雷经天 (坚决否定)不行!他偷了东西,要受罚。咱们要赏罚分明。
黄克功 你还不相信我吗?
雷经天 这是两码事。
黄克功 我把他往战场上一送,准能治得了他!
[黄克功转身询问虎子。
[陈汉生与雷经天窃窃私语。
黄克功 我问你,愿不愿意跟着我?
王虎子 愿意!
黄克功 为啥?
王虎子 鬼子杀了我爹娘,俺们全村就逃出来我一个!我要跟着你打鬼子,给他们报仇!
黄克功 好样的!(转头看雷经天)把他给我吧!
王虎子 让我去吧!
雷经天 (思考后)偷东西,必须关三天禁闭。三天之后,我亲自送到你队里!
黄克功 谢谢胡子!
刘三贵 哎呀——要当红军了!大恩大德!(推了王虎子一把)还不快跪下,磕头!
王虎子 (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谢谢!谢谢军老爷!
黄克功 共产党的队伍里,没有军老爷。起来!(拍拍虎子膝盖上的土)男儿膝下有黄金,谁也不能让你跪!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抗大第六大队的预备战士了!
王虎子 那你是谁呀?
黄克功 我是抗大六队队长,黄克功!
[农民看着战斗英雄黄克功豪气飒爽,发出啧啧赞叹,议论纷纷。
陈汉生 臭小子,这三天禁闭关值了!来人!
战 士 到!
陈汉生 把他带走!
[陈汉生拿着酒,与刘三贵和战士们带着王虎子下。
[农民们围着黄克功开始问东问西。
农民甲 杀几个鬼子才能当英雄——
妇女甲 有婆姨没?
黄克功 这个——(愣住,做了个推脱的手势)咱们回头再说!我今天来,找雷经天审判长有要紧事!
[黄克功挤出乡亲们的“包围”,走到雷经天身边。
雷经天 人家问你有没有婆姨,你“这个”(做了个推脱的手势)是啥意思?
黄克功 就是——手痒痒!
雷经天 是不是那个女学生——
黄克功 你咋知道?
雷经天 你都“这个”(做了个推脱的手势)了,我还能不知道?
黄克功 胡子,你读书多,脑瓜子好使,你给支支招,说啥我都听。
雷经天 追女娃,跟这锄地种树一个道理。锄头响,庄稼长:播种,耕耘,施肥,浇水,样样不能少——
黄克功 (打断)行了!老生常谈!(急躁)烦不烦——我等不了了!
雷经天 今儿刚撒(种)子,明天就想收果子?
黄克功 前线告急,随时准备出发!万一我要是回不来——
雷经天 别胡说!把心放进肚子里!我等着喝你的喜酒!
黄克功 她要是跟别人跑了?
雷经天 你这个战斗英雄,还怕找不到媳妇!
黄克功 可我就认定她了。一看见她,心里就敞亮!她一笑,我觉得什么都值了。我这辈子——就是她了。
雷经天 你看看你那熊样!日本鬼子拦不住你,一个姑娘倒让你投降了?
黄克功 哼!这个姑娘,比鬼子厉害!
雷经天 那她愿意吗?
黄克功 (故意咬重了音)愿——意——吗?(凑到雷经天耳边)
雷经天 你们俩(做了一个拥抱的动作)抱上了?
黄克功 她主动抱得我!我把我娘的镯子,送给她当作信物了。
雷经天 那不就定了呗!
黄克功 你给我出出主意,我这婚礼要咋办?是不是得算个好日子——
[陈汉生拿着一小碗白切鸡、几个碗和酒上场。
陈汉生 (插入对话)到处找你们,还在这呢!
雷经天 这是啥(看到陈汉生手中的碗,惊喜)白切鸡!
黄克功 这鸡,是不是有点太瘦了?
陈汉生 延安东西少,我分了一半给战士们。等革命胜利了,我一定给你们做一桌子白切鸡!你们先尝尝!
[三人席地而坐,倒好酒,端起碗。
黄克功 (吃)我先尝一块——
雷经天 这味道真是——(接话)美死了!
陈汉生 你今儿气色不错啊!红光满面的——
黄克功 看出来了?
[雷经天和陈汉生咬耳朵。
陈汉生 (小声地)要结婚了?有媳妇了?好你个黄克功!那么大的事也不说一声!
黄克功 (害羞地)汉生哥,等我结婚那天,我要请你为我做一桌子菜。(转念补充)可不能都做白切鸡——
陈汉生 没问题!(举碗)来,为了克功的大喜事,为了咱们子子孙孙的好日子——
[三人举碗。
黄克功 为了咱们的抗战早日胜利——
雷经天 为了咱们人人平等的新世界——
三 人 (合)干——
[刘茜和林瑛提着衣服上场至舞台的另一侧。
[黄克功像失了神,站起身,眼睛直盯着刘茜看。
[雷经天和陈汉生耳语议论着。
[雷经天起身,带着陈汉生、黄克功去别的地方喝酒。
[在舞台的另一侧,林瑛和刘茜在延河边洗着衣服。两人边洗边说话。
刘 茜 黄克功只是一个朋友!
林 瑛 你和这个“朋友”走得太近了!
刘 茜 他竟然送我金钱和财物。难道革命是可以用金钱买来的吗?(站起身,拧衣服)
林 瑛 他只是想让你爱上他——
刘 茜 这样的人不值得爱。
林 瑛 一个战斗英雄,当然值得爱。
刘 茜 爱情不是建立在物质上,是意志和认识的相互认同。
林 瑛 再独立的女人也是要嫁人的。
刘 茜 (不满)我是来延安参加战斗的。要嫁人,在太原也能嫁!
林 瑛 生儿育女是女人的本分!
刘 茜 可女人绝不应该只是生育的工具!
林 瑛 不嫁人,你想干什么?
刘 茜 上火线、扛枪子!黄克功能当英雄,我也能当英雄——
[刘茜帮着林瑛一起拧干衣物。她一面喊着革命口号,一面使着手上的劲。
刘 茜 (手上使劲拧衣物)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林 瑛 我听说——
刘 茜 和平统一(再用力)一致抗日!
林 瑛 你又向组织上申请——
刘 茜 我向组织上申请上前线了!
林 瑛 不行!
刘 茜 哎呀——
[床单粗糙的纤维,搓伤了刘茜的手。刘茜疼得龇牙咧嘴。猛然一下,她扔掉了手中的衣物,看看自己的手。
林 瑛 怎么了?(冲到刘茜身边,捧起她的手)让我看看!
[林瑛看到刘茜的手上裂开了一道道血红的小口子,不免一阵心疼。
林 瑛 这么多小口子?
[刘茜从林瑛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往身上抹了抹。
刘 茜 没事!我从小就这样。冬天一来,手就裂口子,早就习惯了。
林 瑛 来延安之前,你什么时候洗过衣服。延河的水,都快结冰了,每天还得往里泡!你娘要是看到——
刘 茜 小时候调皮,没少挨爹的棍子。皮实着呢!
林 瑛 过两天有一批同志要去太原。
刘 茜 (不当回事)去太原干嘛?
林 瑛 我让他们带你一起回去!
刘 茜 回哪去?(恍然大悟)回家?
林 瑛 我不希望你上前线!
刘 茜 回到那个封闭的小院子里,关在里面做女红?
林 瑛 革命不是你想的那样!
刘 茜 嫁给父亲帮我选的那个陌生的男人?
林 瑛 你可以去上海上学。
刘 茜 我不要回到过去,我要建设新的世界!
林 瑛 那你答应我,不申请上前线了!
刘 茜 (生气)为什么?
林 瑛 万一你在前线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你娘交代!
刘 茜 我们应该团结统一抗日——
林 瑛 上战场是要流血的!
刘 茜 逃出来的那天,翻墙出来的时候我跌在了石头棱上,(撩起胳膊)我已经流过血了!
林 瑛 你知道什么是牺牲吗?
刘 茜 过敌人防区的时候,整座山上都是敌人!我们下了车,化装成牧羊女溜进了陕西,敌人的枪离我们就这么近。(比划)
林 瑛 秋月——
刘 茜 活在旧社会里的董秋月已经死了!(拉住林瑛的手)现在活着的,是刘茜!
林 瑛 刘茜——
刘 茜 刘茜决定要为国捐躯,战死沙——
林 瑛 (捂住她的嘴)不许胡说!咱们是一起出来的!你要是真的有什么——我——
[林瑛说到动情处,眼眶竟然有些湿润。她长吸了一口气,转过身。
[刘茜的口气软了下来,赶紧哄着她的林瑛姐。
刘 茜 瑛姐,我的好瑛姐(撒娇)你不要再让我回去了!
林 瑛 (谈判) 除非你答应我,不会再申请上前线。
刘 茜 你不许催我结婚——
林 瑛 不要和男同志走得太近——
刘 茜 你也不要管我的事——我已经决定了,要在延安重新活一次,做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刘 茜 瑛姐,你看——
[刘茜向林瑛挥挥手,奔向一个空旷的地方,大声诵读着——
刘 茜 瑛姐——(挥手)
活着,
像延安的太阳,
炙热地,浓烈地,
绽放无所畏惧的光。
我要把自己献给延安,
献给祖国——
宝塔山,我来了——
延安,我来了——
未来,我来了!
[“咔嚓”一声,乔登的照相机记录下刘茜陶醉的样子。
乔 登 诗人,延安的大诗人。
刘 茜 (欣喜地)乔登——
[刘茜激动地奔向乔登。二人拥抱。
林 瑛 (小声呵斥)刘茜!
[刘茜回头对林瑛做了一个鬼脸。
刘 茜 (对乔登)听说你要离开延安啊?
乔 登 是的。
林 瑛 要回国了?
乔 登 嗯!但现在,我要去一趟陕甘宁边区高等法院。
刘 茜 你去高等法院干什么?
乔 登 去采访审判长雷经天。我很好奇!共产党,会用法律吗?会用什么样的法律?
刘 茜 (兴奋地)瑛姐,我们一起去听听吧!一起去!
[三个人一路嬉戏,来到了陕甘宁边区高等法院。
[陕甘宁边区高等法院的小院内,雷经天和李国璋正在探讨中国法治的未来。
[他身后有一块小黑板,上面写着“廉洁、明辨、公平、正直、果敢、强毅、详细、谨慎”。
雷经天 我们陕甘宁边区高等法院首先要有法可依,可我们现在的情况是——
李国璋 我们现在怎么了——我们有法可依!
雷经天 什么法?
李国璋 “六法全书”较为完备,可成为新法之基础。
雷经天 (摇头)政权性质不同,咱们的法自然也不同!
李国璋 那你的意思?
雷经天 国民党的法,欧美的法,甚至是苏联的法,能不能照搬来用,值得探讨。
李国璋 (拿出书本)国民党的法不能用。那《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宪法大纲》《工农红军奖惩条令》总可以吧!
雷经天 (摇头)苏区的法,是农民运动建立红色政权的经验和教训。现在我们在延安,革命的任务是动员一切力量争取抗战胜利。苏区的法,也不能简单照抄——
李国璋 照你这么说,无法可循,高等法院,怎么审判?
雷经天 从人民的利益出发,对人民负责,解决人民的实际问题。像首长一直跟咱们说的那样,“把屁股在老百姓这一方面坐得端端的”。
李国璋 首长的话我完全同意!但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雷经天 我们要总结人民群众革命斗争、生产斗争中的实践经验,通过最朴实的话语,让最普通的劳动者们都听得懂——
李国璋 审判要引经据典——
雷经天 不能搞教条主义,合情合理的,即是一部好法。
李国璋 主观断案?
雷经天 不,是要让我们的法从土地里生长出来!
李国璋 什么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法”?
雷经天 咱们在延安,要把案子判到田间地头,听取老百姓的问题和困难,帮他们找到实实在在的解决方案——这就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法”。
[乔登赶紧把所闻所见都记录了下来。
[在一旁细心聆听的刘茜突然激动地鼓起掌来。
刘 茜 说得好!
雷经天 (转向刘茜)陕北公学的同学呀,欢迎你们!(发现乔登)这位是?
刘 茜 他是美国记者乔登,听说我们成立了高等法院,要采访一下审判长。
乔 登 您刚才说,从土地里长出来的法,是什么法?和美国的法不一样吗?
雷经天 我们要建立维护人民利益的法。
乔 登 (记录)维护人民利益的法?
雷经天 (走到身后的黑板处)你看,这是我们的工作守则。
刘 茜 廉洁、明辨、公平、正直;
林 瑛 果敢、强毅、详细、谨慎。
雷经天 你明白了吗?(乔登表示不解)将来,你就会明白了!
刘 茜 审判长,我们想请您给革命青年讲讲延安“从土地里长出来的法”。
雷经天 好啊!陕北公学里,好些同学是学法律的,大家可以一起探讨!不过,高等法院刚刚成立,你们得帮我想想办法,怎么在延安普法?
林 瑛 要不(想了一想)咱们排个活报剧?
雷经天 这个主意好!
刘 茜 活报剧,在延安可受欢迎了!
雷经天 你们上次那个剧本就挺好,稍作修整,讲讲《婚姻法》!
林 瑛 怎么改?
雷经天 《婚姻法》,讲婚姻,讲爱情,得有一个男主角和一个女主角——
林 瑛 女主角(抓住刘茜)就是刘茜!
刘 茜 没问题!
林 瑛 那男主角呢?
[正在此时,黄克功和陈汉生上。
陈汉生 雷胡子,你这里好热闹!
[刘茜看见黄克功便转头离开,黄克功直奔刘茜而去。
雷经天 你们怎么来了?
陈汉生 有人得了相思病,我来陪他看——病!(指指黄克功)
[黄克功左拦右拦,刘茜并不爱搭理。
林 瑛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男主角(指指黄克功)就是他了!
黄克功 刘茜,我找你半天了——
[陕甘宁边区高等法院的小院里人来人往。
[雷经天帮着林瑛、刘茜和同学们正在组织排演活报剧。
雷经天 我们就是要让老百姓知道,男女平等,不是一句空话!
林 瑛 男尊女卑,是几千年遗留下来的封建思想,咱们就是要打破旧观念,帮助大家接受新的思想。
雷经天 好,我去组织其他人。你们先好好排练!(下场)
林 瑛 好——咱们,开始!
[陈汉生和战士打着竹板上,众人扭着秧歌上场。
黄克功 我一个扛枪打仗的,哪会这个,这不赶鸭子上架吗?
刘 茜 我教你啊!
陈汉生 (快板)打竹板,竹板响,
我把那婚姻跟您讲一讲;
延安男女两青年,父母之命媒妁缘。
定了婚约,小河边,俩人这才见了面。
小伙子,喜开颜,心尖的口琴,定了今生缘。
[表演区域,黄克功和刘茜进行着剧本中的对话。
黄克功 (扮演男主角)啊!我送你的彩礼,你收到了吗?
刘 茜 (扮演女主角)收到了,但我爹嫌少——
黄克功 (扮演男主角)这可是我全部的家当!结婚是你情我愿的事,你愿意不就行了吗?
刘 茜 (扮演女主角)我当然愿意!
黄克功 (扮演男主角)《婚姻法》说了,结婚自由!而且——(忘词)
刘 茜 (扮演女主角)你说啊!你快说啊——
黄克功 哎呀,我记不住——咱俩的婚事儿,你决定什么时候办?
刘 茜 什么婚事啊?
黄克功 结婚啊?
林 瑛 你们说啥呢?排戏!
[陈汉生和战士打着快板继续讲述。
陈汉生 (快板)年轻人,新思想,执念要把情感讲,
清凉山,巍峨耸立万丈高,
黄河水,滚滚东流大浪淘,
山与河,大相径庭差异多,
男与女,观念习惯难凑合。
得!
[舞台区域, 黄克功拉着刘茜走到一边。
黄克功 我给你的镯子你喜欢不?
刘 茜 我正要和你说这事,(把镯子还给黄克功)这个镯子,我还给你!
黄克功 这不是一般的镯子,这是我娘的遗物。你收我镯子的时候,我就认定你了!
刘 茜 认定我什么?
黄克功 你——得给我生个娃!
刘 茜 黄克功同志,婚姻不能建立在物质上!
黄克功 那建立在什么上?
刘 茜 应该是意志和认识的相互认同。
黄克功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意志和认识的相互认同?你究竟在说什么?
刘 茜 我这么跟你说吧——你不能因为送给我镯子和金钱就让我嫁给你!
黄克功 镯子你都收了,结婚的事我也和别人说了——
刘 茜 你不能强迫我!
黄克功 我没有强迫你,镯子确实是你收的——
林 瑛 (走过来打断两人的对话)你们怎么乱改词呢?说戏里的词!
黄克功 (扭头就走)不排了!
林 瑛 你去哪?
陈汉生 克功!排练呢!
[黄克功下场。
林 瑛 (转身对大家)别停,咱们继续!
陈汉生 (快板)男娃一听急了眼,强迫女娃,
要听老话言,俩人状告到法院。
站立院中用目洒,不由得男娃怒气发,
院长急忙来调解,说,
现在要讲婚姻法,不能由着性子缠人家。
男娃听了这个话,是十五个吊桶把水打,
七个上来八个下,一时着急没了话——
陈汉生 不对!(放下剧本)这剧本有问题!
刘 茜 什么问题?
陈汉生 那女青年刚说了“喜欢”,咋又“不喜欢”了呢?
刘 茜 《婚姻法》,新思想,恋爱婚姻都自由。
众 人 (合)恋爱婚姻,都——自——由!
林 瑛 (继续快板)各位乡亲请您瞧,法院正把那审判宣——哎呀,法官还没找到——
众 人 法官?法官呢?
[李国璋正好路过,林瑛把李国璋拉到舞台前面。
林 瑛 有了!就是他!
李国璋 啊?法——法官?(结结巴巴)
[李国璋带着眼镜宣读剧本,紧张得手有些发抖。
陈汉生 (等着李国璋)法院正把那审判宣——
李国璋 (姿态僵硬,推眼镜)边区生活——
林 瑛 错了!翻页!
李国璋 哦!哦!(擦擦头上的汗)经陕甘宁边区高等法院宣判,原两人约定婚姻无效,女方可自由恋爱,结婚。
陈汉生 婚姻法,讲平等,保护男女的婚姻权。
林 瑛 包办婚姻不可取,是男尊女卑莫提它!
陈汉生 唱到这,还没完——
林 瑛 这男女平等要覆盖全陕北;
陈汉生 有件大事咱得了。
众 人 是开法智,顺民心,解放全国当主人!神州万里艳阳天,祝大家生活幸福,甜甜蜜蜜和和又美满!
三 娘 (挎着一揽子食物上)大家快歇歇!听说你们在唱戏,俺给你们送点吃的!
[三娘给众人分着食物。
林 瑛 谢谢三娘!
陈汉生 三娘,最近家里怎么样?
三 娘 自从青天大老爷给咱说了法,我家男人连一个小拇指头都不敢碰俺了!男女平等,可真是好!
李福荣 (背着手经过众人)好个屁!现在男人搁家都没饭吃了——回家,俺给你做饭!
[众人大笑。
[李福荣边说边帮三娘拿过篮子,挎着三娘一起回家。
李国璋 (边感叹边走下场)这,就是“从土地里长出来的法”?
众 人 土地里长出来的法!
林 瑛 今天排练结束,大家回去好好准备准备,明天演出!
众 人 好!
[乔登提着自己的行李上。
乔 登 Hi,密斯刘,采访任务结束了!我要走了!
刘 茜 你要去哪?
乔 登 回西安,然后去北平。
[乔登走向刘茜,拿出一本书。
乔 登 这是泰戈尔的诗集,送给你,大诗人!
刘 茜 (欣喜若狂)泰戈尔?《飞鸟集》?
乔 登 喜欢吗?
刘 茜 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的窗前唱歌(高兴地难以控制自己)我太喜欢了。 谢谢你,乔登!(二人拥抱)
[黄克功出现在舞台的另一侧。
乔 登 我要上车了!希望你们的革命早日胜利!再见!
刘 茜 再见!
黄克功 刘茜,你过来——
[刘茜转身就走。
黄克功 等一下!
刘 茜 干什么?
黄克功 我想跟你聊聊我们结婚的事——
刘 茜 什么结婚?你不要再提结婚这件事了!
[黄克功一把抓住刘茜的肩膀。
黄克功 刘茜,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刘 茜 我什么都不想要,那些东西我都还给你了。
黄克功 这不是普通的东西,(拿出手镯)这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也是我向你提亲的信物——
[黄克功走上前。
刘 茜 你要干什么?
黄克功 别闹了,戴上!
刘 茜 黄克功,我不要!
[一声闷雷。
[黄克功想要给刘茜戴手镯,刘茜闪躲着把手抽了出来。镯子掉在了地上,碎了。黄克功把镯子的碎片从地上捡起。
黄克功 这可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你把它扔在地上,碎了!
刘 茜 它自己掉的!黄克功同志,你别这样,咱们整个国家现在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我们不能只想着我们自己!
黄克功 (指着刘茜手中的《飞鸟集》)手里拿的是什么?
刘 茜 书啊!
黄克功 谁给你的?
刘 茜 这——你管不着!
黄克功 洋鬼子给你的东西,你拿着!我的东西,你收不下?
刘 茜 收不收那是我的自由!
[黄克功一把抢过书,边走,边发疯似地撕掉了《飞鸟集》。
刘 茜 你住手!你还给我!
[刘茜追着黄克功想要阻止他。
[又是一声闷雷。
[黄克功拿出镯子的碎片。
黄克功 拿着!
刘 茜 你在强逼婚姻,你在破坏《婚姻法》!你要是还有理智,就不要再逼我了。
黄克功 你说过你爱我的——
刘 茜 我没有——
黄克功 你反悔了?
刘 茜 我反悔什么?
黄克功 你第一次见到我,你抱我!
刘 茜 我拥抱的是战斗英雄!
黄克功 洋人是战斗英雄吗?回答我!
[刘茜不语。
黄克功 你骗我?玩弄我?你玩弄一个革命军人,玩弄一个抗日战士!
刘 茜 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还像是一个抗日战士吗?
黄克功 你在侮辱革命!
刘 茜 (嘲讽)你是在侮辱你自己!自由、平等,我懂,延安的青年们都懂,你懂吗?
[黄克功猛地打了刘茜一耳光。
刘 茜 土匪!流氓!
[黄克功全身发抖,突然从腰间抽出勃朗宁手枪,瞄准了不远处的刘茜。
黄克功 你再说一遍?
刘 茜 土匪!你就是个土匪!我绝不会嫁给一个土匪!你黄克功根本不配当一个英雄!
[黄克功对着刘茜扣动了手枪。
[一声惊天的雷响。
[高等法院小院逐渐热闹了起来,熙熙攘攘的老百姓来来往往,带着各家的瓜果蔬菜,都想来体验一下什么是“人民的法”。
众 人 (拥挤着叫嚷)审判长!审判长——
雷经天 老乡们,大家有什么问题,排队慢慢说!
[众农民依次到雷经天面前阐明自己的问题。
农 民 我先说!他们家的娃可调皮了,把我们家玉米地踩了,包菜也给偷了,还死不承认!
[一名小战士急冲冲地跑上来,打断了农民间的争论。
战 士 报告,审判长——(欲言又止,暗示情况严重)
雷经天 (招呼另外一名战士)小刘!
战士小刘 到!
雷经天 乡亲们有什么事,都记下来。
[雷经天走到战士身边。
战 士 (大喘气)报告首长,延河边发现了一具女尸。
雷经天 (眉头一紧)什么?
[雷经天带着小战士走到了离乡亲较远的地方,才细细问来。
雷经天 说得详细点?
战 士 是枪杀。
雷经天 死者是谁?
战 士 陕北公学的刘茜。
雷经天 刘茜?
战 士 现在陕北公学的学生在灵堂请愿,要求法院严惩真凶。
雷经天 (震惊)侦察队的陈队长呢?
战 士 陈队长——好像生病了。
[战士下场。
[雷经天沉思片刻,快步走到陈汉生的窑洞门口。
雷经天 汉生?汉生?
[陈汉生正在看案件调查资料,听见雷经天的声音,他赶紧将资料藏在被子下面,躺回床上假装生病。
[雷经天推门而入。
雷经天 你怎么了?
陈汉生 (坐起身,捂着脸)牙疼!
雷经天 上火?
陈汉生 嗯!
雷经天 出事了!
陈汉生 啥事?
雷经天 陕北公学——
陈汉生 胡子,(打岔)那个活报剧,反响非常好!我们什么时候正式演出?
雷经天 还演什么?刘茜死了!
[陈汉生不敢正视雷经天的眼睛,左右闪躲,找水喝。
雷经天 她在延河边被枪杀了!
陈汉生 啊?
雷经天 咱们得赶紧查一查——
陈汉生 查!必须得查,一查到底!我马上派人去看——
[陈汉生继续捂着脸装牙疼,找杯子倒水喝。
雷经天 你安排人,我这就去问问。
[雷经天准备走。
[陈汉生把雷经天拉过来坐下。
陈汉生 胡子,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不要着急!
雷经天 陕北公学的学生们在灵堂请愿,要求尽快查明真相,严惩凶手!
陈汉生 对,必须查明真相!
雷经天 那你去查啊——这事要是让克功知道了,他怎么活呀?
[雷经天准备走,陈汉生急忙一把抓住他。
陈汉生 就是为了克功,你才不能去!
雷经天 为啥?
陈汉生 (闪躲,内心挣扎)以后你就明白了!
雷经天 (着急离开)你放开我!
陈汉生 (吐出嘴里的棉花)你别去!我答应你,一定把这个案子的所有的情况和线索整理好,完完整整地交给法院。你相信我——
[雷经天发现陈汉生的说话声音恢复了正常。
雷经天 你牙不疼了?
陈汉生 我疼——
雷经天 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已经查过这事了?
[陈汉生转身,不语。
[雷经天见陈汉生不语,转身就要走。
陈汉生 回来!你逞什么能,较什么真?
雷经天 我较什么真了?查清楚这件事情不应该吗?
陈汉生 我是陕甘宁边区的侦查队长,查清楚这件事是我的责任!
[雷经天发现了陈汉生藏在被子下面的案件调查资料。
雷经天 这是什么?
陈汉生 (急忙遮掩)这——没什么?没什么!
雷经天 给我!
[陈汉生颤抖着把资料递给雷经天,无奈地锤床。
[雷经天仔细研读调查记录。
[两个战士搬着白板,旋转。每次白板翻转都有一位相关人员出来陈述证词。
李福荣 那天从东关进城,天快黑了。我看见两个人站在河岸上拉话话。一男,一女。男娃子我认识,是戴红花的黄大英雄,女的我不认识。他们说啥,我没听清。后来,我提了马灯出城,又碰上黄大英雄。可这次,没见着那女娃子——
林 瑛 前几天刘茜还提出要上前线——(摇头)她和谁都好,没有争执!(想起来)我想起来了, 10月5日下午,我看见,她和黄克功在一起——
王虎子 (躲闪)我——我不记得了!我真的记不清了!他那天,好像——是吹了号以后回来的。他的衣服和鞋子,平时都是我洗的。那天晚上,他要自己洗——我发现他的衣服上,有血——
[雷经天跑去黄克功的窑洞。
雷经天 克功!克功!
黄克功 (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刚接到命令,朱总司令调我去前线,就要出发了!
雷经天 刘茜出事了——
黄克功 (佯装平静)我知道。
雷经天 你知道?
黄克功 (闪烁其词)我要上前线了——
雷经天 她这案子,正在调查当中。我想问问你——
黄克功 你怀疑我?
雷经天 我就想问——
黄克功 (没好气地打断)那你问吧。
雷经天 那天晚上,你和刘茜见面了?
黄克功 嗯。
雷经天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黄克功 (有些狡黠地闪躲)什么都没发生。
雷经天 她那天晚上没有回学校。
黄克功 很正常,她有许多的“朋友”。
雷经天 有人看见你们在延河边说话。
黄克功 要上前线,我去跟她告别。
雷经天 你的衣服上的血怎么回事?
黄克功 我在河边摔了一跤。
雷经天 有人听见你们在吵架。
黄克功 我问她为什么不能嫁给我。
雷经天 你对她做了什么?
黄克功 (自以为是)一个要上前线的人,和自己的爱人告别,难道不应该吗?
雷经天 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黄克功 (带着愤怒地直视雷经天)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说,让她忠诚于我!
[黄克功自觉有些失控,准备离开。
黄克功 问完了吧,我要回去——
[雷经天突然拦住了黄克功的去路,两人对峙着。
雷经天 等一等,我要看你的枪。
黄克功 你想缴我的枪?
雷经天 我就想看看——
黄克功 (傲慢地拍拍枪匣)枪在这!除了保卫处,谁也不能下我的枪!
雷经天 黄克功——
黄克功 (拿出枪)看完了吗?
[雷经天趁其不备夺走枪,二人发生肢体冲突,形成一个制衡的姿态,僵持着。雷经天抢过黄克功的枪,看了一眼。黄克功又很快把枪抢走。
[陈汉生急匆匆地跑上场。
陈汉生 胡子!
雷经天 这枪他放过!
陈汉生 报告不是都给你了?
雷经天 报告里没写枪的事!
陈汉生 所以我来核实一下!
雷经天 我也要核实——
陈汉生 你核实什么,我是边区的侦查队长!
雷经天 我要知道真相!
黄克功 (打断)行了——是我干的。
陈汉生 (一巴掌打向黄克功)你胡闹!
黄克功 就是我杀了她。
雷经天 为什么?
黄克功 她骂我是土匪,她侮辱革命。这样的人,不配活在我们的队伍中!
陈汉生 你胡说八道!
黄克功 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该说的我都说了,军令如山,我要马上收拾东西——
[黄克功转身离开。
雷经天 (愤怒地捏紧了拳头)他杀了人,必须要受到惩罚!
陈汉生 胡子,黄克功犯了错!可咱们得帮帮他——
雷经天 黄克功,不能走,不能走——
[三三两两的干部正在开会。舞台上形成四个光区。
干部丙 出了这么大的事,黄克功必须收押!
干部甲 延安出了这么大的事,影响极其恶劣!
干部乙 抗战时期,正是用人之时,应该让他带兵抗敌。
干部丙 杀人必须偿命!这是失去了做人的底线!
干部乙 可黄克功是一个老革命,是一个战斗英雄。
李国璋 对!按照《苏维埃反革命条例》,可以对有功之人减轻处罚!
干部甲 雷审判长,我认为,对于反革命、凶杀等严重犯罪,上述这些规定并不适用,起码是不公平的!
雷经天 我向组织申请——申请回避。
[众人停顿,望向雷经天。
干部甲 雷审判长!
李国璋 中央决定任命雷经天全权负责这个案件的审判。
[舞台回到华东政法大学的课堂上。
[学生和老师可穿梭在延安地头田间,进行两个时空穿插式的探讨。
徐利民 以我们现在的眼光来看,这件案子似乎并不复杂。可在当时,却引起了很大的争议。刚才我们一起翻看了这个案子的历史资料,我想问问大家,雷院长当时审判的依据是什么?
学生1 雷院长并没有依照国民政府的司法制度。
学生2 (拿资料)在当时,有一件同类的案子。国民党的将领张灵甫杀了自己的妻子,最后还是网开一面,官复原职了。
学生3 雷院长审判时,也没有遵照苏维埃政权时期的司法制度。
学生4 这个判例是以被告人的罪行事实作为定罪的主要根据,否定了原中央苏区颁布的《惩治反革命条例》《优待红军条例》中关于对革命有功绩者得减轻刑罚的规定。
徐利民 没错。当时对于一般杀人案件,没有制定专门刑法,所以对黄克功的审理,没有直接刑律可以引用。1937年的这场审判,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先例,为未来的司法公正及其实现方式创设了标准。可在当时,要确立这个标准,又是何其艰难?
[雷经天和往常一样,对着老百姓总有着用之不竭的热情。可今天,农民似乎有心事,并不怎么搭理他。
[李福荣拿着耙子在晒谷子。
雷经天 老乡,您这收成真好!
[农民甲、乙不搭话,离开。
[雷经天拿起李福荣的工具,想要帮他干活。
李福荣 放下!
雷经天 我帮您干点活——
李福荣 放下!
雷经天 你怎么生那么大的气——
李福荣 气?我哪敢生你们的气?
雷经天 您别跟我打哑谜,说说清楚!
李福荣 问也问了,审也审了,延安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倒是给判一个啊!
雷经天 (不知从何说起)这件事——
李福荣 你们只管那婆婆妈妈的事,杀人的事倒不管了?我看,你们的法院就跟那衙门一样,也差不离。
[李福荣说完便扛起耙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国璋急急忙忙地在田间找到了雷经天。
李国璋 (兴奋地)雷经天,黄克功写信向毛主席请求赦免——
雷经天 (犹豫)请求赦免?
李国璋 对!须姑念其十年斗争为党与革命效劳之功绩——
雷经天 (思考)这——能被批准吗?
李国璋 国民党的张灵甫枪杀了妻子,也判了刑!蒋介石念其有功,官复原职,重上战场。我们也可以参照《中华民国训政时期约法》——
雷经天 要是按照国民党的法律,黄克功就应该直接上诉南京的最高法院。可我们在延安,能这样吗!
李国璋 那我们就按照《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惩治反革命条例》的规定,对革命有功之人,可减轻处罚。
[正在雷经天犹豫思考之时,乔登上场。
乔 登 雷审判长?
雷经天 你——不是已经离开延安了吗?
乔 登 我回来,想看看高等法院怎么审判黄克功。
李国璋 但这个案子我们还在审理之中。
乔 登 黄克功是不是很爱刘茜?他为什么要杀死刘茜?
雷经天 我们还在调查。
[乔登递上刘茜的照片给雷经天。
乔 登 这是我给刘茜拍的最后一张照片,(把手中的报纸递给雷经天和李国璋)还有,前天的《中央日报》,他们说黄克功枪杀刘茜是一个桃色事件。
雷经天 你也这么认为吗?
乔 登 (摇头)不,但我想知道共产党的法院会不会宣判他们的同志?共产党的法律,到底信仰什么?
[雷经天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他甩开乔登和李国璋,大步走向了自己的窑洞。
[就在窑洞口,雷经天遇到了等候他多时的林瑛和来延安的革命青年。
林 瑛 雷审判长,雷审判长!
雷经天 林瑛同志——
林 瑛 你会审判黄克功吗?
雷经天 案件还在调查之中。
男学生1 什么时候判决?
林 瑛 你应该判黄克功极刑!
女学生3 我们的同学都被打死了!
林 瑛 这是我们陕北公学的同学们写的请愿书,“严惩杀人犯黄克功”。
[林瑛双手捧出一封“请愿书”,上面写着几个硕大的字:“严惩杀人犯黄克功”。
男学生1 对!必须严惩!
男学生2 杀人偿命是天理!
男学生3 英雄就可以滥杀无辜吗?
雷经天 只要证据属实,我们一定会依法严惩黄克功——
[女学生们依次走到雷经天面前,开始诵读刘茜的日记。最后在舞台前区站成一排。
林 瑛 这是刘茜的日记。(把刘茜的日记递给雷经天)
[雷经天翻看日记本。同学们看着他们。
女学生1 八月二日,我离开了那个禁锢束缚我的旧枷锁,要去寻找自由的、平等的、全新的世界。
女学生2 为了不做亡国奴,我们要去求索,去战斗!若是千万的青年都和我们一起走上战场,抗日战争是绝不会失败的!
女学生3 八月十五日,疟疾并没有好,我开始发烧了,身子骨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林 瑛 她发高烧念胡话,说自己可千万不能死,我们还没到延安!
女学生2 延安的一切都是新鲜的,热情的!我爱延安!我要重新活一次!
女学生3 九月十日,我又向组织上申请要上前线。我要用我的身躯,去筑成抵挡日寇侵略的血肉长城——
[随着林瑛的讲述,同学们慢慢向她靠拢。
林 瑛 (哽咽)我一闭上眼睛,就听见刘茜的声音。她在问我,瑛姐,我们来到了延安(转身看向雷经天),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一个新世界?
雷经天 同学们,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法院要严格按照程序来审判,需要时间来收集材料和证据,请你们先回去,耐心等一等——
林 瑛 等?等什么?
男学生1 等你们为黄克功开脱吗?
林 瑛 同学们,(转头示意同学们安静)如果没有平等和正义,我们为什么来延安?
男学生1 只有严惩了黄克功,才能有平等、公正!
女学生2 如果没有公平正义,革命到底为了什么?
女学生1 (上前搀着林瑛)同学们!我们走!
[雷经天试图拦住同学们。
雷经天 同学们,等一等——刘茜是你们的同学,也是我们的战友。我和你们一样悲伤。大家怀揣着一个梦想来到延安,就是要一起创造一个新世界。请你们相信,陕甘宁边区高等法院一定会做出最公平、正义的审判!
[雷经天回到窑洞里,在写字台前反复挣扎,斟酌自己要交给毛主席的审判意见。
雷经天 共产党员有犯法者,从重治罪。黄克功乃我军干部,有十年革命斗争历史——(原书信内容)
[咚咚咚,陈汉生敲响了雷经天的房门。
陈汉生 胡子——
雷经天 谁?
陈汉生 是我,陈汉生。
[陈汉生用力推门,门开了。
陈汉生 哎呦——门,没锁啊?
[陈汉生把一盘土豆放在桌上。
陈汉生 该吃饭了!
雷经天 (头也不抬)吃不下!
陈汉生 人是铁,饭是钢——
雷经天 我不饿!
陈汉生 不饿?(故意把盘子拿到雷经天面前)那你就,闻闻,香不香?
[雷经天身子不动,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噜了一声。
陈汉生 毛主席说,浪费,是极大的犯罪!
雷经天 (接过盘子)不过,咱们有言在先——
陈汉生 (接)案子的事,绝口不提!
[听到陈汉生这么说,雷经天才放下笔,拿起土豆,放进嘴里。
陈汉生 怎么样?香不香?
雷经天 你别在侦察科了,干脆,调到炊事班得了!
陈汉生 读书写字我没你强,论起做菜,你可差我一截呢!
[雷经天边吃土豆,边频频点头。
雷经天 多大一截?
陈汉生 有窑洞那么大!
[雷经天找水缸子要喝水,陈汉生赶紧把水缸子递给了雷经天。
陈汉生 喝水——我听说董老和国民党在谈判,没那么快回来——
[雷经天不接茬。
陈汉生 日本人快打到原平了——
[雷经天依旧保持沉默。
陈汉生 克功,如果能——
[雷经天猛地放下手中的土豆。
陈汉生 好——我不跟你谈案子,就说这个人!黄克功十五岁参加革命,十八岁入党,经历了长征,四渡赤水,人家打不下来的地,他二话没有,扛着枪就冲,玩着命轰啊!
[雷经天不说话,躲闪。
陈汉生 他身上的疤,比法院门口老树上结的疤还多!哪一场战斗,不是拿着自己的身体,给战友们挡枪子。
[雷经天继续吃着土豆。
陈汉生 就前几天,总司令亲自点的名,他这会本来应该在前线打仗了!他这个人,你是知道的!一根筋到底,就只会“冲啊!”“杀啊!”可对那女娃子,他啥也不会啊!他是真心喜欢刘茜,鬼迷了心窍。刘茜骂他是土匪,他才——
雷经天 (打断)你觉得他没罪?
陈汉生 有罪!当然有罪!我可不是让你饶了他啊!胡子,我知道你这几天关在屋里,吃不好、睡不着,在针尖上熬着!我也是一样的难受——我来,是想给你出个主意。
雷经天 什么主意?
陈汉生 让他先去前线打仗,再立个战功,大家总会念及他的好。
[雷经天站起来,拿起水缸子去倒水,转身把水缸放在陈汉生面前。
雷经天 口渴了吧!
陈汉生 我这主意怎么样?
[雷经天沉默。
[陈汉生趁雷经天不备,抽出了他的审判意见。
陈汉生 你真准备这么做吗?
雷经天 要是你,你会怎么办?
陈汉生 他那是一时冲动!
雷经天 他犯了法,破坏铁的纪律!
陈汉生 咱也别忘了,他战斗有功!
雷经天 他强逼刘茜结婚!
陈汉生 (越说越急)刘茜她出尔反尔!
雷经天 他枪杀手无寸铁的革命同志!
陈汉生 (强词夺理)那……那是他的枪走火!
雷经天 可他开了两枪!
[陈汉生一时语噎,气势软了下来。他明知道黄克功的确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却仍然念及多年的战友情谊,想要替他说情。
陈汉生 雷经天同志,你好好想想,过草地那会,咱们是怎么活下来的——是战友们你拖着我,我拉着你,一步一步,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泥窝窝里趟出来的——饿了就煮皮带、啃草根、吃树皮,累了就睡在地上,你靠着我,我靠着你——那时候,咱们立誓,一定要一起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看到那个新世界!(动情)这一路上死了那么多同志,我们好不容易才活着走出来。胡子,你得救他!
雷经天 我想救他!
陈汉生 那你救他啊!
雷经天 我救不了他,我说了不算!
陈汉生 谁说了算?
雷经天 法说了算!
陈汉生 法是啥?法是人定的!你不常说,法不是为了惩罚,是为了教育吗?
雷经天 可他犯下的不是一般的错!那是谋杀!
陈汉生 (绝望地流下了眼泪)我——我知道克功犯了大错!可他毕竟是我们的战友。什么是战友?战友,就是你只剩了一口气,他冒着枪林弹雨,拿命也要把你救回来;你快没了气,他还帮你收拾那残胳膊烂腿;就算你两腿一蹬闭了眼,尘归尘、土归土,到了冬至的时候,他绝不会忘记给你点个灯,洒碗酒——这就是战友,比兄弟还亲,血浓于水的战友!我陈汉生没有别的亲人了,你和黄克功就是我最亲的兄弟,最亲的战友。我为啥愿意做菜?那是愿意为你们做菜!我盼着,能给你们做顿年夜饭,大家一起团团圆圆过个年!(泣不成声)胡子,我求求你了,不要杀他,行不行——
[雷经天低头不语。
[陈汉生知道雷经天无法动摇,不再争辩,夺门而出。
[舞台上灯光渐渐暗去,独留下雷经天一个人的光区。
雷经天 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延安入冬了,四野沙尘,呼呼的风声,就像无数的百姓在呼唤、在呐喊。
不知不觉中,我竟走到了悬索之上。
远方的路越来越崎岖、越来越艰难,而我的身后,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到底应该继续向前,还是就此止步?
你们曾经问过我,我为何而战——
“希望在铁黑的天与地之间,会裂出一丝白线——
纵使你像故意磨折我似的延迟着,我永不会绝望”
我相信,远方总有一丝光亮在等着我们,我们一定会拥有一个新世界——
在那个新世界里,一定会有一个全新的秩序,而保障那个新秩序,就一定有公正的法。
所有人在它面前都是平等的!
[黄克功带着手铐,躺在长凳上沉思。
[雷经天带着黄克功给他的军壶,来到了黄克功的窑洞。他一声不吭地走到黄克功面前。
黄克功 (烦躁不安地)一波又一波地问,烦不烦!
雷经天 克功——
黄克功 延安的包青天来了,来审我?
雷经天 看看你。
黄克功 少在这给我猫哭耗子。我今天这样,全是拜你所赐!
雷经天 你为什么这么想?
黄克功 不是你不让我走吗?不然我早在战场上了。
雷经天 你对你的案子有什么想法?
黄克功 你什么职务?有资格审我吗?
雷经天 中央刚任命我,为你这个案子的审判长。
黄克功 (嘲讽)那我得恭喜你啊——
[雷经天打开了黄克功的手铐。
黄克功 (期待地)是不是日本人过了原平?(猛地站起来)我什么时候去战场报到?你说句话啊!过了原平就是忻口、娘子关,再下一站,就是太原!每耽误一秒,就有无数百姓的生命财产受到威胁,你懂不懂啊?
雷经天 (把军壶递给黄克功)这是你给我带的酒——
黄克功 (不接)我没工夫和你喝酒,我跟你聊正事!
雷经天 咱俩今天把它喝了!
黄克功 (审视)这是壮行酒还是,断头酒?
[雷经天仰头大喝一口。
雷经天 (不答,绕开话)我还记得,有一个十五岁的男孩,在江西南康,永新农民武装暴动,是他第一次上战场——
黄克功 (想起自己的曾经,情绪平和了下来)别看他尿了裤子,但是还行,打死了三个匪兵——
雷经天 江西黄狮渡,漂亮!他扛着机关枪端掉了敌人的碉堡!
黄克功 缴了他们五十支枪,二十箱子弹。
雷经天 直秦镇,这小子命大,中了四五枪也没死。
黄克功 就这样,还活捉了敌人一个师长!
[雷经天越是细数黄克功的累累战功,越是让黄克功感到沮丧和懊恼。
雷经天 娄山关一仗打得更漂亮!主席亲自给他带了红花,表彰他为战斗英雄。
黄克功 狗屁英雄!这样的人能算个英雄吗?
雷经天 从红军班长,到排长、连长、营教导员、团政委,团长,他把脑袋挂在裤带上,出生入死,拿身体为战友们挡子弹——
黄克功 (懊恼)在山西,他被国民党包围,村子都被烧了,粮食被夺走,要不是村子里的老百姓,把藏在地底下过冬的粮拿了出来,他早就饿死了。
雷经天 在安定,他拼死搏斗,好不容易打下来!一百多号人,只剩了十二个。
黄克功 若不是一位老大娘和孩子帮他通风报信,把他藏在地窖里,他死了第二回了!
雷经天 长征路上,一半的人没鞋穿,是怎么过得夹金山?
黄克功 那是老百姓加班加点、不眠不休地帮他们打了几万双草鞋!没有老百姓,哪来的这个英雄!
雷经天 在我心里,他就是个堂堂正正的英雄!
黄克功 可是,这个英雄却杀死了一个老百姓——(直愣愣地望着雷经天)他还算个英雄吗?
雷经天 他杀死了谁啊?
黄克功 刘茜啊!
雷经天 那这个英雄,该不该判呢?
[黄克功一下被问住了。
黄克功 现在是审判长在审犯人吗?(雷经天沉默)你不必回答。我知道,现在全延安的人都恨我,认为我该死!我是该死——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杀死刘茜的。当时我是被气疯了——我是疯了——我忘不了,我忘不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个小山坡上,她像个仙女一样,一溜风地跑下来,一把就紧紧地抱住我。她抱着我的时候,我这心里咚咚直跳——除了我娘,再也没有别的女人抱过我。我再低头一看,她的眼睛,就那么望着我,当时我就化了。后来她给我写信,说她喜欢我。我说好啊,我就把我娘的镯子,当作信物送给了她,她收下了。她说她晚上梦到我了,我说好啊,那咱们就结婚吧——可我搞不明白,我不懂,为什么我和她说结婚的时候,她就不承认了!(转换语境,仿佛在与刘茜对话)刘茜,我知道,你一直觉得我逼你结婚。可黄家一门,只剩下我一个了。我娘临走前拉着我的手说,儿啊,你可千万不能让黄家绝了后啊!一个军人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要是家里有个女人在等他,他就一定会打胜仗回来!可他要是知道他爱的女人变心了,不爱他了,就是在战场上战死,他也是一个孤魂野鬼。我就想在上战场前完成我娘一个心愿——你说,我错了吗?
[雷经天把乔登给刘茜拍的照片交给了黄克功。
雷经天 这是刘茜生前最后的一张照片——
[黄克功拿过照片,细细端详,突然跪下哭了起来。
黄克功 我毁了她,我也毁了我自己!
雷经天 你糊涂啊——
黄克功 我错了(把照片还给雷经天),这张照片我没资格收,你把它留给她的家人吧!
[黄克功坐回长凳上,长饮一口酒。
黄克功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干的事,我认了。可我求你一件事,判我,判我死刑。(请求雷经天)但是执行死刑的地方,要在战场上。我要和小鬼子拼刺刀去死,我要抱着他们跳悬崖去死,我要堂堂正正地站在太原城口,面对小鬼子的坦克,浑身绑满炸药包,炸得粉身碎骨!我得死得有点意义!我求你了——
[黄克功把军壶递给雷经天。
[雷经天不接。
[两个战士上场,押送黄克功到公审大会的被告席。
[林瑛、陈汉生、李国璋、李福荣、刘三贵、三娘、王虎子、乔登陆陆续续地坐在了舞台上。在讨论的过程中,八个人的位置可以发生陆陆续续的变化,暗示着他们观点的变化。
[革命青年、延安农民、军政各级干部、战士们,围站在公审大会的现场。
[雷经天整了整衣服和军帽,最后一个走进了公审现场。
[黄克功站在不远处的被告席上,静静地关注着众人的集体讨论。
雷经天 刚才,抗大政治部的公诉人胡耀邦同志宣读了起诉书,证人陈述了证词,黄克功对相关问题进行了回答。各方代表若有什么意见,请发表。
李国璋 我再次重申一下我的意见。(走动)陕甘宁边区高等法院刚刚成立,谢老和董必武院长都不在延安。(举手)我提议,延后再审。
陈汉生 (起立)我同意!
学 生 为什么要延期?
李国璋 没有合适的法条可以量刑,不能定罪。
抗大干部 我们应该秉承坚持团结抗日和保护人民权益的根本宗旨。
陈汉生 在苏区的时候可以优待革命功臣,现在为什么不可以?
王虎子 大队长是有罪——可是,难道只能定死罪吗?
学 生 残杀革命青年,违反婚姻法规,严重破坏抗日,威胁革命利益,难道这些都不足以定罪吗?
陈汉生 要定,就应该按照苏区的法,优待革命功臣!活罪难逃,死罪可免!
林 瑛 (走动)一口一个英雄,一口一个功臣,黄克功就是占着自己对革命有功,居功自傲,搞起了个人英雄主义。你们忘了,是谁支持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是人民!(怒视李国璋、陈汉生)你们革命有功,其他人就没有了吗?延安的胜利是只属于“战斗英雄”的胜利吗?看看我,看看我身后这些革命青年,问问他们是为什么站在这里?
[雷经天把刘茜日记传上,众人传阅。
众学生1 从上海,从香港、广州、武汉、沈阳——离开自己的父母,和曾经的过往决裂,千千万万的革命青年从四面八方涌向延安,我们究竟为了什么?
众学生2 我们信仰共产主义,支持共产党,要用自己的双手改变这个不公正的世界,建立新的国家。
众学生3 可我们自己在延安,却恰恰受到了如此不公正的对待!
陈汉生 (口气软了下来)他们之间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事!
刘三贵 对!就是男娃子和女娃子的事!(对雷经天)审判长,能不能让我来说两句啊?
雷经天 大爷,我们是集体讨论。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刘三贵 我说,这个女娃子一会这样,一会那样!没个规矩——俺们那里,女娃子坏了这个规矩——
三 娘 新婚姻法规都宣传了几年了,思想还这么落后!
农 民 这是祖宗传下来的!
农 妇 婚姻自由,恋爱自由!结婚是大事,女娃子要是不想结婚,谁逼也不中!
李国璋 我不否认黄克功应当受到审判。但现在国难当头,抗敌需要,这也应当被法院考虑啊!我提议,送黄克功上战场。
士 兵 送大队长上战场吧——
士 兵 (战士中也有不同的声音)可他毕竟杀了女同志——
陈汉生 (打断)他就是被刘茜说急了,一气之下碰了枪!是误杀——
抗大干部 狡辩!他开了两枪!那还是误杀吗?
林 瑛 他就是谋杀!
抗大干部 他为什么敢杀刘茜?就是因为他把刘茜看作是他的女人,他的敌人,不是他的同志!
[旁听人员各自反应,杂乱争论。
[远处的飞机从天空划过,众人紧急躲闪。
陈汉生 (求情)同学们,你们听听——东北沦陷,平津危急,华北危急,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刘茜不会白死,黄克功应该偿命。可你们知道,一个团里有多少人吗?看看我身后这些战士……杀了他,一个团就没了领导者,战士们就没有团长。应该让他上战场,带领战士前线杀敌,将功抵过——
王虎子 (求情)审判长——
[陕北公学内部也出现了两种声音。
学 生 我同意让黄克功戴罪立功,抗日救国!
学 生 不,必须严惩凶手!
学 生 (求情)让黄克功上战场吧!
众 人 严惩杀人犯黄克功!严惩杀人犯黄克功!
[站在一边的黄克功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黄克功 够了!(喊住众人的议论)杀人偿命,我认罪受罚。但我不能死在这,我要死在战场上!
林 瑛 为什么?
黄克功 因为我这条命不是我一个人的!
[黄克功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递给雷经天。雷经天逐页翻阅。黄克功对其中记录的烈士了如指掌。
黄克功 王新贵、孙久寿、孟铁梅,他们和我一起在永新闹革命。秦世超、王克人,这些跟着我一起打了黄狮渡。黄耀南——就是这个小子,黄耀南,狙击手,年龄跟你们差不多,十八岁,一个手榴弹过来,半条腿没了。我抱着他。他跟我说,连长,帮我把腿找着,接上,我还能再干掉几个土匪。我这身上不是一条命,是1483个兄弟们的命都挂在我身上。我不是贪生怕死,我是想让我的死有点意义和价值!行不行?我求求你们了——
[战事愈演愈烈,轰炸声,枪炮声,不绝于耳。
雷经天 (挥舞着黄克功的小本本)1483名同志!又何止这1483名同志!爬雪山,过草地,多少同志在我们身边倒下,再也没有站起来?敌人的飞机在我们头顶肆虐,子弹在我们身边呼啸,又有多少同志身先士卒、壮烈牺牲?可你们想过吗?谁生来不怕死,(对黄克功)是什么让他们不怕死?是什么让这1483个鲜活的生命死而无憾?流血牺牲,让我们成为了老百姓眼里的英雄,可英雄用枪对老百姓逼婚,别人不同意就开枪杀人,这是怎么样的行为?如果流血牺牲换来的是这样一个特权世界,还是一个杀了人可以功过相抵的世界,那他们的牺牲又是为了什么?(挥舞着黄克功的小本子,转向黄克功)这1483英雄的牺牲还有价值吗?
雷经天 (对李国璋)有人说,我们没有可以直接用的法条,这是个不争的事实。但我们的法从哪里来?照抄《六法全书》吗?还是拿外国的法条来作为我们人民的法律?人民当家做主,如果连法都不是自己的,那还做什么主?我们的法要保护人民政权,保护劳苦大众,这个法就必须是从咱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中长出来的人民的法!
[雷经天走到人民中。
雷经天 大兄弟,我们红军来延安,你们高兴吗?
李福贵 高兴!斗地主,分田地,都是为咱们老百姓过好日子。
雷经天 可红军中有人这样对你家闺女——
李福荣 谁要是像对刘茜那样对她,我就拿起羊耙子撅了他!
雷经天 (转向持不同意见的农民)谁不心疼自家的儿女,谁不爱护自己的姐妹,若不是到了存亡绝续的关键时刻,谁舍得让他们出来舍生取义、战死沙场?可是黄克功用枪逼婚,打死抗日青年,我们到底有什么理由让这种滥杀无辜的人,堂而皇之地走出法庭?(愤恨之处,不由以掌击案,停顿片刻后,转向李国璋)黄克功是一名受过严格政治思想教育的党员干部,他犯了法,危害程度就比一般老百姓犯法更加严重!黄克功用两颗子弹,不仅结束了一个年轻的生命,更阻碍了我们对新世界的向往。如果不严惩黄克功,不仅是刘茜的死得不到公道,我们那个理想的新世界也得不到公道。我们最不能容忍的是他用暴力逼迫他人的自由意志,用剥夺他人生命的方式宣泄自己的情绪,暴虐行径,残忍至极,不配为人。我们今天审判黄克功,首先坚持的,恰恰是一个普通人——最最基础的良知和底线。
黄克功 (掩面)我懂了!我该伏法!我不该为1483个战友上战场,而是应该为了他们用生命坚守的信仰,为了所有同志们向往的那个理想的新世界,更是为了我自己生而为人的底线,去伏法——
雷经天 (庄严地、坚定地)大家还有没有其他需要补充的?现在开始表决。同意判处黄克功死刑的请举手。
[雷经天率先举起了右手,随后是黄克功。红军战士、抗大干部、学生、人民群众等与会人员纷纷举起了右手。
[雷经天走到宣判处。
雷经天 陕甘宁边区高等法院公审,判决如下:黄克功因犯逼婚不遂,枪杀人命一罪,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黄克功站在乐池处往下降。
[雷经天走到多媒体纱幕前。
[毛主席信的文字投影在多媒体上。
画外音 一个共产党员、红军干部而有如此卑鄙的,残忍的,失掉党的立场的,失掉革命立场的,失掉人的立场的行为,如为赦免,便无以教育党,无以教育红军,无以教育革命者,并无以教育做一个普通的人。中央与军委便不得不根据他的罪恶行为,根据党与红军的纪律,处他以极刑。正因为黄克功不同于一个普通人,正因为他是一个多年的共产党员,是一个多年的红军,所以不能不这样办。共产党与红军,对于自己的党员与红军成员不能不执行比较一般平民更加严格的纪律。当此国家危急革命紧张之时,黄克功卑鄙无耻残忍自私至如此程度,他之处死,是他的自己行为决定的。一切共产党员,一切红军指战员,一切革命分子,都要以黄克功为前车之戒——
[徐利民教授上场,手里拿着那个小本子,翻阅着读着。
徐利民 每次重温黄克功案,我都能感受到那个时代共产党人改变中国的坚韧和勇气。每当我看到国家法治的进步,更能理解那场审判的价值和意义。每一届新生开学,我都和他们讲起这个伟大的审判,都会提起雷经天这个名字。
雷经天 将来,是否有人记得,今天这场审判。
徐利民 我们从未忘记——
雷经天 他们会怎么看我今天所做的抉择?
徐利民 (鞠躬)感谢您的一片丹心,为我们树立了一座丰碑。
雷经天 我只是尽了共产党员的本分。
徐利民 这是共产党与人民的约定,把“人民”和“正义”举在头顶。
雷经天 希望我们的子子孙孙生活在灿烂的阳光下——
徐利民 共产党在延安创建的标准,与人民订下的约定,被一代又一代的法律人传承和坚守。我们努力让人民群众在每一个司法案件中都能感受到公平正义。
[雷经天和徐利民一步步走向前台。
雷经天 延安黄土地上长出来的法,后来怎么了?
徐利民 我们有了《宪法》,有了《民法典》,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法律体系日趋完善。
雷经天 我们的法治工作队伍,年轻人多吗?
徐利民 您后来成为了华东政法学院的院长,为中国的法治教育奠定了基础。
雷经天 我希望,未来的每一个法律人,都能坚守法治,守护正义,都能“笃行致知、明德崇法”。
徐利民 雷院长,您看——
[一群政法大学的学生和法制工作人员上场。
众 人 (齐诵)笃行致知,明德崇法,守护社会正义,肩负时代使命,报效祖国人民,为国家昌盛、人类进步,奋斗终生!至死不
渝——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