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无论是打天下,还是坐天下,手段都极为高明。他以“大明”为国号,可以看作是“一石三鸟”高超统治术的集中体现,也就是说,“大明”这一块石头,征服了武将、文臣、百姓这三只“鸟”。首先,就出自红巾军系统的武将来说,大部分都是白莲教的信徒。朱元璋以出自白莲教经典《大阿弥陀经》的“大明”作为国号,表达出了新王朝是继承“小明王”而起的意思,所有的白莲教徒也都是一家人,应该团结在一起,在“大明”的治下,共享富贵。
其次,广大百姓深受宗教影响,大明国号有着双重的效用:“大明”国号向万民宣告,经历了这场大动乱以后,新王朝的建立,就是光明世界的到来,从此天下“大明”,仿佛明王所在的西方极乐世界,天下百姓理当安心,理当老实本分地享受“明王”治下和平安宁、幸福美满的生活;此外,“大明”国号也警告那些有心效仿的后来者,“明王”已经在世,“明王”仅此一家,其余的全是假冒,你们不必再痴心妄想,因为百姓万民不会相信,你们已经没有借口,你们应该收敛起不轨的心思,来做大明的顺民。也正是与这样的“暗示”相对应,明朝建立以后,为了巩固统治,宣告白莲教为非法,禁止白莲教的传播。朱元璋这样做,是为了堵住别人的路子,避免再出现什么“明王”“小明王”甚至“大明皇帝”。
再次,就儒生文臣来说,因为“大明”国号可以附会出许多的秘义,所以他们也乐于接受。朱元璋重视儒生,招揽儒生,相信儒生。名儒望族的合作,参与谋议,本来就是朱元璋能在元末群雄中脱颖而出的重要原因之一。比如,朱元璋接受儒生朱昇的建议,“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高筑墙”,重在强固后方军事;“广积粮”,旨在发展农业生产、积累经济实力;“缓称王”,是不急着称王称帝,以免树大招风,引起群雄关注,而备受四方攻击。朱元璋手下的儒生集团,虽不信白莲教,视“明王出世”为滑稽;但是,对于这个起自红巾军,如今已经蜕化变质,与历史上的传统王朝并无二致的“大明”王朝,儒生文士按照他们自己的理解,也可以不费力气、不伤脑筋地为“大明”附会出许多的“秘义”。而且这些“秘义”,由于渊源久远,他们乐于讨论;由于冠冕堂皇,他们津津乐道。
比如说,“明”字左为“日”,右为“月”。古代帝王祭祀日、月的仪式,称为朝日、夕月,“朝日”指春分拜日于东门外,“夕月”指秋分拜月于西门外。古礼又有祭祀“大明”即祭日的说法。这样,国号与祭典相合,自然是大吉大利。再比如说,在阴阳五行说里,南方为夏、为阳、为红色,北方为冬、为阴、为黑色。印证到现实政治上,“大元”建都北方,起自更北面的蒙古草原,“大明”建都南方,起自南方的江淮之间,那么,以夏制冬,以阳消阴,以红色压黑色。这样,南方必然平定北方,大明必然平灭大元,也就是阴阳五行的天定了!在中国古代神话里,火神祝融是黄帝的曾孙,祝融的故墟就在朱元璋定都的南京。而按照朱元璋自己的说法,“本家朱氏,出自金陵之句容,地名朱家巷,在通德乡”,金陵就是今天的南京。这样,南京又成了朱元璋的祖籍,而且朱氏自认为是祝融的后代。更巧的是,祝融又叫“朱明”,这名字有赤热光明的意思,它把皇帝的尊姓“朱”和国家的大号“明”天衣无缝地联在了一起,这真是多少世代前的天意啊!
既然“大明”的取义如此丰富多彩、有根有据、符合天意,所以儒生文士们当然也会赞成以“大明”为国号了。朱元璋确定国号为“大明”,据说还是听从了他的首席谋士刘基的建议。刘基,青田(今属浙江)人,字伯温,元朝进士。他博通经史,尤精象纬之学,是中国历史上与诸葛亮齐名的半人半神式人物,明朝初年都城南京的设计,包括都城的布局、城墙的走向、紫禁城的位置都是刘基一手规划的。明朝的开国功臣,武将第一推徐达,文臣第一推刘基。
朱元璋定立国号“大明”,不仅是以此来纪念其佛徒的出身、自居为出世的“明王”,而且起到了“一石三鸟”的现实作用:红巾军系统的武将从白莲教义去感触,欣慰于他们的这位开国皇帝没有忘本;儒生文士集团由经史学术去理解,得意于他们效命的这个新王朝渊源有自,合乎天意,顺乎民心;至于天下的黎民百姓,则会安心于“明王出世”后的光明极乐世界,而这又无疑有利于强化朱元璋的统治,巩固他的“家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