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庆
(哈尔滨师范大学 黑龙江 哈尔滨 150000)
洛赫维茨卡娅和阿赫玛托娃是俄罗斯诗坛上闪烁的两颗星星,前者比后者出现的时间要早一点,二人均为女性发声,为爱情歌颂。由于个人遭遇和思想观念不同,她们用诗歌所铸造的爱情世界也是有着天壤之别,一个含蓄委婉,一个激烈奔放,但是她们都以自己独特的写作风格和人格魅力在俄罗斯文学的夜空中放射光芒。
爱情是人类社会不可或缺的话题,无论是在文学界还是文艺界,有关于爱情主题的作品层出不穷。索洛维耶夫说过:“爱情是真正的自我毁灭,也是真正的自我救赎。爱情比理性的意识更伟大,但没有这种意识,它就不可能成为内在的救世主。”
爱情观是每个人对待爱情的态度与看法,是每个人人生观的反映。爱情观在不同的历史阶段,由于受不同的经济条件,社会制度以及思想文化的影响和制约也有着不同的内容,并且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而不断变化。良好的爱情观可以促进双方共同进步,一起变优秀,对人的一生都有积极的导向作用。所以和与自己爱情观价值观相同的人在一起是很重要的,这样才能得到幸福。
两位诗人的成长背景似乎决定了她们二人命运和爱情的差异。洛赫维茨卡娅1869年11月19日出生于彼得堡一个贵族知识分子家庭。父亲是一位法学教授,母亲是俄罗斯化了的法国人,谙熟欧洲和俄罗斯文学,热爱诗歌。米拉在自己的家庭接收到了良好的教育。22岁走进婚姻的殿堂,组建自己的家庭,生儿育女。35岁时因病离开了这个世界。她的一生虽然短暂但却比大多数的人都安稳的多,物质生活也相对富足,这也就决定了她的诗歌的基调大都是高昂热烈的,多呼吁的是精神上的满足。
而阿赫玛托娃的童年生活过得并不美好,父母离异,寄居亲戚家中,她的父亲也反对她从事文学活动。诗人的爱情之路也不是一帆风顺的。1910年,阿赫玛托娃嫁给诗人古米廖夫,婚后生活并没有像通常人们所以为的那样幸福美满。后又与希列依科结婚,但是他并不支持诗人进行诗歌创作,甚至通过焚烧诗稿来阻止。1925年开始带着自己与古米廖夫得儿子和艺术批评家普宁及其妻女一同生活。后来儿子受古米廖夫的影响被捕,自己也被苏联作协除名。直到50年代后期才得以恢复名誉。1966年3月5日阿赫玛托娃因心肌梗塞突然去世。诗人的这一生坎坷曲折,她的诗歌里也满是伤感和折磨。
自古以来,爱情就是人类永恒的主题,更是诗人们歌咏的主题,这两位女诗人都是以写女性爱情诗著称。
阿赫玛托娃的爱情是不幸的、一波三折的 ,她笔下的爱情诗歌也是受难式的。诗人早期的爱情诗可以算得上是一本极具个人特色的抒情日志,它讲述了尘世间的分离与背叛、孤独与绝望,她诗中的爱情是每个人身边都会发生的爱情, 是每个人都会经历并深有体会的。在她的诗歌里,爱让她品味“思考他们亲吻的女人”时的酸楚;爱让她体验“生活在失去黑眼睛国王的尘世”的凄凉。在阿赫玛托娃的爱情观里,爱多是冷漠与争吵,背叛与离别,即使是在本应充满幸福与欢乐的瞬间,也会在字里行间流露出淡淡的忧伤。诗人在《丈夫用花纹皮带抽打了我》中写道:
丈夫用花纹皮带抽打了我,/他把两端对折成一股。/为了你,在双扇打开的窗前,/我对着烛火坐了一整晚。(汪剑钊译)
从这首诗中可以看出,阿赫玛托娃被动地忍受着丈夫的抽打, 没有任何反抗,在这段感情里,即使是丈夫用皮带抽打她,她能做的也只有独自默默忍受。阿赫玛托娃对待爱情更对的是隐忍和顺从,她诗歌中的女性形象也常是痛苦的“受虐”形象。
而洛赫维茨卡娅在描写爱情的痛苦时多半用的是高昂的调子,例如在《你看哪,你看》中,诗人写道:
你看哪,你瞧从,/我忍受着折磨!……/死去吧,安息吧,/我的愁苦!(汪剑钊译)
同样是面对爱情的痛苦,洛赫维茨卡娅的反应就要比阿赫玛托娃要激烈得多,她不愿意让痛苦与折磨侵占自己的思想,所以尽力摆脱她们,从这两首诗歌中我们可以看出两位诗人在面对爱情的消极情绪时,一位是隐忍退让,一位是奋力挣扎,这既是她们性格的差异,也是她们爱情观的不同。
除了对于痛苦的描写,还有关于孤独的表达。阿赫玛托娃在早期的爱情诗歌创作中围绕着这一主题,也诞生了不少优秀的作品。在《房门半开半闭》中,诗人写道:
一圈黄色的灯光,/我聆听者声响簌簌。/你为什么离开?/我根本就不清楚……(汪剑钊译)
在恋爱过程中,这种与爱人的短暂分别也会使人感到孤独,引发读者的共鸣。孤单寂寞、郁郁寡欢便是这首诗歌的基调。可巧妙的是,阿赫玛托娃描写的并非是一般的孤独,而是在恋爱过程中那种患得患失的孤独感,这更加能体现出诗人对于生活的细致观察和对爱情极致的亲身感受。
而洛赫维茨卡娅的爱情诗里有关于孤独的主题相对而言比较少,她常常描写的是爱情里令她心向往之的一面。诗人不愿体会孤独便会主动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如果说阿赫玛托娃的爱情诗歌是一杯沁人心脾的香茶,那洛赫维茨卡娅的诗歌就是一壶灼喉烧胃的烈酒。她对待爱情的态度强硬而坚决,正如她在《倘若我的幸福是一只自由的雄鹰》中所写:
倘若我的幸福是一只自由的雄鹰,/哪怕它在蔚蓝的天空骄傲地飞翔,/我就要在弓弦搭上一支响亮的利箭,/无论它是死还是生,它必须属于我!(汪剑钊译)
这首诗言语直白,感情激烈。正是洛赫维茨卡娅对待爱情的态度。她的爱情诗里充满了火一样的激情,这种激情渗透进她的诗歌与创作。比起诗人的身份,她更看重的是她的女人的身份。
除了对待爱情的态度不同,她们爱情诗歌的表达媒介也不尽相同。阿赫玛托娃笔下所书写的是尘世之中的爱情,她赋予自己的爱情诗歌以现实主义的意味,多描写日常生活中的细节,“带穗的方格地毯”“镜子上胡桃木的边框”“走廊上的印花壁纸”“沙发椅上的天鹅绒”……她的诗歌贴近生活,来源生活,这也正是阿赫玛托娃的地位能长久屹立于俄罗斯诗坛地位的原因之一。而洛赫维茨卡娅则不尽相同。她一生都在从诗歌中汲取生活的意义。在给友人的一封信中,她这样写道:“我是一个完全意义上的女人。我把人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划入这些单词:收入、开销、股票、债券……另一部则是:生、死、欢乐、痛苦、永恒……
两位诗人的爱情观的差异我们还可以在下面这首同名诗歌中体会:
《爱情》
时而像蛇那样蜷缩一团,/在心灵深处施展巫术;/时而整天像一只鸽子,/在白色的窗前咕咕絮语。/时而在晶莹的寒霜里闪光,/恰似昏睡的紫罗兰之梦……/可总是那么准确、那么诡秘地/挪走人的快乐,挪走安宁。/在小提琴忧伤的祈祷中,/它善于如此甜蜜地恸哭,/但是,透过尚且陌生的笑容,/将它识破,真是过于恐怖。
全诗12诗行,不见“爱”却句句都是爱。阿赫玛托娃对细节的精心描绘让诗歌的主题得到了含蓄的表达。这首诗歌的可贵之处还表现在艺术手法上,全诗比喻技巧的成功运用给诗人内心世界那微妙的复杂感情找到了相对应的客观事物。“小鸽子的絮聒”“紫罗兰的梦”“陌生的笑容”,都是阿赫玛托娃丰富情愫的具体外化,准确而又鲜明。诗歌的语言优美恬静,娓娓动听,诗风柔婉典雅。
而洛赫维茨卡娅的《爱情》却是另一种风格:
《爱情》
你别以为有什么地方可以摆脱我!/长年累月的痛苦和幸福系紧了我们/或许心灵只是徒然在燃烧爱的火焰,/哪怕在尽情享受亲吻与誓言的温存?/倘若生活艰难,也可以克服恐惧,/只是我们要选择一个黑魆魆的夜晚,/等到月亮翻滚,在乌云背后沉没,——/波浪就把我们接纳,从高峻的海岸。/那时,我就解开一条褐色的发辫,/仿佛一张丝织的罗网将你缠绕/让你躺在我的胸口,在海浪下/沉睡,永远不再脱离我分秒!
洛赫维茨卡娅的这首诗开篇就表明自己的态度,我要紧紧跟随你!哪怕生活艰难,我们也要在一起;即使是面对死亡,我们也要在一起。对比于阿赫玛托娃,洛赫维茨卡娅的这首诗更像是一场疾呼,没有诗歌耐人寻味的意蕴,有的只是我与你生死与共的决心。如果把她们二位诗人的诗歌比作女子,那阿赫玛托娃笔下的定是秀丽端庄充满才情的江南女子,而洛赫维茨卡娅笔下所描绘的就是豁达豪爽勇敢无畏的北方女子。
除了对爱情的一味妥协,阿赫玛托娃的爱情观也出现过转变。1914年,古米廖夫又有了一段新的恋情,阿赫玛托娃忍无可忍,对此写下了一首满含讽刺与嘲弄意味的诗歌,这是她对不幸的感情生活的主动回应:
《我不祈求你的爱情》
我不祈求你的爱情。/如今它身处可靠之地。/请相信,我不会再给你的/未婚妻写去嫉妒的信件。/但请接受明智的建议:/让她读一读我的诗歌,/让她保存我的肖像,/须知,未婚夫们多么可爱!/而这些傻瓜更需要的是/关于胜利完全的意识,/超过友谊开心的座谈/和对最初的温情之回忆……/当你与亲爱的女友同居,/享用着幸福的铜子儿,而对于腻味的灵魂来说,/一切很快将变得可厌--/请不要走进我庄严的/夜晚。我不认识你。/我能帮你什么忙?/幸福的疾病我无法疗治。(汪剑钊译)
这首诗阿赫玛托娃并没有采用她常用的“叙事情节”的写法,而是用直白的语言倾诉自己心中的想法和对背弃原有的爱情另谋新欢者的规劝。这首诗歌一出,一改她爱情观原有的方向。她为自己这些不幸的爱情感到困苦,但是她又没有被不幸的爱情所击倒,在阿赫玛托娃以后的诗歌中我们看到的是她愈发的坚毅和勇敢。许多人都会沉溺于爱的伤感,忧郁也极可能成为一个人一生的气质,但阿赫玛托娃给我们所有人提供了另外一个选择:体面去爱,为自己留尊严,做一个坚强的人。爱情的背叛让她原本就不幸福的爱情世界反而多了一丝洒脱。
或许是疾病带来的死亡阴影,洛赫维茨卡娅的爱情诗歌在她生命晚期的时候有些许改变,不再像从前一般狂热,多了几分冷峻和理性。例如在《我希望成为你宠爱的女人》中,诗人一改之前大声疾呼的风格,像是一位温柔的女子对自己的心上人的喃喃低语:
我希望成为你宠爱的女人,/并不祈求暑热、甜蜜的梦幻,/而是希望—永恒的命运/扣紧我俩的名字永远相连。/这个世界已遭人们如此荼毒,/这种生活是如此无聊和阴郁……/哦,你要清楚,哦,你要清楚,/我在人世间永远那么孤独。/我不知道,哪是真理,哪是谎言,/我在死寂的密林深处迷失。/倘若你拒绝痛苦灵魂的呼喊,/我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且让别人随意扔弃美丽的鲜花,/叫尘世的泥土与它们相混杂/但你不能呵,你不能,不能呵,/你是掌控我心灵的主宰者!/我永远都是属于你的女人,/我愿意做你温柔、驯顺的奴隶,/不受指责,不留眼泪,也不任性,/我希望成为你宠爱的女人。(汪剑钊译)
这首诗最大的艺术特色就是语言的直白,好似潺潺的溪水,清澈明快。洛赫维茨卡娅用坦诚的语言说出了少女心底隐藏许久的爱情。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海誓山盟的诺言,但却流露出诗人一片真情。最后的诗节把全诗的感情推到高潮,展现出少女最真切最专一的爱情,一个追求纯洁爱情的少女形象跃然于纸上。洛赫维茨卡娅后期的爱情观相比于早期多了几分随性,不再是充满强烈意味的夺取,而是充满一丝淡泊与平静的等待。由此可见,死亡带给她的恐惧对她的爱情观还是有一定的影响的。
两位女诗人用其独特的女性视角填补着俄罗斯文学中女性领域空缺的部分,但是她们又以自己独特的诗学风格丰富着俄罗斯文学。爱情是她们创作的永恒主题,也正是她们所创造的这些感人至深的爱情诗歌,我们才有机会走进她们二位诗人的心里,了解她们的爱情观。洛赫维茨卡娅和阿赫玛托娃她们的经历和遭遇影响了她们的爱情观,她们爱情观的区别使她们创作的内容和风格也大不相同,所以,她们一个成了洛赫维茨卡娅,一个成了阿赫玛托娃。
是的,俄罗斯式的爱情观与中国式的爱情观在一些方面的确大不相同,不忠的婚姻、不幸的爱情,在世界的任何一个国家都会发生,但是“爱”在每个国家最本质上的含义都是一样的,爱是责任,是动力,是手拉手走过一生的勇气。世界上有各种人,也有各种事情,这一生,不管别人怎么样,都还是要坚持自己,树立正确的爱情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