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旭
1998年,由美国迪士尼公司制作的动画电影《花木兰》一经上映就获得了巨大的成功。2020年9月,翻拍自该动画电影的真人版电影《花木兰》终于在各大影院上线,与全国观众见面,但通过国内外各大电影评分网站对该电影的评分来看,国内观众对于这部期待已久的电影并不看好。数据显示动画电影《花木兰》在国内电影评分网站“豆瓣影评”的评分为7.9分,而真人版电影《花木兰》在“豆瓣影评”的评分则为4.9分,并且两部电影在国外电影评分网站“互联网电影数据库”IMDB的评分也差距悬殊,动画版电影评分为7.6分,真人版电影评分则为5.7分。为什么国内观众对于这部真人版《花木兰》并不买账?自从真人版电影《花木兰》上映以来,学者们已经对这部电影从不同方面进行了研究,或从跨文化角度来比较两版电影的异同点,或从性别叙事角度分析花木兰的人物形象,或从文化工业批判理论对该电影的改编进行分析。而本文将基于东方主义理论,对该电影中的东方主义倾向和他者化想象进行分析,进而为如何依托中国传统文化,利用电影这种大众媒介讲好中国故事,向世界传递中国声音提供借鉴。
“东方主义”由霍斯沃特在1769年首次提出,由爱德华·W·萨义德将“东方主义”进一步发展。萨义德在其著作《东方学》中阐述的“东方主义”标志着东方主义理论的基本完善。
萨义德在《东方学》一书中表示,西方国家仍然将自己和东方置于一个二元对立的话语模式之下,并且对各自特征进行预先设定,然后打上本质化标签,从而使东西方的差异根深蒂固,西方是世界的中心、是进步的、理性的、文明的,而东方是落后的、非理性的、野蛮的。这种服务于西方对东方的霸权统治方式,使东方成为他者,并且是从属于西方的他者,就是萨义德东方主义理论的核心内容。法国哲学家福柯的话语理论认为,话语背后是一套权力机制,权力不只有暴力这一种表现形式,权力还表现为对话语的创造和生产能力。萨义德基于福柯的话语理论,将“东方主义”视作一种话语,而西方对东方的主观性想象就属于这一西方话语权力的体现。
无论是从国土疆域、人口分布,还是从历史根基以及文化影响力考虑,在西方建构的东方世界中,中国长期作为东方世界的代表,并且以神秘莫测却又相对固定的形象呈现在西方的东方化想象中。在这一建构中,中国这一具有明确地理意义的政治实体不再具有主体性,而是仅仅作为西方主观化想象中的政治和文化层面上的虚拟空间。在西方的大众媒介中,中国永远只是西方话语权力下的产物,只是西方对东方他者化想象的代表。
真人版电影《花木兰》通过堆砌和拼接中国元素的方式,将千百年来花木兰代表的忠君、爱国、孝顺、勇敢的精神加以重构,进而植入美国的文化和价值观。所以这种借着演绎中国传统民间故事的外壳,进而宣传美国精神的电影,在国内市场很难受到青睐。
电影的意义是由形式系统生成的,由解码编码相互作用、共同建构的结果,而解码过程中的差异,本质上是由于主体差异导致的。作为编码主体的迪士尼公司,在信息的生产和加工上必然带着鲜明的主体色彩,而这一主体色彩则更加验证了西方对东方的话语建构,东方的样子是被想象出来的,东方是为了凸显西方进步和文明的“他者”。在真人版电影《花木兰》中,东方主义主要体现在文化元素、人物形象和民族个性的建构和塑造。
文化元素的西方建构。作为一部依托中国传统故事为素材而创作的电影,对文化元素的处理是决定电影成功的重要因素,而该影片有许多文化元素上的加工和改编。比如,该电影一开始的空镜头展现给观众的就是云贵高原的地貌,这与《木兰辞》中所描述的“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有较大出入。根据《木兰辞》的记载,木兰的生活环境应该是在我国北方的黄河流域附近,但影片中却用云贵高原的地理位置来代替黄河流域,这是明显的文化偏见。因为云贵高原的地理环境才符合西方对中国的建构,才是西方想象中田园牧歌式的中国。但其中最令观众瞠目结舌的改编当属对人物的妆容仪态的设计。在《木兰辞》中这样描述木兰的妆容:“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这里的“花黄”是指古代妇女的一种面部装饰物,而不是真的在脸上涂黄色的东西。在影片中,木兰被安排相亲,脸上被涂满了白色和黄色的胭脂,而且影片中媒婆的妆容也极为夸张。首先,该影片对于人物妆容上的处理极不符合原著,是一种文化误读。其次,这种对女子妆容的处理方式,经常出现在好莱坞有关描述东方的电影中,比如在电影《艺伎回忆录》中对日本艺伎妆容的呈现就使用过这种脸谱式的妆容。这种不尊重原著且有丑化中国形象嫌疑的影片处理方式,反映了该影片的东方主义倾向。因此根本不可能引发国内观众的赞同和认可。
人物形象的西方建构。在《木兰辞》中这样描述木兰:“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可见木兰在国内观众的心中至少是一个温柔贤淑的传统女性形象,但在真人版电影《花木兰》的开头将童年花木兰塑造成一个违反常规、飞檐走壁、冒冒失失的顽皮孩子的形象,这和国内观众心中的花木兰形象严重不符,而影片后期刻画出的活泼勇敢、机智大胆的花木兰形象更多是为了迎合美国大众。因此,影片对花木兰人物形象的刻画完全是“黄皮白心”,该影片表面看来是在讲述一个中国传统民间故事,但是故事的内核已经被巧妙转换成美国的主流价值观了。在影片一开始就赋予了花木兰超能力——气,却未对此做任何铺垫,也没有做过多的描述,完全是将其生搬硬套地安在花木兰身上,只是为了给予后面花木兰的个人英雄主义情节一个看似合理的支撑,这又和美国好莱坞大片的颂扬个人英雄主义的电影如出一辙。同时“气”这一元素也体现出了西方对于中国的他者化想象,在西方眼中,东方永远是古老而又神秘的,充满了神奇色彩。美国迪士尼在影片中使用“气”这一中国元素,虽然妄图迎合国内受众,但是对“气”这一中国元素的突兀使用,不仅没有起到增加国内观众对影片认同感的作用,反而弄巧成拙,引发一片恶评。
此外,影片中在女巫这一人物形象的设置上更加使这部影片具有浓厚的西方色彩。在该影片中,由巩俐饰演的女巫,无论服饰、妆容、能力设定还是出生背景上都和中国历史文献中记录的巫婆形象不一致,影片中所展现的女巫形象更多的是符合西方观众眼中的女巫形象。影片中设置女巫这一人物形象的作用就是来一步步引导花木兰追寻自我价值,形成对自我身份的认同,本质上是对花木兰挣扎的内心活动的外在化体现。这一女巫人物形象的设置,使这部影片鲜明地打上了西方文化的烙印。
民族个性的西方建构。一部电影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它所传递的精神内涵。一部电影的精神内涵不仅仅是导演思想的体现,同时也包含着民族意识形态的态度表达。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一直传递的是一种家国情怀、家国同构,其精神内核在于忠和孝。在《木兰辞》的整个叙述中,花木兰不是一个突出的个体,不是领导者,而是以一个士兵的角色参与其中。而在真人版电影《花木兰》中,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传递的精神内涵发生了本质改变,不再是家国情怀而是个人英雄主义,花木兰在战争中不再是以一个参与者的身份出现,而是以流行于美国文化的超级英雄的形象存在。在接受女巫的启发后花木兰卸下伪装,以女性身份重新回到战场,从而激发了体内的超能力“气”,最终扭转战局反败为胜。通过这样一种故事情节的设定,花木兰故事中的民族性被悄然替换,由传统的忠君爱国、家国同构替换为美国的个人英雄主义价值观,这才是难以引起国内观众的共鸣的根本原因。
美国迪士尼公司将电影《花木兰》如此改编,一方面体现了西方对中国的他者化想象,将中国描绘成落后、野蛮、不开化的文明,借此凸显西方文明的优越性;另一方面又借用电影这种大众媒体,通过拍摄具有中国元素的电影来传递美国的文化和价值观,进行文化渗透和文化霸权主义。
电影《花木兰》改编自中国传统民间故事,美国电影经常在其他国家的文化中寻求创作灵感,在对具有国家特色的文化元素的拼接过程中,推广美国的文化和价值观,并在电影中赋予其文化合理性。当人们观看这部电影的时候,会指责该电影将中国传统民间故事改编得面目全非,但是也不要忘记,这部电影最主要的受众是西方观众,影片的根本目的不是为了如实讲述这个中国故事,而是为了娱乐大众,创造经济利益。另外,人们也不得不看到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霸权文化如何改写和歪曲中国文化,使其成为推动美国价值观的有力工具。在经济全球化的影响下文化全球化趋势日益明显,在这一趋势下,如何保持自身文化的独特性,不再有文化上的到“失语症”,值得人们深思。
中国传统文化博大精深、源远流长,我们应该树立文化自信,挖掘我国的优秀传统文化,善于开拓丰富多样的中国元素,同时也应该具有全球视野,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和西方先进的制作理念相结合,利用电影这一当下最为流行的媒介传播方式,传播中国文化,讲好中国故事。与此同时,我国的“硬件设施”也要配置齐全,打造一批专业化的电影发行机构,同时培养优秀的营销团队,将真正能反映中国、代表中国的电影推广出去,让世界了解中国故事,听见中国声音,将文化主动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真人版电影《花木兰》作为美国迪士尼公司的一部宏大制作,其野心勃勃地瞄准中国市场,企图达到获取经济利益和实施文化霸权的双重目的,但却事与愿违,票房惨淡,遭遇口碑危机。原因不仅在于电影制作的问题,更重要的在于影片背后隐藏的美国的东方主义倾向和文化霸权主义野心。在萨义德的《东方学》中,萨义德将“东方主义”阐释为西方对东方的话语建构。在这部影片中,迪士尼公司借助中国传统故事“花木兰替父从军”这一经典文本来“新瓶装旧酒”,推广美国的价值观和文化理念,将对中国的他者化想象呈现给国内观众,不尊重原著,按照西方文化堆砌中国元素,建构出一个歪曲的中国形象。针对这种抹杀中国文化主体性的东方主义以及控制文化话语权的西方文化霸权主义,我们必须加以反思和有所行动。如何根植于中华优秀的传统文化,讲好中国故事,又如何依托电影这一主流媒介来将真正的中国形象推广出去,都是值得我们深思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