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科幻电影的发展道路研究

□ 涂子琦

在诸多类型的影片中，科幻电影可谓是鲜明地体现了人类的科学理性与人文精神的类型。在《科幻电影导论》一书中，科幻电影被定义为“一个将科学的或技术的预设跟想象性的推测结合在一起的电影类型”。此类影片不仅常常能够带给观众以震撼的视听享受，还能不时地启发观众对于未来的思索。因此，科幻电影往往深受年轻观众的喜爱，很容易成为电影市场上的热门影片。

在当今世界影坛，科幻电影大片一直是好莱坞全球战略中的一张重要王牌，它不仅能够创造出巨大的票房收益，还能够推动其整体影视产业的升级，并能够强势地完成其自身的意识形态功能。因此，对于当下正在面临重要的机遇与挑战期的中国电影而言，要想真正从电影大国走向电影强国，让中国电影在竞争激烈的世界影坛中牢牢占据一席之地，科幻电影的创作必然是一个不可忽视的突破方向。因为，“科幻电影的质量不仅是电影制造业水平高低的衡量标准，也是国家文化、科技等力量的体现”。党的十九大再次把科技创新、科技强国作为国家发展、民族复兴的重要发展战略，可见中国科幻电影的发展已是一个颇为牵动人心的问题。然而，要想真正认识清楚中国科幻电影的发展现状和未来路径，就不能仅仅局限于当下的科幻电影，而是必须对此类影片的完整发展脉络进行一番梳理与总结，才能真正找到一条适合于本土文化特点的科幻电影创作道路。

时断时续的开辟过程

中国首部科幻影片是1958年所拍摄的《十三陵水库畅想曲》，这是一部在形式上较为独特的影片，它将纪录片与故事片糅合起来，把历史、现实与未来融为一体。在这部反映大跃进的作品中，影片的后半段充满了想象力，设计了一些颇有特色的科幻元素，如通过电话就能控制的天气变幻，吃了农场的食品就可以长生不老，派遣宇航员驾驶飞行器前往火星等，它们都反映出了特定历史背景下的时代思潮和审美品味以及对于未来科技发展和社会发展的展望。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十三陵水库畅想曲》都是一部颇具探索精神的影片，融合了纪录片美学、戏剧美学与科幻片美学，这在当时的中国电影市场中极为罕见。然而由于科技力量薄弱导致本身的制作水准相对较粗糙以及故事文本相对单薄，所以并没有在电影史上产生太大影响。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国都没有出现其他具有科幻特质的影片。一直到了上世纪70年代，当时正值好莱坞的《星际迷航》和《超人》等影片风靡全球，香港的邵氏电影公司试图借势创造本土的科幻电影，于是拍摄了《中国超人》和《星际钝胎》两部本土科幻片。不过，这两部带有明显跟风意图的作品由于过重的模仿痕迹和过于稚嫩的创作水准，让人看得不知所云，票房和口碑上都非常差，邵氏电影公司也就没有再继续拍摄科幻电影。到了上世纪80年代，香港的寰宇电影公司推出了科幻电影《铁甲无敌玛利亚》。这部同样深受好莱坞科幻片影响的电影，虽然仍有很明显的跟风意图，但是创作者已经在模仿的基础上开始一些自己的改造和创新了。影片将故事的主角从阳刚冷酷的男性改为美丽性感的女性，同时增添了许多香港电影所擅长的喜剧元素，使其更符合本土观众的观影审美。而在视觉特效方面，《铁甲无敌玛利亚》中的主角“先锋一号”的金属外壳以及极具现代感的空间也都大大地增强了影片的观赏性，给予了观众奇观性的审美体验。《铁甲无敌玛利亚》的这种本土化的改编算是中国科幻电影探索之路上的一次小小的进步，但遗憾的是这种耗时较长、投资巨大、制作繁杂的科幻电影并没能吸引更多的创作者加入，因此并没能跟着势头推出更优秀的科幻电影。

当香港电影人在小心翼翼地模仿着好莱坞科幻片进行创作时，大陆的电影人却毅然选择了一种完全本土化的独立创作方式。1980年的大陆电影人拍摄了《珊瑚岛上的死光》这样一部具有科教意味的科幻影片，与《十三陵水库畅想曲》相比，其创作水准相对更成熟。这部影片也被称为“国产科幻电影的标本之作”，对现在的许多科幻片创作仍有借鉴意义。1988年大陆拍摄了一部儿童题材的科幻影片《霹雳贝贝》，讲述了一个由于撞见外星人而具有了超能力的小男孩的奇幻经历。影片将奇幻的想象力和儿童的纯真视角结合起来，构建了一个美妙而又充满爱的故事，是一部较为成功的儿童题材影片。但《霹雳贝贝》一片主要将少年儿童视作潜在的受众群体，其故事与风格并不符合成年观众的审美期待。因此，这种小的成功并没有真正唤起人们对于科幻电影的兴趣和关注，甚至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国电影人整体上依然缺乏对科幻电影的探索欲望。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囿于对科幻片类型的狭隘认知；另一方面是由于资金投入的匮乏、工业级特效创作能力的限制，最终导致这一时期我国科幻片电影发展速度缓慢。

灵光一现式的商业尝试

上世纪80年代末，科幻文化和好莱坞大片持续席卷全球，科幻电影巨大的市场前景吸引到了彼时正在大力探索商业片创作的香港电影人的注意。1987年，导演泰迪·罗宾拍摄了科幻片《卫斯理传奇》，影片根据科幻小说改编而来，并将科幻与冒险两种题材很好地结合了起来。这部汇集了当时众多明星同时又有诸多科技特效加持的电影在当时备受关注，片中的许多场景给当时的观众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也是中国科幻片第一次在银幕上呈现出了本土科幻片的独特视觉效果。由于《卫斯理传奇》大获好评，这部影片又被陆续推成了系列，后来又拍摄了《卫斯理之霸王卸甲》和《卫斯理之蓝血人》。虽然这两部作品是续集。却没能延续之前的水准和风格，影片创作变得浮躁起来，而其过于生硬与拼贴化的故事及片中诸多的不合理设计让不少喜爱第一部的观众感到失望不已，这个系列也在艰难撑到第三部后画上了句号。

1993年诞生的两部科幻姊妹之作《东方三侠》和《现代豪侠传》可谓中国科幻电影本土化探索中的一次飞跃，导演杜琪峰和程小东成功地将科幻片拍出了观众所熟知的港片味道。这两部影片融合了科幻、动作、警匪等诸多元素，同时又有着漫画的风格，将实验和娱乐完美结合了起来。影片中由梅艳芳、张曼玉和杨紫琼所饰演的三名女侠的飒爽英姿丝毫不输好莱坞电影中的女星，同时影片中那些充满着高科技武器和奇妙布景的打斗画面也充满了视觉快感，因此这两部片在当年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绩。但是，当时的香港电影正是以赌片、警匪片、功夫片、无厘头喜剧所主宰的年代，因此对科幻片的探索并未继续下去，杜、程二位导演也马上回到了之前所熟悉的题材上去了。因此，尽管上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的科幻电影在香港有了一点成功的探索，似乎找到了一条可行的本土化之路，但是科幻电影相对较高的成本和制作风险还是让不少电影人望而却步。

新世纪之后，随着好莱坞科幻大片不断刷新着观众的观影认知和审美期待，中国电影人也开始了科幻片本土化的探索，在“借鉴了好莱坞电影的叙事方式、视听结构、场面造型、细节设计方面的经验”的基础上，将中国武侠电影的打斗和对历史剧的场景相融合，逐渐完善了中国科幻电影的类型化生产模式。2001年的《拳神》试图将功夫与科幻结合起来，影片虽然有高科技元素也引进了不少特技，但是无力的情节和难以自圆其说的理论使得影片显得无聊乏味，被许多影迷归入烂片行列。而2006年上映的影片《魔比斯环》号称是中国动画史上的首部纯3D科幻电影，以高达1.3亿元的投资和全国际化的创作阵容体现出了好莱坞大片的宣传气势。然而，高科技的华丽包装也无法使一个空洞乏味的故事丰富饱满起来，影片上映后遭遇了票房上的滑铁卢，很快便被观众所遗忘。其后，又有《机器侠》《全城戒备》《未来警察》等科幻影片诞生，这些影片的投资越来越大，特效越来越炫目，动辄宣传沿用了某部大片的特效班底，却无一例外地在票房和口碑上双双失利。

相比之下，新世纪以来较为成功的科幻电影往往是那些披着科幻片外衣实则探讨伦理与情感的“软科幻”影片，如《长江七号》《百变星君》《错位》等。这些作品中尽管没有特别华丽或震撼的场景，但是凭借着新奇的科幻元素所包裹着的较为完整的故事，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中国观众对科幻片的观影需求。因此，相对而言“软科幻”类型电影市场风险更小，操作性也更强。

厚积薄发下的开拓

随着市场化改革的持续深入，中国电影产业也迎来了前所未有的蓬勃发展时期，无论是每年的影片生产量还是整体的电影制作成本都在逐年上升，这在客观上为中国科幻电影的发展提供了坚实的外在条件保障。同时，中国的科幻文学也开始逐渐有了发展和积累，诞生了《三体》这样享誉世界的科幻巨著，使得受众对于科幻作品有了更强烈的兴趣和期待。

在此背景下，潜力巨大而又挑战巨大的科幻电影愈发成为许多中国电影人心中久久无法抚平的“痛点”，也成为中国电影发展道路上的一个亟待突破的瓶颈。2017年上映的科幻影片《逆时营救》可视为中国科幻电影的又一次突破尝试，该片吸取了之前的许多作品一味堆砌视觉奇观的教训，将叙事重心放在了故事上，围绕穿越虫洞旅行这样一个充满高概念性的科幻理念来建构故事，同时大量地吸收了悬疑片、动作片等类型元素，凭借着叙事节奏明快、故事情感充沛，影片最终取得了两亿元的票房成绩，可谓是一次较为成功的探索。

2019年《流浪地球》的成功则可视为中国科幻电影厚积薄发后的一次爆发，这部影片的创作过程可谓一波三折，尽管有着刘慈欣这样的科幻大家来亲自执笔，但是影片在立项和融资过程中依然遇到诸多困难，几次面临停拍的风险。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电影人和观众都对中国自己的科幻大片充满了期待。因此，最终在多种合力的作用下，《流浪地球》这样一部凝聚着鲜明本土特色的科幻大片终于成功上映，最终获得46.87亿元的票房成绩，创下了我国科幻片票房新高。与之前的许多国产科幻影片相比，《流浪地球》的成功首先体现在精良的制作上，作为一个架构了宏大的未来背景的电影，创作者并没有因为故事的庞大而放松对品质的要求，始终抱着精益求精的态度。其次，这部影片的叙事主题超越了故事情节本身，上升到了一种全人类的高度，讲述了中国力量、中华文化以及家国情怀，彰显出了鲜明的时代精神和民族特色。同时，其视觉风格上采用了大量具有中国传统文化、人文精神的元素，例如春节序曲、红色救援服、中国结、红灯笼等，这些极“红”的文化符号都能与中国观众产生强大共情力。而随后上映的《疯狂外星人》则继续发挥了“软科幻”特点，影片以外星人这样一个相对新奇的叙事元素为噱头，讲述了一个类型化的喜剧故事，同样取得了出色的票房成绩。

正当无数观众因《流浪地球》的成功而对中国科幻电影充满憧憬时，《上海堡垒》的惨败则再度将人们拉回了现实。这部制作成本巨大、视觉特效繁杂、明星众多的影片，较为集中地暴露出了中国科幻电影创作中的许多问题和误区，如单薄的剧作、扁平的人物角色、生硬的演技、缺乏创意的设计等。事实上，这些问题往往不是孤立存在的，它们的出现与中国科幻电影的整个探索过程密不可分，换言之，《上海堡垒》的失败是具有一定的历史原因的。正是因为中国电影长期以来缺乏对本土化的科幻电影的探索，很少从本土文化出发思考中国式的科幻故事应当如何讲述，而又广受好莱坞等国外科幻文化的影响，“缺乏真正内嵌于中国社会的科幻意识”。因此往往容易落入窠臼，在创作中常常有种拾人牙慧之感。这一时期的中国科幻电影虽然在特效制作上有了质的飞跃，却难以弥补故事情节、人物角色、情感内蕴及精神内核的短板，科幻佳作仍属稀品。

“想象力比知识更重要，因为知识是有限的，而想象力概括着世界上的一切，推动着进步，并且是知识进化的源泉。”对于科幻电影而言，不仅需要想象力的推动，更需要一定的文化积累。好莱坞从乔治·梅里爱的《月球旅行记》到卡梅隆的《阿凡达》，走过的是一百多年的积淀历程，期间产生的优秀科幻作家、漫画家、电影人数不胜其数。譬如好莱坞著名的“科幻三杰”——史蒂芬·斯皮尔伯格、斯坦利·库布里克、乔治·卢卡斯，他们所拍摄的经典影片开创了一系列可供后辈导演借鉴学习的科幻电影创作模式。因此，强大的科幻电影背后，不仅需要一个强大的电影工业体系为其提供充足的技术和资金支持，更需要一个强大的文化体系为其源源不断地输送创意与人才。

综上所述，在长达60多年的时间里，相比许多其他类型的电影创作而言，中国科幻电影的探索相对而言是非常缓慢的，尽管它有过一些颇具特色的影片，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留下的更多的是有待填补的空白。《流浪地球》的成功唤起了人们的期待和希望，但仅凭一部作品的成功尚不足以促成中国科幻电影的繁荣。中国科幻电影的发展还需要从人才培养、氛围塑造、创意孵化等诸多方面进行全面战略布局，唯有如此才能真正促使中国科幻电影探索走上一条有前景的发展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