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姜万通钢琴协奏曲演奏中的风格意识——以钢琴家刘琉演奏为例

徐向黎

《一杯美酒随想曲》以新疆民歌《一杯美酒》和歌曲《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为基本素材，运用变奏、展开等手段，使乐曲成为一部既有西域风情又有恢弘气势的钢琴与管弦乐随想曲。钢琴作为独奏乐器，始终处于主导地位，对民族风格的诠释起了重要的作用。这部协奏曲当中所展现的音乐风格意识启示我们无论在创作还是在演奏中，都应当站在中华五千年深厚的文化底蕴角度去看待。同时随着中国当代本土作曲家们的作品不断问世，新颖独特、打破陈规的创意设计，甚至反常形式的音乐表演逐渐增多，使音乐表演的表现性有了更多不确定的、偶然的、新奇的体现方式，音乐表演的表现力也将突破传统的经典句法和古典形式。在这些探索中所产生的原创性和创造性的演奏方式都应该成为中国钢琴风格的辨识度。

一、音乐家简介

（一）姜万通简介

姜万通，博士，中国音乐学院作曲系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近年来，姜万通教授的音乐创作包括管弦乐、室内乐、戏曲音乐以及合唱、独唱、独奏在内的多种体裁的音乐作品，其多部作品在国内外作曲比赛中获得奖项，并在全世界进行演出。

姜万通作曲家倡导让自己的音乐个性根植于汉语文化土壤中，他创作的方法和主旨就是“融合”——用世界通用的形式创作中国的音乐，用西方的“瓶”，盛中国的“酒”；用西方的“术”，凿磨中国的“器”。作曲家的众多作品也尽数体现了这一创作主旨：比如钢琴独奏《文咳咳武咳咳》中运用的“腔化”语言与东北风情；引用蒙古族民歌的《鸿雁》；引用西北民歌的《西北谣》，我们能够在姜万通教授的作品里看到中国大江南北的景色，也能领略中国丰富多样的音乐文化。

（二）刘琉简介

刘琉，博士，中国人民大学艺术学院副教授，旅美钢琴家、教育家，毕业于美国著名的伊斯曼音乐学院（Eastman School of Music）。先后在纽约卡内基音乐厅、国家大剧院、北京音乐厅、中山公园音乐堂、上海东方艺术中心等国内外知名音乐厅及大剧院演出。

近年来，刘琉博士致力于传播和发展现代音乐，尤其是中国现代钢琴音乐。刘琉曾与陈怡、姜万通、张朝、唐建平、王宁、权吉浩、周天等著名作曲家进行多次合作。

二、《一杯美酒随想曲》

（一）创作背景与风格

《一杯美酒随想曲》创作于2016年，2017年4月由钢琴家刘琉与深圳交响乐团合作，刘明指挥，在深圳音乐厅首演，之后在全国各地进行演出。乐曲采取新疆民歌《一杯美酒》作为基本素材，同时引用《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作为与之对比的另一个主题，两个主题一动一静，展示了西部地区独特的音乐文化，对中国传统音乐文化以及民族音乐文化进行了挖掘式的探索。

姜万通教授在以往的作品音乐会中曾分享到，当代中国人既要了解国外的优秀音乐文化，更要欣赏聆听中国优秀的经典音乐作品；作曲家要为“听众”创作雅俗共赏的作品，并将其推向世界的音乐舞台。这是时代赋予音乐家的责任。在这部随想曲的创作中，作曲家就将西方的音乐作品体裁和作曲手法与中国的传统音乐文化相结合，将中国音乐推向了世界舞台。

《一杯美酒随想曲》的主题素材之一就是维吾尔族民歌《一杯美酒》，维吾尔族的音乐在多元文化的影响下，具有多样性、多层次的特征。其采用欧洲、中国和波斯—阿拉伯三种音乐体系，节奏节拍丰富多变，旋律中出现半音、四分中立音以及小半音的微分音，这种“活音”的存在，赋予了维吾尔族音乐神秘的色彩，有一定的西域风情。《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是电影《冰山上的来客》的插曲，这首广为流传的歌曲最初来源于塔吉克当地的民歌《古丽碧塔》，后经改编形成现在我们所熟知的旋律。所以《一杯美酒随想曲》选取这两首民歌作为主题素材，是极具地域风格的。

姜万通先生选取民歌来表现民族独有的音乐文化内涵和思想感情，这启示我们在中国现代音乐创作中，我国深厚的文化底蕴和丰富的民族音乐资源是我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动力源泉。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加强文化自信以及重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创新，把当代中国钢琴作品的创作意识和演奏意识放在中国音乐文化这一大背景下进行探讨，对传承、创新我国传统优秀文化是十分有价值的。

（二）曲式分析

《一杯美酒随想曲》是为钢琴与管弦乐队而做的，为三部性结构。

1.引子（第1小节—第48小节）

乐曲在引子部分即引出两首民歌的部分片段作为动机的材料，民歌主题较完整地出现是在钢琴声部先后出现了《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与《一杯美酒》，随后作曲家又将民歌旋律分散在其他乐器声部进行模仿和变化，混合音色的运用使音响效果更加饱满，表现出维吾尔族人民热情奔放的民族性格。

2.呈示部（第49小节—第182小节）

呈示部为三部性的结构。首先，手鼓和萨巴伊两件民族特色乐器引入了主题——《一杯美酒》，《一杯美酒》先后以乐队全奏、钢琴独奏的形式出现，奠定了乐曲浓郁的民族风格。随后乐队以交响化的变奏方式逐渐丰富音乐形象，而钢琴此时以技术性的音符跑动营造出西部地区的风景，呈示部结束在钢琴八度与分解八度上的独立炫技。

3.展开部（第183小节—第232小节）

展开部引入了《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这一主题素材，弦乐组和单簧管作为先行引入片段，钢琴以华彩的形式对主旋律进行完整的展示。随后木管、圆号等乐器进一步推进音乐。

4.再现部（第233小节—第291小节）

再现部以特色乐器连接乐曲，主题以乐队和钢琴的演奏进行再现，让新疆地域风情变得更加浓烈。

5.尾声（第292小节—第297小节）

以干净利落、典型的收束方式结束全曲。

（三）独奏乐器的使用和表达

钢琴有着多声部乐器宽广的音域和多种多样的演奏方法，音色多变，表现力极为出色，所以对于新疆地区旋律起伏大、节奏节拍丰富多变的音乐，选用钢琴作为独奏乐器是十分适合的。

从单声部角度来看，乐曲中倚音、连续的半音、波音和经过音的加入使旋律与原民歌相比更加婉转动人；从多声部角度来看，作曲家充分发挥了钢琴的优势，在旋律中加入复调，丰富了音乐的表现力。钢琴完善的演奏技法使其不论是《一杯美酒》素材中快速跑动的密集音符，还是《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主题抒情，悠长的旋律，钢琴都能很好地表达出音乐中蕴含的情感。

（四）独奏乐器与乐队的关系

《一杯美酒随想曲》是一部为钢琴和管弦乐队而作的作品，作品的乐队音响音色与钢琴写法的交织方式具有发明性的特征。这部作品虽然是独奏乐器与乐队的形式，但却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协奏曲。早期的器乐协奏曲往往是三个乐章，且独奏乐器与乐队之间在“协调一致”之外还多了一层“竞争”关系。而《一杯美酒随想曲》为单乐章，并且钢琴和乐队在承担主题旋律的陈述方面，两者的分量是一样的，甚至乐队承担的更多。这并不意味着独奏乐器为管弦乐队的陪衬，而是作曲家通过复调、分解和弦等形式呈现出独奏乐器与乐队相辅相成、相互融合的关系。

《一杯美酒随想曲》中“一杯美酒”主题共出现七次，独奏乐器钢琴演奏三次，乐队演奏四次。其中乐队演奏主题旋律时，钢琴都为伴奏声部，当钢琴演奏主题旋律时，乐队与钢琴形成并列关系。《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主题在全曲出现两次，第一次由钢琴独奏，第二次作曲家将主题交由钢琴演奏，随后乐队叠入，与钢琴共同演奏主题第三乐句，而第四乐句为乐队演奏。作曲家用这种方式将钢琴与乐队的旋律交织在一起，丰富了听觉效果，更加凸显了音乐的色彩性。作曲家对于协奏曲的这一发明式创作，是对独奏乐器与乐队的“协调性”的创新，同时这一创作方法也对钢琴的演奏提出了挑战。

（五）演奏方法

钢琴家刘琉的演奏为这部作品的完成添加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在这部协奏曲中，钢琴作为独奏乐器扮演着相当重要的角色，无论是在主题旋律的陈述方面，还是在描绘音乐背景作伴奏声部方面，钢琴都起着重要的作用。

1.演奏主题旋律

钢琴在这部作品中多次演奏主题旋律，但每次出现的演奏方法并不完全一致。在演奏“一杯美酒”主题旋律时，往往需要钢琴展现欢快、富有活力的旋律，那么演奏者就需要在切分音和重音上表现新疆音乐特有的气息、气口等。在演奏《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主题旋律时，钢琴的独奏需要营造静谧的氛围，演奏出优美的旋律线条，所以演奏者对于音乐歌唱性的把握就十分重要，适当地拉长节拍可以使旋律更有表现力。

2.演奏伴奏声部

在呈示部乐队演奏主旋律时，钢琴以伴奏声部出现，三十二分音符的快速跑动以及大和弦和跳跃都需要高超的演奏技术进行支撑，同时需要注意此时钢琴声部要为乐队营造一种广阔、恢弘的氛围，仿佛即刻在演出现场拉出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原，并为乐曲的继续发展起到层层推进的作用。

三、中国当代钢琴作品演奏中的风格意识

通过分析《一杯美酒随想曲》，我们可以看出中国当代钢琴作品的创作意识与演奏意识都应当放在中国文化的大背景下去探讨。除此之外，中国当代钢琴作品演奏的风格意识还可以从以下四点进行定位。

（一）艺术家

由于艺术家是具有强烈审美表现欲望的创造者，在具体表现的过程中，他们会加入自己的诸多思想观念、审美理想和兴趣、品位等内容，这就使表现力包含丰富多样的内涵。在钢琴家刘琉的演奏中，我们能看到刘琉将自己的理解融入乐曲当中：在乐曲开篇的引子中，刘琉根据中国音乐文化中“散板”的节奏节拍特点，偏自由化地处理了这部分音乐，且恰当地运用了强弱对比推动音乐的发展；在演奏过程中，钢琴声部休止的部分刘琉也会继续跟随着乐队，让钢琴与乐队的合作更好地融为一体。

（二）民族风格

民族共同体是指群体中的人们是按照明显不同于其他群体的某种目标或传统，规定着自己的行为和人际关系。这些特定的人际关系及其行为规范等有着历史的稳定沉淀，它在很大程度上制约着族群的心理活动。中国钢琴音乐的创作最根本的就是基于中华民族的文化，钢琴家刘琉也将弘扬民族文化视为文艺工作者的重要使命。

在《一杯美酒随想曲》中，钢琴需要借鉴新疆乐器的风格，演奏家可以随时制造出不一样的演奏风格，而个性独特、富有想象力的演绎总是给人带来惊喜，听众对这种风格的期待充满了神秘和幻想的崇拜色彩。如：在演奏《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时，新疆弹拨乐器需要持续不断地弹拨才能够发出各种长音，为此，在演奏时同样需要保持这样的力度值。虽然音符时值与谱面会出现微小的负偏离，但这正好符合民歌中的散化表达方式，进而实现插部性主题上的中国式表情。

（三）速度

在演奏中国钢琴风格的协奏曲时，不同的演奏家对于速度的把控是不尽相同的，但这个出入也是在作曲家谱面的标识中来加以自主变动。其变动的地方可能反映在总体速度上，也可能在音乐某些段落或乐句中的瞬间变化中，甚至是在小节的某个拍位上，这种看上去始终偶然的、即兴式的处理方式，都可能是演奏家的精心准备。如《一杯美酒随想曲》中弹奏悠扬的主旋律部分，适当地拉长拍子以表现广阔的景色；偏自由地把握引子部分散板的节奏，以具有中国风情的开头引出主题旋律等。

（四）肢体语言

肢体语言也是音乐表演表现力的一个维度，按照美国哲学家理查德·舒斯特曼的观点是，艺术家对身体的关注表明他们意识到演奏家的身体表达，可以强烈而精确地展示心理活动。也就是说演奏家在舞台上哪怕是最微小的肢体动作，都是在用手指塑造着作品的局部形象。刘琉在演奏《一杯美酒随想曲》时的肢体语言丰富而尽兴，在钢琴声部休止时，她两次随着乐队的音乐用手臂表现音乐的起伏，形象又具有带动性，让观众获得更加沉浸式的视听享受。

钢琴家刘琉的钢琴演奏艺术风格情兴朴茂，意蕴悠远，通过对其演奏的分析并结合作曲家姜万通独具民族特色的创作，我们在中国当代钢琴作品的创新性创作与演奏方面得到诸多启发。打造出民族原创作品，弘扬中华文化，是我们当代文艺工作者的重要使命。钢琴音乐传入中国两百多年以来，当代中国钢琴作品已经在弘扬传统文化的大背景下找到了自身的定位，在未来随着中国音乐的进一步发展，中国风格钢琴作品的创作意识与演奏意识将继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