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刀箐的春天

2022-10-28 02:49杨训波
大理文化 2022年10期
关键词:磨刀

●杨训波

第一章 绿色村庄

1

2013年3月8日上午,昨日刚到任的无量乡党委书记贺春芳就到磨刀箐村调研了。这是她上任之前就听过的一个有名的村子,到村里一看,着实让她吃惊不小。

当天一早,她就叫上司机小高师傅和党政办主任苏红玉从花街驱车出发。三个小时后,车停在了磨刀箐村脚的歇马塘。贺春芳下车来,抬头就见四周大山高耸,山中森林繁茂,各色山花竞相怒放,碧蓝的天空浮动着几朵白云,清新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一条河流从两山之间缓缓流出,到这里河道突然加宽了、水流也更加湍急。一块巨大的磨刀石孤独地立在河边,磨刀石后有两间破旧的石房子,在石房子周围,依稀可见烧火做饭的痕迹。流水声、鸟鸣声、虫叫声,声声入耳,此情此景,让贺春芳喜悦顿生。

一条土路顺着山势蜿蜒向上,朝着村子延伸而去。在村口,两棵根繁叶茂的大榕树像两个绿色的守门人站在土路的两侧。穿过大门,村子豁然而现,房屋分上中下三排,每排有十多户人家,一条条小道在排与排之间交错。时值春日,阳光普照大地,火红的马缨花、一些白色的、粉色的、黄色的花儿也纷纷从墨绿的林子里探出头来,似在与人打招呼,鸟啼声悠远地传来,这一切,似乎都在提醒着人们:春天已到人间了。贺春芳仰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微笑。心想藏在这种环境中的村庄,怎么会穷呢,是之前的传闻太夸张了吧。她的心情舒畅起来,大踏步走进村中。

走在村里,草木清香夹杂着垃圾的腐朽味随风飘来。路边的房门里突然会有一只大狗蹦出来狂吠,羊圈里的黑山羊们此起彼伏地叫唤着。房子都是土木结构的瓦房,房顶黑黝黝的,墙面呈灰白色,长满杂草的墙角,不时能见到一朵朵肥硕的白色花朵,各种垃圾肆无忌惮地躺在杂草丛中。目光越过村庄,庄稼地、茶园、黑压压的森林依次进入眼帘。贺春芳的脸由晴变阴、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在村中调研一个多小时后,贺春芳想找个卫生间方便方便,但寻了很久,却找不到一个方便之地。

“这个村,厕所太少了。”驾驶员小高师傅说道。

“不是太少,是根本就没有,简直是太糟糕了,都什么年代了!”苏红玉很失望,那失望中夹杂着生气。

贺春芳看了苏红玉一眼,没有言语,失望之情涌上心头,挥之不去。

“这个村,狗多、羊多、茶多,就是厕所少。”小高师傅说道。看到新来的书记不发一言,他又补充道:“这就是这个村的有名之处了。还有,这个村的山羊,肉质好、味道鲜。”

贺春芳接话道:“既然有‘三多’,为什么还会穷呢?”

“主要是村里东西没有形成规模。当然了,穷是相对的,反正他们已不愁吃喝了。”小高师傅解释道,“我们小时候,那才叫穷,吃不饱穿不暖,吃的是面果饭,几个月都吃不上一次肉,穿的都是补丁衣服,有些小孩,都到四五岁了还光着身体呢,哎!”

“像这样的村子,全乡还有多少?”贺春芳问。

“没有第二个了。”小高师傅回道。

小高师傅是大家的习惯叫法,其实应该叫老高师傅才对。他是一名老党员,在镇政府开车已有20多年了,老婆也在镇政府食堂做饭,年逾50的他,对眼前的工作很满意,夫妻俩有两个孩子,老大是个女儿,早已出嫁,老二是男孩,一年前考进了县政府办公室当秘书。

“高师傅不仅车开得好,还乐于助人。”苏红玉见机夸赞道,“我到花街报到的那天,就是他帮我抬东西的。我听人说呀,只要哪里需要帮忙,他就会主动去帮忙的。”

此时,村支书罗宗善气喘吁吁地跑来,小高师傅见状,大声喊道:“小罗,这是贺书记,你来认识认识。”

大腹便便的罗宗善呵呵呵地笑着,扭动着肥大的身躯到贺春芳面前道:“贺书记,欢迎欢迎。走,先上我家去。”

贺春芳郑重地伸出右手,罗宗善急忙伸出双手与她握手。

“你家有厕所吗?”贺春芳急着问道。她终于说话了,从进村到现在,她的话越来越少了。

“有有有。”罗宗善忙不迭地答道。

“快给我在前面带路!”苏红玉命令道。

看到贺春芳瞪了自己一眼,苏红玉急忙闭上了嘴巴。一行人在罗宗善的带领下,朝着村头爬去。

罗宗善的家在村子的最高处,远远望去,就见房子的周围被树林包围着。人还未到门口,就见一只小白狗朝着他们奔来,吓得苏红玉急忙去拉小高师傅的衣角,那白狗却没有理会苏红玉,它欢快地摇着尾巴,径直跑到了罗宗善面前。

“这个村,狗真多。”苏红玉感叹道。

“都是看家狗,家家都有。”

“家家都养狗,怕是村里人爱吃狗肉吧?”苏红玉追问。

罗宗善正色道:“瞎说,我们可从来不吃狗肉。”

“吹牛。”苏红玉嘟哝道。

说话间,一行人走进罗宗善家的院子。这是一个由三间房子组成的庭院,偌大的院子一半已铺了水泥,另一半则是沙土。庭院里突然来人,小白狗显得很是欢喜,围着人群跑来跑去。沿着围墙建有一个大大的遮荫棚,遮荫棚旁是一个鸡舍,几十只乌骨鸡在翘首望着来人,雄鸡们在争先恐后地引吭高歌。对着正房有一间房子,楼上供人居住,楼下则是羊圈。一进院子,就有一股浓烈的羊膻味混杂着鸡粪味飞进贺春芳的鼻孔中。正房的一侧,有一间耳房,上面堆放着许多干草与柴禾,下面则是猪圈,几只肥猪匍匐在地,见有人来,它们立刻站起来,拖着肥硕的身体叫嚷起来。耳房的前面有一个花台,上面有水仙花、月季、兰花等多种花卉。这段时间,这些花儿都在热烈地开放着,几只小蜜蜂在花间忙碌着。

“咋个没有人在家呀?”苏红玉问道。

“都出门干活去了。”罗宗善随口答道。说话间,他急忙打开了围墙间的一道小木门,苏红玉迅速冲了出去,贺春芳跟了出去。在简陋的旱厕里,贺春芳被臭气熏得睁不开眼,她紧闭住嘴、屏住呼吸,快速解决了问题。

当两个女人再次回到院子时,罗宗善已泡好了茶。茶是泡在土碗里的,冒着热气的四个灰色土碗似乎在招呼人们:“来吧,同志们,可以喝了。”

解决了问题,贺春芳全身轻松下来。看着眼前的庭院,她的心情好起来了。她坐在小矮板凳上,端起碗喝了起来。苏红玉连忙坐在贺春芳的身旁,小高师傅则在院子里大步走动着活动手脚,小白狗跟在他身后蹦跳着。

“茶是村里产的?味道还不错。”说话间,她一眼瞟见厨房里的火塘,便问:“还在烧柴?”

“是村里产的。村里家家都有火塘,但做饭、烧水等,都用电了。”这是罗宗善第一次与贺书记接触,还不了解她的性格,因此,他回答问题时,只敢一字一句的,甚是小心。

“瞎说,我看你家都在烧柴嘛,你可真会睁眼说瞎话。我问你,这些柴都是林子里砍来的吧?”苏红玉问道。

苏红玉是一个高个子女孩,脸蛋也生得端正,就是嘴不饶人,这是罗宗善知道的。听着她那么难听的话,他正色道:“你可别乱说,这些年,谁还愿意砍柴。”

苏红玉呵呵笑了几声,刚想接话,却被贺春芳的眼神止住了,只听她问道:“像你家这样的厕所,村里每家都有吗?”

“没有!”

“有水冲式的吗?”

“罗宗盛家有一间。”

“那村民怎么上厕所呢?”

“很多人都到森林里搞风景。”

“搞风景!”苏红玉哈哈哈笑了几声,“还搞风景呢,真是说得比唱得好听呀。”看到贺春芳一脸严肃,她急忙闭上了嘴巴。

“卫生是怎么搞的?”贺春芳又问。

“各人自扫门前雪了。”罗宗善一边找烟一边回道。几十分钟的交谈,贺春芳不停地追问,弄得他脸上都出汗了,他急切地想抽支烟。40岁的他高中毕业后就到村委会担任文书,从青春小伙干到中年男人,终于在上届换届时,他成了村党总支书记。

贺春芳接着问:“也从来不组织村民一起搞搞卫生?”

“偶尔也是组织的。”

“收入主要靠什么?”

“种庄稼和养殖,我们村里人不爱到外面打工。”

“你家呢?有几口人?生活得怎么样?”

“我家有六口人,老婆在家种庄稼,父亲放羊,母亲在家,两个儿子在上学,大儿子上高三,小儿子上着初二。”

“能让我看看你家的书房?”贺春芳问道。

“我们哪有书房啊!”罗宗善红着脸,指着正房对面的那间房子说,“地楼上的那个房间,就是我家两个孩子的住处,他们就在那里学习了,那也就是我家的书房了。”

罗宗善所说的地楼,就是对着正房的那小楼。看到他的窘态,贺春芳连忙换了个话题:“大棚里栽着什么呀?”

终于问到自己的优势了,罗宗善松了口气,熟练地打开了大棚的门。走进大棚,就有一股凉气扑面而来,大片绿油油的重楼出现在眼前。

“几年了?有多少株?”

“十多年了,我爹上山放牛,都会找回几棵移栽到这里,到现在已有两百多棵了。”罗宗善回答。

“卖了好多钱了吧?”苏红玉问。

“不多,一年有两几万吧!”

“家家都栽重楼吗?”

“有十多户人家栽着,但我家是数量最多的,有的人家只在花台上栽着几棵而已。”罗宗善介绍道,“我一直想着组建个合作社,但都没搞成。我爹栽植重楼多年,是村里的土专家。”

“这个想法好啊,你就尽快成立起来嘛,需要乡上支持的,你直接来找我。特别是要发挥你爹这个土专家的优势,他在家吗?我想拜见一下他。”贺春芳说道。

“他放牛去了,以后有机会见的,书记。”罗宗善回道。

“好吧,现在,你带着我们到村里转转吧。”贺春芳说道。她边走边问:“村里实施过什么项目?”

“危房改造、扶贫开发等等。”罗宗善掰着指头回忆道。

“村里有哪些特色产业?”苏红玉问。

罗宗善假装看着远处,没有回答。

因为刚才此起彼伏的狗吠声,村民们已知道有外人进村来了,又看到宗善骑着摩托车急匆匆地赶回来,他们就断定是领导来村里调研了,于是就相互吆喝着走出家门,跟在了调研队伍的后面,一群狗也紧跟在主人们的后面。

突然看到一些村民跟在后面,这让贺春芳喜出望外。

“家里有厕所吗?”贺春芳问一个头上裹着黑包头的妇女。

“没有,我叫家人造一间,说了好几次了,可那个死鬼就是不肯。”

“那你怎么洗澡呢?”

“打一大盆水洗啊!”

“还是要建一个厕所,建一个洗澡间!”贺春芳说道。

“是的,是的,这是最需要的。”苏红玉一边在笔记本上记着,一边回应道。

“村里有多少大学生?”贺春芳问道。

“一个都没有。”罗宗善回答。

“目前有几人上高中?”

“两人,一男一女,但成绩一点都不好。”

“哦!”贺春芳陷入到沉思,继而又问道,“村里的小孩有没有上幼儿园?”

“没有!”

说话间,一行人沿着村间小道来到村口了。站在村口,就见村庄处在一个山坡之上,房子就像挂在坡上一般。远眺可见无量乡政府所在地花街,但村民们赶集办事,却需要走到村脚后,再沿着马路走两个多小时才能到花街集市的。

“村民赶集不方便,往往都要两头黑。搬运东西,那就更难了,车子到村脚后,还需要人背马驮地搬进村里来。前两年,罗宗盛出了三万块钱,将村子和村脚的这段路修宽了,但因为是土路,一到雨季就很难行走,也就因为这个缘故,村里人基本没有买车的。”罗宗善介绍道。

“摩托车家家都有了吧?”苏红玉问道。

罗宗善回道:“一半以上人家是有的。”

“茶叶收入怎样?”贺春芳问道。

“价好时,就采着卖点,价不好的时候,也就自家喝的采一点了。收入都不高,有时可以说是一分收入都没有。”罗宗善回答,“就我家来说,也就采采春茶,家里烘青以后自己喝,也没有卖,价格太低了。”

“罗书记,你通知一下村民,一家来一个代表,我们就在你家院子里开一个群众会吧。”贺春芳对罗宗善吩咐道。听到要开会,刚才还跟在调研队伍后面的人们就陆续散去了。

2

半个小时后,到罗宗善家开群众会的人一个都没有来,这可把苏红玉急坏了,她时而跑到大门外张望,时而催罗宗善继续打电话催。只有罗宗善自己清楚,再怎么催,群众都不会来开会的,这几年来,他在村委会当书记,村民们认为他太不关心村里的发展了,因此,他所召集的会,村民们都不愿意参加。

40分钟后,依然没有一个人来,贺春芳心头一紧,失望之情又一次从心头漫出来,她只好安排苏红玉与小高师傅挨家挨户地去请。听到贺春芳安排,罗宗善也急忙跑出门去,偷偷地打电话给罗宗盛,让他尽快到家里来开会。

村民小组长罗宗盛是他家族里的堂兄弟,不论是工作关系还是兄弟情分,他都是听从罗宗善安排的。罗宗盛到了以后,看到一个群众都没有来,就掏出电话打个不停。贺春芳看在眼里,刚刚冒出来的那点失望之感慢慢退去。

十余分钟后,就有20多个村民代表来到会场。因为人没到齐,贺春芳索性走进大棚里去了。又过了20多分钟,罗宗盛走进大棚里,报告贺春芳可以开会了。昨天晚上,在酝酿这次调研时,她还想着要给村民们好好地讲讲致富经,但现在她突然决定,要发动村民干一场大扫除。

“一般来说,干净整洁,是衡量一个人文明素养的重要标志,对一个村来讲,也是如此。我们村环境优美,到处都是山水,远看绿油油,走近却臭烘烘的。”贺春芳平静地说道。她坐在一群妇女中间,外围是村里的男代表。会议才开始,就有男人们开始抽烟,那劣质的烟味四处乱窜着。

“你们家门口是不是苍蝇蚊虫乱飞呀?”贺春芳问道,“生活在村里,是不是总有一股臭味往鼻孔里钻呀?”

“没有的事。”终于听出了这个女人在说磨刀箐的坏,一个男人回答。

“你们上个厕所,都要跑到林子里。为什么不在家里建个厕所呢?难道就没有那点钱?”贺春芳问道。

人群里发出一阵哄笑,有人说:“不是没有钱,是思想落后,生活习惯太糟糕了。”

寻着说话声望去,贺春芳看到说话的就是罗宗盛,就见他长得虎背熊腰的,黝黑的皮肤,厚厚的嘴唇,卷曲的头发,给人一种刚劲利落之感。

“他家倒是有厕所的。”一个妇女低声告诉贺春芳。

“这是一个必须马上解决的问题。我真的不愿看到大家生活在这个臭烘烘的环境里。我希望,村里的党员同志带个头,家家都行动起来,用一年的时间,做到家家都有水冲式厕所。”

人群里响起了一阵欢呼声,有人说道:“那就只有请村支书来带头了,我们村就他一个人是党员了。”

听到这话,贺春芳有点吃惊,她看了一眼罗宗善,罗宗善故意扭过头去。又听到有人问道:“你给钱啊?我们也想有个卫生间,就是没有钱啊!”

罗宗盛瞅了那人一眼,骂道:“建个厕所,也向领导讨钱,你还要不要脸?”

“好,这可是村民小组长表的态,一年后,我再来的时候,希望家家都有水冲式厕所。”贺春芳说道,“老乡们,说一千道一万不如动手干一场。现在请大家回去拿上劳动工具,我们一起搞一场卫生大扫除。这个事就请罗宗盛指挥了。”

“保证完成任务,书记。那大家就动起来吧。”罗宗盛话还未说完,大家就四散而去了。

贺春芳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村民代表离开后,贺春芳交待罗宗善写一份磨刀箐村发展报告给她,还特别叮嘱他尽快成立合作社,动员农户发展重楼种植。他告诉罗宗善,要多做村民思想工作,让他们多养蜜蜂和种重楼,养羊对山林破坏太大了,以后要逐渐取缔的。随后,她找了一把扫帚,走出门外扫起地来。苏红玉见状,也立即忙碌起来。

3

贺春芳是一个充满着激情与智慧的人,40岁的她是从县妇联主席的位子上来担任无量乡党委书记的。

上世纪六十年代,云南掀起了建设公路的高潮。经人介绍,他的父亲离开了凤凰村,跟着建设队伍进山开挖公路,几经辗转,后来成为了路桥公司的一名筑路工人,并在工地上入了党。这个只有小学文化的人,入党后就买了一本新华字典、一套毛泽东选集,读书练字加强学习。

那些年,他一个人在工地上和队友们开挖公路,老婆则在老家带孩子。后来,贺春芳的哥哥中专毕业后,进了父亲所在的公路工程公司,当起了一名筑路工人。贺春芳上初中后,他每天都要浏览各种报刊,每月要给她写一封信,读到好文章就会剪下来寄给女儿。他还时常到书店里打听当地的学生买的资料书,只要听到哪套资料卖得好,他就要买下来邮寄给女儿。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关心女儿的学习了。在贺春芳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曾回家探亲,与老婆商量将女儿带到他工作的城市读书,但女儿不同意,说自己要在母亲身边读书,他只好依了女儿的心愿。后来,贺春芳考取了北方的一所本科院校。在学校里,她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还担任了学生会主席。大学毕业后,她回到家乡参加公务员招考而进了县妇联工作,一直到此次转任乡镇党委书记。多年来,她的生活就是创造与改变,但凡有点机会,她就要去改变些东西去创造些东西,此次到无量乡工作,她的愿望就是带领全乡人民摆脱贫困。

4

无量乡地处山花县的南部,是通往普洱方向的南大门,全乡有13个村委会,3万多人口,是全县8个乡镇中的农业大乡。在13个行政村中,德安村委会的发展处在中等水平,全村29个村民小组,有农户1000多户,3600多人。村民的收入主要以种植、畜牧为主,而磨刀箐则是德安村最为偏僻落后的村庄,属于29个兄弟中的小弟。

这是贺春芳早已熟知的情况。由于前任党委书记被提拔为副县长,组织上便考虑她来担任无量乡的党委书记。在公示期间,她在翻阅了县志、年鉴之后,还上网搜索了无量乡的有关新闻。在熟悉了基本乡情后,她找到前任党委书记讨教无量乡的发展之策。就在调研磨刀箐村的第二天一早,她就收到了来自村支书罗宗善的报告。报告写道:

“磨刀箐村有40户人家,全村120多人,但居住分散,30户住在大村,都是汉族,大村对门有10户鲁姓人家,都是彝族。目前,只有一条过去的赶马路把这两个村连在一起。我的想法是请领导帮忙要一个项目,如果没有项目,就只能做群众思想工作,大家出钱出力出地来修路了。”

“村民受教育程度都不高,我高中毕业,是村里文化最高的人了,村里人不喜欢出门打工,都是靠着种地养猪等生活,目前为止,只有一个人出门打过工。这个人叫罗宗盛,是村民小组长。”

“村里的卫生不好,要家家户户建厕所,我们下步将发动农户建卫生厕,并做好全村的卫生打扫。另外,根据书记的安排,我已着手筹备合作社了。我的报告完了,报告人:罗宗善。”

这个简短的报告经苏红玉的微信,转到了贺春芳的手机上。她读完后,发给苏红玉一条信息:“报告已读。请你在此基础上,写出一个详细的报告,明天交给我,谢谢!”

这是苏红玉首次接到贺书记的信息,她用的那个请字,让她感动,她立刻回复:“保证完成任务。”

当天晚上,她通宵写报告。第二天一早,她将报告打印好,看到贺春芳走进办公室,她立即将报告呈递了上去。

贺春芳问道:“昨晚加班到什么时候呀?”

“可能是四点左右吧。”

“虽然睡觉晚了点,但完成了任务,我们就需要这样的态度,想到就干,说干就干,绝不拖延。现在,你可以回去补个觉。我先学习一下你的报告。”

“不休息了,我现在就回办公室处理业务吧。”苏红玉道。

苏红玉在报告中写道:

3月8日,在这个属于我们女人的特殊日子里,到任第二天的贺书记就到磨刀箐调研了。磨刀箐是无量乡最偏远贫困的村庄,这个被大山围困之地,因交通不便、人口素质不高而落后得一塌糊涂。当天,贺书记进村查看基础设施,和村民座谈交流,并提出了治村之策:兴公路、兴教育、兴产业、抓卫生。这是我们女书记高瞻远瞩之策,我认为,只要做好这四个方面的工作,磨刀箐村就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磨刀箐村的未来可期。

在当天调研的基础上,我通过与罗宗盛、罗宗善电话了解,并和一些同事座谈,认为这个村只要立足实际,因地制宜,充分调动群众勤劳致富的积极性,这个村就会成为花街村委会的明星村,这将是后进变先进的一个典型。

一是修公路。村里有茶叶,有牛羊猪养殖,但因公路不通畅,销路无法打通,因此,首要的任务就是将进村路拓宽。建议以‘一事一议’的方式,来将进村那段路修宽,建成弹石路,二是借助项目,把该村到花街镇政府的那条路提级改造,建成水泥路或柏油路。

二是兴教育。村里的小孩上学不便,到目前为止,村里的小孩基本没有上幼儿园。急需在村里建一所幼儿园,我建议让罗宗盛先在村里建个幼儿园,以后逐步向上级要政策,将幼儿园走上规范化。

三是兴产业。结合村里的实际,可借鉴外地的合作社模式,走出一条做大规模、统一销售的模式,最好做成“一村一品”,一户一策,比如,鲁枝华的蜜蜂养殖,我们就可以发动对门那十户人家,家家都养蜜蜂,规模大了,以后的销路也就宽了。再比如,罗宗善家的重楼栽植,我们可以发动有愿意栽种的农户来发展重楼种植等等。

四是抓卫生。建议从一家一户开始,勤扫地、勤洗澡、勤栽绿化树,其次是由村民小组长来组织,一周一次全村大扫除,并在村里种植花草等。这个东西必须形成一个制度。

由于学识浅陋,认识不高,不当之处还请书记批评指正。

报告人:苏红玉。

半个多小时后,贺春芳给苏红玉打来电话,说报告不是很规范,言词中有过于突出领导的地方,这个问题需要注意,但整个报告问题已说清,主题也突出,有分析有建议,非常不错。

听到贺春芳说到“非常不错”这四个字,让苏红玉激动不已,可她在电话里让她“少说话多做事”的告诫,又让她陷入了沉思。苏红玉出生在山花县的美星村,父亲名叫苏云成,是大理下关的一个白族人。1978年大理师范毕业后,被分配到山花小学任教,3年后被调到美星小学教书,并在美星村安家落户。20多年来,他一直在这所小学教书。作为一名党员,他是一个认真负责、乐于助人的好老师。苏红玉是他的小女儿,苏红玉有一个哥哥,高中毕业后就到西北当兵去了,转业后留在了西安工作。苏红玉自小聪明懂事,学习成绩一直都很优秀,大学毕业后,她听从父亲的建议,参加了公务员考试而进入到无量乡政府工作。

话接上头,到无量乡担任党委书记一个月里,贺春芳先后三次到磨刀箐村调研,形成了磨刀箐村发展专题报告,并向县委书记作了专题汇报,县委书记支持了她的想法。

2013年下半年,磨刀箐村获得了一个村组道路提升工程,进村的土路拓宽成了水泥路。在贺春芳的支持下,村里还有了一个村组环境卫生提升项目,得到20万元的资金支持,村口建起了一个垃圾焚烧池,每家门口都有了垃圾桶,村里还建立了每个花街天都进行集体大清扫的制度,村里的卫生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也就在这一年的年底,重楼种植合作社成立了,村里的10户种植重楼户成为社员,理事长暂时由罗宗善的父亲罗有财担任。这个60岁的老人开始忙碌了起来,他发动社员到山里寻找野生的重楼,并教他们管护重楼的方法。贺春芳知晓此事后,还专门到县里请了一位农科专家到磨刀箐给大家讲解重楼的种植、管护技术。

第二章 赶马人家

1

磨刀箐是一个有着四十多户人家的彝族村庄,村庄四面环山,山上皆为原始森林。村脚有一条叫把边江的河流,将大山分为两个部分,东面为哀牢山,西面为无量山。村子周围,有上百株大榕树一字排开,任岁月蹉跎,只顾葱绿着。由于祖先们习惯于靠山吃山,他们便在榕树下、沟箐边支下许多磨刀石,大家进山前,都会在磨刀石上磨刀。村名磨刀箐,由此而来。当然,到现在,许多磨刀石已毁坏,只有少数几块还待在原地,其中一块最大的磨刀石依然矗立在河边,在那块磨刀石周边,有一块空地,空地上有两间破旧的石板房,那是马帮歇脚所用的房子。多少年来,马帮经过此处,便在这里歇马饮水,被人叫作歇马塘。

民国时期,因时常有马帮到村脚的歇马塘休整。只要马帮一到,小孩子们就会跑去看热闹,罗宗盛的爷爷和其他小孩不同,他会主动为马锅头们烧水倒茶,为的就是听听赶马人的故事。这个名叫罗有权的汉子听了许多赶马人的传奇,并萌生了赶马走四方的念头。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并在他16岁的脑袋里生了根,成了他的诗与远方。可父母不同意儿子干这营生,认为那是将脑袋挂在马背上的生意,弄不好就会丢掉小命的,他只好作罢,可一年后,他再也招架不住远方的召唤了,便偷偷地和马帮走了。这让父母很无奈,只好将他的命运交给时间来裁决。一年后,他回来了。父母为了让他不再远走,就为他说了一个媳妇。但这个媳妇也无法阻拦他,结婚后半年,他又跟着马帮走了。半年后,老婆生下了罗富祥。后来,凭着两年的赶马经验,他被距离磨刀箐村30多公里外的黄草坝村的一个大地主请去当起了“马锅头”,专门带着10多个赶马弟兄,为地主家驮运东西,直干到60岁跑不动了,才回到磨刀箐村。他“退休”回家时,大地主还给他送了两匹骡子,给了他10两银子。他用这10两银子装修了老屋,并用两匹骡子为村里人驮运东西。罗家人从此与马帮结下了缘分。

罗宗盛的父亲罗富祥接着干上了赶马的营生,但他不跟随专业马帮,也不跑远途,他赶着三匹骡子,专门给村民们驮运货物。那些年,村中依然流行着靠山吃山的做法,有人砍伐木头、有人砍伐柴禾,有人进山烧炭,这些东西都需要用骡子驮到花街去卖,罗富祥就干起了专门给村民驮运木材的营生。他往往是上午驮着木材到花街,下午从花街返回时,又给村民驮回他们所需的物资,这来回的驮运费虽然不高,却保障着他家的小日子富足而平稳。

2

那些年,摩托、汽车这些东西还无法在大山里奔跑,村落之间就由一条条赶马路连接着,有一条较宽的马路直通到无量乡的集市花街。到了上世纪90年代末,政府投入资金,开始大力建设进村公路,被成千上万匹落马踩出来的马路真正成了“马路”。于此同时,森林也被保护了起来,禁止人们上山伐木,这样,罗富祥的赶马时代也就宣告结束,他唉声叹气了好长一段时间。就在他准备将三匹骡子卖了的时候,有一个晚上,村长给他介绍了一笔大生意。

原来,离花街不远的卫国村要实施一个电力工程,那个村山高坡陡,车子无法开到山顶,许多物件只有靠骡马才能驮运上去,村长就问他愿不愿意接这个活。他考虑了很久,觉得爬坡上坎太辛苦,他和骡子都吃不消,没有答应下来。此时,寒假在家的罗宗盛找到村长,把这笔生意接了下来。

父亲只好带着他去了卫国村。一个月下来,父子俩挣了一千多元大洋。回来后,他和父亲商议要杀鸡煮肉庆贺一下,就着请村长来吃顿饭感谢他。听说自己介绍的生意赚了钱,村长也很高兴,来到他家吃饭。饭后,他还得到了五斤烧酒、外加一条春城烟的酬谢。那个晚上,50多岁的村长拉着罗宗盛的手说,后生可畏啊,我老啦,以后村长就由你来当啦!

“不怕,只要村里需要,就由我来干好了。”罗宗盛说道。

“好好好。”村长向他竖起了大拇指,高兴地说道。

再说,此次跟着父亲赶马赚了他人生的第一笔钱,让罗宗盛觉得读高中考大学简直就是浪费时间,那不是他该走的路,一是很难考取大学,二是就算是考取了大学,也很难找到如意的工作,倒不如现在就回家赶马。他的这个如意算盘打得还算不错。当时,山花县八十个行政村之间都已通了公路,县城和一些集镇附近的自然村已通了乡村公路,各种各样的车辆陡然多了起来,多少年来驮运东西的毛驴、骡子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因此,在乡村公路还没有完全通达之前,赶马搞运输的确是一种赚钱较快的方式。

“我的成绩不好,两年后也不一定考得起大学,就算考得起,大学毕业回来,也不一定找得到好的工作。”罗宗盛和父亲说道,“倒不如,现在就开始赶马打工赚大钱。”

“你才赶了一个月的马,还体会不到赶马人的艰苦。这么多年了,村里就有你和宗善两个高中生,宗善倒是高中毕业了,还当上了村支书,你起码也要高中毕业吧!”父亲说道,“当年,鲁枝华和你一起上的初中,后来,鲁枝华上不起学了,现在你也要放弃读书了,难道我们村是命中注定不能有读书人吗?”

“爹,没什么可惜的,再过几年,到处都是公路,我们的赶马时代就一去不返了,我们要抓住这个尾巴。照现在这种发展形势,只要哪里要施工,我们就去驮运,只要一年,我们家就是‘万元户’啦!”

听到“万元户”,父亲激动了起来。那些年,在农村挣点钱不容易,许多农户以“万元户”为荣,哪一户人家一年有一万元的收入,那就是村里的有钱人家了。

“你爷爷赶马,我赶马,现在,你也要赶马了,这可能就是我们家的命了。”父亲感叹道。那个晚上,罗富祥坐在自家的火塘边,烤起了罐罐茶。罗宗盛第一次喝到这样的茶,那第一杯茶,很苦,第二杯,苦中有甜味,第三杯则是甜中带着苦。父亲说,这罐罐茶和做人是一样的,要好喝,你先得慢慢地烘烤,边烘边摇,烘烤到香气扑鼻,才能倒入净水,一句话,就是要用心。儿子,用心两字,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就很难了。

“这个道理我懂,爹,我会用心做的。现在许多村都通了公路,但许多农村建房,材料是无法运到建房处的,这就需要二次搬运,再有,一些搞工程的,材料无法运到目的地,还是需要二次搬运。这二次搬运,就得靠骡子来驮了,所以说,我们赚钱的机会是有的。”罗宗盛说道,“再说,我也不会一辈子赶马,等村里通了公路,我就将骡子换成车子,我要做村里第一个开车的人。”

3

老父亲虽然不赞成儿子放弃读书的想法,但罗宗盛是一个想干就干的人,他一旦下了决心,就会拼命去干。因此,到了高二下学期开学时,他就没有到学校报到了,他怀着一颗雀跃的心找到鲁枝华,想动员他加入到赶马中来。此时的鲁枝华初中毕业回家已有一年多时间了,听到罗宗盛放弃了读书准备赶马,他敲了敲罗宗盛的脑门道:“大哥,你的脑子进水了吧,多好的上学机会,你却要放弃了!”

“是脑子开窍了,我的人生我做主。我不想走寻常路,要走出一条属于我的人生之路。你知道吧,兄弟,我把它叫作非常道。你相信我,不出一年,我家就是万元户了。”罗宗盛吹牛道。

“吹牛谁还不会,你就别跟我吹大牛了。我劝你还是去读书,以后考个大学,走出这个山沟沟。”鲁枝华劝说道,“我本来考取中专,可是家里条件不允许。你要知道,有些机会,一旦放弃了,就再也没有了,你懂不懂?”

“条条大路通罗马,我们在村里同样可以干成大事,我去赶马,你就在村里搞发展。汉子人相信,只要心中有梦想,无论在哪里,都可以实现梦想的。”罗宗盛说道。

决心既定,罗宗盛就由此成为一个高中肄业生,开启了赶马生涯。赶马两年后,家里的老房子翻新了,家里还买了电视,开起了小卖铺。那时候,集镇上的摩托车已多了起来,他看到此,也心痒痒地想买一辆摩托,可惜村脚到村里的那段土路太狭窄了,他便找到村支书罗宗善,让他帮忙将那段两公里多的土路修成弹石路,可几个月后,罗宗善依然没能要到项目,他只好拿出三万块钱拓宽了那段土路。土路拓宽后,他就买了辆大摩托。没有赶马的日子,只要一到晚上,他就骑上摩托,带着鲁枝华四处去打歌找媳妇去了。

4

家里有了一个小卖铺,赶马一辈子的父亲从此过起了悠闲的生活,他在店子里喝着小酒看着电视卖东西,但村里的人实在太少,有时守一天,也没有一个人来买东西,这让他觉得空虚无比,于是,他便经常关了门在村里溜达,有时,他会去捡石块铺儿子拓宽的那段土路,有时,他会在村里捡垃圾搞卫生。家里有东西不卖,也不和老婆下地侍弄庄稼,这让老婆很有意见,经常与他吵架。这事传到罗宗盛的耳朵里,他想到,是该找个老婆生个娃了,等有了孙子,老两口就没工夫吵架了。

2009年春,离磨刀箐100多公里外的小湾开始水电站建设。他经朋友介绍,赶着他三匹骡子到工地上驮运物资,也就在那里,他认识了施桂芳。这是一个从外省来的打工妹子,她在工地上给老乡们做饭。在驮运中,他吃了几次她做的饭,一来二去,两人就相识了。那年的腊月间,到小湾驮运物资10个多月的罗宗盛回到了村里。让村里人惊诧不已的是他身边居然多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只见那女子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五官精致,一双眼滴溜溜的,顾盼间生动含情,紧身红色衬衣搭配的灰色牛仔裤,将她曼妙的身姿展现得一览无遗。那年春节前夕,两人就在磨刀箐举行了婚礼。也就在这一年,经过村民选举,罗宗盛当选为村民小组长。

第三章 养蜂人

1

对门,不是一个村名,是磨刀箐人对生活在本村对面的十户人家的一个形象叫法。

站在磨刀箐村的任何一个角落,抬头就可以看到那个有着十户鲁姓人家的小村子。小村子四周都是山林,村子间有桃子、苹果、梨等多种水果树。这个小村子是磨刀箐村的组成部分,所以被村民们形象地唤作对门。谁也说不清,鲁氏家族是什么时候来的,有人说的是清朝末年来的。当年,有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孩子来到村里,他们自称是鲁姓彝族,从外地讨饭前来,借住在村长罗德三家一段时间后,这家男主人便向村长请求让他们留在村里生活。村长就让他们到对门那块空地上安家落户了。通过多年的发展,到鲁枝华这一代,已发展到十户人家了。这十户人家以种荞、青稞和养羊为主,他们还喜欢养小蜜蜂,但鲁枝华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专业的养蜂人。

鲁枝华是一个从小被奶奶娇惯的孩子。因为父母结婚较迟,直到他母亲35岁时才生下了他。早年丧夫的奶奶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他的独生儿子尽快娶妻生子,可儿子却一点都不着急,也许是他终日生活在深山老林里,早已忘记了自己还该结婚成家这事了。这是一个从未进过学堂的彝族汉子,他继承了父亲以山林为生的传统。一年中,除了冬季以外,他基本都生活在山林中,有时他给人砍木料,有时又给人砍柴,有时,他又是一个猎人,不时会从山林里打到一只小动物回来。在他40岁那年,母亲哭着哀求他不要再进山砍伐打猎了,说是砍树也是一种杀生,而杀生就是作孽,一个人作孽太多,就会让人忘记自己还是一个人的,她苦苦哀求儿子尽快找个媳妇生娃,要不然,她就见不到孙子了。这个男人虽然是个粗人,对母亲却很是孝顺。看着老娘苍老的脸庞上老泪纵横,看着她日渐干瘪的身躯,他答应了母亲,从此不再伐木不再打猎。41岁那年,他与邻村的一个丑女结了婚,可结婚两年来,也始终不见那个丑媳妇怀孕,这让他觉得对不起老娘,担心母亲死前也见不到孙子,于是便喝起了酒,他每天早晚都要喝三两老白干,村里人一办事,他就喝得更多,喝了几十年后,他便成了一个酒鬼,重活无法干,轻巧的活计不愿干,终日醉醺醺的。

婚后第三年,鲁枝华终于来到人世。对于奶奶而言,突然得到一个孙子,无异于喜从天降,于是,她将自己的爱都交给了孙子。那些年,家里的伙食基本上就是一锅面果饭,一锅青菜汤,只有在过节时,才能吃上一顿米饭和肉食。但鲁枝华出生后,奶奶都要单独给孙子开小灶,要么单独给他炒个鸡蛋,要么给他单独煮点米饭,没有肉了,她又动员儿子上山打猎。只要鲁枝华的父母上街,奶奶必交待给孙子买点新鲜肉回来。

也是鲁枝华无福消受奶奶的疼爱,到了上小学四年级时,他就和发小罗宗盛一起到离家五公里外的德安小学读书去了。他们两人每周五从学校走路回家,周日,又背着篮子走路去学校,篮子里放着玉米面、青菜,咸菜等,到学校后,他们俩搭伙做饭吃。就在他上小学四年级那一年,母亲又生下了一个小弟,从此,奶奶又将爱心转移到这个小孙子身上了,他周末回到家里,就再也感受不到从前的那份关心了。两年后,他和罗宗盛又一起到花街镇上读初中。初中毕业后,罗宗盛考取了县城的高中,而鲁枝华则考取了州府的一所中专,也就在这一年,他的奶奶去世了,妈妈生病卧床,小弟也开始上小学了,酒鬼父亲却在一次进山打猎中被野兽咬死了,他只好回到家里,照顾母亲和弟弟。

2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电视、手机还没有在农村普及,车子还没有开进农村,广大农村的青年男女的娱乐方式就只有靠嘴和脚了。农历的每月初一和十五晚上,附近的年轻人们都会聚在一个山头上打歌。不再读书的鲁枝华便成了打歌场上的常客,在打歌场上,他认识了一个叫张翠花的女人。

在那个通讯基本靠信,交通基本靠脚的年代,山峦阻隔,远山重重,恋人间的约会只能靠赶集和踏歌。两人之间,每次约会后,便有五天的等待时间,这等待是如此漫长而又那样的甜蜜,也许就是这想见却无法见的距离拉近了两颗心的距离,让那个时期的爱情显得如此的持久而迷人。鲁枝华与张翠花相好以后,每个花街街天就成了他俩的爱情节日。他会在前一天就洗好衣服、洗好头,第二天一早就从村里出发了,到花街集市,两人一起吃上一顿羊汤锅后,就迫不及待地钻进树林里倾诉相思去了。

认识张翠花以后,鲁枝华才突然觉得生活有了奔头、人生有了希望,美好的生活值得去奋斗去争取。他告诉她,他要多养几只羊,等家里养到50只山羊后,他就要娶她为妻。可惜的是,两年后,张翠花就和他分手了,一来,她无法接受他的那个癖好,二来是磨刀箐村实在太偏僻了。分手后,她离开家乡到外地打工去了。鲁枝华从此心灰意冷,他开始喝酒,喝醉后就睡觉,家事也不干,这让他的老娘很有意见,经常骂他。他嫌母亲唠叨,索性游荡在外,过起了漂游浪荡的生活。

由于家里的三十多只山羊无人放养,他索性将羊卖了,带着两万多块钱到县城里潇洒。游荡中,经初中同学介绍,他到了一个酒吧喝酒玩牌,三天后,他的两万多块钱就在赌博中输光了,这让他非常恼火,觉得他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于是又向庄家借了水钱继续赌,一个星期下来,他向庄家借的一万块水钱也全都输了。他被关了起来,让他找人还钱赎人。无奈之下,他只好打电话给罗宗盛来救他。罗宗盛接到电话后,二话不说就带着钱将他救了出去。可待在家的几天里,他越想越恼火,终于在一个晚上,他再次来到县城那家赌博的酒吧,却被酒吧里的人轰了出来,他只好再次灰溜溜地回到村里。

3

鲁枝华中等身材,五官端正,有一颗聪慧的头脑,有一双勤劳的双手,可以算是一个不错的男人,是他的那个癖好毁了他的爱情,又是他的爱情毁了他的生活。

他的癖好恰如深藏在心底的活火山,只要看到年轻女人,就要喷出火来,一旦喷发出来,他就忍不住要偷袭女人,在打歌场上,他偷袭女人的胸部,在赶集场上,他偷袭女人的臀部。

一天下午,当他在放牛山上游荡时,突然看到了进山找菌子的施桂兰。他知道施桂兰是罗宗盛的老婆,他不能欺负她,那是他该叫嫂子的女人,但看着施桂兰高耸的胸部与肥硕的臀部,他心里的火山瞬间便爆发了,他鬼使神差地躲在一棵大树下,偷窥着施桂兰的一举一动,就在她蹲下身去捡菌子之时,他飞奔过去,迅速地从后面抱住了她。施兰芳惊叫一声,抬起腿往后一踢,鲁枝华连忙用手捂住胯下,大喊,我的妈呀,妈妈呀!施桂兰转身打了他一记耳光,惊叫着跑出了山林。

当罗宗盛听到妻子遭遇时,他立刻操起赶马刀,气汹汹地跑到鲁枝华家里。他冲进房间,一脚将鲁枝华踢翻在地。

“你这个畜生,畜生!”罗宗盛边喊边举起马刀,“朋友妻,不可欺,你不懂吗?”

“大哥,我错了!”鲁枝华看着罗宗盛的脸,哭喊道。

“畜生,你就是个畜生。”罗宗盛愤怒不已,他一刀砍掉了桌子的一角,只见鲁枝华哆嗦着说不出话,尿都被吓出来了,他盯着马刀,满脸都是恐惧。

“你可千万别做傻事,你废了我不要紧,你还得去坐牢啊!”鲁枝华跪在地上哀求道。

“畜生!”罗宗盛边骂边举起马刀,“你是用哪只手碰她的,伸出来,我要剁了它。”

“那你把我的双手都剁了吧!”说话间,鲁枝华给罗宗盛倒了一碗白酒。

“你这个畜生,还想着喝酒。”罗宗盛将酒碗踢翻在地,拉起他就往外走。

“大哥,你要带我到哪里去?大哥,我再也不敢了!”

罗宗盛不再说话,耳边不断回响的鲁枝华的求饶声让他越想越生气,他将马刀扔在地上,对着他的脸,来回扇了他几个耳光,吼道:“你就是一匹大黑公驴。你干的那些丑事,我想想都为你害臊。”

“我也知道不好,可我就是忍不住,我是中邪了。来,大哥,你剁了我的一个手指吧!”鲁枝华哭出声来。罗宗盛没有言语,拖着他继续往前走去。到家里已是深夜了,但施桂兰还坐在火塘边,看到鲁枝华,她扭过头去。

罗宗盛松开了抓鲁枝华的手,坐到施桂兰身边,轻声道:“你别怕,有我在呢!”

“把他送到派出所吧,我不想见他!”施桂兰说道。

“他还年轻,家里还有一个瞎眼的老娘。”罗宗盛说道。

“嫂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鲁枝华接着说。

“看在他老母亲的份上,我们就饶了他,怎么样,老婆?”罗宗盛说道,“他从小就和我一起打歌、一起上学,是我的好兄弟。”

施桂兰始终背对着鲁枝华,没有言语。

那个晚上,罗宗盛原谅了鲁枝华。可让他想不到的是,几天后,施桂兰离开了他,她给他发了条信息道:“我走了,别来找我。”

罗宗盛知道是自己擅自做主原谅鲁枝华这事伤害了施桂兰,她是在赌气,过不了几天,她就会回来的。可过了三天,她没有回来,过了五天,她还是没有回来,过了一个月,她依然没有回来。多次打电话,都是空号,这可慌了他的手脚,他坐车赶到她打工做饭的地方,大家告诉她,她没有来过。他又坐车到她的村里,村里人告知她已好几十年没有回村了。罗宗盛知道,她已回到属于她的世界里去了,找她已没有任何意义。

4

也就在这一年,村里有了一个危房改造项目。经过排查,鲁枝华家的那间老房子也属于改造之列,但他到村委会领钱时却被告知,他的那笔两万三千元的补助要经过贺书记同意才能领。他随及骑着摩托到乡政府找贺春芳要钱。办公室的人告诉他贺书记到县里开会去了,他只好打电话给苏红玉。苏红玉却告诉他,这次磨刀箐村只有10户人家得到这笔补助,9户人家都已领走了,而他的这笔钱是贺书记交待不能发给他的。

过了六天,到了花街街天,一大早,鲁枝华就骑着摩托到乡政府大院了,办公室人员给他泡了杯茶,让他先等着。两个小时后,他走进贺春芳的办公室。还没等贺春芳开口,他就问道:“我的那笔钱为什么不发给我呢?”

“哪笔钱啊?我记得,我可没有欠你什么钱?”贺春芳坐在办公桌前问道。

“是小苏告诉我有一笔危房改造补助,我们村里有10户,我家就是其中的一户。”鲁枝华认真回答。

“你母亲住哪里呀?”

“她住在我妹子家,帮我妹妹领小孩去了。”他撒谎道。

“是吗?去了多长时间了?”

“好长时间了,是我妹将她接走的。”

“据我了解,你只有一个读书的兄弟,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妹子呀?”

听到这,鲁枝华低下了头,他知道自己的谎言被识破了。

“为了照顾母亲和弟弟,你放弃了读中专的机会,你曾经是一个多么勇敢而善良的男孩啊,为什么谈了一场恋爱就变成了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呢,赌博、撒谎、骗人。家里的老母和读书的兄弟,你也不管了,彻底把自己变成一个披着人皮的畜生了呢?”贺春芳走到他面前,蹲在他面前问道,“是人,就得有个人的样子。”

听着贺春芳的质问,他又想起了与他分手的张翠花来,眼泪缓缓流下。所做的荒唐事,一幕幕重现在眼前,泪水从眼底涌了出来,悔恨之情从心底滋生出来,似有万千小虫在叮咬着心。

“人都会碰到困难和挫折的,关键是看我们怎样面对它们,迎难而上去解决,就是英雄。躺倒在困难和挫折里,破罐子破摔,从此一蹶不振,那就是狗熊。”贺春芳给他倒了杯热茶,坐在他身边说道。

他想起了父母,想起了罗宗盛、想起了赌场里的那些赌棍,他的眼泪突然就干了。他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贺春芳,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是啊,自从与张翠花分手以后,他就没有给老娘做过一顿饭了,特别是他卖了山羊到城里赌博的那些日子,老娘都是被罗宗盛的母亲接到他家里吃住的。走出贺春芳的办公室,他已打定主意,他要重新做人了。

一天后的中午,苏红玉来到他的家里,看到他穿着背心在奋力地挖后檐沟的土,她悄然离开了。第二天黄昏,她又到他的家里,发现那些土已被清理完了,但是他母亲的房间还没有收拾。她便找到罗宗盛,两人商量后决定帮他一把。第三天一早,苏红玉就带领着驻村工作队的4人到他家帮忙了,罗宗盛则叫上两个村民,3人骑着摩托车到花街给他拉回4袋水泥4袋石灰。一伙人用了一天的时间,将他家的后墙上了石灰,把他老娘的房间拾掇干净。当天晚上,一伙人就在他家的院子吃饭喝酒庆祝。

在向苏红玉敬酒的时候,苏红玉递给他一个厚厚的红塑料袋,他诧异地打开,看到了一沓红票子。

“这就是那笔补偿款,贺书记让我在你振作以后再交给你。她是担心你啊!”苏红玉说道。

在接过钱的刹那,他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他背过脸去,将一碗白酒喝了。第二天,老母亲终于回到了家里。他杀了一只鸡,请罗宗盛到家里吃饭。

“对不起,大哥,因为我,嫂子离开了你。”

罗宗盛没有说话,他看着他。

“对不起,大哥,因为赌博,还让你去为我还钱。”

罗宗盛依然没有说话,他盯着他。

说话间,鲁枝华眼泪漫了出来,罗宗盛的眼角也闪动着泪花。鲁枝华看到罗宗盛的泪花,放声大哭起来。

“从今天开始,你又是一个新的华仔了,我的好兄弟。”罗宗盛握住他的手,大声喊道。

那个晚上,鲁枝华将罗宗盛曾经为他还的一万块赌债还给了他,他哽咽着说道:“我会干成大事的,一定。”

他重新拾掇起那五亩庄稼地,并在房子周围放置了二十多只蜂桶,守株待兔地等着小蜜蜂前来安家。仿佛是知晓了他的心思,不久就陆续有小蜜蜂来此安家。一年后,二十只蜂桶里都有小蜜蜂在忙碌着采花酿蜜了。

人一勤劳,好事就来。随着家业的好转,在他35岁那年,在媒婆的介绍下,鲁枝华与邻村的一个小他三岁的女人结婚了。婚后,他的那个癖好也就变成死火山了。后来,在苏红玉和鲁枝华的一次又一次的劝说下,对门的九户人家均放弃了养羊,专门发展蜜蜂养殖,到2015年底,十户人家,家家都养起了蜜蜂。这一年,鲁枝华成为了一名共产党员,当上了磨刀箐小蜜蜂养殖专业合作社的理事长。合作社成立的那一天,贺春芳到场祝贺,并安排他一个任务,那就是动员磨刀箐村广大农户放弃养羊,让大家都来养蜜蜂。

鲁枝华告诉贺春芳,磨刀箐村的山羊是远近闻名的,大家都喜欢吃这个村的羊肉,是村里人收入的重要支柱呀,为啥要让大家放弃养羊呢?

贺春芳给他讲解了山羊对生态的破坏后,鲁枝华豁然开朗,他说道:“罗宗盛和我自小以兄弟相称,我们都想着干成几件大事。如今,动员群众放弃养羊,保护山林,为子孙后代留下青山绿水,就是我俩要干的一件大事了。”

第四章 喜鹊的春天

1

“如今,水泥路已修到家门口了,我要卖了三匹骡子,去学个驾照,再买辆车。”2014年秋日傍晚,在一次吃晚饭的时候,罗宗盛和父母说道。

父亲喝了一口烧酒道:“这些主意,你自己拿就是了。这一年来,村里的变化真大,那个苏红玉小姑娘,可真了不起啊!”

“她是驻村工作队员,从今年年初开始,她吃住都在村委会。有时候,连周末都没有休息。”罗宗盛介绍道,“现在,她正张罗着在村里成立一个养殖合作社,还动员我入党,想让我当合作社理事长呢,说真的,在他们身上,我学到了许多,也理解了什么叫党员干部了。”

“买了车,你把妈妈接回来。”4岁的儿子说道。

“她自己会回来的。”

“昨晚我梦见小兰了。哎,怎么一去就两年,连个音讯都没有呀。”罗宗盛的老娘说道,“这人啊,天天见面不觉得,真的不见了,又想念了。”

“你不是一直都看不上她嘛!”罗宗盛对母亲说道。

“我只是看不惯她那身打扮,但你不听娘的话。你娶了她,不就成了家里人了嘛!”老娘说道。

“一年后再不回来,我就权当她死了。”

“俗话说,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小盛,只要有合适的,咱们就再结一次,也好给小杰再找一个妈。”喝了一口烧酒的老父亲说道,“另外,既然人家动员你入党,你就入党,成为党员,这是一件多么光荣的事。现在,我想想自己的一生,遗憾的就是当年没有入党!”

“我一定要入党的。”罗宗盛说道。

“爷爷是坏蛋,大坏蛋,我就要等着妈妈回来。”小杰呜呜地哭喊道。

“这两年多来,她连个电话都没有打回来一个,你还记得她这个娘?”罗宗盛细声慢语地问道。

“我就要我妈,就要我妈。”小杰哭着喊道。

“要是她不回来呢?”

“那我就出去找她。”小杰擦干眼泪,认真地说。

再说,那个拥有着曼妙身姿的施桂兰在工地上打工时就不是一个安分的女子,她白天做炊事员,晚上则做陪酒女郎。到磨刀箐村后,生活变得索然无味,她时时感到空虚与无聊,总想着到外面的世界重续花天酒地的生活,但让她失算的是,结婚两年后,她居然怀孕了。是鲁枝华的那次拥抱给她创造了机会。对她来说,鲁枝华虽然对她动手动脚的,但那根本就不是个事。混迹风尘多年,她已习惯于陌生男人的手在她身上随意游走。只是这个村子的生活实在是太枯燥太单调太没有刺激了,且不说吃的过于简单,就是出门赶集买点东西都极不方便,这让她心里总有个东西堵着,日子越长,堵得越慌,最终她实在忍不住而逃离了磨刀箐村,融入到城市那滚滚红尘中去了,再也没有回过磨刀箐村。

2015年春天,罗宗盛卖了三匹骡子,买了一辆红色的大卡车。那年冬天,他与苏家珍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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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家珍小名叫喜鹊,大专毕业以来,她一直想做成几件大事,可做了几年,大事一件都没有做成,却把自己熬成了一个带娃的二婚婆。当然,喜鹊的到来,让罗宗盛重燃生活的信心与激情。结婚的那天,他专门从县城请来了一支跳菜队,还特别吩咐鲁枝华组织好晚上的打歌。

贺春芳得知他结婚的消息后,也专程上门来道贺。当天下午,她与苏红玉一起走进磨刀箐村。进村后,她先在村里看了一个遍。与两年前相比,村庄早已旧貌不再,村中道路都铺上了水泥,家家门口都建起了一个小花台,栽着菊花、月季、水仙等各种花卉,空气中荡漾着花草的清香,贺春芳心情异常舒畅。

“你是村里勤劳致富的代表,村里修路,成立合作社,你都出了不少的力。所以,我特地赶来,一来是向你道贺,二来是来向你表示感谢!”贺春芳端着一碗白酒说道,“如今,成立了种植合作社,你要多动脑子,动员村民们不要养羊了,他们可以养蜜蜂,也可以种重楼。”

“书记,您放心,您交待的,我们一定完成。”罗宗盛说道。

听到罗宗盛的一番话,贺春芳心情大悦,她碰了一下罗宗盛的杯子,一口干了。

“你来参加我的婚礼,我非常高兴,但我不收你的礼,你已给我们村送了一份大礼了。”已喝了多杯喜酒的罗宗盛脸色微红,舌头已不听使唤。他继续说道:“在你的帮助下,村里的公路通了,在你的帮助下,村里的卫生改善了,家家都有了卫生间。在你的帮助下,成立了合作社,我相信,在你的帮助下,磨刀箐村会越来越好的。”

“这都是全村人的功劳,你可不要那样夸我,我会飘飘然的。话说回来,我个人只能给你送一份贺礼,你说的那些大礼,都是党给我们送来的,我们都要感谢党。”贺春芳抿了一口喜酒,大声说道。

“领导讲话就是站位高啊。”罗宗盛举起大拇指道。

交谈中,贺春芳还询问了村里办幼儿园的问题。

那时候,村里的小孩基本没有上幼儿园的,到了上小学的年龄,父母就送孩子到离村5公里外的一所小学了。一般是周日送去,周五又接回来。

“就没有人想过在村里办所幼儿园,让孩子们早些接受教育?”

“我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就是不知道要从哪里入手。”罗宗盛激动地说道。

贺春芳说:“你先考虑房子的事,老师的事,我们来想办法。我听说,县上也准备推行乡村幼儿园计划了。”

“太好了,这又是你给我们村送的另一份大礼了,如果能办成,那我的儿子就可以在村里上幼儿园了。”罗宗盛端起酒杯,一口干了。一直在他身边的苏家珍拉了拉他的手,他似乎在这时才想起来身边多了个媳妇,马上喊道:“喜鹊,你也来敬贺书记一杯。她要给我们村送一份大礼呢”

喜鹊马上端起酒杯道:“书记,在村里办幼儿园这个主意太好了,这是村里的希望啊!我家的两个小孩将是首批受益者了。”

贺春芳笑了笑,和她碰了一下酒杯道:“恭喜你啊,妹子!”说完,又碰了一下喜鹊的杯子,将酒喝了。

喜鹊会意,微微一笑,将一杯酒喝了。

黑夜降临,皓月当空,罗宗盛家的庭院里,篝火在熊熊燃烧,一听到芦笙响起,年轻男女们就围了上来,几分钟的时间就围成了个大大的圈子。打歌开始了,脚步声合着芦笙声,声声入耳,继而就听见鲁枝华高声唱道:“唱玩来来唱玩来,一家一个唱玩来!”有点邀约他人来打歌的意思,一些妇女们也参与到其中,打歌的人越来越多,圈子越来越大,村民的三弦弹得越发起劲了,脚步声更加有力了。

再说,鲁枝华之前碰过罗宗盛的老婆,老觉得对不起这个发小,因此,这次他认真组织了打歌队,以此来弥补他的亏欠,到了第二天黎明时分,他将打歌的高潮不断地掀起来。

就见他穿着羊皮,吹着芦笙在场地中央潇洒地跳着。时间在年轻人的踏歌声中渐行渐远。夜深了,打歌场上的年轻人陆续散去,一些年纪稍长的人开始上场。一般说来,婚宴上的打歌,这时才算正式开始。与前半场相比,后半场的打歌步伐来得优雅,对歌的曲调缓和流畅。此时的打歌,主要目的是对歌。这期间,主人家要为打歌者准备烟酒,主人和新人要不断给对调的人们斟酒,发水果瓜子并开始宰羊煮肉。当东方既白,鞭炮响过之后,主人家就把热气腾腾的羊肉稀饭摆在了桌上,打歌者则围着桌子打歌开唱祝福的山歌。

“吃尽人间多少苦,养成儿子是条龙”,这是唱给新人父母听的。

“今朝娶得人中凤,来日生下龙虎子。”这是唱给新娘子的。

“勤劳人家富裕到,小康生活早日来。”这是祝愿未来的。

唱到歌颂的,场内场外众人就喊道:谢金口!唱到祝福的,场内则高呼“信金口”。

祝福完毕,大伙开始吃羊肉稀饭,吃完稀饭,主人家给歌郎头送上一份小礼,这场打歌才算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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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家珍是一个从美星村那个大山深处走出的山妹子,与苏红玉是一村人。她与罗宗盛结为夫妻,也算是苏红玉帮扶磨刀箐村的成果之一。

美星村属于宝华镇,与无量乡相邻,这个村与磨刀箐不一样,海拔高,村里盛产重楼、三七等中药材。许多村民习惯于在自家院子里栽植重楼。苏家珍与他的哥哥,就是靠父母种植重楼而走出大山的。

“走出大山!”这个简单的愿望,一直都是苏家珍最大的梦想。那些年,家乡还没有通公路,上学、赶集,村民们都要靠走路。跳出大山,到外面去,一直都是她刻苦学习的动力来源。

愿望自然是美好的,但她的成绩却不是很棒。2006年,她考取了昆明一所师范专科学校,学的是思想政治教育专业。大学期间,开朗外向的她积极参与各种勤工俭学,假期里还到超市打工。大学三年,她的学费生活费都是自己赚来的。2009年,她放弃了继续升本的机会,回到家乡参加考试。那些年,大专生已遍地都是,许多单位招考都需要本科毕业生,因此,她所能选择报考的单位并不多,但她并没有放弃的打算,她报考了自考本科,计划着用三年的时间,拿到本科毕业证。三年后,她的确拿到了本科毕业证,但通过三年的考试,她已失去了再次考试的激情,只想回到村里创业。这期间,她在网络上认识一个男朋友,两人在网络上热火朝天地谈了一个月的恋爱后就闪婚了,可惜的是,结婚不到半年,那人却失踪了。一个胎儿还在腹中,她灰心丧气地回到村里。半年后,她生下了一个男孩,但人也变得有些恍惚了。

在2014年的火把节期间,在苏红玉回美星村过节的时候,听到了苏家珍的遭遇,就约她到磨刀箐游玩散心。从年初开始,苏红玉就成为了一名德安村委会的驻村工作队员了,半年多来,她与队员们走遍了全村29个自然村。在完成了贫情分析后,根据贺春芳的要求,驻村工作队又作了分片包干,苏红玉挂包的就是磨刀箐村,她一个任务是要全村人改变生产生活方式,另一个任务是完成党员纳新工作,在村里成立一个党支部。

在苏红玉的邀请下,苏家珍来到德安村委会,与苏红玉一起吃住、一起进村入户。在磨刀箐村,她与罗宗盛意外的相识了,生活由此向她打开了另一扇窗,明媚的阳光从外面照进来,照亮了她的生活。

结婚后,在村里创办一所幼儿园成了夫妻俩联手做的第一件大事。婚后的第三天,罗宗盛就带着她开车到县城,看县城的幼儿园,之后又到有幼儿园的村子里参观学习。2017年9月,经过两年多的努力,磨刀箐村的启蒙园终于在村脚的歇马塘建起来了,那是一间200多平方米的两层楼建筑,一楼是供孩子们用的启蒙园,二楼是党员活动室。小楼前有一个大院子,增设了许多健身器材和儿童玩具。苏家珍成了启蒙园的第一个老师,村里3岁到5岁的小孩都来到这里接受启蒙。一年后,在县教育局的帮助下,启蒙园改造成山村幼儿园,还新聘了一名山村幼儿园老师,她便辞掉了那份工作。她在谋划着在村里开一个网店,首推的产品就是村里的蜂蜜、重楼等,她已想好了一个网名,叫磨刀箐的春天。

编辑手记:

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团结带领全党全国各族人民,把脱贫攻坚摆在治国理政的突出位置,组织实施了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力度最强的脱贫攻坚战。

文化是民族的精神命脉,文艺是时代的号角。在这场脱贫攻坚战役中,一批又一批的中国作家,深入扶贫一线,以文学的热情和力量加入到脱贫攻坚的伟大事业中去,向世界讲述了一个个真实、立体、深情、饱满的中国故事。本期的小说将笔触指向了大山深处的村庄,这些村庄自然生态优美,却因为思想观念上的落后和偏差,导致发展劲头不足。小说从乡党委书记,村帮扶队员以及村里那些实实在在的赶马人家、养蜂人入手,从多个角度将磨刀箐村脱贫致富的故事立体展现出来,同时也从时代变迁的画面中将几十年来这个深山村庄的变化描绘出来,从土路到马路,从骡马到汽车、从贫穷到致富,这样深刻而波澜壮阔的变革是中国发展进步的轨迹和成果,展现了伟大时代的风貌,展现了人民同心共筑中国梦的磅礴力量,也充分展示党和国家事业取得的历史性成就、发生的历史性变革,进一步振奋了精神、凝聚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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